那一瞬间我的侥幸心理就彻底消失了。
不相信白姨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天，虽然她一直很乐观，也一直对我笑。
可是我明白，她要么是真的没所谓，要么是强装镇定和乐观给我看，宽慰我的心。
乍暖还寒的春天，医院病房异常阴冷。
我缓了半天回过神，直直地盯着护士。
“白姨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不管是江汓交代过还是白姨自己不愿意说，你都告诉我，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如果现在我不问清楚，回头白姨真出了事，怎么出事的，我都无从知晓。
护士为难，有些犹豫。
“我说过了，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你只需要告诉我就好。”
其实现在没有人会真的怪罪我，但如果不问清楚，我自己会怪罪自己。
“她……很早之前就有胃溃疡，没有及时医治，病情恶化。现在肠胃完全溃烂。”
轰……
耳边一声惊雷，我四肢发麻，努力控制住大脑让它不要失去理智。
可是，双腿还是不听使唤地朝急救室跑去。
身后是护士的急迫叫喊。
跑到急救室门口的瞬间，我两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本来腿就刚好，只能慢走，甚至连小跑都应该避免。
可是刚才……
腿开始抽筋发疼，使不上力，难受至极。
我坐在地上抱着腿，一直跟自己说，别哭，别哭。
然后我就真的没哭。
小护士赶来把我扶起来，又喊了别的医生过来。
可是我不肯走，不肯去检查，非要守在这里，万一白姨有事怎么办？
小护士急了，大概是怕钟焕或者阿城知道了怪罪下来，让她丢了工作。
嚎啕大哭。
“江小姐，你就听我的吧，咱别在这里等着了，求你了，白阿姨会有人照顾的，她没事。”
“你能保证么？”我不肯听话，“你能保证白姨没事么？还有你，你们！”
我环视一周：“如果你们谁能跟我保证白姨待会儿会平安出来，我就依了你们！”
大概很像个泼妇吧！
所以他们都怕了。
没有人跟我保证白姨会没事。
直到一双皮鞋出现在我眼前，然后这皮鞋的主人弯腰将我抱起。
我以为他是生气的，或者会骂我。
但他只是把我的眼泪擦了，然后抱着我往白姨的病房走。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闹。”
我摇头晃脑：“江汓你放我下去，我要等白姨出来，她现在还在急救，我要等她！”
可他已经把我抱进了VIP病房。
“所有人都会生老病死，你不要太紧张。”江汓把我放在给病人家属准备的单人沙发上。
“她是白姨，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人，你怎么这么冷血！”
他的血大概都是凉的。
这屋内本来就冷得让人发抖，他的态度更是让这里降温好多。
“我控制不了所有事。”
“但你能放我去等她！”
“闭嘴！”江汓大声吼到，“你在这里待着和到外面去有什么区别！别任性！”
我脑袋都要炸开了。
“好，我等着。”
江汓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
但我还没稳定情绪，就有人推门而入。
“江总，有人闹事……”
我抬起头看着进来的护士，面颊发红还在喘息。
“什么人？”江汓问。
小护士指着外面，还没开口，就有一个声音先替她回答了。
“是我。”
谢红。
我急忙站起来，生怕她去找白姨。
“你来做什么，请你出去！”我指向门外。
谢红手里拿着一束菊花：“我来给她送终！”
“滚！”
我没脑子再分尊卑，只知道现在为了护着白姨我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但谢红把手里的花插进了白姨床头柜上的花瓶里。
我本想过去，可是刚才伤了双腿，我没办法行动自如。
江汓伸手环住我的腰，眼睛死死盯着谢红：“我警告你一次，出去！”
谢红抿嘴笑：“我真的只是来送花，祸害不了她！”
我眼睁睁看着她得意，却没有丝毫辙。
三人对峙了大约十分钟，有医生进来，口罩还挂在耳朵上。
“对不起，我们已经……”
“滚！滚出去！”
我想踢他出去，可是双腿彻底软了，眼泪也控制不住不停往外流。
江汓把我抱起来往床上放，我嗓子疼到说不出话，就那么呜咽。
“我去处理，你睡觉，好不好？”
江汓的喉结滚动明显，我抬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如果他不出去，是不是白姨就……
“乖，你睡一觉，或者闭着眼休息，别下床。”
他用力推掉我的手，把谢红也带出去了。
我刚起身，就听到他说：“让人看着，任何人不能进去，也不要让我太太出来！”
这声音制止了我的动作。
痛苦地躺在床上，白姨躺过的地方。
翻来覆去，痛苦至极。
眼泪就这么往外，也收不住。
心中除了痛苦，一无所有。
我连白姨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都见不到啊……
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对我好，对我笑的人。
暗淡的日子，总也过不去，即便现在是春天。
不知道如鲠在喉多久，我终于还是按响了墙上的呼救铃，门开了，是一直守在门外的人。
“江太太，请问有什么需要？”
我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想象着自己面如死灰。
“我……”我说话必须很用力，才能发出声音，“我想要轮椅，想去找我先生。”
医生拒绝了。
那话在我听来特别敷衍和官方，然后还拿江汓来压我。
“那人，可称作我的母亲，待我如生女，请你，让我去看她最后一眼，我保证，我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可以吗？不然……请让我给我先生打个电话。”
医生的表情有些松动。
我不愿意多看，懂他有些为难。
所以，我等着，抓着最后一点点希望，撑着。
江汓的电话通了，医生只是说了我的情况，然后连说了几声好。
挂断电话，他很抱歉。
“江先生说他很快就回来，不会超过二十分钟，请您耐心等待。”
然后门被关上了。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地有些迷糊，有些困倦。
终于，可以睡觉了。
我好累。
脑子一直发麻，就像有星星在跳。
然后整个人的意识飘飘摇摇，恍惚。
似乎听到我母亲的声音，她还是我脑海中一直以来的那个样子。
年轻，漂亮，端庄，瘦，但精神。
一笑，春风来。
她说：“小蘼，乖宝宝，不要难过。”
然后她牵着我的手，好奇怪，我回到了童年。
她跟我走进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就像江汓给我打造的花园一样。
很温暖，让人放松。
她说：“不要怕，世上没有坏人，只有因果。如果我们做一个好人，那就有好的结果。”
这些话我压根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我只觉得妈妈的手温暖，不想放开。
而且，我的头不疼了，很轻松，心里也没有负担和压抑感。
“妈妈，抱。”
她回头微笑，抱我抱住。
越来越紧，越抱越暖。
可一直抱着，我竟呼吸不畅。
“妈妈，我热。”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还带着稚嫩。
“妈妈，我热，我闷。”
可是她紧紧抱着我，不松开。
“妈妈带你走好不好？去我那里，很安静，没有坏人，很美好，什么都好。”
我开始怕了。
“我不要，我不要。”
不怕是假的，因为她的语气突然凉了起来。
“我不要……不要，妈妈……”
天色忽暗，怀抱便凉，手心在发烫，恐惧感越来越浓烈。
“不要……妈妈……不要……我怕……”
忽然有一股大力把我抱住。
“该死，你都梦到了什么！”
我猛地睁眼，满头大汗。
江汓坐在床边，把我抱着。
“别怕。”
“走，你走，别抱我！”我受到巨大刺激一样拒绝他的拥抱。
再暖的拥抱都会变得冰冷。
我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可是江汓一鼓作气把我重新拉进他怀里，死死抱着。
他说：“我不会伤害你。”
“不不不，我不信你，不信你！你走！”我叫嚣着死命推开他，然后把被子拉过来裹在身前。
没有一丁点儿安全感，连心跳都还是乱的。
可江汓根本不依着我，第三次抱住我。
“你不信我，信谁？嗯？”
他在我头顶落下一吻。
我狂跳的心，慢慢趋近平缓。
“江汓……江汓……”我几乎是软在他怀里，仍然大口呼吸，“我梦见妈妈了，我梦见妈妈了……”
抱着我的人很耐心，但没有出言安慰。
可我也不需要言语上的安慰。
“是梦。”他说。
连太阳穴也在发疼，后背却是发冷。
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我们先会，洗个澡，喝点粥，然后好好睡一觉，可以吗？”
他又吻着我，让我情绪安定。
我忽然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医院。
我不是在睡觉么，不是梦到我妈妈么？
为什么在医院躺着？
我生病了？
“江汓？”
“嗯？”
“我……为什么在这里啊？我生病了吗？”
抱着我的人猛地把我和他分开，双手扶着我的肩膀，目光凌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