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江汓的说法,后面在阿城车上那位是把我照顾着长大的白姨。
而,山上那位白姨,已经死了么?
为什么死,怎么死的?
因为她死了,所以江汓之前才去山上么?然后把照片带回来了?
“你别说话,回去!”江汓指着谢红身后的车,“我不想再听到你胡说半个字,尤其,是在小蘼面前。”
马上就到山脚了,也马上就解开疑点了。
“谁死了?死的是谁?”
我嗓子比针在扎还难受,发出的声音阴阳怪气。
就像,哑掉的公鸡在打鸣。
谢红表情复杂,一瞬之后,她得意起来。
“你还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白姨,已经死了吧……”
我上身前倾:“你,说什么呀?”
这是在梦里,一定是。
把我带大的白姨死了?
江汓抓着我的手腕就往车的方向走。
我像个傀儡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并没有任何心思去动脑子。
全世界都写着好几个大字,白姨死了。
再也没有别的意识,就知道白姨死了,而且是把我从小带大的白姨。
她怎么死的?
我回头看江汓,他抓着我的胳膊也正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担忧。
担忧?
呵……
他在担忧什么?
“白姨她……”
江汓把我塞进车里,然后从前面抽屉里拿出两片药给我。
“吃了,吃完睡。”
然后他把矿泉水瓶递给我,还顺手拧开了盖子。
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可是他见我没反应,也不接受,就让车内的小枝把水拿着,然后他捏住我的下颚骨,把药猛地往我嘴里塞。
然后从小枝手里把水拿回来就往我嘴里灌。
万念俱灰。
几颗药一口水,把我所有的意志都浇灭了。
再醒过来,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床头放着热水,江汓在我旁边,手里拿着几份文件。
“江……”
他把手里的文件往旁边一扔,神色复杂过后变得简单。
我觉得脸上肌肉有些疼,想笑想说话都僵硬着。
“你……江汓,我要见白姨,你让我见见白姨,好吗……”
他用眼神拒绝了我,然后去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我着魔一样把水杯推翻在地上。
“别让我喝水!别再让我喝水!我不喝!我不喝!”
江汓的衣服被我打湿了。
他略显狼狈。
“不要闹,乖乖喝水。”
我没办法安静,抓住他衣领就开始胡闹。
“我跟你说,你别害我,我知道你要害我,我知道你给我吃了药让我睡到现在,我想知道白姨在哪里,我要去见她!别把另一个人带到我面前,我不相信,我只要我那个白姨!”
尽管我脸上肌肉很痛,但我还是大声又一气呵成把话说出来了。
很累,累得我所有的力气都已经集中在双手和大脑。
“我要白姨,你这个骗子,骗子!把我的白姨还给我!”我扑到他怀里又打又闹,“江汓,你告诉我,你骗了我什么,白姨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是不是!”
他的眼神有些为难,像同情,像可怜,像……
有些无措。
他应该不知道拿我怎么办。
“你走!”眼睛酸涩,鼻子也很酸。
然后,我猛地推开他,朝墙上撞过去。
我没有自杀的倾向和心里,半点没有。
但我就是想要撞过去。
我觉得这样能让我轻松一些,让我可以减轻心里的痛苦。
可是当我脑袋撞到墙的一瞬间,胳膊被人拉住。
一股大力,把我拉了回去。
晚了,还是晚了。
我已经撞到了。
“江荼蘼,你本事越来越大了!”
被他放到床上,耳边是他打电话的声音。
我好痛,也好累。
再次一觉睡醒,我看到了白姨。
她在照顾我,给我掖被子。
“白姨,白姨……”我赶紧坐起来。
可白姨跟我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照顾你了,以后不会了,以后我就回我自己的家,人老了,经不起路上的折腾。”
我抓住她:“白姨,山上那个白姨跟你是什么关系,她死了,她死了你知道吗?江汓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真相,那个白姨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三把钥匙,那钥匙我有,是江汓给我的,白姨……”
白姨的表情很淡,她似乎在念台词。
这不是我眼尖,而是直觉。
“人都有一死,不用太悲伤。”白姨轻轻拍了拍我的脸,“你从小跟在江汓身边,他对你好,就够了。姑娘家家的,不要太想要太多。”
我越发觉得心里不舒坦。
白姨的眼里,没有对我的半点宠爱,跟她以前的表情不相同。
“白姨,你怕不怕死?死很可怕。”
神志已经开始不清,我脑袋晕眩,可是咬牙切齿都提不起劲。
“白姨,白姨,我好晕,白姨……你抱抱我……白姨……”
她没有拒绝我,但也绝对不够专心和真心地抱我。
没多久,她走了。
屋内剩下我一个人。
从那会儿起,我陷入了谜团。
不明白也不清楚,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怎么就成了这样。
我锁上门,把窗户和窗帘都关上,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又把自己关进浴室。
打开花洒,置身花洒下。
很快浑身都湿透。
可是我的头好痛,再多的水,都没有办法使我意识清醒。
白姨死了。
白姨死了……
我脑子里就剩这个消息了。
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了。
心口拥堵了一个东西,上不来也下不去。
好难受……
原来我的白姨已经死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
终于想起来,是的,我的白姨是已经死了。
那天,我去医院,她在急诊室,江汓在,谢红也来了。
然后,白姨死了。
医生到病房来,说他们已经尽力了。
当时江汓不让我去,我梦到了我的妈妈。
是江汓,把我叫醒。
他骗我,说白姨没事,说白姨回老家了。
然后我就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现在,让我怎么接受得了。
卧室门被人敲响,我捂住耳朵不想听。
可是砰地一声巨响,我听到卧室门被人踹开了。
害怕得不行,跑到卧室门后面,把门抵住,不想让人进来。
可是外面响起了江汓的声音。
他说:“老婆,你出来,出来好吗?”
我张着嘴,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老婆。你别待在门后,你开门,好吗?”
他轻轻敲了门,可我还是受到惊吓。
“你别进来,你别进来!白姨死了,她死了。”我害怕极了,“我们都会死的,我们都会死……我也会死,你不要进来,我怕吓到你,我现在样子好难看,死人好难看。”
没有呼吸的人,真的好难看。
我不想让江汓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可是他安静了,不是发火前的那种安静,再然后,他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你刚刚,说什么?”
我觉得现在自己被淹在水里,是没有生命的。
“我不要见你,你不要进来,我现在好丑,干瘪,黑,没有呼吸和生命。”
“该死!”江汓在外面咒骂一声。
我安静了。
然后,他又敲了敲门。
“小蘼,我也没有生命,你开门,来,不会吓到我的。”
我觉得好难受,水都已经淹到我嗓子眼的错觉。
“你为什么会没有生命,你活生生的。”我死死抵住门,“你别进来,我不要你进来!我不想,不想看到你!”
生命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单薄。
而我连单薄的东西,都没有了。
可是最终,江汓还是把门踹开了,我也被踹到在地。
紧跟着,我被他死死抱住。
“别害怕,别怕。”
我浑身冰凉。
他的身体有温度,他在骗我。
“我喂你吃药,好吗?”他的手就在我脸上摸着,帮我擦掉上面的水。
我都没有命了,我吃什么药?
“不吃,我不吃药,我不需要!”
很抗拒吃药。
“那,我可以吻你吗?”
江汓打横抱着我,把我放在床上,转眼,他吻了下来。
药片被他的舌头送进嘴里时,我本能地想吐出来。
可他松开我把水杯放到我嘴边。
“乖,喝水。”
我不是死了么?
为什么,能感觉到药的苦,以及水的温热……
“没事的,你活得好好的,不要再想别的事。”
怎么能不想,一件又一件事,就算我再内心强大,也真的应付不来。
我能听到我心在乱跳的声音。
他的衬衫有些乱,可是我眼睛好重。
而我的意志,也非常混乱。
我到底,在做什么。
一点点看着江汓,视线越来越模糊。
然后,他俯身在我眼睛上落下一吻。
这天开始,我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小枝照顾我。
还有我熟悉的一个人,白岩。
我的第一个心理医生。
他们轮番照顾我。
可是,我开始不说话。
小枝每一天都给我讲话,讲她的心里话。
她说:“小蘼姐姐,宋斯年跟我表白,说他和那个女人只是逢场作戏。”
她说:“为什么男人都这样,凭一张嘴,就能轻而易举操控女人的心和情绪。”
她说:“小蘼姐,你说说话好不好,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
多轻巧的六个字,并不能安慰人。
我身边走了多少人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不想死,我有生命,可是我已经失去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