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选班干部比选总统还难
兵荒马乱的日子呼啦啦地远去，同学们渐渐地适应了初中生活，唯一不习惯的恐怕只有玫瑰老师了，传说她经常因为反对学校的规定被教导主任叫到教务处，比如指派三好学生啊，从不组织旅游啊……
据经常出入教师办公室的纳兰萧萧爆料，她看见玫瑰老师用针戳主任养的花。正当她眉飞色舞地八卦时，班里饱读小说的叶可可开口道：“摧花？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失恋了。”
课间少人的教室通常很安静，几个同学扭过头来，看着这个平素总是一副受气包模样的叶可可，交头接耳地发笑。
纳兰萧萧正在派发英语作业，她把叶可可的英文作业甩过去说：“叶地瓜，如果一个女孩长得又矮又丑不是错，但她长了一颗卷心菜的脑袋就真是世界末日了！”说着，她点了点叶可可的香菇头，“玫瑰老师戳的是仙人球，笨瓜！你用卷心菜脑袋想想也知道，玫瑰花才代表爱情呢。”
班上一群纳兰萧萧的支持者“地瓜笨瓜都是傻瓜”地喊起来。叶可可一愣，眼里瞬间充满泪水。她真恨自己，又丑又笨不说，还蠢得去接话茬！
后桌外号叫猴子的同学踹着叶可可的椅子，让她把语文书拿过来。叶可可磨蹭着没有动，猴子踹得更凶了，叶可可只好把课本递过去。猴子嘟囔一句：“你看不看课本还不都是年级倒数第一名？”
一而再，再而三，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叶可可鼓足勇气喊：“你可别得寸进尺，我也是有尊严的！”
教室里的声音一下子被抽空了。叶可可低下头，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猴子看了看她，鄙夷地捏着嗓子学她：“你可别得寸进尺，我地瓜也是有尊严的！”怪怪的腔调引爆了哄笑的炸药。
不知谁喊了一句“玫瑰老师来了”，大家稀里哗啦地翻起课本。刚进门的玫瑰老师被大家看得莫名其妙，询问大家有什么问题，松果刚想问戳仙人球的事，同桌赶紧使个眼色，松果改口说：“我们就是想知道，您吃饭了没？”
玫瑰老师笑了笑，露出可爱的虎牙：“我可以理解为你想请我吃饭吗？”
听到这话，班里的男生们无所顾忌起来。玫瑰老师示意大家安静：“吃饭的问题中午再探讨，首先来说一下选班干部的事。我对学校指派前十名做班干部的做法不满意……”这句话证明纳兰萧萧的爆料是正确的，大家对她投去钦佩的目光。
玫瑰老师决定下午在班会上来一次民主投票选举，以不记名方式选出心中的班干部，这在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松果屁颠屁颠地跑到李向晚桌边拉票，他在口袋里抓了一把巧克力，“哗啦啦”扬到桌子上，艾丽莎抄起一块就吃。
“你别光顾着吃呀！还有你，李酷脸也别摆酷了，都投我一票！”
李向晚把巧克力推到艾丽莎面前，继续玩着粉笔微雕：“我会投你一票的，卫生委员大人……”他轻轻吹落粉笔灰。艾丽莎凑过来，手指轻轻一捏，那个快成型的微雕人物就此四分五裂，气得李向晚真想把她扔出去。
“你能不能对我的人生有点儿信心？我小学当了六年的卫生委员啊！我竞选的是班头儿，你要是投我当卫生委员，小心我化成厉鬼半夜爬你家窗户！”
“原来你当卫生委员这么有经验哪？”艾丽莎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松果知趣地掏掏口袋，“就知道鲨鱼胃口大，我这还有限量专供VIP（贵宾）的，原装进口费列罗……”
“胖哥，你提供矿泉水不？”不知谁喊了一声，松果扭着屁股摇摆过去了。
艾丽莎兴趣盎然地瞅着游刃于同学们中间的松果，又看了看埋头雕刻的李向晚，点点尘埃在光柱中形成旋涡，罩在他的头发上，犹如一圈彩虹。
“你和松果是小学同学，看样子你们很熟啊？”艾丽莎轻轻地问。
“算是吧！”李向晚不咸不淡地回答，“对了，你要竞选班长吗？”
“我可没有太多时间浪费。”艾丽莎转头默念起英语单词。李向晚想想也是，艾丽莎这个学习狂连厕所都很少去，哪有空管班里的事务呢？
李向晚中午没回家，买了一桶方便面回到教室，刚走到门口，没想到纳兰萧萧还在。她正站在讲台上练习演讲，放在讲桌上的演讲稿很长，纳兰萧萧努力地背诵，遇到忘词的地方，就使劲儿敲敲自己的头。
忽然，演讲稿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纳兰萧萧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捡，就看到李向晚弯腰捡拾地上飘散的纸张，然后掏出一方淡蓝色手绢，细心地擦擦沾了土的纸，把演讲稿摆回原来的位置。
“哎——”纳兰萧萧冲着门口喊了一声，生气地追出门，李向晚走得并不远，居然装作没听见，拿我纳兰萧萧当什么人啦？我好歹也是师生眼里的红人，我们纳兰家族可是名门望族呢！想到这里，纳兰萧萧追上李向晚，“李向晚，耳朵聋了吗？我叫你没听见吗？”
“你说什么？”李向晚摘下耳机，歪着头问。纳兰萧萧所有的指控化作蒸汽，顺着她的额头细密地冒出来。
“走，我请你喝奶茶！”纳兰萧萧上前拉着他跑出走廊。亮亮的日光下，中午特有的豆丁般的小影子跟在他俩身后，就像两簇跳动的暗火不停奔跑。
“你要喝什么？我请客，这里的奶茶很好喝哦！”到了奶茶店，纳兰萧萧翻出Hello kitty（日本品牌）的钱包，拿出一张一百元钱。
还没反应过来的李向晚只顾着塞脱落的耳机：“你不会在拉票吧？你请不请我，我都会投你一票……”
纳兰萧萧哈哈大笑，发出铃铛般悦耳的声音：“我只是谢谢你帮我捡东西啦！不过你真的会投我吗？”
见李向晚点点头，纳兰萧萧审视着他漫不经心的脸，尤其是那道浅浅的疤。她突然想起他曾经的威胁和那饱含花草味道的笑容，越来越感觉他像一个迷局，参不透，看不懂。
“那你会投大鲨鱼吗？”纳兰萧萧挑了挑眉。
李向晚吸了口奶茶说：“你不太了解她……”
“哼！”纳兰萧萧轻哼道，“我感觉你这人开始很可怕，后来挺特别，再后来……”纳兰萧萧晃动着奶茶杯，“这个时代还有人用妈妈级的古董手绢，太不可思议了！”说完瞄了瞄李向晚的口袋。
李向晚一怔，重新塞上耳机：“谢谢你的奶茶……”说完几步迈出奶茶店走了。
“喂——我还没有说完呢！”纳兰萧萧也没有心情喝下去了，正想结账，服务员却告诉她，李向晚已经结过了，“真是……装什么绅士……讨厌死了。”
下午班干部选举如期开始，意气风发的演讲者们在底下同学一人一条（玫瑰老师下的死命令）的挑毛病中，脸色红成各种颜色，就像是等待宣判的人。
松果就没有抵挡住全班的冷嘲热讽，不过松果毕竟是松果，他咆哮一声：“难道你们忘了巧克力了？”四分之一的同学马上闭嘴；松果又咆哮一声：“彩虹糖进谁的肚子了？”又有四分之一的同学沉默了；“巧乐滋的味道好吧？”另外四分之一的同学也不吭声了。
就在他快要得逞时，玫瑰老师看出端倪，嘿嘿一笑说：“松果长老，快收了神通吧！你到底给大家吃了什么迷魂药？”
松果幽怨地望了玫瑰老师一眼，原本严肃的选举因他的搞笑变得活跃不少，玫瑰老师笑着将他打回座位。
等到纳兰萧萧刚刚站起来，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玫瑰老师点点头，纳兰萧萧如同白天鹅一般自信地走上讲台。演讲稿很长，但是她娓娓道来，不慌不乱，仿佛她与生俱来就是女皇。一段演讲下来，连她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想来没有人会挑出毛病来。
“她骄傲自大，跟孔雀没啥两样！”角落里一个女生尖酸地说。
纳兰萧萧气得小脸发白：“孙晓红，你不要进行人身攻击！”玫瑰老师示意她闭嘴，因为不管大家说什么，演讲者都不能反驳。
“嘿，还不准人家挑毛病……”“臭美第一！”“她经常嘲笑同学。”“专爱打小报告，简直受不了她……”一个个尖锐的指责让纳兰萧萧快招架不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完美的自己在大家眼里居然这么不堪，平时以为很要好的朋友说起她来反而更恶毒。纳兰萧萧没等听完，便哭着跑下讲台。
2.你是上帝派来整我的吗
放学后，初一（4）班和（5）班的同学们在操场西南角有说有笑地拔草，今天轮到他们负责那里的卫生。松果使劲儿摇动一棵柳树，摇得落叶纷飞，招来集体“围殴”，只好头罩着空的废纸篓到处跑。
“叶大班长，你到底管不管哪？我要挂了！”松果冲叶可可喊，“（5）班的帝国主义在欺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臣民呢！喂喂，你们有完没完？胆敢殴打（4）班班干部，反了天哪……”
松果的喊叫声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叶可可，她浑身僵直。说实话，她还不适应被人喊班长，从小到大她连组长都没当过。她犹豫地蹭到艾丽莎身边。
艾丽莎蹲在地上，抬起头正对上叶可可隐藏在香菇头下的一双秀气闪躲的眼睛。她微微笑了笑，直起身来做了个伸展运动。叶可可心想，就是这纤细的身板，蕴含了那么多无所畏惧的能量！
“那个，艾丽莎，你为什么把班长让给我？”
“我不是说过吗？我没有太多时间，管不来班里的事务。而且我性格火暴，到时候估计我的下场会比现在的松果还惨。哈哈！”
“可是，你不感觉地瓜班长很可笑吗？”叶可可叹了口气问艾丽莎。
“那么，你不感觉鲨鱼班长很可怕吗？”艾丽莎反问道。
叶可可“扑哧”笑了。艾丽莎接过她的扫把，将散落的叶子聚拢到一起：“可可，你姓叶，就像叶子一样，叶子整个冬天都被埋在泥土里，但一到春天就有了价值，正因为它的功劳，花儿才开得更美。我把班长让给你，一半是出于私心，另一半是我想，你应该拿出勇气去争取一些东西，比如尊严……”
前面的话叶可可还听得似懂非懂，后面的话完全听明白了。艾丽莎给了她一个契机，让她证明自己能做得很好，至少不再被人嘲笑。
“她那是讥笑你是一坨肥料！哈哈！”纳兰萧萧轻快地走了过来。
“不是的……”叶可可涨红着脸解释，她完全理解艾丽莎的意思。
“纳兰萧萧，你这么说同学有意思吗？”艾丽莎啧啧嘴，好像是在对一个无聊的小孩说话。
“大鲨鱼，有本事放马过来，本姑娘谁都不怕！”纳兰萧萧叉着腰，满脸戒备。
艾丽莎并没有答话，而是拉长声音朝操场喊了一声：“李——汤——圆，开饭了！”
一只身形圆胖的大猫快速地冲了过来。艾丽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猫粮，扔到纳兰萧萧脚边。汤圆“呼”地追了过去，纳兰萧萧尖叫一声，扑打着逃跑了。
“放一只小猫，你就跑得伸胳膊撂腿儿的，如果按你的要求放匹马过去，你还不跑得五体投地啊？”艾丽莎冲着纳兰萧萧的背影喊。
“咦？这只猫跟我一样，也总被人欺负吗？”一旁的叶可可蹲下身抚摸着汤圆的头，“汤圆长得真胖，一看就知道是个吃货。它怎么会这么听你的话呀？”叶可可从艾丽莎手里接过猫粮。
艾丽莎把来龙去脉告诉叶可可。叶可可才发现平时一见到就害怕的李向晚原来这么有爱心，而且“大鲨鱼”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反而更容易成为朋友。
扫除完，突然下起雨来，艾丽莎用书包遮着头，在回家的路上奔跑。
“爸爸，那就是我们班的大鲨鱼，快停车让她上来，在雨里跑多狼狈！”纳兰萧萧坐在老爸舒适的奥迪车里，忽然看见在路上狂奔的艾丽莎，想载她一程。
谁知道纳兰萧萧的爸爸连按喇叭，艾丽莎却置若罔闻。
“大鲨鱼，你是不是怕坐我爸爸的车？”纳兰萧萧摇下车窗喊道。
“Who怕who（谁怕谁）？”奥迪车在艾丽莎身边停下，艾丽莎拉开后车门钻进去，纳兰萧萧回头冲着落汤鸡般的艾丽莎笑起来。
“你就是大鲨鱼？”纳兰萧萧的爸爸边开车边问。
“叔叔好……”艾丽莎简单地打招呼。
“小同学很厉害嘛！”他的话饱含深意，艾丽莎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于是保持沉默，“我家萧萧不太懂事，让家里宠坏了。你就做个谦让的大姐姐，凡事多让着点儿她，都是好朋友嘛！”艾丽莎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什么叫我不懂事？是她老让我生气，哼！”纳兰萧萧嘟起嘴巴，“你看我多好心，要不然大雨不把你冲跑才怪！”
“哎，是啊，我家萧萧最乖了。呵呵，鲨鱼小姑娘，不要老惹她哦！”
“开门！我要下车！”纳兰萧萧的爸爸话还没说完，艾丽莎忽然拉开了车门。父女二人情景对话般的训斥，就像绳子一般勒得她窒息！她不适合坐在温暖的车里，有车坐了不起吗？有爸爸倚靠了不起吗？艾丽莎跳下车，独自走在雨里。
“萧萧，你同学太没家教了！”纳兰萧萧的爸爸皱着眉对女儿说。
“听说她妈妈是个屠妇，天天杀猪宰羊。”纳兰萧萧叹了口气，将身体陷入软软的座椅里。车窗泛起一层水雾，艾丽莎仓皇奔跑的身影和路边的树木一起后退得再也看不见。
“艾丽莎！”松果一手打伞，一手扶着车把，从后面骑车过来。他看见前方艾丽莎低着头狼狈地奔跑，试着喊了喊她，但艾丽莎仿佛没听到，只是独自在雨中飞奔，踩得水花直逃。
他快蹬了几步，骑到艾丽莎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胳膊。艾丽莎执拗地甩开了。
“怎么啦？哭了？”松果把雨伞让过去，“让‘伊利四个圈’气着了？”
艾丽莎一愣，没想到松果刚才都看见了。
“我是上帝派来拯救你的！”松果笑眯眯地说。
“你是上帝派来整我的吧？”艾丽莎翻翻白眼。
“多大点儿事啊！哥哪天给你找辆‘别摸我’，拉着你满城跑。”看艾丽莎似乎不懂，松果叹口气说，“你们女生对车的概念等于零。‘伊利四个圈’是指奥迪车，‘别摸我’是指宝马车。”
说着，松果让艾丽莎坐到自行车后面，载着她顺着湿漉漉的马路前行。艾丽莎头抵着松果的后背，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松果想回过身来帮她擦擦眼泪，但他知道这铁定会招来艾丽莎一通揍：“艾丽莎，反正你学习好，将来开坦克，开火箭，气死那四个圈……”
冷冷的雨水从天而降，艾丽莎的眼前雾蒙蒙一片。将来这个词，好遥远啊！
“哎？李向晚——”松果朝前猛骑，用艾丽莎的话说，就像发现肉骨头一样拼命。
前方的李向晚回过头来，用脚支了自行车，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滴下来，湿漉漉地落在地上。艾丽莎和李向晚顺路，她决定让他载回去。松果见艾丽莎躲进李向晚的雨衣后面，慢慢撑开伞。
“艾丽莎，刚才带着你，没爆胎真是好事，哈哈！”松果大笑着跨上车。忽然，一股强风刮过来，他的雨伞“呼”地向后倒，带着他栽进了水坑！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没有姐罩着，就来个嘴啃泥！”艾丽莎咯咯地笑。李向晚和她下来将松果扶起来。幸好艾丽莎的家马上就到了，她邀请松果进去换件衣服。可惜艾丽莎家没有适合松果体形的男装，他只好穿着艾丽莎妈妈花团锦簇的衬衫走了。
送走松果和李向晚，艾丽莎的妈妈像探照灯一样将艾丽莎浑身照了个遍：“嘿，那两个是你同学？其中那高个儿长得挺帅气……”
艾丽莎用毛巾擦着头发，瞪了妈妈一眼：“张丽丽同志，有话请直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好吧！”妈妈猛地一拍桌子，“死丫头，你是不是在谈恋爱？我告诉你啊，你要是瞎胡闹，到时候你爸回来我可没法交代，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艾丽莎把湿毛巾丢给妈妈，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你想太多了。咦，肉馅怎么有点儿臭味？”
“不可能吧？”妈妈接过艾丽莎手里的包子闻了闻：“这是前几天卖剩的肉，不可能有问题的，我还放了昂贵的香料在里面呢！”
艾丽莎哭笑不得，妈妈就这点儿不好，不仅不懂营养搭配，还乱节约。
“咱俩出去吃，我请客！”艾丽莎趴在厨房门边对妈妈说，妈妈奇怪地看了看她，不知道女儿哪根筋搭错了。平常花她一毛钱都恨不得咬死人，今天居然大方到请客。
“今天不是你和我爸的结婚纪念日吗？庆祝我没有目睹这个划时代的历史时刻！”艾丽莎眨眨眼。
妈妈一拍后脑勺，都是那两个傻小子给闹的，差点儿毁了吃“铁公鸡”的十二年难逢一遇的饭局。
“妈妈，爸爸是不是已经不在了？”餐桌上，艾丽莎夹了口糖醋里脊，头也不抬地问。
这个问题艾丽莎问了无数次，妈妈早有了免疫力。她用筷子一把打掉艾丽莎的糖醋里脊：“呸呸！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他在西藏支教呢！生完你刚出满月他就走了。”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他没有派人来找你，也没有来过一封信？而且我连爸爸那边一个亲戚都没见过……”
菜市口街拆了建，建了拆。高档的住宅楼拔地而起，建了花园，添了路灯，唯一不变的是妈妈一直守在那里，守着一个不赚钱的肉铺和一个执着的信念。她常对艾丽莎说：“十二年前爸爸就是从这条街上走出去的，这里变化这么大，他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他和你一样是路痴，万一找不到我怎么办？”
“你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你爸脾气死犟，这点你太随他了！因为我俩结婚借钱的事，他和他家里翻了脸。当时他们家反对我俩的婚事，嫌我文化水平低……”
关于妈妈的恋爱史，艾丽莎听得都赶上猪蹄一般腻了。她一直想知道爸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所有的印象只是妈妈钱包里一张不知从什么证件上剪下来的一寸照片，年轻英俊的男子，有着艾丽莎一样的下巴。还有一封来自西藏阿里的信，信的内容艾丽莎都快背下来了。贫困地区的孩子需要教育，她难道不需要爸爸吗？
艾丽莎看着妈妈大口地吞咽食物，妈妈放弃了回迁的高楼和六十万元补偿款，一开始为了肉摊和城管打，后来为了肉铺和政府闹，无非都是为了守住菜市口街正中心那不足八平方米的等待之地。可是，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艾丽莎想，妈妈一定比她更想念爸爸。
3.把秘密藏进最小的海里
“马上有一堆僵尸要来了，可我连向日葵都没种呢！”艾丽莎收到李向晚这条微信时，刚刚抵达家门。
“你说，西藏真的那么好吗？”艾丽莎知道李向晚说的是明天语文考试的事，可此刻她一心想知道这个答案。发完这条微信，手机就没电了。
第二天艾丽莎得了重感冒，请假没去学校。当妈妈喊她起来时，李向晚正站在客厅里，脸色苍白，好像被谁扯着绕地球跑了一周。一看见艾丽莎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他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艾丽莎，你发什么神经？”李向晚的语调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就是没去学校，这次小考没帮你过关吗，你至于吗？”艾丽莎吸了吸鼻子，感冒的滋味太难受了。
“那你大半夜发什么神经啊？”李向晚气啾啾地走了，完全不顾礼貌。
艾丽莎满脸疑惑，她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回到房间，艾丽莎给手机充电，发现她昨晚给李向晚回的信息打成了“你说，西单真有那么好吗”，简拼输入法跟傻瓜没什么区别！
“不会吧？你疯啦！”第二天到了学校，艾丽莎对李向晚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的事兴师问罪，更对他那天上午坐长途车去了北京西单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
“我收到你那么一条信息，你手机‘啪嗒’就关机了！关机懂吗？会死人的！而且你昨天上午又没来……”
“你不会以为我想不开，会坐3个小时的车去北京西单吧？我拼错拼音了啊，如果我打成西汉，你还不穿越去？”艾丽莎又好气又好笑。
“我现在只想撞墙而死……”李向晚颓败地趴在桌子上。
挫败了好几天的李向晚周末终于来了精神，因为他在街上偶遇艾丽莎，发现她居然在捡饮料瓶！艾丽莎贪钱是出了名的，但李向晚没想到她连一毛钱都不放过。艾丽莎家很穷吗？她赚钱干什么？好奇心驱使他一路跟着艾丽莎一探究竟。
艾丽莎在一家西部藏饰店前停了下来，随后推门进去。李向晚顺着橱窗看去，艾丽莎在店里登高爬低地搜索，梳着麻花辫的男店主说：“小丫头，你这伸胳膊撂腿的是练功呢，还是淘宝贝呢？”
艾丽莎本不想理这个怪里怪气的店主，可是看见他耳朵上戴的大藏耳环，忽然感到无比亲切。
“你可猜着了，我真的在练功呢！”艾丽莎分外喜欢店主带着高原红的脸色。如果拥有这些充满西藏风情的饰品，会不会离爸爸近一些？她一直幻想着有一天爸爸带着她，骑在高高的牦牛背上，天蓝蓝的，高高的，她的脸上也染上两朵可爱的高原红。
“哈哈！”店主捋了捋帅气的麻花辫，“等我想号令天下的时候就去找你！对了，你找什么东西呢？瞧你把我这儿翻得跟猪窝似的！老师没告诉过你要把东西放回原位吗？”
“老师是说了，不过他没说在猪窝里翻东西还要归原位。”艾丽莎继续登高，拿到一串绿松石手链绕到胳膊上。
“我还以为你找前清古董呢！”店主把艾丽莎翻乱的东西重新归位，“总看你来，也不晓得你尊姓大名。你怎么总淘绿松石呀？”
“嘘，我叫东方不败！这和我的秘密有关，绿松石是来自天空的颜色，来自西藏的祝福，我要多多收集。好啦，就要这条。”说着她掏包付款。
“李向晚，你怎么在这里？”走出小店，艾丽莎看见李向晚侧身站在门口，似乎在刻意等谁。
“我去你家找你，你爸爸说你可能在饰品街，他真热情，非要让我吃他烘焙的点心……”李向晚活动下嘴角，刚才太用力扮鬼脸，扯得腮帮子生疼。想起那黄澄澄的南瓜包，他就忍不住流口水。
“他不是我爸……”艾丽莎眼睛望向别处，凌乱的头发随风飘起。
李向晚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再问下去。这时的艾丽莎不是那个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鲨鱼，而像是一个严肃到隐痛的海底鱼。
“艾丽莎，如果有事，我可以帮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李向晚向她伸出手。艾丽莎笑了笑，将嘴巴咧得大大的。她也伸出手去，腕上的绿松石好像草地上滚落下来的泪珠。艾丽莎忽然掐了李向晚一把，然后兔子一样跳着跑开，融入黄昏的街道。李向晚站在原地的彩色地砖上，看着那个穿着格子衬衫、蓝色仔裤的短发小姑娘，三下两下消失得远远的。
周一体育老师没来，参加校队演出的同学们在体育委员杨科的带领下练习队形，其余的人自由活动。杨科长得瘦瘦高高的，迎风站在操场上领操时怎么看都像是吓唬鸟的稻草人。他嘴里叼着哨子，简短有力地吹着号子。
“你看体委多帅呀！”两个并列的女生叽叽喳喳。
杨科听着女生的对话心里一动。纳兰萧萧会不会也认为他帅呢？还是同样崇拜李向晚？唉，现在的女生怎么都喜欢装酷的男生呢？
他正瞎想，冷不丁一个足球踢过来，幸好他手疾眼快，“咣当”一下踢飞起来，追过来的李向晚又跑了回去。杨科间接整了李向晚，心里小小地高兴一把。
“杨科，你真讨厌！”纳兰萧萧气鼓鼓地指着杨科的鼻子说，“我让李向晚教我踢足球，你害我跑来跑去……”说完跟着追了回去。
“哎，足球我比他踢得还好……”杨科气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喜欢李向晚了呢？
“纳兰萧萧，你的手链很特别。”李向晚把手绢递给大汗淋漓的纳兰萧萧，不经意地说。
“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好了，就当你教我踢球的回报！我下星期要参加老爸单位组织的亲子比赛，幸好我聪明绝顶，查到你居然是少年足球队的主力，还得过省里大奖。哈哈！”纳兰萧萧大方地把银珠和绿松石串成的手链递了过去。
李向晚纳闷纳兰萧萧是怎么查到的，当时小学班主任守得很严，这么冷门的事她都查得到，她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儿呢？李向晚攥着她给的漂亮手链百思不得其解。
期末考试的脚步一天天临近，艾丽莎越来越像一棵长在教室里的冬菜，就连中午买饭的事都落在了李向晚的头上。
“我很奇怪，李向晚，你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成绩那么差呢？难道你就是脸蛋和智商成反比的科学证明？”艾丽莎从演算题纸中抬起脑袋，“嗷，放心吧，有我帮你，你不学习也考得差不了！我告诉你啊，李向晚，这次期末考试我可不帮你作弊，我决定帮你补习，要知道，我可是牺牲无比宝贵的时间，要不是看在你给我买饭的分上，鬼都懒得管你！”
“哎，艾丽莎，你越来越像我奶奶了……”李向晚把一串手链放在艾丽莎的本子上，白绿相间的珠串犹如白绿花朵，让艾丽莎怦然心动。
“哟，这珠串我好喜欢，你个死孩子开始懂事了……”艾丽莎拍拍李向晚的头，眼里流淌着少见的欢乐。李向晚靠在椅子上浅笑：“喜欢就好。”
课间十分钟，女生厕所里很多人在排队。纳兰萧萧突然发现蹲在前面整理鞋带的艾丽莎脚踝处戴着一串熟悉的绿松石珠串，她心中的无名火蓦地燃烧起来。艾丽莎怎么可以把她戴在手上的东西戴在脚上，她一定是故意的！
“艾丽莎，你的珠串是哪里来的？”纳兰萧萧冷冷地问。
“关你什么事？”艾丽莎大踏步走出去。
纳兰萧萧握了握拳头，那珠串是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艾丽莎肯定是从李向晚那儿知道珠串是她送的，就抢了去，然后故意戴在脚上气她。哼，想让她难堪，没那么容易！
放学后，艾丽莎嘱咐李向晚替她做值日，然后风一样地跑出教室，边跑边说有十万火急的事，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班长叶可可没有走，而是和李向晚一起替艾丽莎值日。锁好教室门后，学校里没有几个人了，清静得都能闻到洒水的味道。真好啊！叶可可心想，现在她有了艾丽莎和李向晚这两个朋友，艾丽莎在学习上帮助她，李向晚呢，如果猴子再欺负她，只要李向晚朝他笑笑，猴子就乖乖地道歉。就这样三个人，就这样做一辈子好朋友，多好！
“可可，你晚上没事的话来向阳街178号，离你家不远，你急需的笔记我给你带来了，可是我没有时间给你送去，你来拿吧！”正想着，艾丽莎给她发来一条短信。
“咦，你在这里洗婚纱呀？”吃过晚饭的叶可可按照艾丽莎给的地址，找到了她兼职打工的婚纱店。她帮艾丽莎把洗好的婚纱晾晒起来，坠满蕾丝和手工玫瑰的纱裙离地半尺远，叶可可特意站在婚纱前面比了比，心里涌起绮丽的玫瑰色泡泡，只是自己那张脸怎么那么丑，身体又短又胖的！她唉声叹气地坐在凳子上。
艾丽莎正在认真地整理衣架上的婚纱。叶可可从另一边冒出来，忽然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你肯定需要钱……”
轻轻的一句话，让艾丽莎的心跳漏了半拍：“嗯，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到西藏找我的爸爸。我还要考很高很高的分数，让他看着我笑得合不拢嘴。可可，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累，我多想躺在草地上一觉睡过去……”
叶可可展开胳膊，轻轻地抱住艾丽莎。那些美丽的婚纱微微荡起，仿佛变成了无数双翅膀。生性多愁善感的叶可可哭得稀里哗啦，使劲儿用艾丽莎的毛衣抹眼泪。叶可可抬头的瞬间，发现艾丽莎的眼里有浅浅的泪，如同一片最小的海，越往里越咸。她别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
“亲爱的，一切都会好的。真的！”叶可可嚼着口香糖冲着艾丽莎破涕而笑。
洗完婚纱店的婚纱，天已经很晚了。艾丽莎踩着自行车，后座上的叶可可晃荡着腿，一只手举着小吃，一只手喂前面的艾丽莎，两个人分享一串鱼丸。路过一个正在施工的坑坑洼洼的路口，艾丽莎的车子一颠，叶可可就被颠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喊叫，艾丽莎骑着车就转弯了。
这是一个寂寞的路口，没有凤凰花开，喧嚣的人群会聚又散开。叶可可的手里握着还剩下一颗的鱼丸，这颗本该轮到艾丽莎吃了。
叶可可像个迷路的孩子恍惚地往家走。有什么虫子硬硬地扑到她的脸上，隐隐地痛。无论多么强大的伪装都会痛呢，那么，艾丽莎是不是这样呢？
好朋友，就是无论幸福与不幸，快乐与忧伤都要分享。刚刚尝到朋友滋味的叶可可这样单纯地想着。于是她也单纯地把艾丽莎的秘密告诉了李向晚，她希望他们三个人无话不谈，就像梁山好汉，就像小溪汇入河川。
不出叶可可的意料，李向晚一个“嗯”字就把她打发了。比起那天自己抱着艾丽莎哭的样子，李向晚就像个没有情感的冰冻人。果然还是自己和艾丽莎走得近，这个男生根本没什么热度，叶可可觉得自己要对艾丽莎更好才行。
一个星期后，放学回到家的艾丽莎一掏书包，忽然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她拿出来，是一个蓝色玻璃樽，里面装着各色星星，都是用粉笔雕成的。不用猜也知道是李向晚送的，只有他才会自虐般地雕这些一碰就碎的玩意儿。
不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塞进书包里的呢？记得前几天，艾丽莎拼命强调自己要过生日了，那家伙都是一脸淡定的表情。
艾丽莎捧着它，对着灯光，眼睛笑得弯弯的。这些星星真好看，指尖划上去，留下淡淡的色彩。突然，她发现星星上面都有字，她把它们仔细地排列好，拼成反复重复的一句话：深海里有只大鲨鱼，点亮100颗星星为她祝福。
这家伙，就会玩深沉！艾丽莎感动得一塌糊涂。这家伙，还在星星上面撒了荧光粉！难道非让她在凌晨12点钟对着这些亮晶晶的星星哭鼻子吗？她继续骂了句，然后拨通了李向晚的手机。
电话拨通的瞬间，艾丽莎哼了哼，轻轻抛出“你这家伙……”几个字，然后“啪嗒”挂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