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小师父，大姑娘。仙恋人，人恋仙。木桥断，姻缘牵。”这时，李真果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他回过头去，吃了一惊，又是老乞丐！
老乞丐嬉笑着冲着他和姑娘吟唱道。他的脸顿时红了，忙推开姑娘。
突然，一声轰的巨响，木桥在狂风中断裂了，湍急的河水冲走了掉下来的木板。
“我怎么回家呀？”姑娘望着汹涌的河水无助地哭了起来，一双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泪珠掉了下来，楚楚可怜。
“姑娘，我背你过河。”李真果对姑娘说。
姑娘抬起泪眼，望着面前的年轻道士那双清澈的眼睛，信任地点头。
李真果蹲下身，让姑娘伏在他的背上，然后下到水里，朝河心走去。
“快来看哦，小道士背俏姑娘过河喽！”老乞丐站在河边拍手大喊。
一时间，河边围拢了几个村民，纷纷议论。
有人冲李真果喊道：“小师父，你是出家人，怎么可以背一个女孩子过河呢？”
又有人大声喊：“小师父，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漂亮啊？”
岸上的人一阵哄笑。
伏在李真果背上的姑娘闻听，羞红了脸，对李真果道：“小师父，放我下来吧，我会坏了你的名声。”
李真果微微一笑：“过了河，我就放下了。”
姑娘闻之，不再言语。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人们各种讶异和猜测的目光下，李真果背着姑娘从容淡定地涉水而过。
到了岸上，他把姑娘放了下来。他的裤脚淌着水滴，地上已积了一圈水。
姑娘向他道谢后，忍不住问道：“小师父，出家人不近女色，你这样做不是坏了清规戒律吗？”
李真果微笑道：“我的内心是清静的，何以破坏呢？”
姑娘又道：“小师父帮助人是对的，可是，我……我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你就不避嫌吗？”
李真果又笑道：“我早就放下了，没有男女之别。”
姑娘回味着李真果的话，有所触动。她望着面容清俊而气质飘逸出尘的道士，不由心生爱慕之情。
“小师父，你这么年轻，出家实在可惜。若蒙不嫌，民女愿以身相许。”
说完，姑娘用那双迷人的大眼睛看着李真果。
“好啊好啊，小师父，大姑娘。人恋仙，仙恋人。木桥断，姻缘牵。”
身后又响起了老乞丐吟唱的声音。
老乞丐不知什么时候也过了河，正冲他们嬉笑着。令李真果吃惊的是，老乞丐除了双脚是湿的，破烂的裤管竟没有沾一滴水。这么湍急的河水，怎么会不湿身？而自己的裤脚早被水湿透了。
如果没有上乘的轻功，根本不可能不湿身。这老乞丐不是一般人。他想。
思忖间，姑娘看见他怔怔出神，以为他心动了，便楚楚可怜道：“小师父，我跟你说实话吧，家里要我嫁给卖烧饼的潘大郎，他又老又矮，又丑又粗鲁，我心有不甘。刚才在河边，我真想跳河一死了之。幸遇小师父，让我又看到活下去的希望。民女愿随小师父去。”
李真果暗想，姑娘口中所讲之人，莫非就是那卖烧饼的大叔？凝神中，姑娘突然拽住他的一片衣角，似嗔还娇地对他说：“我是一个姑娘家，从没有近过男身。小师父背我过河，我就是你的人了。我要跟你走。”
李真果大吃一惊，正色道：“姑娘请自重！贫道是出家人，已了却尘缘。就此别过。”
说完，他迅疾脱开姑娘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姑娘怔怔地望着他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隐没在通往上山的幽径中。
“姑娘，跟我老乞儿走吧。”老乞丐走过去，嬉笑着对姑娘说。
姑娘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又羞又愧地跑走了。
耸立在群山之上的八台山，云雾缥缈，四围奇峰林立，恍若仙境一般。
李真果追到山上，老道的身影在翠微幽径出现了。等他赶到，老道又消失了。
山中，只闻听老道的笑声。那笑声似癫似狂，似疯似傻，四周树木的叶子随着风起，纷纷而落，仿佛是被老道的笑声抖落一般。
一片叶子飘落在他的面前，他俯下身，拾起叶子，久远的往事浮现脑海。
那是他五岁的时候，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疯癫老道。那天，老人问他，你是谁。他回答自己叫李真果。但老人摇头说，李真果只是你的名号，不代表真实的你。他问老人，我是谁。老人拿着一片叶子，对他意味深长地说，你是这片叶子。风吹到哪里，你就落到哪里。
现在，风把我带到了这里……李真果陷入了沉思，猛然大悟，我要找的师父是道爷爷！他的心里一阵激动。无尘道长暗示的师父，一定是我的道爷爷！
此时，斜阳西赤，所有的景物落入了苍茫的暮色里。东边的天际出现一道道金色的云，幻化成满天紫色的晚霞，放射出奇异而绚丽的光芒。紫色的云雾飘动，变幻莫测。李真果感悟着天地的无穷变化，沉醉在祥瑞的紫气中。
李真果朝着紫气的方向，追寻而去。
不知不觉，他来到一个风景奇美的峡谷。这里岩峰峭立，如长剑直刺青天。水流凿岩穿石，瀑布宛若银河飞落，又似游龙吞云吐雾。一条五彩的湖泊，像天上的紫色云彩飘落下来，碧波荡漾，恍如瑶池仙境。
李真果感到所有尘世的烦恼痛苦都抛诸脑后，感慨着大自然的神秘与造化的神奇。
原来这里叫人谷。秦时，渠县称宕渠县，为国之国都。人，一个生活在渠江流域的古老民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公元前520年）就在渠县土溪城坝建立了国。据史料记载，人是古代川东地区影响深远、强悍尚武的一支少数民族，亦是渠县最古老的土著民族。他们天性劲勇，勤劳聪慧，创造了灿烂的人文化，留下了国都城遗址。当年的人们正是生活在这个有着奇山怪石，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
这时，笑声又在山谷响起。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李真果望见对面的奇峰，隐隐有一座草楼。这个发现，让他喜出望外。
他沿着青石架起的木栈道，攀缘而上，终于到了峰顶。一座腐朽欲断的独木桥横跨其上，桥下是万丈深渊。对面，松树下，一座草楼矗立在山巅。
忽然，他望见老道坐在对面松树下的一块巨石上，悠闲地喝着葫芦酒。看那飘逸自在、似醉非醉、似癫似狂的神态，李真果认出，这正是疯癫老道。
他激动地大声高喊：“疯癫老道，我找到您了！”
“哈哈。”疯癫老道大笑，“小子，如果你能过桥来，你老子道爷爷就收你为徒！”
疯癫老道直呼自己是“老子”，真是一个疯老道！李真果没想到，十多年后，自己竟见到了梦里那个可爱又可笑的神秘老人。
“怎么样？敢过来吗？”疯癫老道又笑道。
李真果低头看着眼底悬空的独木桥，一根弯曲如弓的树木架在两峰之间，仿佛是天际的晚霞落下来的一道彩虹。只是，那木头历经风雨，已经憔悴不堪像个老者，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有什么不敢？疯癫老道，您可要说话算数！”李真果大声道。
说着，他正要举步，“慢着！”疯癫老道叫住他，笑道，“小子，别怪道爷爷没提醒你，这桥马上就要断了，那下面是万丈深渊，你的脚一旦踏上去，你那小命就不保喽！”
李真果知道疯癫老道并不是吓唬他，只要自己上了桥，就可能桥断人亡，粉身碎骨。但是，他一定要过去。
他凝神聚气，急运内功，让自己的身体轻盈起来。这样会减轻独木桥的承受力。
李真果开始过桥。双脚刚踏上去，只听那木头嘎嘎作响，发出一种断裂的声音，摇摇欲坠。因为内力不足，他的轻功并没有练到身轻如燕的上乘功夫。
“完了。”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想。他感到脚下的木头在颤抖，在断裂。
也罢，能见到疯癫老道，此生无憾了。他想。
这时，他突然感到体内产生一股巨大的能量，身体变得轻灵如一片叶子。他睁开眼睛，看见疯癫老道站在桥的一端，用葫芦指着他，笑道：“小子，快过来啊！”
他醒过神来，飞步过桥。奇怪的是，他感到像是有人托着自己飞过去一样，身体轻灵无比。
他刚一过桥，只听身后噼啪一声。回头一看，朽木断了，朝深渊坠去。
好险。李真果松了一口气。
疯癫老道站在他的面前，满面红光，神态飘逸，笑呵呵地看着他。老人腰间缠着葫芦，穿着打着补丁的紫色道袍，长须如雪，白发披散，浑身透着仙风道骨之气。
李真果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疯癫老道慢慢收敛了笑容，慈祥地凝视着他：“孩子，我等你很久了。”
李真果一阵惊异。
疯癫老道接着说：“你的苦难我都看到了。那些苦难都过去了。”
李真果心里一暖，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十多年来，所经历的种种苦难，在老道意味深长的话里都融化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不知是什么样的缘分，自己竟与这个已届百岁的老道结下了不解之缘。
确实，疯癫老道正是李真果出生那天出现在李家院外的老人。也全凭老人施药救了难产的母亲，李真果才得以来到世间。
“每一个人都是命定的安排。你我的缘分也是上天的安排。”疯癫老道会读心术似的，看出李真果的想法。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李真果正要跪倒在地，疯癫老道用手上拂尘一挡，皱着眉头笑道：“这些俗礼就免了。老道最讨厌这个了。”
“可是，天地君亲师……要尊敬老师啊。”
“尊师敬道要从内心，形式并不重要。”
“弟子，谨记。”
原来这位疯癫老道是久负盛名的奇人高道、丹鼎门仙师王复阳，被尊称为修炼得道的真人。他或在深山隐修，或藏于洞天福地，或云游四方，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他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道家奇学。虽然年届百岁，却鹤发童颜，身轻如燕。他道法精深，修为甚高，一生悬壶济世，是一位神秘的高人。
许多年前，精于易学玄机、占卜预测的王复阳，预测天下将大乱，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怀着拯救苍生的愿望，他决心寻找一位顺应天机悬壶济世之人，将平生所修的道家奇学传授给此人，让道的思想传承下去。
那一年，王复阳进入安岳县李家区响坛子村，遇见李家媳妇生子危在旦夕，便出手相救。那时，他便算到这个难产的孩子李真果日后必成大器，将是他要寻找的弟子。多年以来，他一直暗中观察李真果，而李真果所经历的苦难，他也看在眼里。
王复阳在等待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现在已经到了。
李真果后来得知，那位跟他要烧饼，又一路跟着他，戏谑他背姑娘过河的老乞丐，正是老道王复阳所扮。王复阳化装老乞丐，是为了试李真果的品格。
行善助人，没有怨言，又不受女色诱惑，并能淡定处之。王复阳对李真果的考察很满意。
道家仙师传法选择弟子，是由自己亲自挑选，所选弟子需有根基，即弟子本人及祖宗历代积德循道，称为“仙佛种子”；不传那种祖宗及自身无德而且轻视道的人；不传有恶念及做过恶事的人；不传有邪淫之心的人；不传执着却病坐功而欲学之以求成仙之人；不传开始勤奋而最终懈怠的人等。其所选弟子的条件必须是拳德、志坚之士。
不经意之间，李真果通过了神秘高人的各种考验，幸运地成了王复阳的弟子。
第四节 丹道
李真果在山上住下了。
这座山人迹罕至，除了他和师父王复阳外，不见一个外人。山中云雾如翠，清气流转，是修炼的绝佳之地。
然而，王复阳却叫李真果管理菜园，也不教他什么，自己则酣然大睡，还对李真果说：“你没事，就睡觉。”
李真果大惑不解。师父不传道授法，却让我大白天睡觉？真是个古怪的疯癫老道！
更让李真果感到奇怪的是，他发现师父特别嗜睡，一睡就是十天半月，而且多数时候没有睡在草楼上。有一次，他烧完饭，准备叫醒师父吃饭。却发现师父不在草楼。
于是，他四处寻找，没有见着。几天后，他到柴房搬柴草，竟发现师父睡在柴草底下。
又有一次，李真果一个月没有见着师父，心里焦急万分。他找遍整座山，搜索每一个山洞，连一个人影都不见。情急之下，他灵光一现，师父好酒，若闻到酒香，必会现身。
于是，他从草楼里抱出一坛师父自酿的醉仙酒，漫山遍野寻找疯癫老道。
酒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仿佛山间的清气也沾了酒味。李真果抱着一坛子酒，像个饮酒的醉仙，脚步轻飘飘的，踏着云朵一般。
可是，疯癫老道仍然没有现身。他站在山坡上，神情失望。蓦然，他看到山坳处，依稀有一具尸骸。他忙跑下去，见那人身上已经浮了一寸高的尘埃，全身被荒草覆盖。他心中怜悯，准备挖个坑就地掩埋。当他拖起尸骸时，大惊失色，发现竟是疯癫老道！
“师父！师父！您醒醒！”他连声唤道。
疯癫老道一动不动。难道师父死了？他的心顿时紧张起来。他用手探探师父的鼻息，却没有一丝气息，而且手脚冰凉。
完了！师父一定是睡死了。他不禁心中悲恸，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时，只见疯癫老道把腰一伸，用鼻子嗅了嗅，睁开双眼，说：“正睡得快活，哪来的酒香把老子的酒虫给引出来了？”
李真果喜出望外：“师父，您还活着？”
疯癫老道看着他笑道：“小子，老子我死不了，还要喝酒呢！”
说着，疯癫老道抱起李真果放在旁边的酒坛，大口喝了起来。
“师父，您怎么睡在这里？”李真果既惊奇又不解。
疯癫老道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液，微眯起醉眼，摇头晃脑地吟道：“疯癫老道最爱睡，最爱睡。不卧屋席，不盖被。片石枕头，衰草铺地。一觉悠悠正酣睡，管它玉兔东升，红轮西坠。”
老人那疯癫之状极是可爱，李真果不禁被逗乐了。
“可是，您怎么睡这么久？”
疯癫老道盯着他，答非所问地：“徒儿，你没睡觉？”
“大白天哪能睡得着？”他说。心里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还修什么道呀？
疯癫老道看出他心里的想法，也不介意。他翻身而起，走到溪水边，在一块岩石上盘腿席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