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尖厉地啸叫着,时高时低地发出“悠儿悠儿”的吓人声。门和窗户都关着,但透风撒气的,教室里一点暖和气也没有。天!你为什么和我们作对?
我搐搐鼻子,凉气钻进来,从鼻梁到脑仁一阵发麻,眼泪立即湿透了眼珠子。天冷得让人根本坐不住。我的手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左右交叉着通在袄袖子里。双脚更冻得已经没有一点感觉,木木的。老师究竟在讲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进去。
其实,张老师讲的语文课总是声情并茂的,我们一直很爱听。但今天天气太冷了,我们想认真也认真不起来了。
二十多年前,在我上学的乡下中学里,就是这样简陋。我们并没有谁感到条件差,产生抱怨心理。只是寒冷给我们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不过,这天,我的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在一阵迷迷糊糊中,两脚不自觉地在教室里的黄土地面上跺了起来。随着嘭嘭嘭的响声,我的座位下升腾起一股黄色的尘土,我的双脚逐渐有了一丝暖意。
可是,同学们的眼睛全转到了我的身上。
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有了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快速抬眼向讲台上望去。
张老师已停止了讲课,好看的大眼睛正看着我。一瞬间,我看到她的眼里好像流露出一丝不满和失望。不自觉地,我乖乖地站了起来。
她并没有出声批评我。我知道,她一直对我寄予厚望,盼望我能考出去。我这样做,她肯定不高兴了。
我再偷偷看她一眼。她的两条粗黑的大辫子依旧搭在肩后,瓜子脸仍像平常一样好看。年轻的她,穿得也不是太厚,只是脖子里围了一条红艳艳的围巾。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同时,也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了。我想,这次她肯定要使劲批评我一顿了。我把整个课堂给搅了,我心里后悔得要命。
半天——站着,时间过得太慢了——没动静,我又偷偷地看她一眼,感到她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不满好像已经退去,白中透红的脸上好似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悬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慢慢放下了,又在胸腔里正常跳动了。
这时,张老师笑了笑。双手在下颏前搓了搓,哈了一口气。一双双紧张地瞅着她的眼睛顿时也都生动起来,教室里掠过一阵细微的波动,寒冷而紧张的空气松动了一些。
接着,我们惊奇地看到,她又对着双手哈了哈气,两脚在讲台上轻轻地跺了起来,她的脚下也腾起一股黄尘。这时,她停下来,笑着对我说:“你——”
“我?”我也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坐下吧。”她轻声地说,还对我点了点头。
她又把眼光转向其他同学:“天太冷了,我也冻坏了,让我们跺跺脚来取暖吧。”说着,她带头在讲台上跺起脚来。
我们所有的同学都发出了会心的微笑,随即嘭嘭嘭地跟着跺起来,心里有一种叫感动的东西在流动。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尘土飞扬了,我们谁也没有感到不卫生什么的,倒是觉得全身暖融融的了。
过了两三分钟,张老师说道:“停──”
我们步调一致地快速停下来。
张老师说:“咱们继续上课。”
我们的身上都落上了一层尘土,但谁也没注意。
我发现,张老师那漂亮的红围巾上也布满了黄尘,平时那么爱干净的她,根本就没注意,竟把要讲的知识讲得更加生动而有趣。
外面,风还在“悠儿悠儿”地尖叫着,门窗照样透风撒气的。
我感到,不是跺脚使我们变暖和了,而是张老师那火红的围巾像燃烧的火炬一样烤照着,使教室里充满了温暖。
后来,很多同学都说,这堂课听得最认真,多年以后都没忘了张老师所讲的内容。
不久,她就被调到另一个低年级班里上课了。据说张老师和我们跺脚的事被校长知道了。校长感到,课堂纪律如此,作为毕业班升学率是难保证的。
我们到她的宿舍去看她,她一再嘱咐,让我们好好学习,一定要有出息。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她的眼光在我的脸上停留的最多,我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老师,您围着红围巾很漂亮。”
“谢谢。”她努力保持自然,但脸还是红了。
一直到现在,张老师那火红的围巾还经常在我的脑海里闪着、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