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袁氏这种话到了嘴边、又不再去说的做法,其实是很不让人觉得舒服的,而她看着郑皓轩的眼神里,似有似无地露出了一丝惋惜之意,对他也缓缓叹息了一声,道:“唉,郑少爷,我可是要好好劝你,千万不要听信了她的话,不然的话,后果会很惨的。”
一再地告诫他人同样一个道理,这其中本来就有一种很不寻常的地方,郑皓轩似是有些不耐地拧起了眉,道:“如果赵夫人所要告诫的,是晗如娘亲死去的那一日,她究竟做了何等行径,那么,你就不必再耗费太多功夫了。因为,她都已经告诉我了,而我也并不觉得她这么做是错的,难道以赵夫人的设想,亲眼看着娘亲病重,却冷眼旁观不去救她,直至她咽气而亡,就是对的吗?如果是这样,如此没有人情味的亲家,不要也罢。晗如,我们走。”
郑皓轩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就直接牵起了赵晗如的手,快步往大门的方向而行,如此决绝、不留任何余地的做法,当即就让赵家的这三人傻了眼,赵老爷最先回过神来,赶忙来到了已是走到大门口的两人,伸出手拉住了他们,道:“女儿、贤婿,你们不要生气嘛,这午膳都快要备好了,此刻你们要走,岂不是很不恰当?还是吃过午膳再走吧。”
郑皓轩看了看赵晗如的脸色,瞧着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赵老爷,眼里一点温情都没有,便知她的心里该是有多么伤心,故而他对于赵老爷的挽留,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岳父大人的美意,我们两个的心里都是能感觉得到的,能够认识您这位长辈,是我们的莫大荣幸,我们也希望多留在这里一会儿,和您好好说说话。只是很可惜的是,岳母大人却好似一点都不曾感知到岳父大人的一番苦心,而且还动手打了晗如,甚至还想将她的郑家少夫人之位也要剥夺。您说,我们听了这些话语,难道就不心寒,难道就会还在这里待下去吗?”
站在他身边的赵晗如听到他说的这些话语,刚开始还能忍住自己心里的那点委屈,到了后来却是渐渐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眼泪滴答滴答地流下来,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般默默流泪的模样,倒是让赵老爷本能地心疼起来,他回想着自己过去待她的情景,多半都是置之不理的态度,就连她娘亲去世的那一日,他都不曾帮助过她,越想越是觉得悔恨,道:“晗如,对不起,爹爹替你娘亲给你认错,你就不要生她的气,留下来吃个饭,好吗?”
赵晗如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来就不曾管过她的爹爹,只是略微瞧上一眼,便是好一阵失望,道:“爹爹为何要替娘亲认错?娘亲说的确实没错,晗如本来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贱人,自从晗如降临到这个世间的那一刻,晗如就是一个贱人了。爹爹不曾过来看过晗如,在府邸里,晗如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娘亲,除她之外,其他人皆是指望不上了。可是,娘亲为了生下晗如,实在遭了太多的罪,身体本就是十分虚弱,后来更是不如从前,再加上府邸里的人大多是惯会看眼色的,娘亲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自然身体就变得越来越差了。爹爹,您可知道,娘亲从病重到最后逝世的那一天,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
赵老爷听到她这么说,脸上的神色顿时显得很不自然,好一会儿功夫才勉强开了口,道:“那段时间爹爹正在忙着一笔十分重要的生意,因此府邸里的事情就没有再详细过问了,爹爹当真是不知道你的娘亲竟然会去得那么快,若是爹爹当真知晓你们母女两人在府邸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么爹爹就算是再怎么忙碌,也都会好好护着你们的。”
赵晗如对于赵老爷这等拼命想要维护自己是一个好爹爹的做法,显然是无法轻易苟同,她的心里很是清楚,如果今日待在自己身边的人并不是郑皓轩,仅仅是一个小丫鬟或是小厮,那么他们今日的话语就不会说得那么富丽堂皇,好似真的和她的关系很不一般。
捧高踩低这等小伎俩,在赵家府邸里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她也十分确定,自己又不是第一天在府邸里领教过了,如今在他们面前演这样一出戏,当真是不怕倒了他们自己的胃口,她想着这些,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依旧是哭啼啼地说着,道:“爹爹为赵家这般辛劳,晗如自然是知道得很是明白,原本晗如想着爹爹要忙的事情那么多,能不让爹爹担心,就不让爹爹担心,有些苦自己能忍的,就自己一个人承受吧。”
赵晗如说到这里的时候,免不了抬头去看赵老爷脸上的神色,瞧着他似是被自己说得有些动容了,道:“可是,爹爹也是知道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就能忍住的?晗如实在没法子的时候,就想着来求求爹爹、求求夫人,只是,晗如到底还是没用的,终究是人微言轻,想要去挽留娘亲的命,都是无济于事,说来说去这都还是晗如的错,并不怪你们。”
赵老爷听着她声泪俱下地说了那么多过往之事,虽然心里也觉得很难受,但他到底还是渐渐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道:“晗如,如今再说这些,只会让人觉得伤感,毕竟你死去的娘亲已无法再活过来,这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的事情。人活在这个世上,凡事还是要朝前看的,那些悲伤的过往,还是慢慢忘却了吧,对你自己而言,也是一种解脱。不是吗?”
这种话里的意思,不仅是赵晗如听得特别清楚,就连郑皓轩也听得极为明白,对于这样一个只注重利益、却不注重感情的人,他还真谈不上特别尊敬的意思,加上他的心里始终还有着一股子怒气,故而说出的话语也显得有些凝重起来,道:“岳父大人说得对极了,待得我回去以后,就好好地训诫晗如,定然会让她慢慢忘却曾经的那些悲伤过往。”
就在赵老爷以为郑皓轩当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似是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是看见他冷冷一笑,接着说了下去,道:“说到底,这些悲伤的过往确实应该忘了。什么娘亲病重之时,求着嬷嬷老半天才松口应允她会去外面寻来一个大夫,却是等了很久都不见有一个来。什么府里人冷眼嘲讽之时,拼尽全力和她们对抗,只为了给自己和相依为命的娘亲争这一口气。什么所有人都不管不顾她们死活的时候,她凭着这样一具瘦弱的身体,独自一个人背着自己的娘亲上街看病,即使被拒了,却还是在拼命坚持着,为的仅是想要让娘亲活命。是啊,这样的过往,确实应该忘了,因为真正心疼她的人,到底是很少很少的。”
赵老爷被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显得很难看,刚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郑皓轩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岳父大人说的不错,人确实是要朝前看的,但是有些事情,忘了当真是能一了百了,以后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吗?恐怕这种天真的想法,也只有岳父大人才是这么觉得吧,毕竟我可并不认为贵府的忘却,真的是能撇清这件事情。你们能忘,可我们却忘不了。”
郑皓轩能够对他说上那么多话,已算是忍耐之中的极限了,他不曾说过“告辞”二字,便和赵晗如一起坐上了回到郑家府邸的马车,瞧着马车离自己越来越遥远,赵老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憋屈的情绪,愤然指着马车行驶的方向,道:“不就是去过一次上海,受到过靳昱的栽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够和这种混账女子在一起,你就等着倒大霉吧!”
殊不知这样的话语,恰好让路过的人本能地有了一些反感的想法,本来这段时间对于赵家的风评已是非常不好了,如今看到赵家的当家人赵老爷竟是这般肚量极小的脾性,忍不住都有了一点鄙夷的态度,有些来往各地的商人更是生出了不愿和赵家商行合作的念头。
很多商人若是想要和商行谈成生意,首先考虑的倒不是商行的名气是不是特别响亮的问题,而是要看重这个商行的主人,品性究竟是如何,如果他的品性当真很好,那么他生产出的货物必然会是件件精品,而他们之间的利润也是毫无瑕疵可言,如果他的品性极其差劲,那么不用说他生产出的货物会不会有水分,就连和此人一起合作,也都是完全的不信任。
郑皓轩自然是属于前者,他的为人是生意圈里公认的优秀,做生意的时候不仅是诚信待人,就连商行里每一块生产出的布匹,都是经过他本人严格把关的,他始终都将布匹的品质做到极其精致的地步,并且交货的时间也严格控制在规定期限里,从来都没有例外过。
这样一个认真和负责任的态度,使得每一个接触过他家生意的人,都发自内心地称赞他是一个最能够放得下心去合作的生意人,和他结识、合作,也是他们觉得最为荣幸的事情。
反观和赵老爷做生意的商人,却是对他的评价有些褒贬不一,或许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个人的心思有些狭隘,想法大多也比较复杂,有的时候甚至是有点不肯退一步的强硬,商行里售卖的商品也不见任何新意,质量也并不是件件精品,往往价格还比其他商行贵上一些。
这样的合作,当真是让人无法觉得愉悦,而且这种互相猜忌的心思,也往往导致着矛盾的不断产生,赵家商行的名声也在这样的境况里越变越差,逐渐成为商人眼里最不想合作的商行之一,即使如今的赵老爷已是南陵城的商会一员,却也改变不了他们心里始终不变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