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笑看着她的脸，轻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可能，我也觉得不可能。那时候我和他并未有何交集，他为何要将我性命取了去。可是事实却证明，恐怕早有人告诉了他我的身份，提了一句要将我除去。若是我估量的没错，那我们遇到火煞时候的怪人，恐怕是他的第一个试验品，关在了特别的一处秘境中，我们当日进入的时候并非误打误撞，而是他刻意布下的陷阱。”
“而第二次，我从你戏园子里头出来，他又把我拉到了他已经完成的幻境之中，抱着将我置于死地的态度想让我在他的幻境中尸骨无存。小左估计察觉到了他太过频繁的动作，只好求助你将我带了出来，又以离去之态，把我托付给自己的师父想着救我一命。而我不过是个小人物，他估摸着没有接到死命令，也就暂时保了我性命，而这时候，悦然大人和安水大人来了。”
“只这一点我想不通，他为何要将我们从里头救起，估摸着想要去采天启草，需要几个苦力吧。他因火煞秘法而炼成的毒药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因为那些怪物虽然极为强健，却不受他控制，所以不得已地创造了两个幻境放着这些，而不是带在身边。天启是迷人心智的东西，他估计老早就想着拿到手里。我正好给他了这个机会，带着我们几人奔向了璇国，而半路上，安水大人其实已经有点大致猜到了他的意图，所以用计让他睡了许久，等到拿到了天启，我们几人也算是彻底没了用处。”
“呵，当真讲，他对我动了情，是这辈子唯一的败笔了。这计划本来行的极为通顺，却是因为我，不小心被他救了，让他带上了我们几人，还差点识破了他的计划；也是因为我，求着无措将安水大人提前地弄醒，一箭折损了他的性命，害的满盘皆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恩将仇报，还能昧着心杀人；但是他也未报什么好心，不然也不至于为了打消我们疑虑而残杀手足。刚刚的一段时间，我还在自欺欺人地假设着若是安水大人的这一箭没有射下去，那会如何，我想了想，大概会亲手培养了一个劲敌，然后在不远处的战场之上，他把一箭射向了我的心窝，也许他连脸都没有看清是我。”
妩笑这般淡然地说完了全部，手肘摆了摆，风被跳的更大了些，她说道：“真的，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甚至想着放下一切，忍者一辈子的追杀也跟他走在一起。可是我没有，我是妩笑，我的名字和我的命都不是属于我的。而妩笑，是硝华的敌人，这是一开始便注定好了的。我与他之间注定会有一场对决，不是我一箭射中他的心脏，便是他一刀砍下我的脑袋。我们两个各自站在不同的土地上，各自跪拜自己的王上，很悲哀，却是现实。爱这个东西，太珍惜了，我们不配拥有。”
天色将暗，又是将暗时刻。
安水踟蹰地站在门前，里头烛光微弱，昏暗夕阳燃边云的色彩，里头的女孩就坐在灯烛之前，剪影被射在了木门之上，他把手指头曲起，想要用下力道敲下去，但手指碰到了门扉，终究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道：“无措，出来吃点东西吧。”
里头的人不声不响，只听到灯花啪得一声，炸裂了清脆的响声。
安水头一次被人拦在门口，这是从小就不会有的待遇，今儿却被人冷冷地视而不见，也怪就怪在，心里头没有半点愤恨的情绪，却有着一点说不上来的酸楚。里面的丫头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整整一天，一天，柴米不进，连杯水都没有被端进去过，想着她以前的腻得像是黏在别人身上的嘴巴，心里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若是你想要出去走走，逛逛，边走边吃，也是可以的，”安水接着道，“我也是可以陪你的。”
里头依旧是没有什么声响。
安水自己讨了个没趣，他转身背过了身子，脚步却跟被浆糊胶住了一般挪不开脚步，想走不是，可是想进去，里头的人却半点机会都不给他。
安水终究还是落下了一句话：“若是你怨我，大可以出来，拿牙齿咬，拿刀子捅，把我从阁楼上推下去都行，别在这里头和自己去生闷气，伤了自己，自己不心疼，却还是会有人心疼！”
安水终究是挪开了步子走了出去，这是无措眼睁睁看着的。她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臂弯，面就朝着门口，眼泪一道一道地划出了水渍的泪痕。眼泪顺着平滑的脸颊落在了手背之上，温度尚未从滚烫变得和手上温度一般的冰凉，却又有一滴紧接着落下。
她把脸埋在了臂弯里头，低低的，抽搐着哭出了声音，她低低地唤道：“哥哥。”
“大夫，他如何了？”
一旁房间里，窕窕也是没个好脸色。硝华死了，无措变得沉默寡言，把自己埋在了房间里头整整一天。她也不敢去叨扰，只好请了城中的大夫。
只是这个大夫贼眉鼠眼，用双枯枝般的手掌心抚着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本该是闭着眼睛考虑，却始终眯起一只，暗自揣摩着身旁的窕窕。
窕窕自然是清楚了他的小动作，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再多烦些什么。硝华给的那颗丹药的作用像是在慢慢消失，道焕的心脉已经开始不稳。
“这个办法，不是没有的，”山羊胡子大夫索性张开了眼睛，装作了一本正经地样子，告诉着窕窕，“只是这药引极为难求啊。”
窕窕面色如常地问道：“哦？请大夫说明，是万金价格，还是天下难求。”
“不不不，那倒不是，”那医生连连摆手，眼神中的色欲根本是挡都挡不住半分，“只是啊，这个，这个，我虽然是个大夫，行医问药也是这么多年了，这味药引，却始终说不出口啊。”
“是什么？”
“是那传说中天母的雨露水啊！”医生像模像样地一指天上，眼睛顺势向自己手指地地方望去。
窕窕蹙眉：“什么天母的雨露水？”
“哎呀，你可不懂，这天母啊，是专为造女人的大神，她肌肤赛雪，最爱用每日清晨收集来的雨露水来洁身，”那大夫说的有模有样，和说书一般地唾沫横飞，“她创了女子之后，把她们都轻轻地沾了一下自己收集的露水，所以女孩们啊，都是一副似水的样子。那沾也沾不到全身啊，女孩最为精妙的雨露水，却是全全地聚集在了下肢的那个穴，里头。”
窕窕看着那个医生，看得他一阵地身形荡漾，却在下一刻抖着双腿恨不得跪下去。
窕窕直接从怀里头掏出了匕首，架在了那个医生的脖颈之上，粼粼寒光直直地射进了他的眼眸，窕窕的眼神却比寒光更冷，娇俏的脸蛋也是可以杀意十足地。
“姑，姑娘，不，大人，大人”那医生两只腿都不停地打着颤，恨不得直接跪下，“饶命，小人狗胆包天，冲撞了大人，饶命，饶了小人这一条贱命，我当牛做马，不，我做狗，我父母都给你做狗做畜生，你放了我，放了我啊。”
声音带着沙哑地哭腔，梅德娇窕窕一阵恶心。
“呵，你父母养了你，那可跟养了条狗没什么区别，”窕窕冷笑道，一只空闲的手极为迅速地掐上了他的脖子，拿起匕首往他脸上拍了拍，“我且问你，刚刚说的可是实话？”
那医生被掐的全全喘不过气来，他只敢面露惊色地拼了全身力道的摇头，却不敢多说半个字。
窕窕气得将他甩在了地上，恨恨道：“废物，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医生连滚带爬地出来房门，连药箱都不敢回头再拿，匆忙着夺路而逃。
窕窕一拂袖，手未碰到东西，单单是那袖口带动的风的力道，便把那个大药箱翻到了地上，里头的东西咕噜咕噜地滚了一地，她毫不怜惜地抬脚踩了上去，在床沿边做了下来。
窕窕有些颤抖地探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心脉，旋即舒缓了一口气，还好，还有救。
她一抬眼，看到安水闷闷地从房门口走过，不说话，手上还托着一盘饭菜，看起来都是极为珍惜精致的佳肴，从主菜，鲜汤，到甜点的一应俱全，他却是走的匆匆，果不其然地又吃了场闭门羹。
无措总会知道硝华是他杀的，到时候怎么办。
窕窕把目光收了回来，看着蒙了双眼躺在床榻上不知是死是活的道焕，竟是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在想着别人的事儿。
叩叩叩。
“我看门没关，”妩笑道，“我就直接进来了啊。”
窕窕笑道：“门没关你还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再进，既然来了就帮我关上吧。”
妩笑手扶着门框，脚下踏进了房门里头，嘎吱一声，把门合了起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窕窕却没来得及点灯，妩笑也没发现什么，只是再往前走了两步，却感受到了一阵的凹凸不平。
她打趣道：“怎么？今天赶跑了几个医生？”
“庸医罢了，真本事没多少，反倒是想着法子从我这占便宜，没削了他一层皮，算对得起阿弥陀佛了。”
武笑道：“呵，你居然也念叨上阿弥陀佛了，可算是要把佛祖给吓坏了。等等，你说什么？占你便宜，你可给人家沾了？”
窕窕抬眼，飞了一个鄙视的神情道：“我像是那边好被占了便宜的人么？治不好病，无用医生，打出去便是了，看着眼睛疼，心里头也难受。”
妩笑这才把手里头的一摞用纸包着的糕点轻轻放在了桌上，她道：“无措那丫头绝食，你也跟着闹腾么，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到时候这个和尚没得救活，你自己也要跟着倒下了，谁去请大夫？我么，我还是个病人呢，可没什么闲工夫管你们。悦然大人么，他从昨日回来便再没说什么话，我也不敢去问他。安水大人自己的那位还没哄好，无措更不用说了，一个小孩子，估计连大人的心思都没猜懂，不知道自己跟硝华大夫的心思，更搞不清和安水大人的情愫，你还想着她来管你们么？”
窕窕借着仅剩下的几缕光眯着眼打量了妩笑几下，说道：“我今天就去看了你一次，上次还是脸色发白一副恹恹的模样，如今变有些血色了，果然还是须得天启草来治。”
“天启草是神草，不如你像安水大人去讨个来，喂这个大和尚吃下去，没准就好了呢？”
窕窕啐道：“瞧你这话说的，天启草还不知是毒是药呢？是毒，吃下去，这人虽成了这样，好歹还没死呢，结果一下子被一个草给弄死了，罪过罪过啊；是药，这药能随便吃的么，保不准就成了毒了。你身上的毒是恰好天启能救上，还真以为那草是九转还魂丹，吃一颗，千千万万的病便全能治愈了啊。”
“好了，”妩笑赶忙打住了她，“我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你巴拉巴拉这般说的这么多，女人还当真是可怕的打紧。”
窕窕反口道：“就跟你不是个女人一样，怎么，下边多了二两肉了？”
她自顾自地干巴巴笑了起来，妩笑跟着笑了两声，便没再笑了出去。
窕窕道：“说罢，你刚一进来便是一副想说又说不出口的难受样子，扯了这么久的话题也该安心了，你要跟我说些什么？”
妩笑一愣，苦笑道：“你这看人脸色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不过我当真是有话要跟你说。”
窕窕一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人啊，越是在慌乱的时候越稳不定自己的心神，越是在找不到自己有的东西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所拥有的匮乏。窕窕，你莫要气恼，我知道你的冠名，我们干这一行的也无非就知道得多些，”她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窕窕的脸色，见她无甚动静，才敢继续说道，“萧国二姬，你是其中之一罢。我听说萧国有两颗珠子，世代相传的，这一代萧王赠与了你两，对么？你们不知道何用，以为那不过是一颗发光发的亮堂的珠子，我们越国可是把秘密保存地好好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珠子，而是丹药。”
窕窕一震，想都没想便是开口否决掉：“怎么可能？握在手上，质感，厚度都和珍珠无疑，怎么可能是颗丹药？”
“呵！怎么不可能，你以为所有的丹药都和我们炼成的一般，棕黄，一捏就碎，还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药味？这两颗可是千年前天宗留下给越国的老祖宗的，一共就五颗，老祖宗一颗都舍不得用，结果一日失窃了两颗，隔了个月萧国就传出得了两颗稀世明珠。你可别不乐意听啊。”
窕窕摇头道：“怎么会，千年前的事儿了，也扯不到我们身上，继续便好了。”
妩笑嘴里头说着，手上还不忘扒开糕点的盒子，本是带给窕窕的吃食，她自己手里却有了个，“你们那它当珠子，我们却知道用处，也坏心眼的不告诉你们。但是我现在告诉你，那丹药是混着神的力量的，人练不出来，神却可以炼出起死回生的丹药，这么漂亮的珠子你一定还带在身上吧，要人要珠子，你自己掂量着选一个吧。”
窕窕倒是没有直面回答，只是看着妩笑嘴里的糕点，笑道：“血糯米糕？我最喜欢的糕点，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你喜欢吃的，这可是我最爱的，小时候父母还没死的时候，院子里有棵好大的枣树，娘的手艺好得连大神都嫉妒，我可一直在想着，娘现在是不是在天上安安心心地当着厨娘，”妩笑又在手里头掂了一块，塞到了窕窕的嘴里头，笑道，“快吃吧，我回去休息休息了，吃了一天的苦药，我身子是苦的了。”
窕窕含在嘴里咬了口，剩下的手伸过去拿了下来，她笑道：“你快些去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明天下午启辰，”妩笑伸了个懒腰，从腰间掏出了个火折子把台上的灯给点亮，暖暖的烛光把房间照亮了起来，她才走到了房门口，顺手把门带上，露出了头道，“不知是回崔安还是哪里。”
门吱啦一声合上。
窕窕拿着糕点，仔细地端详着，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床上瘫着的人说道：“我有个朋友，她的爱人在她面前被杀死了，她却连悲伤的机会都不能拥有，拼了命地找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搪塞自己，可是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她的爱人，回不来了。”
她忽然笑了笑，道：“若是我们是敌人，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窕窕抬脚走到了自己带着的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边上，上头很是朴素地什么花纹也没有刻上，连描金都没一根，但是里头，却是满满当当的耀眼珠宝，聚在一起发出的光泽真是全全压住了桌子上的烛光，她在里头翻了翻，在一个角落的地方取出了个一个婴孩拳头大小的珠子，旁的都是发着莹蓝的寒光，它倒是发着橙光，看起来有些暖意。
她开心得几乎要哭起来，只是半点湿润都不曾感到，不过还好，鼻头有些酸涩，这是极为真实的感觉。
她抬眼看了床榻上的人，把手里的珠子握紧，几乎是想都不想地跪倒在了一旁，把珠子塞进道焕的嘴巴。她又害怕会不会把床上的给噎着，面上换乱不已，一向的灵活却在这时候起不得半分作用，只好笨手笨脚地顺着他的胸脯，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声地察觉上头人的脸色。
宛若初见。
只是他们都不是原来的样子。
悦然在一旁的房间里，手里头端着茶水，刚往嘴巴里头送去，却被呛得全数吐了出去，他下巴还滴流着水珠，却不顾擦拭，反倒是瞪大眼睛瞧着对方吼道：“你说什么，我们还要回一趟崔安？”
安水眉头一皱，一旁侍立着的妩笑也是神色一紧，赶忙递上了帕子。
安水道：“你这般急急忙忙地做什么？失了君王的规矩。”
“失了规矩也比丢了性命要好上许多，”悦然接过了妩笑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随手丢在了桌上，“崔安那个地方，动不动便是一个幻境的大门，幻境也就罢了，它里头可是圈养着怪物的，稍不注意命都没了！”
安水道：“正是因为那群怪物，我们便更要去看看。”
不等悦然接口，安水便接着说道：“硝华身死，他幻境里头布下的东西便恍若无主之物，到时候四处游荡，罪过可就大了。”
“罪过？”悦然有些鄙夷，“你是看上了无主之物了把。”
安水瞥了他一眼，悦然便有些悻悻然地失了气势。
“世叔的讯息到了。”安水道。
悦然连忙摆正了身子，以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准备听着老师的言谈。
“他说，虽然天启草一事是我们太过放肆，竟然不知会他一声便贸然地开始行动，”安水觑了一眼悦然，又瞪了一眼妩笑，“但是索性，找出了两件大事，一个是硝华，第二是天启草。”
“硝华私自盗用禁术，已经是违背了药宗的点则，只这一点，逐出师门便是轻的，更何况还有滥用百姓作为药人这一点，我们处死，可以端坐为名除害这一点，药宗那处无需多少解释，做了便做了，倒是无事，”安水道，“只是这天启草，秘闻甚广，现世是不详之兆，取之现世之人更是不祥之人，可是硝华已死，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诅咒给过掉。”
悦然想了想，好像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大事。
倒是旁边妩笑请示道：“大人，有不妥之处。”
安水转过面来，示意她说下去。
“若说是谁闯了关取来天启，那是硝华无疑，他已身死，我们便可以不做追究了，”妩笑道，平板的语气听不出半分不妥，“但是，若是属下没有看错，将天启草头一个带入尘世之人，是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