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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髯樵

清朝初年,我们乡间有位秀才,名叫王子羽,很有文采。据说岁考时他文章写得极好,但因主考先生阅卷时不小心在他的试卷上画了一条红线,所以被列为末等。王生非常愤怒,就把这篇文章抄写后张贴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引得读书人都围着观看,大家都赞不绝口。第二年再考时,他心里气还没消,就打定主意要写篇游戏文章让主考大人出出丑。这次出的试题是《子见夫子乎》,王生文中有一小段是这样写的:

喋,老头子,你见俺的夫子吗?戴着章甫冠,穿着儒生服,像那阳虎(与孔子容貌很像的一个人)貌。一车两马,岔走康庄道。歧途虎迹多,曲径羊肠绕。俺在后面跟,他在前头跑。眨眼之间不见了。寻亦没处寻,找又无处找。呀,莫不是又被匡人围住了。

试卷交上去后,主考官读罢果然非常生气,就把它列在四等。不过,按当时的规定,考四等的考生仍可以随优等考生一起被召见复试,然后再根据复试成绩做出是否予以斥革、打板子的决定。进入复试考场,这次考试诗题为《古镜五律》,王生写道:

明月地中出,美人天下无。菱花光黯淡,苔藓孕模糊。

曾驻蛾眉影,休残鸦嘴锄。待酬青眼客,何以赠盲夫。

写罢,他放声大笑,然后将笔一扔,交了试卷,出了衙门扬长而去。主考官读过试卷,知道这是个怀才不遇志不得展的读书人,就令人将他召来,想对他表示安慰并加以勉励。王生听说有人找他去见主考大人,以为自己的行为惹怒了主考官,担心受到责罚,就逃到外地去了。他孤独地步行到楚地,拼着把功名不要,可以摆脱约束,不久果然被革去了秀才。

王生一路辗转,来到湖南湖北一带。他没有别的什么本事谋生,只能靠卖文度日。当地的人慢慢知道了他的遭遇,对他又同情又尊敬,经常送些酒菜接济,所以他也能勉强过上温饱的生活。后来,不知荆州知府韩公从哪里听说他的事情,仰慕他的才学,就聘他进府署主管文书工作。从此王生文采风流,开始了精彩的幕府生涯,韩知府也是文雅之人,主宾双方都才华横溢,犹如会稽之竹箭,两人经常一起吟诗赋词,十分投合。王生公务清简,空闲时间较多,他常常独自一人骑着马,带上酒菜出门野游,也没有固定的去处。有时遇到一座古庙,就下马进去对着神像畅饮;有时遇到乞丐,就待在那与乞儿长谈,他就用这种方式发泄胸中的悲愤不平之情。知府和他也算知己,对他不但不加责怪,反而告诫里长们处处关照维护他。

这一回正值春日,王生又出门游玩。一路树枝招展,酒旗高挂,水波荡漾,歌船轻摇,王生随兴所至,潇洒悠闲,一口气走了二十多里路,不知不觉竟走入深山之中。只见那山坳中零星地散落着十几户人家,茅房清舍,看样子好像都是庄户人家。他正思忖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读书声,心中暗想:难道这儿还有隐居的高士吗?不然何来读书之声?不由寻音而去。他顺着曲折盘旋的山间小路一路前行,百余步光景,看见绿树荫中藏着一座用黄石堆砌的太庙,那太庙正架在青溪之上,庙中神像边有一块宽敞的地方,摆放着桌椅板凳,十几个蓬头露齿的学童,端端正正坐在课桌旁,正琅琅读书,一个个聚精会神,毫无倦容,没有一个嬉笑顽皮,左顾右盼。原来这是一座村塾学堂,但是却没有见到先生。

学童们看见王生走来,都起身作揖,请来客坐到先生席位上,然后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读书。王生感到很奇怪,孩子们如此知礼好学,先生一定是个高人。他坐在位子上随便翻阅桌上的书文,那书文并不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经典,而是先生自己写的八股文,不但文章内容高深典雅,字也写得极其细密端正。王生问那些学童:“你们先生到哪儿去了?先生既然不在这里,你们还不趁机玩耍一番吗?”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学童起身拱拱手回答说:“我们的先生是个行为方正的人,他侍奉老母最为孝顺,教育学生也非常严格。他教我们读书,学费收得很少,连和他母亲吃喝都不够。他每天早晨来到这里,先教我们读好书,然后他就进山打柴,挑到村镇卖完后,要到傍晚才能回来检查我们的功课。如果谁读得不好,就喝令他下跪,有时还会用细荆条抽打。我们都很怕他,不敢放纵自己。”王生问:“你们先生姓件么?”学童回答:“姓钱。”又问:“叫什么名字?”学童拿起笔写道:“髯樵。”王生又问:“你们先生是秀才吗?”学童说:“不是。他没有钱去应考。”又问:“先生住得离这远吗?”那学童答:“先生住的地方叫钱家堡,离这大概有七里路远。”正说着,王生就听到有人催他回去,原来是看他迟迟不归,仆人骑着马找来了。王生抬头看天色渐晚,就提起笔来写了“皖人王子羽奉谒”几个字放在桌上,向学童们笑笑告辞回去了。

过了两天,王生又沿着山道来到太庙学堂,专程去拜访钱髯樵。学堂四周松树一片浓荫,槐花开满庭院,等了很久,钱髯樵还是没有回来。学童们因为王生上次来过,所以对他很欢迎,都捧着茶壶前来献茶。王生心里喜悦,兴致一来便代替钱先生授课,只见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学童们听得很是专心。授罢课,他问学童:“上次我来没见到你们先生,你们先生回来后可曾看到我留的字条吗?见了后说了些什么?”学童们说:“先生看了字条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先生本来就不大爱说话的。”王生问:“今天他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他们说:“听说近来柴价很贱,可能是很难卖出去。”王生听了,就不再发问,坐久了觉得无聊,就随手翻翻,想看看髯樵这两天又写了什么新的文章。果然看到一两篇新作,仔细阅读,都写得文采出众,让人不忍卒读。他再读了几遍文章,更觉得绝妙,不由就在髯樵的文章上大加评点,并毫不客气地对其中的几个小毛病作了修改,并且试着又出了几道文题留在桌上。天色已晚,他又要辞别离开,临走时他再三关照那些学童,让他们代自己向髯樵先生转达仰慕之情。一路上,他心情无比惆怅,对髯樵的倾慕之情也更加深切了。

第二天,他又去拜访髯樵,可仍未遇上,但见桌上放着几篇文章,原来是髯樵遵照王生留下的文题连夜写就的作文。王生一看,心里很激动,急忙正坐拜读,读了后大加称赏,又随兴写了好多评语。此次拜访,他心中更是急切见到髯樵,就留下文字预先与髯樵约定:某日某时请求一见,风雨无阻,请勿错过。

到了约定相见的那天,王生兴冲冲地前去,可还是没能见上一面,这回王生心里十分恼怒。学童看到王生脸色难看,就施礼相告说:“先生不必气恼。昨日,我们先生回来见到您的批改文字,就趴在地上再三拜谢,每读一遍,就朝着北面磕一次头,可见敬意之深。只是先生实在是太穷了,一天不卖出柴家里就揭不开锅。今天早上他特意关照我们说,如果先生赴约前来,就请他稍坐一会儿,多过一个时辰他一定会回来。”王生听罢,也不再气恼,就坐在书桌前耐心等待,只一会儿工夫,便见一个学童朝门外看了看,然后高兴地说:“我们先生回来了!”王生抬起头来,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正挑着一担柴大踏步走了进来。那汉子年纪三十二三岁,留着长髯,气宇轩昂,但看他头戴竹笠,脚穿草鞋,那样子真像朱买臣没有发迹时的情状。

那人进门后放下担子,又解下腰间的斧子安放在柴堆上,仔细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衣装,问学童说:“那来客就是我的先生王公吗?”学童说:“是的。”只见他快步走上前来,扑通跪在王生面前,“咚咚咚”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说:“山野村夫,苦于无明师指点,以致坐井观天,以管窥海,卑陋闭塞至极。今日蒙先生垂怜赐教,得以重见天日,顿觉豁然开朗,就像盲人复明,又如大梦初醒,真是说不尽的感激与惭愧。”王生急忙答拜回礼,上前把他扶起来,说:“先生此话过谦了!先生才是天下奇才,能做你的朋友才是我三生有幸,我还怕自己是高攀了,要是妄自尊大以先生自居,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两人重新坐定,又彼此介绍了乡里籍贯,接着便是一番倾心长谈。无论历史成败,还是经学、史学、理学,髯樵均见解精辟,对答如流。不知不觉,日薄西山,两人谈兴不减,王生也恋恋不舍的不肯离去。髯樵说:“贵客光临,蓬门何幸,天色渐晚,本该留您安住一宿,可惜这破庙荒凉不堪,怎能委屈您安身,真不知如何是好?”王生却不推辞,笑笑说:“能与你相识,实在是我一生中的一大幸事,今晚我就要上你家去,拜见拜见令堂大人!”髯樵看他意志坚决,知道再也无法推阻,就放了学让学童回家,然后将庙门锁上,和王生一起回家去。

一路上,髯樵在前面步行领路,王生骑马随后慢慢而行。夕阳落山时分,他们来到了钱家堡一户庭院前,只见三间粗陋的茅屋,有位白发老婆婆正颤巍巍地拄着拐杖,靠在门旁抬起头眺望,那自然就是髯樵的母亲。王生连忙跨下马来,对钱母磕头行礼。钱母扶起王生,问道:“何处贵客,光临寒舍,如此谦恭多礼,使我心中不安。”髯樵便跪下禀告了王生的来历,钱母听了十分高兴,热情恭敬地请王生进入内屋坐下,但见里面到处干净利落,几案床榻也安置得十分整齐得当。

钱母与王生絮絮而谈,从当地风土流俗到眼前人情琐事,髯樵叫妻子先煮一条鲤鱼,预备饭菜,自己则点起灯笼出门去买酒。晚上王生就睡在他家的草席上,而髯樵一直忙忙碌碌,似乎一刻也没有空闲过。他先进内房看过母亲是否睡稳之后,又出来料理王生的马匹,为马准备明天的食料。第二天早晨王生醒来,便见髯樵早已起来在旁边候着,看他醒来,赶紧拿来毛巾脸盆请他洗沐,又端进热气腾腾的煨芋头请他用饭。饭后王生便向钱母拜别,并恳切地劝髯樵去考秀才,说:“像你这样的人才,足以和那些碌碌之辈共享荣华富贵,千万不要自命清高,以免被为老母着想屈尊做官的毛义嗤笑。”髯樵点头答应。

王生回去后,也在知府面前竭力推荐髯樵,并说:“谁说野处隐居的寒士中没有杰出的人才呢?”他取出髯樵的文章,一边夸耀一边朗诵。知府听了笑笑说:“你无须替他宣扬,听你阅读,他已在文中表达了自己的胸怀,你们能倾心相交,确是有缘。虽然提拔英才,是我知府的职责所在,但要他出山应试,需高人劝驾,那就只有劳你费心了。”不久,府中将要开考,王生急忙从薪俸中取出二十两银子来到山中,送给髯樵,使他安心应考。髯樵不肯接受,王生再三劝说,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髯樵也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知道无法推辞,这才收下银子,安顿好家人,随王生来到府城应考。考试结束后发榜,髯樵竟然高中第一名。学台大人莅临荆州亲自监考,他读到髯樵的文章,大为惊叹,赞扬说:“此文甚妙!文章融汇经学,出入风雅,若不是潜心钻研古代时文大家十多年的人,是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的。”于是朱笔一挥,就推荐他进了县学。

这年秋天,又到了朝廷三年一度举行大考的日子。王生去问髯樵:“你委屈在贫困之中已经多年,现在终于到了大展宏图的时候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进京赶考?”髯樵不知如何回答。王生料想他经济困难,就主动替他向知府告禀情况,知府很慷慨地拿出五十两银子,请王生交给髯樵,可髯樵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这笔钱。王生生气地对他说:“这又不是偷盗贪污所得的钱,这是知府大人的一片知遇之恩,将来你一旦高中,报答他的机会有的是,没有什么觉得可耻的。”

髯樵便受了钱财,进京城赶考。考场上,他苦心经营,用尽心思,三支蜡烛的工夫,写成了一篇独特新颖的锦绣文章。回到荆州后,他立即将文稿誊清送给知府和王生观看,两人传阅后,都赞不绝口,认为髯樵一定能高中举人。知府还在衙署内专门置办了一桌酒席,预祝他的成功,大家都喝得很高兴。临别时,知府对髯樵说:“此番你福星高照,定会高中联捷,我们这里拭目以待。太夫人想必望眼欲穿了,你快回家去吧。”

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发榜时竟然没有髯樵的名字。髯樵闻知,禁不住大哭说:“秀才落第,本来也是件很平常的事,只是我辜负了各位的期望,再说叫我拿什么去回报他们的恩情呢?”从此后,他更加发奋读书,经常读到三更半夜还不眠不休,有时读书读累了,还会掩卷失声痛哭一阵。王生经常来钱家看望他,有一次,还专门买了匹健壮的小黑驴送给他,对他说:“请安心读书吧,到时骑着它进城去应试,若考得好,朝廷给的赏赐也够你补贴家用了,也不需要日日砍柴那么辛苦了。”髯樵也不再推辞,说:“我遵命就是。”每次岁考时,他都名列前茅,但是若不是王生召唤,他也不肯轻易上知府的大门。

两年后,荆州知府因政绩卓异被提升为河南道台,便带了王生一起赴任。路上,他私下对王生说:“明年又到大考之年了。髯樵文才虽好,但天下没有不入考场的举人,请将这一百五十两银子转交给他,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再次参加秋试,我料定他这次是会考中的。”王生自己又私下拿出五十两银子,一同带着前往钱家。不巧的是,髯樵出门去了,他就将二百两银子交给了钱母,而且留下一封书信,信中言辞十分恳切地劝他应试。髯樵回家读了书信,急忙带着银子赶往荆州城,打算坚决归还全部银两。可是等他到达知府衙门时,王生已和知府的人马行李出发多时了。他流着眼泪朝北方连磕了几十个头,发誓说:“髯樵啊,你如再不发奋图强,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先生呢?”然后便一路哽咽着回去了。

又过了三年,知府在道台任上去世了,王生替他料理好公务,操办完丧事,随后便独自怅惘地回乡了。回到家中,只见妻子儿女都是一脸饥色,而此时王生身边也仅剩几百两银子,还清家里多年的亏欠后,也所剩无几了。为了养家糊口,他只得重操旧业,谋了一个教书的差事勉强度日。

又是三年过去了,一次王生闲来无事偶然翻阅四川同知录,突然见到有个督学使者名叫钱髯樵,且下面注明籍贯是楚地,翰林出身,他顿时又惊又喜,说:“难道是髯樵吗?他竟高中为读书人扬眉吐气了吗?”但是转念又想道:不能高兴太早,也许不是他,只是名字巧合罢了。若是他,中举人时,为什么不寄封信来让我高兴高兴?也许就像唐代有两个韩翃一样,这四川督学只不过是与髯樵同名同姓罢了。王生左思右想,过了会儿,他突然就明白过来。当年他俩相知时,只说自己是皖北人,并没有讲清具体住址,想来髯樵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必是无从投寄信件,才使得两人音信不通。刚巧这年遇上歉收,家中实在难以应付,心里就想姑且去走一遭看看,权当寻访故友,若真是髯樵当然再好不过了。主意拿定,他便向身边其他朋友辞行,并说明了心意,他们都说:“他现在飞黄腾达了,恐怕不再记得你这老朋友了,再说四川距离这天高路远,还是不要瞎折腾了。”都劝阻他别去。王生却执意前行,说:“你们有所不知,那髯樵是位正人君子,一定不会忘记我这位老朋友的。”

于是他备好行装,告别了妻儿,又带了一名佃农挑着行李,一路风尘仆仆赶往四川。进入剑门关,他便开始打听,得知督学使者已到了夔州,他又带着佃农折回东面马不停蹄地赶到夔州。到了督学衙门,只见门前守卫森严,像他这等旧衣破帽的装束根本无法靠近便被呼喊着驱开了。不得已只有暂住在旅馆里,可没几天,王生身上所带的盘缠就用完了,旅馆主人又追着向他索要欠款,再不交钱就要对他下逐客令了。王生万般无奈,只得自己用大字写了张名片,拿着名片低着头肃立在道旁,等待督学坐着轿子出巡时设法相见。这一天,差役鸣锣开道,王生远远看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前边挂着朝廷旌节的绿呢大轿过来,轿中端坐的果然就是髯樵。待轿子走近,王生恭恭敬敬地跪在道旁,一边高声自报名字一边将名片呈上。卫兵们看他旧衣破帽的正要将他赶走,髯樵听得清楚,忙叫:“停轿!停轿!”名片呈上来只看了一眼,髯樵便急忙下轿,亲自跪下将王生扶起,说:“您不是我的先生吗?怎么竟到这种地步了呢?”王生百感交集,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髯樵请王生坐到自己的轿子里,要亲自骑马为他开道。王生急忙推辞说:“这是朝廷给你的荣耀,我怎么敢当,我怎么敢当!”髯樵便命旗牌官牵两匹马来,两人骑马并肩而行。刚回到官署,髯樵便命令大摆筵席,迎接贵客。只见府丁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只一会儿工夫厅堂上就张灯结彩,奏起了音乐。筵席间,髯樵跪着向王生敬酒,为他祝寿。席罢,两人执手长谈,王生说起荆州知府为官清廉,去世后家中境况萧条,髯樵忙说:“此事恩师不必焦虑,我已安排人寄了五千两银子去,聊作安抚,想必几日就会收到。”此刻王生不知,髯樵也已安排人给他家同样寄了五千两银子。

晚上,差役带着王生来到寝室安歇,那寝室布置得十分华美,床帐卧具大多是王生以前从没有见过的。王生早晨起来,看床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锦绣绸衣,而自己原来的衣服,竟然都找不到了,原来全被暗中调换成新衣。他只得穿上新衣,竟然很是合体。而跟他前来的那位佃农,不知什么时候也更换了衣帽鞋袜,变得焕然一新,就问他:“你身上穿的是从哪来的?”那佃农回答说:“都是督学赏赐的。”王生又问:“我们的行李放在哪了?”回说:“已收拾在别的房间里了。”一会儿,进来几个侍候洗沐打扫的仆人,一个个都善解人意,聪明伶俐。从此,王生就安住在这里。

大约住了不到两个月,王生接到家中来信,说:

已收到四川寄来的五千两银子。家中大小平安,请勿挂念。

又过了两年,髯樵前前后后已给王家寄了上万两银子。

这年秋天,钱母在髯樵任所去世,髯樵要扶母亲灵柩回乡安葬守孝。王生也正想回乡看看,临行时,髯樵又送了一大笔钱给王生。三年守丧期满,髯樵进京复命,被授为陕西省巡抚,他又派人将王生接来官署,日日礼节周全,就像侍奉父亲似的对他很是恭敬。

王生在髯樵那又住了两年。一天他对髯樵说:“我年纪渐渐大了,多年承蒙你照应不弃,内心很惭愧。我打算辞君回乡,请就此告别,让我老死于故乡吧。”髯樵流着眼泪再三挽留他,王生执意要走,髯樵只得为他设宴饯行。临行前几日,髯樵便为他雇好了车马,准备好行装,又选派了几个干练的随行仆人。辞别那天,旌旗蔽天,鼓吹乐声震动天地,髯樵亲自骑马率领将士为他送行,一直送到百里之外,这才洒泪依依分别。

王生回到家乡,见到自己家里焕然一新。房屋层层叠叠,庭院曲折幽深,各处厅堂都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庭院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园林,园林正门的匾额上题着“倦飞园”三个字,十分苍劲有力,两边还有髯樵亲笔题写的楹联。园林里点缀着亭台楼阁,处处是花草泉石,布置得非常精美雅致。还有十名美丽的女子里外侍奉,也不知她们是哪来的。王生正疑惑,妻子对他说:“你走后不久,便常常有管家们送来钱财。现在,我们的两个儿子都已娶妻生子,也都各自买了田产宅院吃穿不愁。你以后可再也不必为讨生活出远门了。”

衣食无忧,王生夫妻俩都活到九十二岁才去世。至今若到他家老宅院的遗址,从那断墙枯井,遗留的台阶或干涸的池沼,还能依稀想象他家当年的盛况。族里有些老人还能记述园中亭子上王生亲自拟作的一副对联:

拓地不多些,看一角危城,几湾流水,数点遥山,也算烟云开画本;

及时行乐耳,种石边丛筿,窗外幽兰,篱根短菊,且宜风雨读离骚。

而那髯樵撰写的一联则是:

老眼无花,卓荦能观天下士,闲情似水,归来请作地行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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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堪称当代国外学术界少见的博学之作。它把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和后现代主义这些重要主题置于现代性这一概念的总体框架中加以考察,可以说确立了现代性美学研究的基本方向。《现代性的五副面孔: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后现代主义(名家文学讲坛)》从美学角度分析了现代性的五个基本概念: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和后现代主义;对其来源、演变过程直至目前的状况作了详尽的论述,并列举了丰富实例。作者还提出美学现代性应被理解成一个包含三重辩证对立的危机概念:即对立于传统;对立于资产阶级文明的现代性;对立于美学现代性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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