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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郭秋卿

有着这样一个村落,名叫稻花村,稻花村有一个郭氏宗族,是经营农业的田家,家族很大,而且生活比较殷实富庶。稻花村的村长名叫郭九如,家里一儿一女,儿子叫作春卿,是个儒生,每天喜欢浏览各种各样的书籍。女儿的名字叫秋卿,芳龄十六,容貌美艳,无与伦比。而且特别爱好吟诵诗词,是一位才女,平时又特别善于打扮自己,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对于村姑的装束非常不屑。郭九如夫妻把他们的爱女看作掌上明珠,挑选女婿的条件就别提有多苛刻了。所以到了十六岁秋卿还未许配人家。

郭九如家中有不少工人,有个舂米的雇工名叫范三喜,他长得颇为英俊潇洒,做事也非常勤快,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很得人们的喜欢。这天早晨,秋卿早早地就起来为父亲煮莲子,由于火力不足,她就取了竹筒对着炉子吹火,等莲子煮熟过后,她双手捧锅准备离去。恰巧范三喜从后面走过来,要煮一些新鲜的芋头,于是就取过火筒想把余烬吹旺,吹火筒时没有发现,吹完后火筒秋卿印上的口红就染到了范三喜的嘴上,颜色十分亮丽,犹如雨后的桃花。秋卿看见后,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范三喜好奇地问:“秋姑娘你为什么笑我?”秋卿因为范三喜的无知就更加大笑不止,范三喜很是疑惑,拼命追问,秋卿于是就用手指着自己嘴唇来提醒他。这时范三喜才悟出来,回过头来对着镜子一照,才明白她发笑的原因;但这时他又有点小激动,心中止不住怦怦乱跳,认为秋卿是对自已有意思。从此以后凡是秋卿有什么事召唤他,他就回应得特别爽快,办起事情来更是加倍殷勤,秋卿叫他,他回话时总是温柔相待。发现没人时,范三喜常对她特别照顾,说着动听的好话,装出十分谄媚的样子,即使是这样秋卿都不觉得这是在冒犯自己。于是范三喜对她更加着迷。

一回,秋卿不小心把一方手帕遗落在了地上,恰巧被范三喜捡到,见到手帕中包裹着一对合欢桔,于是就有了新的联想,准备深夜时分去学那钻洞偷香的行为。秋卿单住一间房,墙的西面都是仓库,仓库上面又加了锁。范三喜偷了把钥匙,晚上开始行动了,他悄悄打开门锁,慢慢地从墙洞进到秋卿的闺房中。秋卿没睡,正在灯下绣镜套,绣得很仔细,但绣着绣着听见了有什么动静,她有点恐慌,还怀疑是来了盗贼,等到抬头一看,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范三喜,秋卿的芳心转为一片温柔,小声问道:“你过来干什么的?”范三喜恭恭敬敬地说:“我是特地把手帕送还给姑娘的。”秋卿听后笑着说:“你真是天大的胆子,真被主人知道了,你可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范三喜哪里顾得上秋卿的话,迫不及待就上前紧紧抱住她,又跪下来向秋卿求爱。本来秋卿觉得范三喜太无理就想拒绝,但后来春心萌动被范三喜感动,就没有多想,与他恩爱缠绵起来。快到五更天时,秋卿怕被人发现便将他摇醒,范三喜仍从洞中钻出,再把洞口小心翼翼地掩盖起来,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俩所发生的事。

有一天,春卿到秋卿房中聊天,聊着聊着发现秋卿床下有男子的头巾,知道那是范三喜的东西,就问秋卿头巾的由来。秋卿慌忙回答说:“一定是小花狗衔来的。”但春卿心中仍有疑惑,始终存在着个疑团不能丢开,他把这事告诉了父母,并说:“妹子已经成年,是该早点替她找个归属,如果将来发生男女苟且的丑事,我是不能容忍的,一定要用斧头把她的头给劈下来。”郭九如听了很不舒服,替秋卿辩解道:“你妹子的品性一向贞洁平正,你突然说起这样凶险暴力的话来,就太不吉利了吧!”于是就把春卿给骂走了。

过了两天,范三喜由于想念秋卿又来到秋卿房中,秋卿私下对他说:“你还这么开心,我哥哥前天在这发现了你的头巾,已经起了疑心,如果到时候真的露出破绽,恐怕结局会很糟糕,你我两人都活不成。”范三喜听后也很害怕,说:“那该怎么办呢?”秋卿接着说:“我已经思考了这个问题。我箱子里有不少的金银,而且装有我哥哥的衣帽,既然我们那么相爱,为何不就在今晚深夜,我换上男子的行装,再从家拉头骡子,一起从后边大门私奔逃走呢?只是现在没有找到好的地方可以居住。”范三喜听了这番话十分激动,说:“不用担心,我在这有个守寡的阿姨,独自一人住在邗江,我们可以去投奔她过活。”秋卿听了以后感觉很有保障就非常高兴,随即把云髻结扎起来,改变原来的发型,将脂粉洗得干干净净,穿上一身男子服装,戴上高高的帽子,把皮靴穿在自己的小脚上,然后对着镜子照了一照,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一位美男子。范三喜也做了一番打扮,把自己扮作侍从的样子,两人把房中的贵重物品席卷一空,骑着骡子一起奔走了。这时天还未明,东方的天色还没有发亮。

郭九如清早将要起身时,就看见仆人慌忙从远处走来,对其禀告说:“今早我起床以后,发现后门打开着,我绕着家看了看,发现家中其实并没少什么东西,但当我走到马棚内时发现被盗走了一头骡子。”九如听后大吃一惊,赶忙起身去查个究竟,后来发现家里少了一名舂米的雇工。郭夫人到女儿闺房中一看,看到房中钗钿乱丢,一片乱糟糟的,箱笼被扔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都打开着,秋卿也不在了,一家人都非常气愤。春卿听说了此事,内心特别焦急,就想趁这时赶忙找匹马去追赶那对逃亡的人。九如不赞同这种做法,用力拉春卿到没人的地方,小声告诉他说家丑不可外扬,如果去追赶他们也只是张扬家丑,还不如由他们逃走算了,就当自己没生这个女儿。

再说范三喜带着秋卿转眼间就已走了四十里路,这时天也已经大亮了,他们向东赶来到县城,人家早饭都没有做好呢。接着就从城中穿过,二人边走边谈情,出了东廓门,然后缓缓地朝扬州进发。一直到晚上二人到达东孝子里,于是进入旅店住宿。第二天天刚亮又动身上路,二人爱意浓浓,秋卿正举着鞭子与范三喜说悄悄话,突然看到一位骑着马的老翁迎面而来。那老翁又是谁呢?仔细一瞧原来是秋卿父亲的朋友方先生。方先生平时与郭九如关系走得特别近,他是一名先生,三年前曾在稻花村私塾坐馆,有空就到郭家饮酒赋诗,郭家的好多孩子都在他身边学习。当时秋卿也在身边,梳着好看的前留海,穿着窄袖弓鞋,应对起来很讨人喜欢,方先生曾经叫她为过房女儿,所以目前对她还非常熟悉。又过了一小会儿,骡、马慢慢地走近,马上擦肩而过了。方先生忽然意识到那骑在骡子后边的帅气后生好像有些面熟,他想不如来个将错就错,小小冒犯又有什么要紧的?于是就用鞭子把秋卿的帽子挑在地上,这时秋卿的真面目就完全露了出来。方先生看到后大叫说:“这不就是秋卿姑娘吗?现在你要上哪去,为什么需要女扮男装?”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那位骑在骡背前面的少年非常紧张,还慌忙跨下骡子,像兔子一样逃窜了。方先生一看形势不对,便召唤跟随的仆人赶紧拉住骡子的缰绳,把秋卿带回到自己的家中。

把秋卿带到家之后,方先生的安排很周到,让自己的夫人与秋卿同睡在一个床铺。方先生对逃跑的少年绝口不提,没有过问刚才的男子是谁,也没问他们究竟去哪儿,只是派仆人快马加鞭去让郭九如迅速到来,说是有比较重要的话,想要当面表述衷肠。第二天一早,郭九如果真赶来。方先生见到自己的好朋友到来,点起红烛,设宴款待九如。宴席上,方先生心情愉悦,豪气大发,而郭九如则不时唉声叹气,面有忧色。方先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他:“秋卿姑娘最近可好?”九如说:“和以前差不多。”方先生问:“她依旧天真娇憨无所事事,还是在学制嫁衣准备出嫁了呢?”郭九如默默无言,不知如何应对。方先生又详细询问了秋卿的最近情况,九如伤心欲绝,眼泪直流,都滴进了酒杯里,说:“小女生了一场大病,不幸已在本月内去世了。”方先生听了此话笑了笑,回应似的点了点头。九如看到方先生的表情更加神色不安,把旁人支到了一边,然后凑近方先生耳朵小声说道:“蒙先生错爱,仍与我结为至交,我就实话实说,这事我女儿实在做得太让人无法承受了。但不知你是否听到了什么?”

方先生听到此话,想了后就将在路上恰巧遇见秋卿和一男子同行的情况告诉了九如,又大概描述了少年当时的情状。郭九如听后脸色大变,说:“对呀,那少年就是我家舂米的工人范三喜。他竟然干出这样的事,要把他亲手抓住了才好。兄弟,就请你把这贱人交给我,我一定好好惩罚他!”方先生微微一笑道:“我将秋卿带回来,就是想替你掩盖这件家族丑事;让你来,不是眼睁睁看你把她害死的。我也替你再三考虑了一番,还不如你先回到家去,然后假装很伤心的样子,把空棺材抬到高地上埋了,对外就撒谎称自己的女儿病死了。用这种方法来掩人耳目,让邻居、家族里的人都相信,这算是很周密了。这个事情大功告成后我再把你叫来,然后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九如听了这个建议,觉得很不错,就顺心地答应了,向方先生表示十分感谢,谢完过后,就按方先生的话把那个事办了,事情做得果然十分谨慎细密,没人认为这是一件骗人的事,也对此感到非常伤心,更别提嘲笑他们了。家中的仆妇虽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一向深得九如的恩惠,也不对外宣扬。即使偶然有人怀疑地问道“秋卿姑娘怎么会死得这样意外?”也只是半信半疑说说而已。真正等到郭九如又一次来到方先生家中时,方先生已经替郭九如备好一顶轿子、一辆车子、一名老仆妇和一名仆人。方先生说:“把你女儿带到扬州去,侯门深如海,谁能知道她的身世呢?然后把她卖给盐商大户人家做婢妾,秋卿人长得漂亮,好多人看了以后一定会特别喜欢的,这样很快就会卖出去的,你就可以轻松回来了。”

郭九如抑郁不乐地带着女儿来到扬州,暂时借住在刘婆家中。即使来到扬州,但郭九如依然愁容满面,心情很沉闷,秋卿则泪流不止,想当初做的事不知是对是错,将脂粉弄得乱七八糟,整天愁眉紧皱,眼泪汪汪。父女俩虽然被安排同处一室,但如隔云霄。房主刘婆看到这种情形,很是怀疑,背地里向老仆妇打听,才明白他俩是父女关系。日间与秋卿闲聊,看到秋卿长的美却眉头不舒展,真讨人怜爱。又与九如谈天,郭九如也只是愁得唉声叹气。刘婆说:“看你们的神情举止,肯定也是好人家出身的,为什么天天这样忧郁不乐呢?”郭九如说:“父女马上分离,又怎能不悲痛呢?”刘婆好奇地说:“到底是为了什么,致使你们骨肉要分离呢?将要何处远离别呢?”九如不得不编出一个理由,说:“因为家里打官司欠了巨债,所以必须将女儿卖了还债。”刘婆听了大吃一惊,然后又仰天大笑说:“你可忍心把这样一位长的就像画中的美女卖去,你是有铁石心肠?那么,卖身价你们打算是多少呢?可以说说让我听吗?”九如说:“乡里小家女子,不会弹古筝、琵琶,不知书识字,不会刺绣,只懂得烧烧饭、缝缝补补的,与平常女子无异,又怎敢要求能卖高价呢?如果能卖得二三百两银子,也算是求之不得了。”

刘婆听了此话想了好大一会儿,说:“老身二十岁就守了寡,到老了也无儿无女,到现在都想着伤心。如果你女儿当了我的女儿,我一定会替她找个好女婿,找一户好人家,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不仅仅是眼前膝下承欢。但是你这价钱对于盐商来说一定是很贱的,对于我来说就真的太贵了,我用二百两银子来换她的卖身文契好吗?”九如说:“就这样定吧。”然后他又对刘婆说:“我的女儿日后就是你的女儿,想来就不必立什么字据了,银子呢就暂时寄在你这里,我还有点重要的事情要去镇江走一次,等事情完毕后再来领银子。”此事已定,第二天就与女儿离别启程,九如不舍女儿,秋卿也低声哭泣,请求父亲转告母亲,说自己对不住母亲,恐怕今生很难见到娘亲之面,再也无法报养育之恩了。九如听到后也涕泪横流,但也不开口说一句话。哭完后就立马上轿,带了仆妇走了。

刘婆收了秋卿以后,待秋卿特别好,待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秋卿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待她也很孝顺,事事都考虑她的感受,能得刘婆的欢心。刘婆私自问秋卿:“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父母要把你抛弃呢?”秋卿也只是说:“家中贫穷罢了。”刘婆每天坚持为秋卿打扮,涂脂抹粉簪珠花,给她穿华丽美艳的衣服、轻纱长裙,与秋卿刚来时那种愁眉苦脸的模样真是有天壤之别。刘婆所居住的住所本来就是扬州地方一家稍有名气的旅馆,四方商人见到秋卿如此美艳都惊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秋卿的美名逐渐传扬,做媒的人也快踏破了门槛,刘婆一一听他们的介绍,没有一个是她能看得上的。

有一位木材商人钮仲卿在当时很有名,是位风度翩翩美少年,身带二十万两银子跟随着兄长到处经商。他南到九江,东至齐鲁,沿途中也在物色配偶,可是缘分总是遇不到,兄长都已娶了嫂子但是自己还是条光棍。他曾经对人说:“家中有大一片海洋,还会怕找不到活泼乱跳的鱼?我就算拼着花个一千两银子,也一定要找一位绝代美人,像那些青楼中卖笑的娼妇妓女,只能做我的婢妾。”有一次,他寻访朋友经过刘婆家门口,看到秋卿脑后梳着个苏州式唯美发髻,身穿紫色轻罗衫,拖着稠质绿花裙子,花裙下掩盖着尖尖瘦瘦的小脚,正倚在窗户旁晒着日光绣荷包香囊,很是入神。钮仲卿看了背影以后就已经痴迷了,只恨她背向着自己,看不到她的脸儿与这一身美好的装束是否相匹配,因此就高声喊道:“刘阿姥哪去了?是又到东邻家去欣赏斗叶子戏了吗?”秋卿回应了一声,忽然转过粉面,脸上露出一丝红晕,钮仲卿看了以后,仿佛惊得掉了魂。

没过多大会儿,刘婆缓缓走出,问钮仲卿说道:“你好久不到这儿来,我们也好久没有见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位贵人给吹来了?”于是刘婆就让他在客堂中坐下休息,让秋卿给钮仲卿献上茶来。秋卿站起身来,缓缓走来,妖娆的身姿显出亭亭玉立的样子,果然捧一杯香茶到来。她从袖中伸出纤纤玉指,洁白温润的就像仙女的手一样,钮仲卿看了以后心摇神荡,眼睛只落在秋卿身上,几乎不能自制,凑近刘婆的耳朵边悄声说道:“老婆子到底从哪弄来这样一位美女子,是打算居为奇货高价卖出去吗?”刘婆笑说:“二郎千万别胡说八道,这可是老身的女儿,因为生她时我患病少奶水,所以把她寄养在西山阿姨的家中。可是不巧的是阿姨去世了。她也长大了,所以我接她回来陪我。正准备替她找个婆家,如果二郎你发现有好人家,就请你为我女儿做大媒,日后定会感谢你。”钮仲卿心里有话但说不出,连忙答应了几声就回家了。回家以后,他就与兄长暗自商量,命人用重金去收买刘婆。刘婆高兴地说:“论起聘礼,只需要六百两银子就够,只要女婿能够尽半子之孝,给我养老送终,别让我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我就答应了这门亲事。”钮仲卿听了,觉得只要自己能娶秋卿什么都可以答应,于是就很慷慨地答应了她。过后就下聘礼、迎亲,赶紧成了婚。新娘子实在是美丽极了,众人看了也都认为钮仲卿与秋卿是天作之合。

花烛之夜,贺客都喝得醉醺醺,散了之后,银灯照影,这夜月色特别皎洁。钮仲卿也很高兴,回到新房,替秋卿脱衣,对她说甜言蜜语,百般爱怜温存,不敢稍微有一点粗鲁莽撞。秋卿刚结婚,也有点害羞,什么动作也都扭扭捏捏的,并且要求新郎慢慢儿来。只是腹部紧紧地束缚着带子,就是不肯解开,同房之后,发现汗巾上并没有留下初次性交后的血迹,钮仲卿心里很疑惑,但是他对秋卿喜爱至极,也就不再苛刻地去问。新婚度蜜月时,二人感情很好,两人没有一夜不是相拥而眠。但是有一天晚上,秋卿突然腹痛难忍,疼痛至极,钮仲卿看了以后吓得要命,以为她生病了,就赶忙在床上为她抚摩,用甜言蜜语安慰,情真意切。此时秋卿十分伤心,泪如雨下,钮仲卿大吃一惊,问她哭的原因。秋卿十分吃力,勉强起身跪在床边,低声诉说:“我不好,我没有一点脸面对你,想要立即死在这里。以后如果你再娶妻子,对于我这个犯了大错的薄命人你能烧一刀纸钱,我就相当满足了。”说过以后就更加伤心地哭了起来。钮仲卿听过后赶忙抱她起来说:“我们夫妻如此恩爱,还有什么话说不通的,非得要这样寻一条死路呢?”于是秋卿就道出了自己的真姓名,“我曾经与范三喜有一段奸情,腹痛是怀孕而且孕期已满将要分娩,现在我的性命就都在你手中,我就任你处置吧。”钮仲卿郁闷地说:“你不要再说了,你暂且忍一会儿痛,在把这个小孩生下来后,我会弄死他的。但是如果你叫出声来,被隔壁嫂子听到,你日后还能怎样做人?我绝不怪你,你也不必怕我。我只是很喜欢你,想要与你成为恩爱的一对夫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每个人都会犯下错误,但是我会原谅你的,我没什么要怪罪的。”秋卿听后非常感动,流着眼泪异常感激,趴在枕上不断地磕头拜谢。在这之后钮仲卿对她更是百般安慰。

没过多大会儿,婴儿就生了下来,婴儿啼哭不止,钮仲卿一听哭声那么大,就一把扼住喉咙,小生命就此结束了。他的嫂子在对门休息,听见小儿的哭声就醒过来,跑到钮仲卿这边来问道:“阿叔,这是哪来的小孩的啼哭声?”钮仲卿立马谎告说:“你弟妇刚才在打嗝,呕出有小碗那么大的一块痰块,所以发出类似孩子的啼哭的声音。”嫂子相信了,仍又回房酣然入睡。钮仲卿立马从窗中爬了出去,小心翼翼的,跑到灶间取来一盆温水洗去现场的污秽;接着又拿着铁锹在床下掘了个尺把深的坑,把婴儿的尸体埋坑里,又端来参汤让秋卿喝下,秋卿也很伤心。钮仲卿来来回回地操劳,那手忙脚乱的样子的确让人心疼。他一点也不敢差丫鬟仆妇去做,恐怕事情暴露了。第二天,嫂子来问病,秋卿靠在枕上躺着,气息微弱地说:“我是小时候就得的这种病症,发起病来要拖个把月呢。”全家人都很怜悯她,不起一点疑心。此后也就不再问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但是就辛苦了钮仲卿。

从此后秋卿对钮仲卿十分感激,因感激而生愧疚,因愧疚而生恨意,由于产后身体本来就气血不足,加上内心总是放不下这件事,慢慢地就变成疯病。她精神不正常,常常见人就想哭,哭了接着又笑,笑了以后就又用手抽自己的耳光,自说活得没有意思,只希望可以快点死掉。时常有不让人放心的举动,看到剪刀,就想一把抓住往喉咙刺去,旁人看到后连忙上去把剪刀夺下扔了;然后她又用针去割手腕上的肉。只要身边的人防范稍有一点疏忽之处,她就已经将三尺白绫挂到梁头上,自己的头颈快要插进圈套中去了。钮仲卿因为过于爱她就日夜陪伴着她,一刻也不敢离开她,而且没事时就百般开导她,并且当着她面对天立誓,说自己不会改变心意不是薄情郎。万幸的是秋卿还有一丝清醒的地方,也不把自己的隐私当众讲出来,所以别人终究不得而知她过去的事。可是她的病情越来越重,任何药物对她都不起作用。刘婆经常来看望秋卿,也很无奈,只是对着她默默流泪,不知所措。

有一天,人们突然听见大门外有“当当当”的敲木鱼声音以及唱佛曲的声音,佛曲的歌词是这样的:

真作假来假作真,真真假假许多因。勘空泡幻当头喝,唤醒痴迷多少人。咄,他生事业今生镜,今生行径前生影。你莫把眼皮遮翻,你好把脚跟踮定。自家知自家命,自家有自家病,装什么癫狂?做什么风韵?何如一棒打开大家看看,大家仔细,大家安静!

钮仲卿听到了歌声,感到很诧异,慌忙跑出来一看,只不过是一个野和尚,一副奇怪的面相,长着蜷曲的灰色络腮胡子,绿绿的眼睛,自称是在大海西面居住的人,经常帮助小孩老人医治怪毛病。因为这个和尚的到来,这时门前围观了好多人,围得像堵墙似的。他问了问和尚:“和尚果真能帮助人家治疗疯癫病吗?”和尚回应说:“我可以帮人治疗心病,更何况这种癫病!”

钮仲卿听了以后大喜,就对他双手合十,想请求他替秋卿治病。和尚大笑,盘着腿席地而坐,稍微闭一下眼睛就睁开眼说:“我已经看到你的夫人了。”说毕就从钮仲卿那拿了五张白纸,然后伸出五指好像画符的模样,嘴巴一张一合念起了咒语,再把白纸拿给钮仲卿说:“你把它带到闺房,然后按照顺序在纸上洒上水观看,就会出现各种幻象,但只能是你的夫人和你一同看,千万不要与别人一起看。纸弄干了以后,立刻把它烧成灰,你们夫妻分别把灰咽下,你夫人的病就治愈了,对你来说还可以变得更聪明。我就住在不远处,你有空时就请来我这谈谈有关佛的义理,也许会得到更多的施舍。”钮仲卿听后非常兴奋,朝和尚鞠了一个躬,然后接过白纸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口袋中。只是一瞬间,和尚就已向东离去。钮仲卿要挽留他在家吃饭他不肯,追赶又追不上,于是拿着白纸回家了。

回到家后,钮仲卿异常欣喜,先将秋卿扶起而坐,又紧紧关上房门,然后焚起一炷好香,严谨按照和尚所说的先试着把水洒在纸上,没过多久纸上果真出现墨迹,渐渐地出现了一幅小图画。第一页纸上出现一位戴方头巾的秀才,衣服破破烂烂,貌似拿着一张借据在与一位富人争吵。富人的脸上有怒气,命令仆人暴打秀才,秀才就一边哭泣,一边逃跑。上面还配有这样的小字:

赖贷坑儒,富儿何愚?恶赖恶讨,眨眼工夫。

第二页上又出现了一位秀才的影子,手挽着一个美女的手,二人相偎相依,举止异常亲昵。上边配有题字:

邻家小女强作鸳侣,彼自有妻,渠自有主。

第三页上还是出现秀才的身影,但变得更加穷困潦倒,被一个贱人无赖逼迫,脱去衣巾,在西风中穿着一件破衣,坦胸露乳,瑟瑟发抖,一副可怜的状态。上面配题字:

无赖之子,诱尔为非,倾家荡产,何靠何依?

第四页上仍然出现了秀才的身影,睡倒在风雪之中,一位美女带着女婢抱着被褥走到跟前,双手举起铁铲掘地,好像是在掩埋的秀才尸体。上面配有题字说:

雪地枯骸,绣阁裙钗,情根所种,固结不开。

第五页上发现人影消失了,只看到一把刀一个环,也没有题任何字样。秋卿看到这第五张纸,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突然间又号啕大哭不止,现出不明所以然的样子。钮仲卿立刻用炉火把白纸熨干,朝它恭敬地拜了拜后把它烧掉,接着两人都把纸灰吞下腹中。秋卿这时忽然明白过来,钮仲卿也立马有所醒悟,异口同声说道:“哎呀,前因后果竟然是这样的虚幻缥缈吗?”两人就将自己前世的事情各自用笔给写了出来,然后互相阅读,竟然一模一样。

画中的秀才当时身居楚地,他的父亲在世时家境很富有,曾经与一人友善。那人有一次向秀才的父亲借了一千两银子,他们立下了字据把它放进箱子。他的父亲去世后,秀才不再经营产业,家道也逐渐贫困,偶然一次翻箱子时拿到了字据,就向欠债人去要债。那借债的人就是画上的富人,诱使秀才毁去以前字据,后来命令恶仆暴打秀才。秀才非常懦弱胆小,没有胆量与富人上官司,最终一口气忍了下来。秋卿的前世就是那个胆小的秀才,富儿也就是现在秋卿的父亲郭九如。秀才的东面邻居有位婢女长得很是美丽,他诱使婢女与自己通奸。后来这位婢女嫁了人,新婚当晚没有见红,被丈夫嫌弃,最终抱恨去世。婢女就是当今的范三喜。秀才纵然贫穷,但爱好赌博。有个贱人引诱秀才去了赌场,一次输赢交易就需要好十几两银子,时间一长,秀才变得更加贫困,无赖就把他衣服全部剥下来还赌债。那无赖便是郭秋卿生下来便被掐死的私生子。秀才最后家产全无,无法继续生活,书也放弃读了,就去当了乞丐到处要饭。村里人嫌他行为不正,不肯施舍他一勺饭一分钱。在寒冷的满天风雪里,他活活饿死在雪地里。有这样一位美人,她的母亲一向信仰佛教,每天都坐在蒲团上参禅。美人也同母亲一样非常喜欢佛教,所以精通佛经。那天美人正好叫婢女到门外去赏梅花折梅花,恰巧看到秀才的尸体,相当怜悯他,就跑着回房中告诉了这位美人。美人顿生怜悯之情,心神一动,便带了铁铲与婢女一起,偷偷地在深夜里用力挖了个深坑,把秀才包裹完整后埋葬了,美人没过不久也就去世了。美人也就是现今的钮仲卿,美人的父亲便是今世的刘婆。只有第五页上的刀、环令人好奇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俩就朝着空中恭敬地作揖下拜,感谢上天为他们指点迷津,这时候秋卿的病突然消失了,也恢复了以前的聪慧敏捷,夫妻俩大喜。在这之后秋卿对丈夫说:“和尚真是位神仙,我们为何不去拜访他请求忏悔呢?”钮仲卿十分赞同说:“好的。”一早起来,两人梳洗之后,便捧着香走出了东廓大门,来到一座破旧的寺庙。庙中不见和尚的踪影,只有大殿旁边一尊金身罗汉,长得四方脸、高额角,与那次所见到的那位野和尚长得一模一样。夫妻俩认为这就是那位和尚,于是就面向罗汉顶礼膜拜,然后夫妻二人回到家中。钮仲卿十分佩服那个和尚,于是竭尽全力劝说兄长,让兄长掏出一千两银子整理庙宇,请僧人到庙中主持,让庙里香火更加旺盛。从此以后秋卿与钮仲卿的感情就更好了,二人更加恩爱,比目、鸳鸯等都不能够比拟他们夫妻当时的亲昵爱恋。因为刘婆的收养,秋卿就把刘婆家当作娘家经常去看望,没有一丝要回到稻花村去的想法。她有时也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就托人捎带一些好吃的东西去,算是对他们养育之恩给予回报。

过了十年,社会动荡又有人造反,钮仲卿发愤图强,想实现建功立业的愿望,于是与秋卿商量,秋卿非常赞同他的想法。钮仲卿于是投笔从戎,在军队中当了幕僚,因为军功很大被任为镇军,秋卿也很是荣幸地被封为夫人,还因为自己的功绩太大让钮仲卿的兄嫂也受到封诰。这时郭九如夫妇也都相继离世,春卿这时才与秋卿相互往来。有一次钮仲卿在深夜中带领部队去攻打敌方的营垒,号角响起,部队悄无声息地往前行军,走到半路时突然遇到了敌军,双方僵持了好长时间,一直作战到天明,敌军才被击退下去。钮仲卿单枪匹马在荒野中不小心掉了队,敌军趁机蜂拥而至,把钮仲卿俘掳走了。敌人对他很残忍,喝令他下跪,他不跪;叫他投降,他不肯。钮仲卿对敌人大骂一顿,握紧自己的拳头,把钢牙都咬碎了,于是敌人在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秋卿在家听到了这个噩耗,给钮仲卿设立了一个牌位,失声痛哭,非常伤心,她说:“郎君对我情深义重,我待郎君大有亏欠。我们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仍在我耳边响起,我哪能一人独活!”于是她也上吊身亡。到这时纸上的刀环图画才得到了应验。秋卿没有为钮仲卿生下一个儿女,他的兄嫂就将自己第二个孩子过继给了钮仲卿,承继了爱国将士的荫袭,官位做到参将、游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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