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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三十六雷山人

扬州东面有个大镇,人称仙女庙。相传从前康紫霞、杜兰香两个仙女曾在此居住,当时河道长久淤塞,船只不通,她们就召来白龙开通成大河;后来此地又流行瘟疫,百姓相继死亡,她们又召来药王布施神水,救治了上万人。这里也留下了仙女的不少灵迹,所以当地人感念两仙恩德,便加以奉祀,并将此地取名为仙女庙。

镇边有一条大河,常常有客船来来往往。有个巢州人,是位船夫,这天中午正坐在船头上晒太阳,不觉睡着了。突然从西面刮来一阵大风,邻船上的桅杆竟“哗啦”一声被吹断直冲着他倒了下来,那粗得像瓮般的断桅杆突然击在他头上,他一下子倒在船上昏死了过去,头上鲜血像红色的泉水一样喷涌而出。邻船好多人都来观看,见这人的头已被削去一半,都认为绝不会活了,有两个大胆的移船靠过去仔细查看,但见心口尚有微温,急迫之间却无法救治。岸上观看的也有上百人,也都摇头叹息,没有一点办法。

有个久驻此地的宁海县船夫,自称三十六雷山人。据说此人会念符咒,曾经救活了很多人。此时他正买了酒提着酒壶回来,只见他脚穿青鞋布袜,身披羊皮袄,围着毡巾,远远地向这儿走来,神态显得十分悠闲。众人见他到来,立即欢呼着说:“三十六雷山人到了!三十六雷山人到了!”就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把事情告诉了他,并求他施一道符咒,能赐这巢州船工再生。人命关天,山人自知推辞不得,就托人把酒带回船中。他慢慢走到那船工船上。那船工正倒在血泊之中,脸上已被砸得模模糊糊,不能辨认了,叹息一声说:“伤得真重啊,恐怕难以立见成效。”众人向他哀求,说:“山人是能使白骨再生的高人。这船工千里迢迢孤身来到这里,雇于船主人讨口生活,实在是不容易。倘蒙你出大力相救能活下来,也是一件大阴功啊。”

山人便命人取一只钵来,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到河中灌满水。他伸出手指口中喃喃地念了好一会儿咒,众人也不知念些什么,却见钵里的水渐渐凸起像一只水晶球,山人高兴地说:“照这样子,这人还可以救的。”他又念了一会儿咒,然后吸了口水喷在船工脸上,说也奇怪,那血顿时竟止住了,钵中水却都变成了红色。他念了几声咒语,吸了口水再喷到船工脸上,又念动咒语,更奇怪的是那船工的面目渐渐能辨认,伤痕也能看清楚了。山人命人取来一只椰子瓢,将它补在船工左额的残缺部分上,瓢中放着豆腐渣,用以代替脑浆,瓢外面包着两层白纸,用来补皮肉。一切收拾停当后,山人在船工身上蒙上一床布被,又开始坐下来闭上眼睛喃喃念咒,两个时辰之后,忽然听得被底船工渐渐发出呻吟声。山人随即停了咒语睁开眼睛说:“好了!”众人急忙掀开被子,只见那船工的脑袋已经完好,正睁着眼睛注视着众人,那神情就像久病昏睡后才醒过来一样。

这时山人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想来也是经历了一番大辛苦。他站起身来拍拍衣裳就离开了。众人知道他一向为人廉洁,送他财物从不接受,便对他烧香跪拜,叫他为神仙,来表达感谢之情。到了晚上,这船工就能支撑着坐起来,饮食也恢复了正常,自言自语说:“只觉得刚才像睡梦一般,魂灵似乎无所适从。”从此以后,人变得就有点痴呆,做事情也不如从前那么明白,见了同伙都不认识,从前经历的事再也记不起来了。看他的样子如痴如迷,说话逻辑混乱,让人难以理解,有人便说人的聪明决定于脑子,因为他真正的脑浆已经流失,豆腐渣终究是冥顽不灵的东西。有人用手指弹弹他的左额,还发出“登登登”的沉重的木瓜声。

有位歙县客人名叫孔三,与山人很要好,曾经问他:“山人是向谁学的,竟能这么神奇?”山人说:“我是台州人,一次到三十六雷山去砍柴,看见石洞中坐着一位道人,相貌古朴,形容奇特,胡须飘动像飞雪,目光闪动如雷电。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得道高人,就想拜他为师,我放下斧头,整了整衣衫朝他下拜,口叫仙师。道人朝我看了很长时间后说:‘你没有仙骨,成不了仙,但见你忠厚良善,姑且教你点符咒为世人治病,也算是功德类中重要的一项了。’我朝他下拜说:‘只要能得到仙师传授也是好的。’道人示意我坐到他膝边,先是教了我一千多句符咒让我学着念,又用手指画了一千多笔叫我学着他画。我正念咒画符,他突然猛击我的背,痛得我彻心彻肺,说也奇怪,那符咒和笔画随即被我牢牢地记住,一点也没搞错。然后他让我离开,说:‘你回去后要精心练习揣摩,过十天再来这里找我。’十天后我又去了,拜见后说:‘弟子学得仙师妙诀后,日日揣摩,稍有感悟,只是不知可否灵验?’道人说:‘有法在,一定会灵验的,但你要盖瓜后法才灵妙。’我问他什么叫盖瓜,他说:‘你在妻、财、子、禄四门中任意选择放弃一门就是了。’我听了大吃一惊,不敢答应。道人说:‘若不应允,符咒就不灵了,你还我的符咒吧。’我朝他下拜说:‘除了必需盖瓜的法术之外,还有其他法术吗?’道人想了好一会儿,说:‘那你过了六天再来这里罢,我会传给你口诀,但千万要记得,不许带其他人同来。’六天后我只身前往,看见道人正盘腿坐在洞外荒落的山岩上,我攀登上去,见到他就跪下朝拜,说:‘仙师曾答应传我口诀,请实践诺言吧!’道人笑笑说:‘你有人跟着同来,我能传你口诀吗?’我回过头来朝身后看看,对他说:‘我身后并无一人呀!’道人大笑,立起身来说:‘祝贺你,你所学符咒一定灵验,从此可以游走江湖。我们下世还可相逢。’当时我已生有两个孩子,可是过了一个多月,两个孩子都忽然生了点小病夭亡了。我这才悟到当时所谓‘身后无一人’的对话是道士诱我做到盖瓜呀。道人还嘱咐我说:‘到什么地方都别留下名字,只说自己是三十六雷山人即可。还要记住,别受人家的酬谢,别炫耀自己的功德,别误传给不该学符咒的人,别救人不尽力,别因为是仇人而不救。以上种种都是极大地冒犯神灵的禁例,如违反了,雷电就要击你的头,千万要谨慎啊!’说完,道士竟用手拨动白云跳起舞来,他嘻嘻笑着,然后举起双臂,身子一纵,随即朝一座极高的山峰飞登而去了。回去后我对符咒加以试验,果然像道人说的那么灵妙。于是我小心地遵照道人的教诫行事,不敢有半点疏忽。”

尤其令人感到奇怪的一件事是镇上有个泥水匠,有一次爬上寺庙的飞檐角做工,不小心摔落在院子里的石头上,跌断了脚骨,骨头也碎了,只有一小段骨头还算完整,疼得直叫唤。山人来后,削了一段长短相符的柳树枝干代替脚骨,将它安放在血肉中,用豆腐皮包起来裹上系好。念了一会儿咒,那泥水匠就哼叫着站了起来,问他说也不再疼痛,走起路来也完全正常,前后也不过是花了一顿饭的工夫。

孔三还对人说,他经常见山人每天夜里起来,在船头上烧三炷香,用一壶茶祭奠,口中喃喃,像是与人说话,不知又在操演什么法术。

有一年贼兵作乱,金溪地方有家富户姓毕,男丁不幸,家里接连三代寡妇,仅留下一个遗腹子,名叫藕官,生得又俊朗又聪明,已经八岁了,在学堂读书。贼兵杀到那儿,毕氏寡妇仓皇逃走。藕官从学中回来,哭着寻找他寡母,老仆将他背起,正要出门寻找。这时大批贼兵突然来到,一刀把老仆杀了,就要将藕官带走。藕官大哭不从,还骂不绝口,贼兵性起,一刀又杀了藕官。可怜的藕官身首分离,尸体被抛弃在田野里,幸亏家里有条忠犬日日守着,才没被乌鸦啄食。

贼兵退走,第二天,毕氏寡妇回到家中,见到这种情景,不由得呼天抢地大哭起来,由于痛心过度,眼泪都化作血水,从旁经过的人听了她这哭声,也无不伤心难过。她哭晕了过去,昏昏如睡。恍惚中,仿佛梦见一个穿着红袍的神仙,手执象板,骑着快马飞驰而来,随从的人如云一般多,有的拿着棍,有的扛着戈,有的举着戟,有的握着笔,有的捧着公文。那神仙跨下马来,对她说:“你儿子还不至于就死,上帝因为你家已三代不吃牛肉狗肉,准予你儿还阳。但要把头和身体接上,非三十六雷山人不可。”她说:“可那山人在哪里呢?请神仙指点迷津。”神仙回头一看,指着一个人说:“绿树村边,那个戴铁帽子的人就是。”

毕氏寡妇突然醒来,看那绿树阴阴的地方,果然有个人很悠闲地走来,用铁锅盖着头。因为山人侨居在金溪乡中,船被贼兵烧了,一切生活用具都化为灰烬,他刚从村镇上买了一只锅回来,正打此经过。毕氏寡妇想起梦中神仙所言,就急忙上前拉住山人衣襟,苦苦哀求他救治。山人一看,急忙摇手说:“我哪是什么神仙,实在无能为力!”她不停地哀求,把头磕得“咚咚”直响。山人说:“世上本没有飞头之国,怎么会有接骨妙丹呢?万不得已,我且为你尽力而为吧。”这时毕家的人都哭着围过来。山人命人取来一把扇子和一把扫帚,祝告说:“扫帚,扫帚!扇子,扇子!扫帚头发一把,扇子聚拢一起。断的续上,肘后有神方。”祝告完毕,将藕官的头对准身体的腔口,又取来干草盖在上面,然后左手拿扫帚,右手执扇子,向四方摇动喊叫,一面喊叫一面念咒。一会儿,忽然大喝一声,立即将扇子、扫帚放下,朝西狂奔而去。众人正在惊异时,就看见藕官身体蠕动起来,口里发出呻吟叫痛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人就醒了,大家急忙上前,拨去干草,只见看他头颈下有一道红丝线般的伤痕,头与身子竟连在一起了。第二天,毕家备了金币去酬谢山人,山人却从此离开了,到处询问,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啊,山人用符咒替人治病,却绝不要人酬谢,还遭到丧子之痛,自然让人尊重。想世上那么多借鬼神惑众,靠符篆骗钱的人,又该怎么处置他们呢?符咒虽然神妙,可普通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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