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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塑少陵像

桃源巡捕厅的吕君说:四川总督某公,准备修茸百花洲的草堂寺,其中一直都有一座泥塑的杜少陵像,相貌粗俗,而且已经倾倒了,某公要趁着修葺的机会重新塑像。全省官员都捐上清廉银子,凑足了万两银钱,亭台水榭、游廊厅房都修建一新。只有塑匠塑的少陵雕像落成后,成都太守某公请总督到草堂寺进香。总督看见了少陵像,就发怒说:“这怎么可以成为子美先生的塑像?为什么不毁掉重塑!”工匠说:“我们这些人又不是读书人。至于神佛鬼判的塑像,只能依照着前人塑好的样子依样画葫芦,还觉得仿佛相像。如果想获得少陵先生的真面目,恐怕即使是大雕塑家刘銮复生,也是全然塑不像的。”成都太守说:“你试试重塑一个。”工匠先后更改了十多次,总督看到了都不能符合心意。工匠于是就问他到底想要塑成什么样子,他说:“我也说不出。只是你所塑造的少陵像不是有富贵气,就是有尘俗气或者拘谨气,都不足以成为忠君爱国诗人的塑像。为什么不再重塑一下?”塑匠无能为力,丢下雕塑工具逃跑了。太守到处招募工匠,招到十几个人,都是四川雕塑名家。他们都塑造了少陵像,都不行。为这个原因停工了一年多。

忽然有一位某先生前来应募。问他是什么人,原来是科举考试长久考不出头的失意老书生。他曾经见到塑匠捏沙泥塑造成神像,心里很羡慕,学塑匠的方法塑成睡着的嵇康像,很不错。从此钻研技巧,工艺日益精进,最近替乡里人捏小像赚点钱糊口。太守请他进屋,和他谈话,非常喜悦,就先让叫他替自己捏个小像。某先生很快完工,塑像长五寸多一点,红色的,坐在小楠木的龛中,手里执着鏖尾,披着纱头巾,很像是维摩居士的模样。太守叫家里人来仔细观赏,全都笑起来,真是太维妙维肖了。第二天,太守就送某先生到草堂。某先生嘱咐草堂内的人全部离开,关上大门,盘腿坐了两三天,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息。忽然间某先生大叫着跳了起来,然后三天工夫就完成了少陵先生的塑像。

太守到草堂来细细审查,觉得和从前塑的像果然不一样,可是还是不知道是否符合总督心意。姑且进衙报告总督,总督问塑像的是什么人,太守回答说:“是个乡下人。”总督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塑成了牛鬼蛇神,什么样的恶形象?”太守说:“还请总督大人屈尊前去,姑且看看行吗?”总督亲自来到草堂寺,刚刚走上台阶,抬头一仰视,一下子高呼起来,说:“成功啦!”急忙走进殿堂,跪伏地上叩头说:“这才真是饭颗山头戴着竹笠的少陵先生的真面目啊!”

总督召见某先生,看到他只是老态龙钟的一位布衣书生,就问他塑像的技术为什么会如此神奇。他说:“我也不知道少陵像是什么样子,只是我从幼年到壮年和老年,已经熟读浣花翁杜甫诗集。每每读到‘野哭千家闻战伐’‘长機长機白木柄’等句子,往往掩卷深思,眼泪夺眶而出。心中思虑久了,又往往在睡梦中看见有脸色白皙,长着长长胡须的人站立在桌椅间。这尊少陵像,就是梦中人啊!”总督听了非常高兴,撰写文章记述这件事,并且把它刻在石上。又厚赠某先生,并且让他做官,他不愿意。某先生经常在总督僚属中捏塑小像,因此非常富有。子孙读书中了进士,某先生已经多次受朝廷封诰,被称为封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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