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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过万幸的,是买了票以后才丢,不然面对售票员我可有口难辩。钱包里装满储蓄卡,有建行龙卡、工行牡丹卡、交行太平洋卡、农行金穗卡、光大行阳光卡,都是以前做销售的时候公司给办的,为了让客户汇钱。但很多卡办完后就没发挥过作用,因为我压根儿就没卖出去多少,离开公司后这些卡就注销了,无异于一张废弃的塑料片。但每当打开钱包看到这些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卡片,我便会自欺欺人地感觉自己正在向成功人士迈进。相信捡到者一定以为失主是个大款,幸好他不知道密码,否则查询余额的话,就会发现许多人不过徒有其表而已。不过钱包里有很多张吃饭和打车的发票,没来得及报销我就离开公司了,希望拾到者能给报了,也不枉捡一回钱包。

人们常说幸福的标准即人生的主题有两条:一是拥有一份自己十分感兴趣的工作,二是拥有一位自己深爱的伴侣。对此标准,我有两种反应:悲观绝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幸福的道路上,还一无所有;而心情爽朗的时候,便感觉自己距离幸福人士的标准只差两样了。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开导自己:不仅我一个人的两大主题没有解决,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和平与发展也一个都没解决。我是个集体主义精神非常强的人,向来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己任,世界的大问题尚未解决,我怎么能先解决个人的小问题,我要舍小家顾大家,等世界的问题解决了,再考虑个人问题,否则全世界人民尚且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一个人幸福又有什么意义。把丢钱包的个人痛苦,拿到全人类的苦难面前,太微乎其微了。

15

我没把被公司开除的事情告诉我妈,怕她一激动,血压攀升,到时候全家都不好过。忘了国外的哪位先哲说过,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不是愤青,这辈子就完了,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浑不吝,那这辈子也完了。我现在二十五,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打算等找到工作后,直接告诉她我换了工作,省略中间过程。

我还是一到上班的时间就出去,过了下班的钟点再回来,中间这几个小时四处转转,看看有什么工作的机会,或者找个地方独自思考一下未来,展望一下人生。有一次我睡过了,妈还喊我起床,匆匆忙忙给我准备早饭,帮我找出干净衣服,好像我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低年级小学生。看着妈忙碌的身影,我就替她难过,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现在每天在社会上像个盲流似的东逃西窜,还以为儿子在外面出人头地,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着青春。我也鞭笞自己:你他妈的吃饱了穿好了,出去干吗啊!

我想讲明实情,不忍心再让妈蒙在鼓里,她每次给姥姥舅舅们打电话都说我工作稳定,干得挺好,一听到她这样说,我就害臊地躲到一边堵上耳朵。

不能开门见山,得先让她有个思想准备,循序渐进,最终让她平静接受我已经没有工作的现实。我先告诉她:“我在现在的公司干得不爽,不想继续干了。”

妈说:“要是已经找好下家就换吧。”

我说:“还没找好,但这里实在待不下去了。”

妈说:“再慎重慎重,现在工作不那么好找。”

我说:“不用了,辞职后找不着新工作,大不了在家待着。”

妈说:“你现在有工作,虽然工资不多,但至少能养活自己,要是没了工作,你吃什么呀,家里倒不是不让你吃,可你吃得下去吗?”

工作后我每月交家里五百块钱,逢年过节,还会孝敬爸妈。小时候是他们给我压岁钱,现在是我给他们过节费。

我说:“我有什么吃不下去的,我是您亲生的,又不是您从路边捡来的,跟自己亲妈有什么可客气的。”

可是吃了几顿后,我真的吃不下去了。给所有熟悉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帮我介绍工作,对方都问:“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工作?”

我说:“找个说得过去的工作。”

对方会再问:“什么是说得过去的工作?”

是啊,什么是说得过去的工作。我也不知道。总不能在Google上输入“说得过去的工作”,然后搜索吧。

如果只为了找一份工作,并不困难,面试的时候多吹嘘自己两句在专业上有多强,就差拿国务院津贴了,好多世界经济组织都抢着要自己,为这事儿都打起来了,要不世界局势这么不稳定呢,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爱国主义精神异常强烈,一心只为繁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做贡献,早就流失到国外去了。类似这样的话只要说的时候能不要脸一点儿,保持心律正常,很容易就能找到工作。我的一些同学,因为把简历夸大其词,也都找到不错的工作,为了应聘经理的职位,说自己上学的时候就做过领导,当了四年班长,如果招聘单位把这些应聘人的简历放到一起看的话,会发现这个班曾经出现过至少八个班长;还有的人为了强调自己成绩好,说年年囊括学校各类奖学金,说得有板有眼,还把金额写在上面,如果招聘人用计算器累加一下的话,会发现该学生四年里拿到的奖学金,竟然比一个教授半年的工资都高。

但是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关键是哪个职业才真正适合自己,并为之付出几十年而毫无遗憾,不因选错了方向而悔恨终生。

对自己将来究竟能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依然和三年前毕业的时候一样无知。这三年里,我因为还有个班上,便暂时将这个问题放置脑后,但是现在不得不重新面对它,很后悔当初没把它考虑清楚,三年后还要浪费精力。好在现在琢磨还来得及,恐怕很多人为了眼前稳定,一辈子都耗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了,死前都没认真考虑过自己到底热爱什么。

我对自己的分析是,虽然上了四年大学,拿到毕业证,但因为不喜欢所学专业,几乎没学,从掌握专业知识的角度看,上与不上没什么区别;在其他方面也无特别过人之处,坑蒙拐骗不会,溜门撬锁不敢;身体尚且健壮,在国内高于成年男子平均身高,但到了NBA就算侏儒;身材虽适于参加体力劳动,但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以致长大后吃不了苦受不得累,干起活来笨手笨脚,磕磕绊绊。也就是说,身无一技,要是智商再低点儿,整个就一废物。

对于成为一名哲学家需要具备哪些后天条件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我的情况与此十分相符,当年苏格拉底就是找不到工作,每天蹲在雅典的街心广场一边晒太阳,一边和人闲扯淡,并不时从身上找出个虱子,和别人的比大小。哲学家几乎都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整日游手好闲,看着别人纸醉金迷就眼红手痒,于是自恃清高地开始杞人忧天,忧国忧民。

也并不是所有这样背景的人都适合搞哲学,至少还要具备胡思乱想,不可救药,蛮不讲理,六亲不认,不时地抽抽羊角风或吐点白沫等先天基因。

我虽客观条件完备,但主观因素不足,对动脑筋的事情毫无兴趣,宁愿做一个快快乐乐的行尸走肉,也不想做一个疯疯癫癫的思想者。我拒绝思考的第一个原因,是怕道理没想明白,反而越想越糊涂,走火入魔,变成疯子,有多少优秀的哲学家和诗人都走了这条路。第二个原因是没有养成思考的习惯,上中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氢氦锂铍硼、勾三股四弦五、根号2是1.414、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三苏是苏洵苏轼苏辙、continue to后面不加do加doing,脑袋里哪儿还有空间可供思考;到了大学,忘掉了那些公式和语法,又开始想如何博得异性欢心和怎样才能找个好工作,脑袋里依然没有装人生哲理的地方。

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总有人抱怨社会,为什么自己下岗这么多年了还没个事儿干,却从不在自己身上找答案,为什么没有工作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为什么那么多人每天早出晚归都忙不过来,你却没有事儿干。通过这次被老板炒鱿鱼,我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致命伤,就是没有一技之长,我需要弥补这一缺憾,让自己在某一专业上具备竞争实力,也就是说,仍需学习,读一门自己喜欢的专业。

这时候,我曾产生过的考研的设想再次浮出水面。七天已经过去,当初的想法不但没有被撼动,反而更加合理,看来这条路是正确的。

我把想法告诉了父母,他们说“你要是想好了就考吧”,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我既意外又高兴。

16

第二天,我买了考研所需书籍,回到家平静了五分钟,雄心勃勃地坐在书桌前,打开单词书,从Z背起。

以Z开头的单词共有四个,用了十分钟背完。发现自己的英语基础几乎为零,就连“zoo”这个单词我背了五遍后,才勉强记住它的拼写和中文意思。背完Z,我对自己说:“进度很快,已经背完二十六分之一了。”然后翻到第一页,开始背A。

背到“an”的时候,张超凡来了一个电话,问我:“干吗呢?”

我说:“看书呢。”

他又问:“什么书?”

我说:“英语。”

他说:“真决定考研了?”

我说:“对,有枣没枣杵一竿子再说。”

他问:“打算考哪儿?”

我说:“还是咱们学校,杨阳那个专业。”

他说:“听说今年考研的巨多,不好考吧。”

我说:“对,一百二十万人,相当于欧洲某些国家全国人口加上怀孕妇女肚子里待出生婴儿的总数量。”

他问:“有把握吗?”

我说:“这我哪儿知道,如果有把握我现在就不准备了,要是没把握更不用看书了,费那劲干吗。”

他说:“给你介绍一种方法,保证你金榜题名。”

我说:“除非把答案告诉我。”

他说:“贩卖答案可是违法行为,我一向遵纪守法,爱党爱国,再说我也没有答案。”

我问:“那你说的是什么方法?”

他说:“一种食品——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吃得香睡得着,性欲旺盛,油脂分泌正常,每天都得用去油的香皂洗脸两遍,头屑自然脱落,新陈代谢也是老样子,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厕所,大便无异色,气味正常,汗脚还是两天一洗,一周换两次袜子。”

他担忧地说:“可是听你说话的声音,好像身体正处于亚健康状态,你得注意了。”

以前只听说过看手、相面、测字的,第一次听说从声音判断一个人的身体状况。我问:“怎么注意?”

他说:“你得吃点安益的产品。”

我说:“这不是传销吗,你干上这个了?”终于明白张超凡打电话的目的。

他说:“保险不卖了,挣不到钱,每月就一千五的底薪,我可是人才,这么点儿工资是对我的侮辱,我现在改做安益了。”

我说:“那玩意儿管用吗?”

他说:“当然,中国好几个省队的运动员就用了我们的产品,在全运会上大放异彩,摘金夺银,引得各地体育健儿都对该产品产生浓厚兴趣,掀起了你吃我吃大家吃的全国热潮。还有前不久北京国际马拉松上死了两个大学生,就是因为没吃我们的产品,心肌梗,过去了。”

我说:“参加马拉松的上万人,没死的那至少九千九百九十八人难道都因为吃了你们的产品才逃过一劫吗?”

他说:“你别不相信我们的产品,和我一起做的一个同事,现在也读研,就是复习的时候吃了三个月,结果力压群雄,一考中的,现在都快毕业了,听说正写论文呢,思如泉涌,灵感不断,论文写了十万字还没打住,都快把导师看傻了。”

我说:“你考研的时候没吃也考上了。”

他说:“我不是基础好嘛,你敢说有我的基础好吗?没有的话,吃了我们的产品,可以弥补。再说了,我为什么考到这里而没考上清华,不就是因为没吃嘛,我要吃了,不要说清华,就是麻省理工我也照上不误,而且是全额奖学金。”

我问:“既然这东西跟仙药似的,你现在吃吗?”

他说:“当然了,正因为我吃完觉得好,才推荐给你。我不仅体重减轻了,身高还增长了1厘米,人也帅多了,已经开始有女生对我眉目传情了,但我要以工作为重,暂且将儿女情长放置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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