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依旧笑：“我做患者的时间比较多，先天不足，从出生到现在，医院都住怕了。小时候也立过志向做医生，无奈身体不好，出门都受限制，更不要说胜任这么辛苦的职业。不过还好，我这回只是病患家属，探完病想找个地方坐坐，就找到这里来了。”
有时投缘就是这样，苏苡听她说话就觉得喜欢她。
病黛玉一般的楚楚姿容，却没有一点自怨自艾。白衣白裙，小羊皮平跟鞋，简洁无华，只有手腕上一串黑色四叶草腕表，出自梵克雅宝最经典的艺术设计。
应该是家境殷实的女孩子，倒更显出这份温婉从容的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苏苡，是医学院的研究生。”
女孩笑道：“我叫梁婉若，你叫我婉若就好。”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这么坐在一起聊起来。苏苡到江临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朋友，同学也大多各自为营，不像本科时候那么朝夕相处联系紧密，偶然认识婉若这样的新朋友，让她更愿意亲近。
婉若在江临长大，对这城市了解广泛，但因为身体不好没办法肆意享受青春，活动范围有限，倒是跟苏苡现在的状态有点像。
“你有男朋友吗？他应该多陪陪你啊！”
苏苡摇了摇头：“我工作太忙，圈子也有限，没有太多时间约会，所以一直没有交男朋友。”
“只要双方感情够深，能够互相理解和迁就不就好了吗？”
苏苡垂眸笑了笑：“谈何容易？许多事情都是看起来简单，真正实践的时候才明白有多难。”
“医生果然都很理性，不过我也觉得爱情应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婉若的声音清甜好听，说话时有种吴侬软语的婉约，苏苡开始还以为她是江南一带的女孩，她却解释说家里只有妈妈是苏州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风景如画的地方，也多美人和爱情传奇。
苏苡忍不住逗她：“那你呢，跟小男友一定是如胶似漆了？”
婉若苍白的脸上浮起浅浅红晕：“我也还没有男朋友，不了解爱情的滋味是什么样的。据说很多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真正的爱情，不知道我会有多少幸运。”
“怎么会呢？你还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会怀疑没有真正的爱情。”这样的悲观情绪在婉若身上难得一见。
“家里管得严，婚姻也不是完全由我自己做主，就算有了喜欢的人，到时候说不定也要被迫分开，索性根本不要开始。说起来我该庆幸自己身体不好，脸上也有缺憾，否则早就被牺牲婚姻，当作利益交换的筹码了。”
“你别这么说，我就觉得你漂亮又有灵气，缘分到了一定会遇到真命天子的。”
“你相信一见钟情？”
“为什么不信？也许我没有遇到，但是这世上真的有人从一见钟情到白头偕老……唔，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婉若长睫闪了闪，端起茶杯就口掩去笑意，“我是觉得你说得很对，我哥哥就是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我还去见过那个女孩，真是很不错。”
“如果只是因为对方的外表就一见钟情，未免太肤浅也太冒险了。”
“不止，她还聪明、善良、勇敢。”
苏苡由衷道：“那你哥哥好福气。”
婉若抿唇笑：“我也觉得是。他是全家对我最好的人，我希望以后也能遇到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
“一定会的。”
或许是造物主偶然分神，婉若天生羸弱，并且带有唇腭裂，即使是家人至亲也不看好她，可她却偏偏顽强地活下来，长成亭亭玉立内慧外秀的大姑娘。她幼时去美国做了矫形手术，鼻下还有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苏苡也是后来听她提及才留意到。
美玉无瑕本是神话，明明是那些男人没有眼光。
惺惺相惜的女孩友谊迅速升温，婉若常来探病，也就常来找苏苡。两人在水吧坐着聊天，或者在门外太白楼一起吃饭。苏苡有了伴，婉若又时时有司机开车跟着等在不远处，就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找她麻烦。
苏苡也问过婉若，家里是什么人住院，需不需要她帮忙。婉若回答说只是父亲身体不好，常见的老人病，家里人都打点妥当了，不用麻烦。
苏苡拿她当朋友，自己的事情跟她提过一些，但做证人这回事只是含糊其词，说得太多对人对己都没好处。
韩漱联系她去他办公室核实口供和熟悉质证过程的时候，婉若也在，于是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去。
“你不是说可能会有危险？多个人陪着总没错，况且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检察院，没见过真正的检察官呢！”
苏苡无法拒绝，她最同情婉若受健康局限的遭遇，不得自由，也没有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两人干脆一同坐婉若家司机驾驶的房车前往，在检院门口停下来，苏苡下车与等在那里的韩漱碰头，婉若就坐在车上等她。
苏苡聪敏有分寸，韩漱交代的注意事项很快就掌握到心中有数。只是她没想到进展那么快，韩漱同她说：“段氏兄弟都不清白，如果罪名坐实，整个段家从此之后都可能一蹶不振。不过目前来看，还是段长瑄问题比较大，而针对段轻鸿最不利的证据大概就是你了。我看他们都是有恃无恐，最近你要特别小心。”
她上回在太平间遇到袭击的事，姜禹已经告诉他了，大家都是心惊胆战，这样的情况不能再发生，保护好证人也是他们的职责。
“要不要送你回去？大禹今天有事赶不过来，我有点不放心你。”
苏苡摆手：“没事，我跟朋友一起来的，不落单应该没关系。”
韩漱探头往外张望：“什么朋友？你在江临有朋友吗？可不可靠啊？”
苏苡一笑：“是个美女，要不要我介绍给你认识？”
韩漱往后退避：“你这语气可真像我妈。”
韩漱送她到办公楼门口，结果出院门的时候还真出了状况。
媒体对段氏隆廷的事件一直保有较高的关注度，听说有证据直指段氏兄弟，就想深挖其中的奥妙。电视台记者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在正门将苏苡堵个正着，麦克风递到她眼皮子底下，非要围住她谈点相关的话题。
苏苡不堪其扰，抬手挡住侧脸突围，幸好有白色房车在她跟前停下，婉若的司机下车格开记者，护送苏苡上车坐稳。
“你没事吧？”婉若关切地问，脸上架起墨镜避免镜头拍到正脸。
“没事，多亏有你，谢谢。”
“先前等你的那位是检察官吗？挺帅的。”只是不管帅成什么样，都比不上她哥哥。
苏苡放松下来喘口气：“嗯，那位是韩检，跟我的发小是大学同学。”
婉若眨眨眼：“你的发小是男生？一起长大的话感情应该很好了？”
苏苡知道她想说什么，有些好笑：“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我对他缺少一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就是这样，很多事在心里百转千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向朋友开口倾诉时反倒一下子看清其中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那你对我三哥有没有感觉？”婉若差点就要这样问出口，可现在还不是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
然而苏苡没想到偶遇记者竟然闹出了轩然大波，经电视台一番刻意渲染，她的证人身份差不多完全曝光，连导师和医院其他同事、同学都知道了，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虽然大多是善意的揣测，但也有太多挡不住的好奇。
好奇害死猫，她记得段轻鸿这么说过。
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会比较麻烦，导师给她布置了一堆学术科研任务，让她暂时放假不用到医院来上班。她知道导师是为她的安全着想，是出于一片好意，但还是有些郁闷。
从那晚她遇到段轻鸿开始，她的生活轨迹就在一点点偏离原先的航道，现在真是渐行渐远了。
因为这个变故，她跟姜禹不止一次地吵架。
他不容置疑地说，让她不要再做证人，远远离开江临到别处去暂避。
这案子已经影响了她的生活，他们都明白，不管她出不出庭做证，知道得太多便没办法再安安稳稳。
关心则乱。
人人都有情绪，她的生活发生改变，没人比她更加焦虑，却都不问她的感受，只做自以为正确的事。
她觉得很累。
父母家人也知晓了这件事，母亲在电话那头哽咽，一家人非要飞过来陪她共渡难关，她怎么劝都没有用。
现在哪是共进退的时候，她最怕的就是牵连家人。所谓不择手段，就是见你油盐不进就从你最在乎的人身上下手找突破口。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情急之下只好联系梁婉若，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旅行。
哪里都好，暂时离开江临，不用让家人跨越大半个中国过来为她冒险。
婉若身体不好，大概不会答应这邀约，她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试一试，谁知婉若竟然一口就答应了：“好啊，我还正想约你呢！我爸爸身体好转已经出院了，很快要做寿宴，包下了游轮做长途旅行，这也许是他老人家最后一次做寿，希望人多热闹点。我从来不带朋友回去，现在也只有你。四天三夜或者五天四夜，停靠几个大港，中途累了厌了随时可以上岸搭航班飞东京、米兰、巴黎，都随你高兴。”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没有暴露上船的行踪，谁又能想到她是在一座“漂浮大陆”上前进？
这比待在其他任何城市都更安全一些。
苏苡还在考虑，苏荨已经不请自来，从帝都飞到江临来打“前阵”。
自打上回在电话里因为王梁手机的事情闹了不愉快之后，苏苡跟姐姐还没说过话。事态再严重，家人就是家人，这种时候仍是无条件地站在你身边。所以她无奈归无奈，还是打算就这个机会与苏荨和解。
苏荨到医院宿舍来接苏苡，印象中两人好像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见了面都有些不自在，话不多说，只是默默收拾行李。
苏荨似乎忘了上回两人为什么争执，领了父母的旨意整个人都理直气壮许多：“你有没有想过回家去？爸爸说可以帮你把学籍转到帝都的医学院去，或者干脆出国，你要读完医学硕士甚至博士都行，就是不要在江临再蹚这浑水，让我们大家担心。”
苏苡停下手上的动作：“我会出去散散心，但等这件事了结了，我还是会留在江临。”
“是因为姜禹的缘故？你考虑好要跟他在一起了吗？要是没考虑好，你留在这里对他也是种困扰。”
这话已经说得极为不客气，苏苡眉头紧蹙：“你是来为他做说客的？”
“我是为你好。”
苏苡讽刺地笑了笑：“你们的口吻都一模一样。”
似乎有种微妙的不妥，她不愿往深处想。一个是孪生姐姐，一个是青梅竹马，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如果苏荨喜欢他，不会等到现在——除非苏荨已经知道姜禹喜欢的人是谁，但以她的个性也不会不去争取。
一定还是自己最近太过敏感了。
“如果真的为我好，就替我照顾好爸妈，别让他们到江临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懂得保护自己，很快我就会离开一段时间，你帮我劝劝他们。”
苏荨不置可否：“爸妈也是担心你，寝食难安，尤其是妈妈。你知道吗，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她哭过了。”
妹妹向来是他们的骄傲，当然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听说发生这样的事，几乎要抛下手头所有生意跑过来。
她艺廊的生意扩张他们看不见，说好要出席的她的首次艺术展也理所当然地顺延，反正在医生这样优秀的专业人士面前，她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所谓的艺术家。
既生瑜，何生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