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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1.

徐诗黎本来是想着,只要能把灵车开到死者家楼下,这样也不会影响到别的住户。但是,门口的保安死都不松口,几个知道情况的住户也都聚到了小区门口拒绝灵车进去。

一位大妈更是指着徐诗黎的鼻尖骂,“你们这些殡仪馆的人为了赚钱就专门来找我们晦气!谁都知道那个薛老头死的惨,我可不想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我家门!”

徐诗黎耐着性子解释,“尸体已经封装好了,只是借你们楼下停一会儿车,遗体抬下来之后马上就送上车运走,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影响。”

“呵,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情灵车不是开到你家门口你们当然说的轻巧。再说了,干你们这行的一个个都命硬的很,鬼都怕你们三分。我们这些普通人没这这本事,说不定你灵车一进门,我们一小区的人都要倒几年霉!”

死者家属见邻居都这么刁蛮,也不乐意了:“那你们说怎么办?让我爹就在楼上那么躺着?到时候烂在楼里更找你们晦气!”

“哟哟哟,这个时候知道那个是你爹了?一个月都不来看一眼的儿子别在这里假孝顺,你们不都忙吗,不都挣钱吗,有本事弄台直升机把人拉走啊。”

眼见着两边的人都吵红了眼,再吵下去估计都能打起来。徐诗黎最后一皱眉,一抬眼,吼了一句,“都别吵了!”

似乎没想到徐诗黎会突然爆发,周围的人都愣了一秒。等到两边都安静了,徐诗黎才看向死者的儿子,“薛先生,别争了,灵车就停小区门口,你们把尸体抬下来就行。”

薛先生愣了一下,也没有反对,招呼了两个家属就上楼抬人去了。

还大热的天气,早秋的太阳一点都没有收敛的意思,烤得地面发烫,人心发慌。

本来就已经严重腐烂的尸体,被黑色的防水尸袋装着,刚刚从楼内抬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尸臭就顿时失控了。一股浓重得无法忍受的恶臭迅速侵占了方圆二十米的空间。有路过的住户全都无法忍受地夺路而逃,等尸体抬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保安和抗议的住户还站那儿呢,就闻到一股隐约的恶臭离自己越来越近。

当尸体从小区门口抬出去的时候,门外顿时传来了一片干呕的声音。徐诗黎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这些人愿意配合又何苦遭这份罪?

眼见尸体被抬上灵车,徐诗黎和刘叔站在门口等林文惜从楼上下来。

结果没想到,一个气急的大妈突然提着手里的一袋子鸡蛋就朝徐诗黎头上砸了过去。

“你……你们这些丧门星,居然敢这么恶心人……我们要是吐出个三长两短来,你们给我赔偿!”

徐诗黎懵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到脑袋上有鸡蛋液在往下流淌,恶心粘腻的感觉加上太阳的暴晒,那种感觉别提多难受。瞬间,她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拳头在不自觉间握紧了。

虽然她也知道入殓师的职业操守不允许她和住户起冲突,但是就这么被蛮不讲理地扣一头生鸡蛋,还被说成是丧门星,真的让人不发火。

那位大妈似乎注意到了徐诗黎在往外冒的火气,于是冷笑了一下,“呵,你还敢瞪我?我没去投诉你就不错了,白费我的一斤土鸡蛋,便宜你了!”

有一道高挑身影,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到徐诗黎身侧。如刀一般的目光划过气势汹汹的大妈,声音有条不紊却气势逼人,“如果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医药费我来赔。”

徐诗黎愣了一秒,回过头就看见了叶昭之,眼底闪过一抹错愕,但是下一秒她就抓住了更重要的重点,“叶总,你钱多别带上我。她这生龙活虎的,哪儿有问题了?赔什么医药费?”

叶昭之微微弯了弯嘴角,对大妈道,“有没有恶心出问题去医院检查了就知道,如果真的有问题,我负责赔偿。如果没有问题,那么,请你先赔她身上的衣服。”

“凭什么要我赔衣服?明明是他们先找我们的晦气,你还反咬一口让我们赔钱,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一条法律上写着不能找别人晦气?他们只是在正当合法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只有愚昧、落后、无知的人才会觉得别人的正当工作是在找晦气。”愚昧落后无知这几个字被叶昭之念得极重,目光里的嘲讽和轻蔑显而易见。

徐诗黎这才反应过来,叶昭之是站她这边的。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其实叶昭之虽然弱点众多,但是在这种场合,他的霸气就完全展露出来了,莫名让人感觉更帅了几个层次。

“……”大妈一噎,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但是你现在的行为是在寻衅滋事,我现在就可以报警抓你。”叶昭之随手掏出手机,在手里把玩。

大妈脸都绿了,慌慌张张地退了两步,“真是出门遇到鬼了,倒霉到家居然一下碰到两个丧门星……”

一边说一边往后撤,然后脚底抹油似的挤开身边的人,躲进小区里头去了。

徐诗黎本来想跟大妈理论一下“丧门星”这三个字的问题,头上就被扣下一条手帕,然后就是叶昭之非常嫌弃+鄙视的口气,“擦干净。”

徐诗黎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手帕,心跳还是有点快,因为叶昭之的突然出现救场而有点缓不过神来。结果还在恍惚的时候,她的手没拿到手帕反而摸到了黏糊糊的鸡蛋液,顿时表情就凝固住了……这手感,真仿佛一手抓到了尸液。

刘叔见她一直没上车,这才下来看看怎么了,结果就看见徐诗黎顶着一头鸡蛋液,手里抓着手帕,一身狼狈,身边站着神情严肃如临大敌的叶昭之。

“阿尸,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了,我回馆里洗洗就好。”徐诗黎拿着手帕擦了一阵,但是效果甚微。依然有鸡蛋液顺着头发流下来,手帕也被鸡蛋液弄得一团糟。

想到手帕,徐诗黎心里咯噔一下,动作停滞住了。

这手帕是叶昭之的,第一肯定贵,第二他有洁癖,这手帕估计洗完了他也不要了。她要赔吗?以叶昭之一贯的个性,要她赔的可能性很大,她有点慌。

但是叶昭之倒是出人意料的没提手帕,只是盯着徐诗黎,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了,“找个地方洗干净。”

“我回馆里……”

徐诗黎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叶昭之的瞪眼,“你就这样上车?”

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现在这样上车八成会把车里也弄的一团糟。

叶昭之提了口气,回头对老沈道:“你们先回去,我带她去清理干净。”

“叶总……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了,我自己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弄干净……”徐诗黎闻言连忙找借口逃脱……虽然刚才叶昭之帮她解了围,但是总感觉她面对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莫名其妙地想逃跑。

倒是刘叔笑得一脸揶揄地答应下来,“那好,阿尸就拜托叶总你照顾了。等文惜出来了我们就先回去,反正小金今天在馆里,让他先处理应该没问题。”

徐诗黎还想拒绝,刘叔就给了她一个“我只能帮你到这里”的眼神,然后利落地转身,走向灵车的驾驶室,留下徐诗黎一个人面对叶昭之。

而此刻的叶昭之已经环视了周围一圈,低矮的民居,老旧的街道,还真的是连个SPA馆都找不到。

徐诗黎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叶总,要不你先去忙你的,我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洗洗就行。”

叶昭之扫了她一眼,“不行。”

徐诗黎被他的目光差点封了口,但是很快她就缓过神来,“叶总,你不是日理万机么?怎么这么有闲情?”

“假期。”

“……”

他们最终去了附近的一家宾馆。

虽然上了年头,但是地方干净,老板是个热心肠的大叔,看见徐诗黎一身鸡蛋液就连忙拿了条毛巾给她,一边说:“姑娘,先拿房卡去洗洗,你男朋友在这里办手续就行了。”

徐诗黎接过房卡,说了声谢谢,然后有点窘迫地补充了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

老板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叶昭之递了身份证过去,淡淡道:“嗯,她是我员工。”

老板表情又停滞了一下,但是马上表情就变得别有深意,不过也只是点了点头就接过身份证开始登记信息。

徐诗黎丢了一记巨大的白眼给叶昭之,明明是清清白白的关系,被他这么一说,感觉好像叶昭之在潜规则她。

但是身上的粘腻感让她失去了辩解的耐心,转身就走进了楼道里。眼不见为净,赶紧洗完赶紧走。

老板给的是一楼的房间,位置也很好找。徐诗黎今天穿的是T恤和一件短的牛仔裤,T恤上虽然染了鸡蛋液,但是要洗干净也快。而且她背包里还有工作服,待会儿披在外面就可以了。

她和叶昭之都没有看到,在宾馆门外的拐角处,黑色相机的镜头对准了他们。

徐诗黎本来以为,叶昭之帮她登记完应该就走人了。但是没想到,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就坐在房间里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姿态儒雅地低头看新闻。

他面前的床上还放了一只袋子,袋子上的Logo让徐诗黎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某个比较低调的欧洲奢侈品牌,衣服漂亮,价格也漂亮。

徐诗黎还在发愣,叶昭之就抬眸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就这么穿着工作服,里头搭着湿哒哒的白体恤,头发还没整理所以乱糟糟的,乍看真像路边无人领养的流浪狗,脏兮兮的不修边幅。

但是在细看,就会发现湿了的白T恤紧贴在她身上,把她那原本不明显的曲线勾勒了出来,隐约还能看到一抹肉色若隐若现,反倒有点说不出来的诱人。

叶昭之皱眉,“你就穿成这样?”

02.

徐诗黎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有什么问题么?”

叶昭之把床上的袋子丢给她,这是刚才他让孟路找人送过来的,“难怪你单身二十五年。”

“……”徐诗黎接过袋子,警惕往里面看了一眼,一条清爽的水蓝色裙子,别无他物,“这是给我的?”

“……这里还有别人?”

徐诗黎更加警惕地看着叶昭之,“你今天有什么预谋?”

叶昭之瞥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值得我预谋的?”

“那不好说。”徐诗黎警觉地护住胸口。

叶昭之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轻嘲的笑容,“不用遮掩了,反正什么都没有。”然后又补充道,“你可以当成是员工福利。”

“……”徐诗黎还有点犹豫。

叶昭之叹了口气:“你现在是你们殡仪馆的头牌员工,我不希望你的形象太丢人这个理由可以了?”

徐诗黎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拿起袋子又缩回卫生间里。

这个女人……是不是比较习惯听坏话?

裙子的尺码很合适,虽然整体裁剪简单,也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是偏偏把她整个人的线条勾勒得轻盈匀称,气质都提升了一个level。

走出卫生间,叶昭之已经放下报纸起身准备走了,就站在床边看向窗外。似乎是因为热他把原本穿在衬衫外的西装外套脱掉了,随手抱在臂弯,衬衫扣子开了两个,露出锁骨,和胸前的一小片肌肤。在这样的房间里,配着大床背景,真的是相当诱人。

徐诗黎感觉自己的视线又有点挪不开……脑海里回荡着更衣室里的画面……这个男人的身材,不能做成标本真的是可惜了。

叶昭之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回过头来,目光扫向她。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梦寐以求的尸体……于是他的目光冷了一度:“把你脑袋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部清理干净。”

徐诗黎闻言才终于回过神来,缩了缩脖子,咕哝了一句:“嗯,清理干净了。”

才怪,叶昭之的肉体早就已经在她的脑海里被手术刀沿着腹部的肌肉纹理划开肌肤,一块块肌肉被分割开,暴露出内里的血管和骨骼……

叶昭之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只是看了她一眼,道:“可以走了?”

徐诗黎点点头,然后迟疑地看向叶昭之:“……我自己打车回殡仪馆就可以了。”因为听他的口气感觉好像还要和她一起去哪儿似的,她怕他送她回殡仪馆又收她五百路费。

叶昭之朝她逼近的一步,他的呼吸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听见他哑着嗓子问她:“你觉得我的车不如出租车?”

“也不是……你的车还是贵一点。”

“……”依然在瞪她。

“开车技术也好一点……”心虚。

“……”似乎满意了,他直起身体,挪开目光,晃着手里的车钥匙,“那就走吧。”

“……”徐诗黎认命跟上,欲哭无泪。

“车费从你工资里扣。”

“……”老泪纵横。

去停车场的路上,叶昭之忽然问了她一句:“你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徐诗黎愣了一下,没想到叶昭之会问她那么正经的问题,迟疑了片刻,皱眉思索。

见她没有回答,叶昭之又补充了一句:“你就这么喜欢这个行业?喜欢到被人嫌晦气、被人丢鸡蛋也甘之如饴?”

“我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件事会让自己突然热血上涌,充满干劲,每天活得都很有意思。对于我来说,入殓就是这样一件事。”徐诗黎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亮光,特别有神彩,“虽然现在的社会上的很多人对这个行还有很多偏见,但是反正我也不和这样的人来往,所以没有关系。我觉得能够帮一个人体面点离开这个世界,送他们走完最后一程,是我值得为之自豪的事情。”

“……”

徐诗黎说到最后,眼睛在微微发亮,似乎真的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热血上涌。然后她回过头来看向叶昭之:“叶总,你就没有那种很想去做、完全不计后果的事情么?”

听到徐诗黎的问题,叶昭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没有。”

“那你活着真没劲。”徐诗黎非常不客气地做了结语。

叶昭之回头,剜了她一眼。

结果刚走到停车场附近,就看见入口边上违章停着一辆蓝色保时捷,一个身材窈窕的美女靠在车门边,双手环肩,举目四望,脸上的神色焦灼。

徐诗黎见过她,之前在叶氏门口,挽着叶昭之手的那位。

反应过来之后,徐诗黎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她应该是叶昭之的女朋友吧。徐诗黎和他一起从宾馆出来,还穿着他送的名牌衣服,要是人家把她当成第三者插足,那她还真的是百口莫辩……

心里的感觉忽然变得有点复杂。

蓝颂月也看到了叶昭之,然后视线又扫过他身侧的徐诗黎,目光一下锋锐起来。她当然看得出,徐诗黎身上穿的衣服以她一个入殓师的工资水平是不可能买得起的。

叶昭之注意到徐诗黎跟他保持了两米宽的距离,这才抬头,看见了车边站着的蓝颂月,眉心轻微地拧了起来。

徐诗黎夹在两个人之间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不过没想到,蓝颂月直接略过徐诗黎,把矛头指向了叶昭之,嘴角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昭之,你要是真的那么急着摆脱我可以直说,何必随便找个做死人生意的来恶心我?”

“小姐,你好像误会了……”虽然蓝颂月的口气让她听着不太舒服,但是现在好像被当成插足者才是最主要的问题。

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昭之打断了:“昨天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我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现在蓝氏已经撤资,我们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仅此而已。”

蓝颂月还是不甘心,伸手抓住叶昭之的手腕:“你就不想知道这次叶氏和我爸的合作为什么会突然中止吗?这里面肯定有人从中作梗,在背后暗算你。还有上次夏光超市的事情也是,那些网上抹黑叶氏的传言明明就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你就不想把这个人揪出来吗?”

“不感兴趣。”叶昭之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就看向瑟缩在一边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徐诗黎,沉声道,“还不走?”

徐诗黎讪讪一笑:“那叶总我就自己先打车回去了……”

说罢,抬脚往马路边挪。

结果被叶昭之一把捞住,拽紧了胳膊往停车场带:“往这走。”

蓝颂月看着两个人当着她的面“亲亲我我”,顿时整个脸都被气白了,浑身发抖地朝叶昭之吼了出来,“叶昭之!再这么下去整个叶氏都会变成叶恒之的,到时候你就哭去吧,到时候就算你跪着求我都没用了!”

叶昭之没有理她,只是拉着徐诗黎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他步子快,力气大,徐诗黎几乎是被她拖着往前走的……

走到蓝颂月看不见的视线死角之后,徐诗黎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喂,叶总,你不会是故意利用我来摆脱你的前女友吧?她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叶昭之看着徐诗黎,忽然笑出声,“如果我真的想利用也会找个像样点的。”

徐诗黎被噎住,看着叶昭之似笑非笑的深情,怒气值极速上升。

叶昭之看她一脸的敢怒不敢言,嘴角微弯,“是她自己找过来的,她想找到我有的是办法。”

“那刚才我被丢鸡蛋的时候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巡视工地,路过。”

“……你不是说你休假?”

叶昭之瞥了她一眼,“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

“……”徐诗黎悻悻然闭了嘴。叶昭之这样的人做事当然有他的道理和逻辑,哪儿用得着她来操心。

*** ***

第二天徐诗黎就去了慈善医院上班,反正馆里人手足够,而且都说好的事情她也不能反悔,毕竟上三天班就可以不用还之前欠下的几千块钱,她开心还来不及。

不过今天慈善医院里医院里并没有人过世,行政来跟她说了一下具体的合作细节,只不过大部分合作内容都要等到医院彻底转型完成之后才能实现,所以徐诗黎等于领着三倍的薪水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本来应该很惬意,陪着老人磕磕瓜子聊聊天就行。

只不过惬意没多久,她就被召唤去了急诊室。

因为医院转型的事情,医院里人心动荡,有部分担心人事变动的医务人员已经辞职跳槽。所以现在急诊室就剩了两个年纪尚轻的护士,打个针都手忙脚乱,别说缝针包扎了。

别的技能徐诗黎不敢说,但是缝合的手艺绝对过得去。反正死人和活人的皮肤触感差异不算太大,只要患者配合得好,缝针上药她完全没问题。

所幸医院里的老人们大多身体都还可以,秦爷先前虽然为了医院转型的事情着急上火,但是在叶氏出面把事情解释清楚之后,他们也就放心下来安心养病。

唯一听说不妙的是老顽固,似乎当初他们在叶氏门口抗议的时候老顽固也要去的,但是可能着急上火一下病倒了。他本来是在医院里照顾宋老太的,现在自己也生了病,他的子女负担不起两个老人的医疗费,就把他接回家休养了。虽然他嘴毒刻薄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但是听到他碰见这种窘境也难免有点唏嘘。

03.

眼看临近中午,急诊里也只剩下两个正在打吊针的患者了,徐诗黎和安安小静都松了口气,准备去更衣室换个衣服去吃饭去。

安安和小静比徐诗黎先走一步,结果刚走到门口准备开门,就听见“嘭”的一声,外面的人一脚把急诊室的门给踹开了,还好她们脚步收得快没有撞到门上,不然那么大的力道都能把人撞飞了。

她们刚要松口气,结果下一秒就见一个脸色乌青的死人被抬了进来,凶横地挡住了去路。那死人不是别人,就是“老顽固”陈老伯。

安安和小静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到底年轻,猝不及防看见这么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瞬间吓得三魂去了六魄,一声惨叫:“啊!”

为首的男人见到她们害怕,表情愈发凶狠,扯着嗓门吼了一句:“这儿谁是管事的?给我滚出来!”

还是徐诗黎镇定,脱了医用手套搭在一旁的座椅扶手上,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表情有些许停顿,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视线最终落在那个为首的男人身上:“你们是什么人?”

“你就是管事儿的?”男人并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把危险的目光定格在了徐诗黎身上。

她穿着一身白大褂,身上虽然没有和其他医生一样挂着铭牌,但是她身旁的桌上却放着染血的纱布和医用针线,加上她这么一脸的从容不迫,丝毫没有两个护士脸上的惊惧,不用等徐诗黎回答,男人就可以确定她应该就是这里的医生了。

徐诗黎也没有否认,这种时候总不能让两个小姑娘出面应付。

她只是皱了一下眉头,瞟了两人一眼:“医闹?”

男人显然没想到徐诗黎会这样问,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男人的神色就是一凛,哪儿有医闹者会承认自己是医闹的,于是他还是用那样粗狂的声音回答:“医闹?你说谁是医闹?我是来讨公道的,我爸不能就这样白死了。要不是你们医院的医生黑心,乱开药,我爸一个星期前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前天吃了你们医院开的药人就死了?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如果你们觉得是医疗事故,可以报警,可以走法律程序,但是来这里闹事,就是违法。”徐诗黎说话不慌不忙,不疾不徐,朝安安和小静递了个眼神,“报警。”

男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妈的!你们谁敢给我报警?”

说完就冲过去直接抢过安安刚刚拿出来的手机,丢在地上踩了两脚,瞬间屏幕崩裂,电池脱落,这个手机算是废了。

安安吓得都快哭了身体猛地往后瑟缩了一下,小静胆子稍微大一些,鼓起勇气反驳了一句:“陈老伯本来就是胃癌晚期,我都听见刘医生打电话给你们劝你们给他做手术了,但是你们非要把他接回家,他连吃饭都困难,没有营养液和药,年纪又大了,肯定撑不过去的啊!”

旁边一个个子小一些的年轻男人连忙站出来,“你胡说,我爷爷身体明明很好!什么时候生过病?别说胃癌,感冒都没有。明明就是你们医院胡诌出来的骗钱的!”

“就是!杀人偿命,你们害死我大伯,想赖账哪儿有那么容易!”

“对!对,不处理这件事,我们就让你们医院开不下去!”

瞬间一群人蜂拥而上,把徐诗黎她们团团围住,而那两个正在打吊针的患者也被吓呆了,往角落里挪了两个位置,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这伙人人多势众,医院里本来就没剩多少医生护士,病人又大部分都是老弱,慈善医院本身地处偏远,就算就算报警了警方出警到这里都需要点时间。所以他们很猖狂,因为知道没有人敢反抗。

而且有时候这种事情,就算闹大了,被人捅到网上去,吃亏的大部分还是医院。只要被黑心媒体取个夺人眼球的标题,比如说“慈善医院挂羊头卖狗肉,巨额药费却换来老人逝世”“慈善医院巨大黑幕,老人服药竟病死家中”……类似的题目都不用记者去想,徐诗黎都可以编出一箩筐。

徐诗黎略微往安安小静身边护了一下,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只是看穿了这些人就是欺善怕恶的,要是在他们面前示弱绝对只会让他们更猖狂。

她眼眸一转:“你们想知道陈老伯为什么身体一直很好,但是走得那么突然吗?”

“为什么?”领头的男人看着她,皱起了眉头,似乎被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给唬住了。

正常姑娘面对这种阵仗表情应该会有一点害怕的吧,但是他们在徐诗黎身上来回看了一圈,一点的失措都没有,沉稳得有点不正常。

徐诗黎冷笑了一下,面露阴森:“其实我不是医生,我是个入殓师,这些年经过我手的尸体少说也有上千具。”说道这里徐诗黎别有深意地看了那个领头的男人一眼,嘴角笑意渐深,看起来有那么一丝诡异,“我身边阴气重,戾气也重,她对我出言不逊,我身上的晦气都跑她身上去了……最后大概是被我身边的冤魂缠上了,耗尽阳气,死得能不快么?”

男人吞咽了一下口水,脸色有点苍白。虽说现在是相信科学的法制社会,但是他们这些没读过几年书的老大粗多少还是信点这种事的,加上想到徐诗黎见到尸体面无恐惧,而且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能这么从容不迫,越想自己就越心虚,再在心里念几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都没有用……

旁边的年轻男人见他被吓住了,连忙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爸!怎么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这明显就是吓唬人,哪儿有那么玄乎的事儿,你明知道爷爷就是胃癌死的……”

年轻男人说到这里,小静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自觉失言,恼羞成怒地剜了她们一眼:“就算我爷爷真的得了胃癌又怎样?那他也是吃了你们医院的药才病死的,你们医院把人医死了还有理了?”

因为有徐诗黎护在前面,小静也仿佛多了一丝底气:“医生又不是神仙,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如果人人都像你们一样死了人就赖医生,医院还开不开了?”

没想到这句话却彻底挑起了这伙人的火气,领头的男人也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被徐诗黎耍了,也不多废话,面色一沉,直接下了指令:“把这几个小丫头片子都给我绑起来!软的不行就给我来硬的!在这破医院里当差,嚣张给谁看呢?”

这伙人虽然都不是练家子,但是对付她们几个姑娘那是绰绰有余的。徐诗黎皱着眉头,脑子里已经排演了几个对策,但还是没想到好办法,只是她的表情依然镇定,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慌。她知道,如果她慌了,那才是正中他们下怀。

但是安安和小静当然比她更不经吓,安安直接就哭出了声音:“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

徐诗黎脑子里乱的很,但是居然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这间医院是叶氏的资产,你们要是敢动医院,就是和叶氏作对!”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徐诗黎,仿佛在看什么天大的笑话:“呵,你们这间小医院什么时候入过叶氏的法眼,就算今天我们把它拆了,叶氏估计还要感激我们给他省了拆迁费呢。别犟了,你们几个倒不如趁老子能好好说话,乖乖把赔偿的事情给我谈了,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叶昭之……”她嘴里下意识地就蹦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强迫自己冷静地接着说下去,“叶昭之是叶氏的副总,他现在接手这间医院,他会管的。”

男人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笑:“别胡诌一个名字就来蒙我,他妈谁信啊!”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急诊室另一侧靠医院内部的门又被人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急诊室里的人都是一愣。这真是苦了那两个吊瓶没打完的病人,吓得一时之间躲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躲,脸色惨白地瑟缩在一起,颇有相依为命的架势。

接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支通体漆黑的木雕手杖。可以看得出来用的是上好的木料,雕工也是一流,杖柄处的龙首气势雄浑,栩栩如生。

拿着它的人一脸冷峻,幽深的目光在整个急诊室里转了一圈,在这样的目光下居然没有人敢吭一声,就连方才还在发号施令的男人都禁了声。

紧接着,走廊里又传来一阵非常密集的脚步声,一个略带几分焦灼的男声传进了众人耳内:“叶少,那是给我爷爷的寿礼,不是给你拿来打架玩的!”

但是叶昭之却充耳不闻,只是把目光转投向那个领头的男人,眼神危险得吓人:“我就是叶昭之。”

“……”男人咽了口唾沫,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叶昭之眯起了眼睛,目光愈发锋锐:“现在你信了?”

“我……”男人被叶昭之的目光逼得说不出话,刚才的那一身凶悍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慌。

徐诗黎回过头,朝叶昭之的方向看了过去,他的目光依旧清冷,却看起来无比可靠,仿佛让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随后苏淳希也领着一伙人杀了进来,气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黑帮约架呢。

不过这伙人既不是保镖也不是古惑仔,而是一群扛着铁锹锄头戴着安全头盔的工人,个个身材壮硕,看起来力大如牛,进来之后就气势汹汹地在苏淳希身后站成一排,摆足了阵势。

04.

苏淳希本来也想来句帅气的开场白,但是站在一群工人面前总感觉自己是个包工头,于是脚步不自觉地往叶昭之身边挪了挪。为了掩饰尴尬,轻咳两声才开了口:“还不快点放人?真惹恼了叶少,你们这群人全都吃不饱兜着走!”

“……”

“我可不是口误啊,你们要惹了叶氏,估摸着也就真的永远都吃不饱了。”苏淳希全身上下都写着“看热闹”三个大字,虽说是威胁的话,但是感觉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玩笑的成分更多。

这次医闹对他来说确实是个看热闹的好机会,毕竟叶昭之会有空来管这种闲事真的是奇闻一件。

说起来他能来得那么及时还是多亏了苏家的建筑公司拿下了一个新项目,地点就在这医院附近,家里想着他和叶昭之关系好,反正叶昭之接手的医院也在这儿,索性就派他来管辖,没事儿让叶昭之也提点提点,算是历练。

所以今天医院出事之后叶昭之第一个电话就打到他这里,便宜他看了这么场好戏。

其实知道发生医闹的时候叶昭之也只是在去医院的路上,结果到了医院门口就看见一辆重型卡车横在院门口,把院门堵了个严实,两个在门口看车的男人一边抽烟一边朝他吐了口唾沫:“今天我们拿到赔偿之前这医院谁也别想进去,滚回去吧!”

叶昭之是一个人开车来的,身边没有帮手。

略微一皱眉头,他就掏出手机给苏淳希打了个电话。

“有推土机没有?”

苏淳希当时还在工地上,耳边是打桩机的轰鸣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推土机?你要干什么?你不会真的想吧医院推平了吧?那推土机可不管用,你得爆破。”

“……”叶昭之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不耐,“有还是没有?”

苏淳希深谙在叶昭之不耐烦的时候千万不要招惹他的道理,于是干咳了一声:“有……”

“开过来。”说完这三个字,叶昭之停顿了一下,又道,“再带几个人过来,五分钟之内到。”

“你……你要干什么?”

“打架。”留下这句话,叶昭之就挂了电话,留下苏淳希在另一头一脸错愕。

幸好建筑工地离慈善医院并不远,而且周围一片因为要建开发区的关系几乎被移平了,一点障碍物都没有,开车特别快。苏淳希喊了工头集结了一帮人,自己开着越野吉普领着一辆推土机就杀过来了。

苏淳希的越野吉普和推土机率先杀到了现场,因为剩下的人还要让工头安排面包车,所以比他晚一步到。结果到了医院门口就看见叶昭之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皱眉看着那辆重型卡车。

他及时停了车,刚下车打算问清楚情况,叶昭之就直接来了一句:“把它撞开。”

苏淳希愣了一下,朝卡车看了过去,心理暗自庆幸自己让人开来的是TY220,不然这么重一辆卡车,要推走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只是片刻的迟疑之后他就朝身后的推土车司机一招手:“听到了没有?撞开!”

似乎是在工地里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被压抑久了,司机听见要做这么刺激的事情脸上瞬间浮起兴奋的笑来:“得嘞!”然后开足了马力朝着货车冲了过去,货车虽然体型庞大,但是毕竟里头什么都没装,推土机这一撞直接就往前滑了一段出去,空出了医院大门的位置。

推土车司机又来回拉了一下操纵杆,加大马力把整个卡车推出去几十米远。漫天尘土飞扬,但是空出来的大门却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而原本被留下来看着车子的两个男人,本来以为叶昭之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就绕卡车另一侧的阴凉处抽烟聊天,此刻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被推走,没留神吃了一嘴灰,全都懵了,烟都直接从嘴角滑到了而地上。

因为没有了大卡车的遮挡,他们迎面就对上了叶昭之一双凌厉的眼睛,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们拿起了手里的铁锹和铁棍,做了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

叶昭之眉心微微一拧,看了苏淳希一眼:“有趁手的家伙没有?”

苏淳希连连摇头:“叶少,我可是良民,出门带什么家伙?等我的人来了再说,顶多两分钟,就两分钟!”

但是叶昭之习惯性无视他的话,走到越野车边,拉开车门,上下看了一眼,直接把他那一把金丝楠阴沉木的腾龙杖给拿了出来。

叶昭之真是出了名的眼毒,什么值钱拿什么。

也不理苏淳希肉疼的眼神,直接朝着医院的大门走了过去。

两个男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对叶昭之他们是什么来头还心存困惑,但是就他一个人这么单枪匹马地冲过来,要是不拦一下他们就忒不是男人了。

抱着这种想法,其中一个男人刚想动手,叶昭之手里的手杖就点中了他的膝盖,叶昭之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用的力道也不大,但是就是疼得那个男人嗷的一声滚到了地上。

另一个男人铁锹还没拿稳,就被叶昭之手里的手杖戳中了膝后的韧带,腿一软直接单膝跪了下去。

这时候苏淳希剩下的帮手也到了,他心疼那根腾龙杖,连忙可劲儿地朝面包车上的人挥手:“都给我下来,动作快点!拦着点叶少,别让他亲自动手!”

于是,他们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撞开了卡车,收拾了两个看门的,杀进了医院里。

苏淳希也是服气的,换了他,这种事他这辈子也干不出来。

医闹的一群人都被苏淳希的人扣了下去,陈老太的尸体也被送去了太平间。苏淳希报了警,警方应该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从他们出现到一切结束前后也不过五分钟时间,一切尘埃落定,急诊室里又恢复了宁静。

安安和小静看叶昭之的目光里已经充满了钦佩,就仿佛看到了美国大片里总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当然,叶昭之整个出场的确特别有架势,也确实是英雄。

但是在看见老顽固尸体的那一刻,他的脸色还是瞬间变得煞白,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腾龙杖。最终强忍着恶心,艰难地把视线撇开。胃里翻江倒海,但是表面上依然面色如常。

这一切被徐诗黎尽收眼底,一瞬间刚才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她有点想笑,但是强忍住了。再联想到之前在尼泊尔蹦极的时候,他杀猪一样的惨叫声,莫名的心情就舒畅起来。

嗯,虽然他来回耍了她几次,但是真正算起账来,好像她也不亏。

叶昭之朝她们走了过来,手里的腾龙杖已经被他丢给了身后的苏淳希,目光微沉,眉心轻拧:“没事?”

安安小静连连点头:“没事没事!我们没事!”

但是话一出口就发现,叶昭之看的不是她们,他询问的目光是落在徐诗黎身上的。

徐诗黎被他的目光看得脸有点烫,忍不住把头扭开:“没,没事。”

苏淳希笑得一脸暧昧不明地把手搭上叶昭之的肩:“英雄救美出场那么及时,人家哪儿会有什么事儿啊。”然后用手肘撞了撞叶昭之的胸口。

叶昭之威胁满分的目光落在了苏淳希身上:“皮痒了?”

苏淳希瑟缩了一下,讪讪一笑:“不敢不敢,你们慢慢聊。我工地上还有事儿呢,先走了,先走了……”

叶昭之可是真正的练家子,擒拿散打不在话下,就连专业的格斗选手都不一定赢得了他,被他揍两拳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苏淳希说完就非常识相地转身招呼一帮兄弟押着那些闹事的出去了,留下叶昭之和徐诗黎。

徐诗黎感觉气氛有点尴尬,而且脸上的温度非常不受控制,僵持了一下,才憋出一句:“谢谢……”

如果不是他,碰到那些人,她今天想不挂彩都难。

叶昭之愣了一下,他们每次相处都是针尖对麦芒的,徐诗黎突然说谢谢,他反而不习惯了。良久才“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又踌躇了片刻,恰好院长赶来,拼了命地道歉。

叶昭之看了院长一眼,“医院已经穷到请不起安保了么?”

院长僵在那里表情有点窘迫,欲言又止。

叶昭之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配合转型的具体方案出来没有?”

院长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连忙道:“已经出来了……我们去办公室详谈吧。”

叶昭之顿了一下,瞥了徐诗黎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和院长一起走出了急诊室。

徐诗黎看着他走掉的背影,半晌没缓过神来,脸上还留有余温……

安安走过来一脸兴奋地拉住她的衣袖,“诗黎姐,你和叶总是怎么认识的啊?天呐!他本人比报纸上看到的还帅!”

“原来他就是叶氏那个二公子?我的天哪,比我想象中更好看,走进来那个架势,感觉他说什么都想听他的了!”小静也跟着一起犯花痴。

“好帅好帅!”

徐诗黎被她们越说脸上越是燥热……

嗯,刚才叶昭之的出场的确把她帅到了。

05.

徐诗黎替老顽固入殓完,正打算去更衣室换个衣服去吃饭。就发现叶昭之已经等在那儿了,听见她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看她,目光顿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片刻之后还是没说出口。

倒是徐诗黎料到了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故作轻描淡写,“放心,工作的时候穿了防护服,刚才手也消毒过了,我全身上下都很干净,没有病菌。”

“我不是……”

叶昭之听出了徐诗黎口气里的不善,想解释但是被徐诗黎打断,“你放心我习惯了。”

其实除了殡仪馆里的同事和警方,可能大部分知道她职业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和她保持距离,更何况是她刚刚给死者入殓完的时候,叶昭之的反应很正常。

只不过她心理还是隐隐的,有一点不太舒服。

“……”叶昭之皱眉……很明显,徐诗黎是把他当成职业歧视了。

“叶总,你有事?没事的话我要进去换衣服了……我没吃饭,现在已经快被饿死饿了。你也不想明天新闻上出现叶氏虐待员工不给饭吃的新闻吧?”徐诗黎见叶昭之还是站在门前,也没有往旁边让一步的意思,于是皱眉问道。

叶昭之还是皱着眉,看着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徐诗黎看着叶昭之,一下还真想不起来。

“你还欠我一顿饭。”叶昭之十分坦然地公布答案。

“……”徐诗黎一时语塞,堂堂叶总!为什么每次蹭饭都能蹭得如此坦然!

不过让她松口气的是,上次她答应请客的时候明确提过要求,地点由她来定。这一次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叶昭之吃出个天价来!

最终,徐诗黎带叶昭之去的就是她经常去的小吃街,道路狭窄逼仄,店面陈旧肮脏,看上去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里头的东西确实好吃,很多家有名的店绝对不是别的地方能比的。

叶昭之的车肯定是开不进去的,在徐诗黎的指挥下叶昭之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然后两个人步行到小吃街……

但是叶昭之很快就发现,这条街的环境,比上次去的那家火锅店所在的商业街还要差。

本来就只有三米见宽的一条小道,路边还都是拥挤着叫卖的摊贩。不仅店内的墙壁被油烟熏黑类,就连巷子的水泥路面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油污。而且现在差不多到了饭点,整条街乌压压挤满了人,摩肩接踵。耳边是摊贩的嘈杂的呼和,鼻子闻到的是各种食物的香气汇聚一堂的杂乱味道,而且这些气味似乎一旦粘在身上就很难消除。

叶昭之皱了皱眉,用手在鼻前挡了一下:“换个地方。”

但是徐诗黎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换,之前说好了,地点我定,不能反悔。”

“……”

“堂堂叶总想食言么?”

“……”一不小心被她占了上风,虽然对整个环境一脸的嫌弃,但是最终还是目光一凛,“哪间店?”

徐诗黎一把拉过他的衣袖,拽着他挤进人群里:“在更里面,你跟着我走就对了。”

叶昭之算是这辈子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苍蝇馆子,虽然真正的苍蝇倒是没见着,但是整个菜馆的环境真的是一言难尽。他现在也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徐诗黎会说上次那家火锅店的环境不错了。比起这间没有装修、墙壁肮脏泛黄、地板瓷砖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店,那家火锅店简直环境一流,超一流。

这家店卖的是正宗的四川串串,徐诗黎经常光顾,和老板娘早就熟络了:“燕姐,今天还是跟平时一样,来双份就好。”

燕姐本来还在算账,看见她立刻展眉一笑:“得嘞。”然后目光一转,又落在叶昭之身上,似乎明显被惊了一下,旋即笑得暧昧起来,“小徐今天穿的真漂亮啊,这位是?”

徐诗黎看见她的目光就知道她想歪了,于是叹了口气,解释了一句:“半个老板。”

燕姐明显没明白“半个老板”是什么意思,但是徐诗黎已经拉着叶昭之到角落唯一的空位上坐下了,毕竟是饭点,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位置了。

但是刚一坐下,徐诗黎才发现对面的叶昭之脸色难看至极。他有严重的洁癖,这桌椅的油腻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徐诗黎给他递了几张纸巾,然后就看着他眉心紧拧,认真严肃地擦了一遍桌椅。擦完之后又伸手跟徐诗黎要了两张纸,顺带把她的椅子也擦了一遍,并且给了她一记白眼:“作为女生能不能讲究点?”

徐诗黎一脸坦荡,“平时馆里忙的时候,饿起来还得对着尸体吃东西,哪儿有工夫讲究。”

“……”叶昭之脸色更加阴郁了几分,心里越发对这个女人的恐怖有了新的认知。

徐诗黎端详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越看越觉得有趣。

很快,燕姐就端着她点的串串上来了,满满一锅,琳琅满目,但是因为都挤在一起,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然后燕姐又端了四只小碗上来,两只里面放的是蘸料,两只里放着一团白色的不明物体,看起来近似豆腐,上面还撒了不少香料,看着挺香。

叶昭之皱眉,徐诗黎给他递了双筷子,但是他举着筷子,迟疑了半天,没有去吃。让徐诗黎选吃饭的地点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本来就对食物各种挑剔,面前的这一锅串串更是煮得本来的面目是什么都看不出,他下不去口。

而徐诗黎已经开始奋斗那一碗白色的不明物体了,她看叶昭之不动筷子于是又推销了几句,“放心,这东西和豆花差不多,很好吃。”

叶昭之挑眉,拿着筷子依然没有动,看了一眼徐诗黎,结果发现某人的眼神已经变成了“胆子这么小,一碗豆花都不敢吃”的蔑视。之前一直都是他占上风,现在倒是让徐诗黎钻了个空子,到了她的地盘,就这么处了下风。

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初在尼泊尔蹦极的时候,徐诗黎在他身后推的那一下……那真的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于是他眉心一皱,下定决心,筷子一伸,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味道先香后鲜,口感嫩滑,加上作料里辣椒面的爽辣,居然……有点好吃。

见叶昭之接受了“豆花”,徐诗黎又从锅里捞起一支串串,上面串着一个鹌鹑蛋状的不明物体,但是裹着一层辣椒油,也是看不明来路……

“很好吃的……这个,你就当做鸡蛋吧……”

“当做?”叶昭之警觉。

“吃一口呗,很好吃的。”徐诗黎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只能接过来,咬了一口。明显不是鹌鹑蛋的口感,但是莫名的觉得有点好吃,于是又咬下一口,很快“鸡蛋”也被吃完了。其实过去他吃西餐比中餐多,因为对别的肉类都不感兴趣,所以基本上都是以吃牛排为主。这种串串之类的食物基本不在他的菜单里,一个是因为本身不卫生,一个因为这种小吃街他一个洁癖根本不会来。

结果没想到,真的被这种“垃圾食品”刺激了味蕾,居然觉得不论拿起什么都好吃。

接下来几乎不需要徐诗黎推荐,叶昭之已经很自觉地动筷子了。徐诗黎吃货的称号确实不是白叫的,挑的店,选的菜,还真是没有难吃的。

吃着吃着徐诗黎就发现,叶昭之居然吃得比她还快,眼见两人份被他一个人吃掉了三分之二。

她急了,忍不住护食道:“叶总,好歹给我留点……”

叶昭之喊来了燕姐,指了指桌上的锅:“再来一份。”

燕姐眉开眼笑:“看来帅哥你和阿诗一样识货,我给你们打八折。”

“……”徐诗黎反倒有点迟疑了,“会不会点太多了……”

“我付钱,吃不完你打包。”叶昭之说得特别坦然,手上依然在有条不紊地把串串拆下来放进碗里。在掌握了吃串串的诀窍之后,硬生生把串串吃出了高档西餐的效果,连拿筷子拆串串的动作都一板一眼,细致到位。

一句“我付钱”成功让徐诗黎闭了嘴,最终两个人几乎把锅里的串串如数解决,只剩了些素菜在锅里打转,徐诗黎让燕姐帮忙打包之后,心满意足地打算离开。

结果,她就看见叶昭之皱着眉头,一脸专注地看着墙上的菜单。这个菜单就在柜台背后,燕姐下了血本的,每个菜名都配了彩图……虽然已经被熏黑了,但是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刚才他们吃的东西。

……

徐诗黎只感觉身体一僵,脊背发凉。

“我们刚才吃了什么?”叶昭之声音冰凉凉的,“豆花?鸡蛋?”

“……”徐诗黎用细若蚊吟的声音答了一句,“脑花,鸡蛋蛋……不用在意,你不是也觉得挺好吃的吗?”

“徐诗黎!”叶昭之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音调如此熟悉。

仿佛是尼泊尔那一跳的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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