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舍香只为美人恨】
「被囚」
那日自海棠园回来后，我就一直发着高热，整日昏昏沉沉，不知朝夕变换。
使唤的宫人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口很渴，感觉到双唇干裂脱皮，身体越来越难受，灵魂似乎都要脱窍了，我就要这么死去了吗？
我不能就这样死，凤皇还没有原谅我。
我要告诉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我已经失去了清白，但我不能让符坚再对他染指一丝一毫。
可是，这些话真的能对他说么？
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处？
他也许不再恨我，但一定会比死还难受。他是那么骄傲而优秀的王中之王啊，如果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愤而和符坚拼命的。
所以，不能，我不能告诉他。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就让他误会好了，就让他恨我好了……
半睡半醒中，忽然一只温厚的手掌握住了我裸露在被外的手，将它拉到一个温暖的所在。
我本能地吓了一跳，死命把手抽出来。可那只手掌丝毫不容我逃开。
“清河……”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拥在怀里，很紧很紧。
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
“凤皇，是你么？”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床榻旁的少年龙章凤目，容颜俊美无匹，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拥有。
正是我在梦里依然念念不忘的人。
泪，突然就下来了。
“清河！”慕容冲的神情疼惜无比，这一声呼唤仿佛比刚才的拥抱还要炙人，我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每一寸筋骨都被这炽热的呼唤融化了，无力地软倒在他的怀里。
良久良久，我才抽噎着说：“凤皇，这几天我似乎病得很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不准你这么说！如果你死了，我会陪着你一起去死。”慕容冲的声音听上去是沙涩的，眼底仿佛洒落了漫天的星光，甚至比那遥远的天星都要凛冽几分。
“我先要让她们死！”
“不要！”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些看护我的宫女们，“与她们无关。”
“她们也没那么大的胆！肯定是受那帮平日就嫉妒你得宠的后妃们指使，一起串通好了。你病得这样严重，不仅没请太医来帮你看病，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服侍的人，她们是想把你活活拖死！我怎能饶了她们的狗命？”
我的泪再次淌下，这一次，泪是滚烫的：“凤皇，我们只有两个人，没办法和她们斗，听我的话，我只要你好好的。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多少的痛苦焦灼，多少的隐忍无奈，到了此刻却只剩下了颤抖。
“好，清河，我答应你，暂且饶她们的性命。你好好地养病，我去叫太医来。”他把脸紧紧地贴在了我的额上，然后捧起我的脸，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的心属于我就行。我只要这个，目前也只能奢望这个。但总有一天，我要你全部都属于我！”
“我的心，一直都是你的。从没有任何人拿走过。以后也没有人可以得到。”
这是我对你的誓言，凤皇。
「出宫」
虽然我一万次诅咒符坚死在战场上永远别再回来，但事实却是他打了个大胜仗，翌日就将回朝。
庆祝当晚，他喝到微醉时，叫我和清河一起扶他回去。我本不愿，但不忍舍下清河，于是只得相送。
恍惚之间却看到清河勃然变色。
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到得一个僻静处，符坚的手开始不乖觉起来，摸了一把清河的脸，然后又大胆地将我一并纳入怀中，形成左拥右抱之势：“天下第一美人我已得了，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还没享受过呢。今日心情好，能不能大家一起乐乐？”
“狗贼！你说什么？”
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要去拔腰间的佩剑。
却被一侧的清河制止，她对我摇了摇头：“凤皇，大王喝醉了，你去叫个宫人来护送大王。”
我强压下怒火正要转身离开，手却被符坚紧紧地抓住：“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认得你……你是前燕的王子，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一直很喜欢你，可是又怕清河不高兴……”
“大王，你不要再说了！”清河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一脸惶然地看着我，似乎生怕被我听出什么来。
我怔住了，千头万绪一下聚拢来。
仿佛在暗黑的浓雾之中瞥见了一线亮光，想起那晚在符坚身下恣意承欢的清河，难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她该不是为了我，为了使我不受符坚这厮的亵渎，所以甘愿违逆了自己的心，用尽一切办法去讨他的欢喜？
果真是这样吗？
我不敢想象下去。
自从那夜趁酒意揭开了那层见不得人的面纱之后，符坚开始明目张胆地频频传唤我。
到后来竟半囚地将我软禁起来，不准我回海棠园，而是一起住在御裳宫中。
在他和清河的二人世界里，我仿佛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影子，他和清河饮酒寻欢，目光偶尔会背着人向我投过来，眼神暧昧至极。
似是引诱，又似是炫耀。
好几次，我的手摸到了腰间的长剑，只差一点就可以杀了他。只是想到清河，沸腾的血液不得不冷却下来。
这些自然瞒不过清河。
她总是叫我忍耐，她会想办法的。可是看着她为了我越来越堕落地用尽各种姿态去讨好符坚，我的牙齿就恨得咯咯作响。
幸好这样的忍耐终归有一天到了尽头。
半月后，长安城里传出歌谣来：“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一时沸沸扬扬地传得尽人皆知。
帝王专宠妃子已经不是好名声，若是再爱男宠，名声就更败坏了。
符坚在流言的压迫下，不得不将我放出宫。
有些胆大的臣子借了这股东风，劝符坚干脆远远地打发我出了长安去，以免日夜见着，早晚会重蹈覆辙。
于是，我便被封为平阳太守，不日将离开长安。
那晚，清河再次到我的海棠园来，我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有她的功劳，心内又喜又愧。
喜的是我终于有机会出去实施我的抱负和计划，愧的是为了我，她牺牲太多，我却无力保护她。
“我发誓，此次一去，如果不是率着千军万马前来救你，我就不会再活着回来！”将决心表白给她听，是给自己压力，同时也是给她信心。
“我相信你。”她微笑着，走到海棠花丛最深处，突然命令我，“凤皇，你转过背去。”
我不解其意，但依言转身，半晌才听她道：“好啦，你转过来。”
我缓缓回头，呼吸顿时停止，心脏狂跳，感觉身体内所有的热血都涌上头顶。
月光下，她脱去了全部衣服，安静地站在海棠花中，洁白的脚踩在花瓣上，纤细的身子比花朵还娇美。
我听见自己体内突突的血脉跳跃之声，以及喉间的涌动。
清河的眸子熠熠发光，明亮如天上之月：“凤皇，请你一定要记住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不要忘了我。”
话里藏着的深意打消了我内心深沉如谷的欲望。
“我会的，我会永远记得清河。”我喃喃地回答。
她仰着脸认真地看着我，神情温柔沉醉：“在燕宫之中，我就已经喜欢你了，可是我不敢奢望你会真心地喜欢我。你偷偷送我珠钗，我曾怀疑你的用意，但直到那晚我出逃时你赶过来拦住我，以及打败所有人夺到海棠送给我，我才相信，你也是喜欢我的。”
“当然是真的！除了清河，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清河是最好的！”我忍不住拥她入怀，不敢用力，她的身体柔软到不可想象，与我的身躯契合无间，即使没有欲望，但带来的却是直指灵魂的满足。
“我想吻一吻你。”她说着轻轻含住我的嘴唇，只是含着，却柔嫩甜蜜得令我快要融化。
这一晚，我们并卧在海棠花下静待黎明。而我自觉地守着那道无法逾越的界限，心甘情愿地承受着她的残忍。
因为我明白，终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这里，带她走。
那时，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舍香」
明月一轮，当空洒下金辉银光，落在地上如碎玉浮动，粼粼点点。海棠花瓣也似镶上了一层淡淡珠光，光彩朦胧，清灵中别添妩媚。
这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夜晚。
昨晚，我用药酒将符坚灌醉，偷偷溜了出来，现在趁着天还未亮就得回去，以免被他看出破绽。
慕容冲拉住我，塞给我一件物事，我展开一看，竟是一幅画，画上有明月，有海棠，亦有我和他。
“清河，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就看看这幅画，就会感觉我还在你身边。”
我点点头。
“藏好，别让其他人看到了。”想到可能会给我带来危险，他似乎有些后悔，“要不，还是还给我吧，等下次见面时再送给你。”
我当然不肯归还，拿着画远远地跑开了。
说也奇怪，自从慕容冲离开之后，海棠园里的花就再也发不出任何香气。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怕人闻出心事，所以舍去了香。
但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我的心从此充实得满满的，装着一个人。
为了这个人，我甚至不惜用利器划破了自己美丽的脸。
一朵残破的花，没有人再肯要了吧？
符坚大怒，但却也拿我丝毫没有办法。从前因为有顾忌，我可以忍耐着讨他的欢喜，但现在关心的那个人已经远走高飞，我什么都不怕。
于是，反而变成了他担心我寻死，不敢逼迫我承欢。
几年后，我亲手种植的梧桐树渐渐长大，枝叶繁密，我满心期待着，那只远去的凤凰，何时归来。
一日，在树下假寐时听到宫人的谈论，得到慕容冲在平阳暗中招兵买马、势力壮大的消息，我窃喜不已。
这才是我的凤皇，激越高飞，无人可以阻挡的王中之王。
这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凶猛，一连数日，天空都飘着鹅毛大雪。
谁也不会料到在这样的坏天气下，还有人愿意出门，所以等到慕容冲的大军兵临城下，整个长安一下沸腾了。
人人惊慌失措，以为末日将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