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里发出“乌拉”声。饭厅的门大开，不幸人走出来，幸福人、沃斯米布拉托夫、彼得和阿克休莎站在门口。
第九场
〔古尔梅斯卡娅、米洛诺夫、博达耶夫、布拉诺夫、不幸人、幸福人、沃斯米布拉托夫、彼得、阿克休莎、卡尔普。
不幸人 婶母，我祝贺您！您嫁人啦？是时候，婶婶，是时候！对您好，也让亲戚感到愉快。这使您得到光荣，使我们感到满意。从我自己方面来说，我很高兴，我赞成你们的结合。（对站在门口的人说）各位，你们站着做什么！
〔幸福人和沃斯米布拉托夫走过来。
婶婶，我来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幸福人阿尔卡季！
古尔梅斯卡娅 认识您很高兴！
米洛诺夫 这是您的侄子吗？
不幸人 （对米洛诺夫）我荣幸地来自我介绍：根纳季·古尔梅斯基。（对博达耶夫）古尔梅斯基，根纳季！
〔米洛诺夫和博达耶夫站起来，和他握手，然后坐下。
沃斯米布拉托夫 （对古尔梅斯卡娅）好事情。那就是说，是合法的，照规矩办的婚事。再好也没有了。非常高兴。
古尔梅斯卡娅 嗳，伊万·彼得罗夫，你喜欢我的新郎吗？
沃斯米布拉托夫 不错，挺合式的新郎。要是说他不够机敏，那么，这是因为胆小，慢慢会好的。
不幸人 （对幸福人和沃斯米布拉托夫）各位，我极诚恳地请你们坐下。婶婶，请允许我像家里人那样发号施令！卡尔普，老兄，给我们送上酒来，要多一些！你别舍不得。这样的事是难得的，婶母又不是每年都出嫁。（坐在右边）
〔幸福人和沃斯米布拉托夫也坐在那边。卡尔普下。
各位，你们接着谈你们的话吧，我们并不妨碍你们。
米洛诺夫 我们倒愿意听您说话。
不幸人 各位，我非常高兴。在这样高贵的圈子里，我很高兴谈几句。婶婶，您感到幸福吧？您感到无比地幸福吧？
古尔梅斯卡娅 是的，我的朋友，我很幸福。不幸人 人在幸福的时候可以把事情办得更善良，更高尚。我这话说得对不对？各位，对吗？
古尔梅斯卡娅 完全正确。好极了，好极了。
不幸人 婶婶，您有一个侄女，是个可爱、温顺的女孩子。她也有自己的未婚夫。这位未婚夫并不像您的那样漂亮和勇敢，但是她很爱他。这是未婚夫的爹爹。
古尔梅斯卡娅 我认识，我的朋友。
不幸人 他，就是未婚夫的爹爹，是一个俄罗斯人，各位，是一个敬仰上帝的人，但在灵魂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浩罕人和吉尔吉斯哥萨克。他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很爱自己的子女，很愿意给自己的儿子娶亲。但是由于他个人的贪心和愚昧，他很想得到一千卢布的陪嫁。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话一点也不错，老爷，正是由于愚昧。不过我们没有这种愚昧也无论如何活不下去。因为全部生活就建立在愚昧上。
不幸人 啊，婶母，现在您有一个做好事的大好机会。
古尔梅斯卡娅 啊，不，不。这又是什么新花样！请你别说了！这不关你的事。我已经花了很多钱，而且今后的花销还很大。
布拉诺夫 我跟赖萨现在一点多余的开支都不能浪费。我要办养马场，要疏浚池塘，要挖水沟。
不幸人 那么您就不给了？
古尔梅斯卡娅 钱数是不多，但是，各位，你们也会同意我的意见：会有这样的情况……
不幸人 为什么要现钱呢？只要您当着这些先生们说句好话就够了。
沃斯米布拉托夫 您的一句话对于我们比支票还有效。
古尔梅斯卡娅 不，不！这甚至是太不客气了，突然之间，当着外人的面……提这样的要求……这是使用暴力……你们有阴谋！
布拉诺夫 对，赖萨，你得坚决拒绝。
古尔梅斯卡娅 嗳，各位，你们也会同意我的意见。不能这样突然之间……我坚决拒绝。
不幸人 那么您就不给了？
古尔梅斯卡娅 对不起，我的朋友，我不能。
不幸人 （对沃斯米布拉托夫）老兄，去掉一点吧！给点面子！让一点吧！
沃斯米布拉托夫 不合算，老爷。因为姑娘出身名门，已经要得不多，否则就得多要。
不幸人 （站起来）婶母，赖萨·帕夫洛夫娜！人类的大善人！不要在这些可敬的人面前降低自己的声誉！不要让古尔梅斯基这个姓丢脸。我为您脸红。您所有的亲属只有我和她。她以后不再求您什么了，而我是不需要陪嫁的。古尔梅斯卡娅不能拒绝这点钱！您是一个有钱的妇人，这一点钱对您算什么！我是一个穷苦的劳动者。假使我有钱……（拍一下自己的胸脯）啊？这是什么？有钱了。（从袋里摸出钱来）这里有钱！应该承认，穷光蛋不幸人拿这点钱去吃吃喝喝也并不算罪过。这只老狗本来也不妨留下这点钱防备饥荒。
幸福人 （拉拉他的手）您干什么？
不幸人 住嘴，阿尔卡季！那么您就不给了？
古尔梅斯卡娅 我已经说过了。
不幸人 啊，如果说富有的女地主拒绝给穷姑娘陪嫁，那么穷演员是不会拒绝的。（对阿克休莎）到我这里来，我的孩子！
幸福人 您说过，我们要坐三头马车走的！现在去坐你的三头马车吧！现在去乘你的轮船吧！
不幸人 住嘴，阿尔卡季！
〔阿克休莎走近。
给你，我的孩子！拿去！
阿克休莎 您怎么啦，您怎么啦，哥哥！这不行！
不幸人 对你说，拿去！我这个人，打定什么主意，就不再改变，一不做，二不休。
阿克休莎 （拥抱他）哥哥！哥哥！
〔卡尔普拿来一瓶葡萄酒和几只杯子，放在桌上。
不幸人 够了，我会激动得哭起来的，但是这样不好，太难为情了。
阿克休莎 我怎么感谢您呢？
不幸人 怎么感谢？你说声“谢谢”，不就完了。现在我们来喝一杯吧！（走到桌子跟前，倒了两杯酒）
〔阿克休莎把钱交给彼得。
彼得 （把钱交给父亲）请您收下吧！
〔沃斯米布拉托夫走到一边去，数钱。
古尔梅斯卡娅 （对不幸人）从你这方面来说，这是很大方的！
不幸人 我希望是如此！来，阿尔卡季，喝吧！
〔幸福人走过来，喝酒。
古尔梅斯卡娅 （对阿克休莎）我的亲爱的，我很高兴，事情有了这样的安排，我愿意尽我所能来促成你的幸福。我甚至于不拒绝做你的女主婚人。
〔阿克休莎鞠躬。
沃斯米布拉托夫 十分感谢您。太太，要是没有您，我们的事情是办不好的。您能去参加我们的婚礼，就是给我们加了一半陪嫁，您看，我们是多么看重您。为了您的光临，我要举行一次宴会，关于这次宴会，够城里人谈上两个来月的。至少让他们知道知道。
米洛诺夫 （走到桌前）好极了，好极了！应该把您的这件事登报。
不幸人 登报算得了什么！来，咱们喝杯交臂酒，交个朋友吧！
米洛诺夫 可是，我的亲爱的……这可不行……
不幸人 不愿意就不做。滚开！滚开点。我们来喝，阿尔卡季。
〔米洛诺夫走开。
博达耶夫 （对布拉诺夫）他是做什么的？啊？
布拉诺夫 是演员。
博达耶夫 演员？哦，滚他的蛋吧！好极了！好极了！（走到不幸人跟前）伸出您的手来！怪不得我听着听着，是谁说得这么好，这么漂亮。我们这里是难得有的。（指幸福人）他也是演员吗？
不幸人 是演员。
博达耶夫 他什么也不能说吗？
不幸人 不，他也能说。
博达耶夫 他能说什么？
幸福人 我能像白头翁那样叫，我能像喜鹊那样跳。
博达耶夫 啊，好极了，好极了！（走开，又立刻回到不幸人跟前）我要送一只海泡石的烟斗给他。到我家里去一趟，我请你们光临。
不幸人 给你取乐吗？弄小丑玩！来，咱们来喝杯交臂酒，交个朋友！
博达耶夫 什么？哈、哈、哈！他真滑稽！（走开）
古尔梅斯卡娅 （对布拉诺夫）得想法子把他撵走才行。天晓得他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布拉诺夫 您，好像是准备要走的吧？
不幸人 老弟，我早就准备走了。
布拉诺夫 那么您是不是该走了？
不幸人 阿尔卡季，人家撵我们走了。真的，阿尔卡季老弟，我们为什么转到这个森林里来了，怎么会陷在这个潮湿而又浓密的松树林里的？老弟，我们为什么要惊动这些猫头鹰和鸱呢？何必去打扰它们呢！让它们爱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好了！老弟，这里一切都很正常，森林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嘛。老太婆嫁给中学生，年轻的姑娘因为住在亲戚家生活痛苦而要跳湖自杀：这是森林嘛，老弟。
古尔梅斯卡娅 （耸耸肩）演滑稽戏的戏子。
不幸人 演滑稽戏的戏子？不，我们是演员，是高尚的演员，演滑稽戏的是你们。我们要是爱，就真正地爱；要是不爱，就吵架或是打架；要是帮助人，我们就连最后一个血汗钱也拿出来帮助人。而您呢？您一生唠叨什么社会福利啊，什么爱人类啊。实际上您做了什么呢？养活了什么人？安慰了什么人？您只是安慰您自己，给自己寻找欢乐。唱滑稽戏的，演小丑的，是您，不是我们。我有钱的时候，我就用自己的钱养活两三个像阿尔卡季这样的混蛋，可是嫡亲的婶母才给我吃两天饭就觉得讨厌了。年轻的姑娘跑去跳湖；是谁把她往水里推的？是婶母。是谁救了她的？是演员不幸人！“人啊，人啊！都是鳄鱼的后代！你们的眼泪都是水！你们的心都是坚硬的钢刀！你们的亲吻是刺进胸膛的利剑！狮子和虎豹还哺育自己的孩子，凶猛的老鸦还照顾雏鸟，可是她呢，她呢！……这是以爱还爱吗？啊，但愿我能变成一只鬣狗！但愿我能使森林里一切残暴的喝血的禽兽都愤怒欲狂地去猛扑这恶魔般的一代人！”
米洛诺夫 但是，对不起，您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可以拉您去吃官司的！
布拉诺夫 干脆送警察局。我们都是证人！
不幸人 （对米洛诺夫）把我？你弄错了。（掏出席勒的剧本《强盗》）检查官通过的。你看！是准许上演的。哎呀，你这个恶毒的男子！你哪里有跟我说话的资格！我像席勒一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你呢，像个小书吏！噢，够了！上路吧，阿尔卡季！告辞了！（向大家鞠躬）婶母，请把手伸给我！
古尔梅斯卡娅 （把手藏起来）哎呀，不，不……
布拉诺夫 就伸给他吧，好让他快些走。
不幸人 我不咬您，别害怕。
米洛诺夫 当然，不会咬。
布拉诺夫 当然……
古尔梅斯卡娅 哎呀，不，你们不知道。
不幸人 噢，人啊，人啊！（走到屋角里，把背包背上）
〔阿克休莎给他帮忙，吻他，拿拐棍。
喂，阿尔卡季，我跟你吃了喝了，吵了闹了，老弟，现在又该去工作了！（走到舞台中央，把卡尔普招呼到身边，抑扬顿挫地、有力地对他说）你听我说，卡尔普！如果三头马车来到，老弟，你就叫它回到城里去；你说，老爷们步行走了。伙计，伸过手来！（把手伸给幸福人，缓慢地走去）
原载《亚·奥斯特洛夫斯基戏剧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
署名：林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