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眼见容衍羸弱的身躯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容衍却冷着声音不让霄离向傅千泷求助。
傅千泷立在旁边,心中有百般不解,只想了解一下容衍为何会被容潋惩罚在此,便望向霄离,霄离低着头却不敢再多言,她自己便只好走向容衍,行宫礼叩拜,意欲问个究竟。
“不知千泷做错了什么,惹了大皇子这般生气?”
久久不闻容衍的回复,傅千泷抬起头来,只见容衍目不斜视,眼神中透露着坚毅,却根本没有投向自己这边来,面色惨白,双唇干裂而紧闭,似是不想开口答话。
霄离看着容衍慢慢虚弱下去的身子,又在努力地挺直脊背,自己在一旁好生着急,却因容衍的一句斥责而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频频向傅千泷投来求助的目光。
傅千泷见霄离有苦难言,便再次颌首询问:“大皇子,千泷若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当,还请大皇子指明。”
容衍依旧旁若无人般跪立在骄阳之下,不予回答。
片刻之后,容潋缓缓走出御书房,跨出门槛,每一步都走得沉重。似火的艳阳下,容潋的一张脸却冷若冰霜,目光中更是寒气逼人。见容潋,千泷立即单膝跪地,以暗卫之礼跪拜,“千泷,叩见吾皇。”
容潋见傅千泷的到来,更加不快,口中不曾命其起身,面色上愈加清冷,眼光从傅千泷身上掠过,对着容衍慢慢开口,语气仍似凛冬风雪般寒冷。
“王兄,你说你这有是何苦呢,你本是带病之人,不好生在府中休养,宁要这般一意孤行,倒是苦了自己的身子,却偏偏要做这等把戏与谁看呢?”语罢,目光望向一身暗服的傅千泷,嘴角多了一份怒气。
容衍并不接话,仍是目光炯炯地跪在容潋的三丈之外。
傅千泷见此情形,心中多有疑惑,此时正不知自己该是走是留,眼神便偷偷地一会儿望向容潋一会儿望向容衍,傅千泷这般两相回顾倒是更令容潋恼火,猛地挥了一下龙袍的衣袖,伸出手指着容衍愤怒地说道:
“你二人不必在此演戏给朕看,朕不是傻子!”
听闻此话,傅千泷更加疑惑,但听得容潋话中的“二人”所提及的那另一个应该是自己,便在容衍身侧双膝着地做请罪之状,更是抬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容潋。
“怎么?一个人的一意孤行,现在变成两个人比翼齐飞了?”
容潋不明就里的质问逼得傅千泷哑口无言,正不知是该请罪还是该称误会,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此时,身侧的容衍忽而向容潋跪地拜首,言语不卑不亢,款款说到:“臣钟意于傅姑娘许久,今日特来,请皇上赐婚。”
稍前还算镇静冷峻的容潋听得此话,瞬时间眼中的怒意暴涨,太阳穴周围鼓起三两青筋,言语之间杀气骤起,“赐婚?好啊,王兄还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倒是不知王兄是想今世完婚还是来世再续前缘呢?”
容衍俯下的身躯微微晃动,仍是不肯抬起头来,再一次向地面叩首,口中依旧波澜不惊地说道,“臣,请求皇上赐婚。”
容衍这般从容不迫,引得容潋杀心大起。傅千泷认得容潋眼中的杀意,这杀意她从小就见过,未曾想容潋会将杀意用在一个孱弱得毫无威胁的皇子身上。
心里想着,手中暗暗发力握住袖中的匕首,今时这般,傅千泷倒是想着惹了容潋不快,即便是拼了一番性命,也要护容衍安全。
容潋强忍怒火不及,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佩剑,一个疾步跨到容衍面前,剑尖抵着容衍的右颈部,微微用力,容衍的颈部便渗出血滴来。
霄离见血惊恐地跪地叩首,眉心之上很快涌出血色,口中不住地请求:“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霄离,闭嘴。”容衍的声音毫无起伏,霄离听到容衍的话,便不敢再请求,只是一遍遍地磕头,血从眉心流下,也仍不肯罢休。
傅千泷此时具以明了了为何容衍会被容潋惩罚在此,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容衍此人心善,傅千泷虽说对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终归是见不得容潋对他下手,便跟随霄离一起磕头,“皇上…”未及说下去,容潋寒冷的声音便从头顶落下:
“你给朕闭嘴,小小暗卫,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傅千泷听命将自己的头停在半空,从眉间往下掉落尘埃,不敢再言语。
容衍此刻仍是面色如常,“皇上,不关傅姑娘的事,是臣一人之愿,请皇上赐婚,臣定当感念皇恩浩荡。”
“感念?王兄若是到了那阴曹地府,还会感念朕么?”
容衍不语,缓缓抬起上半身,与容潋目光对视,道:“臣,请皇上赐婚。”
容衍平静的脸色惹得容潋慢慢失去理智,“你!你当朕真的不敢杀你么…”每一个字都是死死地从容潋的牙缝中挤出来。
“臣,请皇上赐婚。”见容衍仍不肯松口,容潋怒红了双眼,“看来王兄是宁死也不肯松口了,那做弟弟的,今日便送你一程罢了!”说话间,高举起剑欲砍下来,此刻傅千泷袖中匕首已然出鞘半寸,右手微抬,待那佩剑一落,便可拦截下来。
突然,门外传来阵阵急促的呼喊生:“皇上!皇上!不好了!出大事了!”
容潋左手高举着佩剑,转头愤怒地向门外道:“何人喧哗!”
远处一个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忙跑如院内,几次伸手扶住自己被风吹起的帽子,跑到容潋跟前,顾不得宫廷礼仪,一个俯身踉跄跌在了地上,“皇…皇上!出…出事儿…了…妠…妠妃娘…娘…娘娘她出事了…”
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更是前言不搭后语,又趴在地上一点礼数都不讲,跑得帽子掉在地上,手中的拂尘更是拂到了容潋的鞋靴上,惹得容潋更加急躁,未落下的佩剑调转了方向指着小太监问:“站起来,好好说话。”
小太监抬起身子,跪在容潋面前,收起拂尘,话语仍是磕磕绊绊:“妠妃…妠妃娘娘,她…小产了…”
“什么!!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小太监余光望着容潋手里的剑,刚才的慌忙马上变成了惊吓,声音更加战战兢兢:“奴才…奴才不知…详情啊,妠妃娘娘宫里婢女说…娘娘出了意外,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这不娘娘刚一…小…小产,奴才就赶…紧跑来禀明皇上了…”
容潋此刻紧张而惊恐的表情全都映入了傅千泷的眼中,全然不顾这边跪立的三个人,一脚踢翻跪着的小太监,踩着小太监的右手,神情颤抖,语气慌乱,此番举动看得千泷心中阵阵发痛。
“朕不是安排了人专门照顾妠妃的么,怎么会出意外!是什么意外!”
“听宫里婢女说,是…是…猫…”
容潋怒而扔下佩剑,“不是已经将那些畜生关在一处了么,怎么会在妠妃寝宫中伤了她!快!带朕去看!”
随着“咣啷”一声佩剑坠地,傅千泷迅速收起了袖中匕首,右手放下力来,幸而没有被人察觉。因未得容潋准许,容衍和傅千泷/霄离尚不敢起身,仍是跪立的姿态。
容潋刚走了两步,回过头看了一下这二人,语气更加阴鸠:
“今日,朕没时间处理你,回去吧,朕不想看见你。”
语罢便快步向古妠尔的寝宫方向走去。
容衍、傅千泷低头谢恩,霄离赶忙起身前来搀扶容衍,容衍推开他,仍是保持着上半身挺直的跪立姿势,霄离不解,又复来劝,容衍轻轻地摇了摇头,霄离见主子不肯起身,自己也只好重新跪在容衍身边。
傅千泷谢恩后,抬起头来,见容潋已经出门走远,傅千泷心中伤心而又悲戚地望着容潋远去的方向,胸中涌起阵阵酸楚,一番结郁涌上来,于口中心中缓缓作痛,好似一团棉花塞入嗓子,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心中百种惆怅,却说不出话来。
长久以来的不信任和失望,容潋身边留连不止的各色女子,这些都让傅千泷的心慢慢开始绝望。
虽已得到容潋的许可,但她仍不肯起身,和容衍一样挺直了上半身,却低着头,紧紧咬住口中玉齿,烈日照耀下潮红的双颊开始渗出汗水,双膝跪到倒麻木,双手在身体两侧握拳,指尖刻入掌心的皮肤中,在掌心握出一颗颗血珠,回想起容潋举起剑时眼中的杀意和刚刚离去时的焦急,傅千泷慢慢闭上眼睛。
纵使自己再不愿意相信,前有傅千遥侍寝那日确实不在宫中的证据,后有古妠尔小产时容潋隐藏不住的伤痛表情,傅千遥合上的眼前一片猩红,终是落不得眼泪出来。
——爷,若那古妠尔腹中,不是你的骨肉,你又怎么会这般伤痛?
——那不过是与你一面之缘的女子,出了这等事你都会如此心痛,而我又是什么呢,卑微到尘土里的一枚棋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