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生。笔名浅止,1960年参加工作,历任中学教师,剧团编剧,尖草坪区文联副主席。省剧协、省作协会员。作品有小说、戏剧等百余万字,获省市奖多项。
◎晶晶三岁了
晶晶三岁了。
三岁的晶晶一直由姥姥抱养抬举着。
姥姥脾气怪,顺意了肉肉蛋蛋地亲晶晶,一不顺意就大声呵斥晶晶。
为此,晶晶不喜欢姥姥,只要姥爷。妈妈下班回家来,晶晶就不再到姥姥跟前去了。姥姥发脾气骂晶晶,晶晶就放开嗓门大声哭号,并且直言不讳地说:“和姥爷亲,和妈妈亲,不和姥姥亲。”
姥姥听了很不高兴,就骂晶晶说:“好个没良心的东西,快让你妈给你找个后奶奶,把你带到后奶奶家,跟你后奶奶亲去吧。”
妈妈果然给晶晶找了个后奶奶,把晶晶带走了。
家里顿时清静下来。姥姥感到没着没落地难受,就又念叨起晶晶来。姥爷下班回来,也不住念叨晶晶。
几天以后,妈妈带着晶晶回来了。
姥姥像见到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一把搂住晶晶,肉肉蛋蛋地亲个够,又问晶晶说:“和你后奶奶亲不亲?”
晶晶说:“不亲。”
“和姥姥亲不亲?”
“亲哩。”
“这就对了嘛!”
姥姥外孙亲热得难解难分了。
但是,没过两天,姥姥故态复发,晶晶吃饭时翻了碗,把新衣服也弄脏了,姥姥便又大声呵斥起晶晶来:“咋就不小心呢!快快滚蛋,回你后奶奶家去,我不待见你!”
姥爷、妈妈盯住晶晶看,只说晶晶又会像往常一样,眼一闭,嘴一咧,放声大哭的。但是,这一回,只见晶晶眼皮眨巴了眨巴,眨出两颗泪蛋蛋来;嘴巴瘪了两瘪,到底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
姥姥也立即意识到自己发脾气不好,赶忙补救地一把搂住晶晶,脸蛋上亲了两下问:“和姥姥亲不亲?”晶晶没有立即回答说“不亲”,她停了一会,大概是动脑子想了想,先低声说了句“亲哩”,跟着,拖长声音,大声重复说:“亲哩——!”可能她也意会到自己说的是违心的话吧,随着话声,挂着两粒晶莹泪珠的脸蛋上,灿然绽出两朵笑花来。
晶晶学会了忍受委屈,三岁的晶晶好像一下长大了。
《城郊报》1994.11.28
◎家乡的红枣树
庄稼人好说实在话。种甚吃甚,就是一句大实话。要想吃什么,就得种什么。这当然指的是不搞市场经济时代的农村了。即使是现在,偏远的山区里,大多还是这种状况。
我的家乡在山区,多是巴掌大的坡坡地,能种的植物品种有限,可吃的食物花样自然也就十分单调了。我小时候,像香蕉、橘子这些南方果品,别说吃,就连名字也没听说过,甚至连葡萄,我都是在邻家的炕围画上看到的。葡萄是啥滋味?也就无从谈起了。
我的家乡最多的要数红枣树了。院角、场边、地堰,红枣树到处可见,枣树和山里的庄稼人一样,命贱,不择地势,且一种就活,当年结果,寿命又很长,几十年,上百年的大树、老树,依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它的外观绝不“娇美”,表皮粗糙,千纹万裂;主干挺拔笔直,侧枝向后伸展,丫丫杈杈,浑身长满了长长短短锋利如针的刺,对于侵犯者,稍不留意,挂破衣裳扎出血,是一点儿也不留情面的。
一元复始,冬去春来。一夜之间,梨花似雪;跟着,李白桃红,竞相吐蕊;杨花柳絮,漫天飞舞。真是万木复苏,百草丛生。唯有枣树,依然沉着脸,耐着性,铁骨铮铮,一派肃穆。待到清明前后,安瓜种豆,立夏、小满,农活忙得无暇端碗之时,枣树才不声不响,悄悄然然地爆芽吐叶了,一节一芽,一芽数支柄,一柄对生七八十来张如榆如槐的碎叶,颜色黄中带绿,逐渐由浅变深,成为墨绿,密密匝巾,遮枝蔽干。桃杏花夺目,杨柳叶招人;而枣树的叶既平常,花尤寡淡:一个叶腋间开那么一两朵、三五朵小豆大小颜色白白黄黄的小花儿,是绝无一点观赏价值的。花期却很长,要开半月二十多天。如果耐性细看,可见花分六瓣,第瓣之间都有一段丝状雄蕊,花心一个圆圆的小盘,盛着浓浓的蜜,散发出淡淡的蜜香来,引动无数的蜜蜂赶来采集,酿制成蜜,是为枣花蜜,又黏又稠,蜜中之上品。
我那家乡小村里的枣树有两个品种,一为脆枣,一为木枣。顾名思义,脆枣皮儿薄,水分大,咬一口,类同脆瓜一般甜,成熟期又早,还在三伏天,不待皮儿红,脆枣儿便可吃了;木枣个头大,形体长圆,皮厚肉厚核儿小,不到满面红,咬起来木头一般硬。
孩子们最喜欢的是脆枣儿。脆枣儿脸皮稍白,眼圈描红时,满村的孩子们就活跃起来了。石头砸,棍子敲,会上树的干脆上到树上去摘,上得越高,能坐在高头细枝上荡悠的最令人眼羡,枣针刺得满身血,尿泡尿,黄土和泥抹上就是了。一个个衣袋里装的都是青红枣。家里,院里,村街上,到处扔的是孩子们吃剩的枣。就这样吃了东家吃西家,一株树下来又上了另一株树。
木枣不红不能吃,红了圈圈,红了脸脸也吃不得,不仅木木的硬,而且没有多少甜味儿。直到秋风起,寒霜降,高粱红,谷子黄了时,木枣才不紧不慢地红上来,越红越甜,红黑了,红软了,甜也达到顶点了。糖甜蜜甜甜而已,吃多了会生厌,而木枣的甜,醇厚绵长,吃多少也是不觉得够啊!孩子们由于脆枣吃多了,吃腻了,木枣红了后也便不多糟害了。脆枣干了一团皮,木枣干了一包肉。大人们把干了的红枣贮存起来,作为一年的食用。可以说没有脆枣,就不能保存木枣。脆枣是孩子们的,木枣是大人们的。真正意义上的大红枣,是指木枣而言的。
秋收,不只收庄稼,也要收红枣。男人举着长杆打,女人孩子往篮子里拾。一竿打下去,熟透的红枣像冰雪一样“哗”一声落一片,女人们有长发保护,耐砸,孩子们的光头就够呛,常被砸得鼻青脸肿满头包,呀呀直叫,却不躲不逃,一边往篮里拾,一边挑最好的枣儿往嘴里扔,甜枣似把疼痛化解了。
红枣收回来,摊在院子里、房顶上晾晒;或者装在荆条筐里,窑房的门窗顶上钉根长椽,一筐一筐摆上去,这就无须担心天气变化红枣被雨淋了。晾晒到半干,再取回家里,装到缸里、盔里、箱子里,就等着食用了。
红枣的食用方法很多,枣儿稀饭、枣儿窝窝、糜面枣儿糕、五月端午包粽子、八月十五打月饼,全都离不开红枣的。至于冬闲无事干,村人相互串门儿,坐在一起叨闲话;天黑夜长早睡不下,孩子们缠着爷爷奶奶讲故事;或者来个亲戚朋友,山村里拿什么招待人家呢?也全得劳动红枣的大驾。舀两碗红枣,抓一瓢花生,一边吃着,一边说着,红枣甜,花生香,时间打发过去了,亲情人缘也更为深厚了。
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枣树。没有枣树的人家也要吃枣,怎么办呢?一是见人家打枣主动去帮忙,事后,主人会给你带一篮枣儿回去的。如果你觉得难为情,那就得去腾枣儿。打枣打不净,似乎也不许打净,越厚道的人家,越不把枣打干净,留给没枣树人家去腾。如果你既不帮人拾枣,也没腾枣的本事,那也别着急,照样在你该吃红枣的时候,有红枣吃。山里人情厚道,知道谁家没枣吃,逢年过节需枣吃时,左邻右舍会主动送你的。你就是主动上门讨要,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
红枣打过,枣叶很快就枯了,不等重霜摧,枣树早已全部赤条条脱个精光。出叶迟,落叶早,不招摇,不炫耀,急急忙忙向人献出一树甜枣儿,便又默默无闻躲到一边去了。这不也很有点儿山里庄稼人的性格特征吗?
《城郊报》1994.8.29
◎秋之胜景
晚唐诗人杜牧有一诗句“霜叶红于二月花”,传颂千古,至今仍选在小学生的语文课本上。它好在哪里呢?正值霜降时节,如有兴致,不妨来太原尖草坪区看看崛<山围>山的红叶胜景,漫山遍野,如火如荼不是花,胜似花,气势雄浑,惊心动魄,令人不觉精神为之一振,方知杜牧诗句之神奇绝妙。
恰在此时,郭诚文先生的书法作品在太原市儿童公园展出。去年秋天郭先生就有书法选出版,今年又办书展,亦如崛<山围>山黄栌林叶经霜,花甲之后的郭先生一下子红起来火起来了。作为老友,欣慰致贺之外,也想谈点浅薄感悟。
出书、办展,又有三十多项大奖摆在那里,说明郭诚文的书法成就获得了社会的认可。在张铁锁先生为《书法选》所作的序言中,在刘云成等书法界名人发于报刊上的评论文章中,对郭先生的巨大成功,归之于他的高尚人品及对书法艺术的孜孜以求,非常精到恳切。他们讲的是事实,即“是这样”: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即郭先生为什么选择了书法,而又能持之以恒,一走到底。
个人爱好、书香门第、天赋、多才多艺,都对,还有一条至关重要,就是时代遭遇,这对任何人都烙印深刻而摆脱不开。就以郭先生倾心师法的傅山来说,书、画、医、诗、学俱绝,堪称全才、通才,一代宗师,高不可攀,至今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仍奉之若神。倘使朱明王朝不覆亡,傅山当通过科举,考取功名,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他还会为小民百姓治病疗伤,成就一代名医吗?泼墨挥毫,笔走龙蛇,写字作画,吟诗作赋,所谓儒雅风流,当不会减兴,而作品的风骨品格该另呈形貌,还会千古流芳,备受尊崇吗?即如乾隆皇帝,也是绝顶聪明,万机之余,雅好写字作诗,据说一生写诗数万余首,可谓高产,现在有谁还在诵读他的诗作呢?正由于改朝换代,为传统士人气节所配,傅山接受不了异族统治,给官不做,傲骨铮铮,郁愤塞胸,付之书画,才会那样气势磅礴,刚健不群。由此,不能不说时代成就了傅山,傅山的成功离不开当时的特殊背景和他一生的坎坷际遇。
太原解放时郭诚文尚不满十岁,由于是遗腹子,家境贫寒,尽管天资聪慧,初中毕业后只能去读师范,早早便负担起了自养和养母的责任。他积极要求上进,初中时便是班级的团支部书记,当了老师不久,又被选拔担任了公社团委书记。照此发展,平步青云,节节高升,前景理应光辉灿烂。孰料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60、70年代,几近三十个年头,也就是一个人的半辈子时间里,我们国家的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愈演愈烈,全国多少亿人都被卷了进来,国家干部、知识分子更是首当其冲,无人幸免。运动,斗争,首先得分清阵线。怎么分?所谓亲不亲阶级分。我们这一代人,一生填写过多少政审表格啊!姓名、性别、年龄、籍贯、民族之后,就是个人出身、家庭成分,随后是社会关系,包括直系旁系亲属两项。你属哪条阵线,看看表格便一目了然了。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很好!但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落实到一个人的头上来,权衡轻重就另当另论了。郭诚文的父亲曾是山西省的一位风云人物,1940年去世,留下一堆问题待人去解。本来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不应混为一谈,何况郭父先于他出生四个月便去世了,父子连面也未照,但既为父子,铁板钉钉,便难脱干系。郭先生有这样一位死因不明的父亲做背景,想要被提拔重用,仕途腾达,便有点儿力不从心,举步维艰了。断了升迁的念想,这时禀赋和爱好便冒出来收拢他了,神交心化,结伴同行,朝朝暮暮,乐在其中。长此以往,先生的性格也养成了不愠不火,宽厚和平,谨言慎行,广结善缘。尽管长时期的斗争唤起一些人的兽性大发,如疯狗一般凶狠扑咬,但看看先生大好人一个,其父背景又过大,也不便贸然下口,他方能毛发未损地走过几十年的险途。而他的书法功底却与日俱进,逐渐形成了气候。
“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到来,郭先生终于扬眉吐气,受到重用。但黄金时节已过,只能以正处告止。他无悲无忧,练书不辍。终在退休赋闲之后,修成正果,出书办展,声名大噪。
倘使郭父不死,后成高干,“文化大革命”恐怕亦难逃劫运。高干子女,有几个不受牵连。即使太平无事,得父庇荫,为官做官,锦衣玉食,也不过多一个衙内而已。如若把握不好,贪污受贿,一旦败露,落个狗屎堆的下场。事例多多,不为耸听危言。若此,我倒以为郭先生因祸得福,是时代和遭遇成就了他的人品和书法艺术,反应额手称庆。
杜牧所说的寒山红叶不知在何地,北京的香山红叶和太原的崛<山围>红叶,千百年来风姿不减,吸引着世世代代游人的眼目。傅山的书画已成为我国文化宝库中的珍品,郭诚文先生的书法大作亦为我国的文化添了光加了彩,定当流传永久,光照后人。
《傅山》2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