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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姜红莲

1967年生,山西省阳泉市盂县人。1989年在太原市北郊区参加工作,历任《太原北郊报》《城郊报》记者、编辑,尖草坪区新闻中心副主任,尖草坪区文联副主席。曾在《文艺报》《都市》等报刊发表文章。

◎秋

这个季节,与岁月一样古朴、久远而凝重。

这个季节,与生命一样活泼、短暂而充实。

这个季节,我愿做一名农夫,赶着牛车,到田野上去收获。

这个季节,我愿做一名舞者,披发跣足,踏着原始的、密集的鼓点跳跃。

这个季节浓墨重彩,仿佛梵·高的油画,燃烧着火一样的激情。

这个季节热烈奔放,如同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中的“欢乐颂”,那样气势磅礴,慷慨激昂,不只是所有的花朵,连同每一片平凡的叶子,都拼将所有,加入合唱,汇成生命的礼赞。

秋,以火热的情怀,谱写着一曲曲奉献的乐章。

这个季节,又是那样从容、沉静而旷远,如同一位素衣束发的女人,带着成熟的气息、沉思的娴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同她顽皮的孩子一起,在天高云淡,深邃幽远的背景下,从夹道的林荫,自中世纪的田庄款款而来……

这个季节清萧疏朗,如同大提琴那淳厚舒缓而又自由空灵的旋律,时而高亢激越,时而飘渺悲伤。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当万物洗净铅华,树木谢了荣装,展示着他的风骨他的傲岸;当大地敞开怀抱,呈现出她的博大,她的情怀;

我愿做风中的歌者,

伴着一枚残叶间或从枝头滑落的和声,

在每一片远去的田野和路过的村庄,

在每一个雾霭的清晨和依稀的黄昏

咏唱。

《太原日报》2001.10.9

◎想做一棵树

冥冥中,总感到与树有着很深的渊源。如果真有前生,我相信,我的前生是一棵树,生长在旷野的山巅高岗,日月相照,风雨相加,任沧海桑田地老天荒而遗世独立。我便是它在某个春天开出的一朵花,随着一阵过往的风,飘落到人间来。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前缘,所以虽生而为人,依然对树情有独钟。无论何时何地,视线里一棵树的存在,就如同是一种召唤、一段从天而降的华美乐章,在一生中不断重复、再现……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正坐在院子里挑拣妈妈从地里带回来的甜苣菜,不经意间一抬头,见大门外的那棵垂柳,纷披的枝条在风中依依摆动,不由突发奇想,产生了爬树的愿望。于是丢下手里的活计奔过去,三下五去二,就爬到了树上。那是一棵年轻的树,并不高大粗壮,然而已经足够高了,从树上看去,整个村庄一览无余。依在枝杈上看斜阳夕照,看屋脊参差在脚下起伏……村外,一层层梯田像一曲山歌,一唱三叹,渐高渐远。微风吹来,身体便随着枝条一起轻轻摆动,美不胜收,乐不可支!

这一次的经历,我把它推为神意。因为打那以后,我也曾一再想爬树,却再也没有成功过,对树的迷恋遂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向往树的高度、树的风姿,向往树的挺拔、树的超然。身在远方,想家的感觉是怀念一棵树,怀念故乡老院中那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怀念大门外那棵纷披飘逸的垂柳。人在旅途,期待的仍然是一棵树,在穿过山庄、原野之时向你驶来——那是一棵松,伫立在一个高岗上,四周的田野铺向远山,远山驰向蓝天。无限广阔、无限空旷的背景中,一棵松树独自站在辽远的山岗。第一眼看到它,就被它深深地打动,莫名的泪默默地流淌下来……为寻梦而远行、而迷失、而忘却初衷,渺渺茫茫的旅途,能于某一程相逢这样一棵树,这样的相似、相知,如何能不动容!

三十余年漂泊人世,寒来暑往,生命的树亦在流光日影里日渐繁荣茁壮。春天来了,开出一树繁花,庄重地守望着远方,脉脉深情,是爱的宣言;冬天来了,芳菲落尽,萧萧风骨,是生的尊严。

《山西日报》2005.4.12

◎远方

远方似微风中缈茫的歌声,难以捕捉,却让人心动。

远方似远山上依稀的灯火,遥不可及,却让人心安。

远方是梦中的伊甸、诗的园地;远方是理想的净土,幸福的彼岸……说不出理由为什么,远方就是这样充满诱惑,叫人着迷——

远村烟笼,仿佛世外桃源;远城迷离,如同海市蜃楼;远星闪耀,引人遐思;远路迢遥,似一种召唤……

曾经采访过天津一位企业家,他的企业是当时全国五百强之一,从事什么已经记不起来,却一直记得他讲的故事。他说小时候看到市里来来往往的公共汽车,就想知道这些车从哪儿开来,又开到哪儿去了,于是一有时间,他就去坐公共汽车,从起点坐到终点。一个小学生,就这样坐遍了天津市所有的公交线路。我想这故事虽然与他后来的企业无关,却是他事业成功的一个要素。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古老的命题,总是有着永恒的魅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人生就是去远行,目的地在远方。求索,是人类共同的命运。

求索中,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阿波罗登上了月球。在求索中,有限的生命具有了无限的可能,远方亦不再遥远。

远方从来不单是一个时空概念,还是一种精神境界,是物我相通、天人合一,让释迦牟尼坐在菩提树下悟道的境界;是视通万里、思接千载,让李白与霍金神思飞扬、发现和创造的境界。

远方从不遥远,就在你我心中。

宁静致远。听,远方在召唤……

《傅山》2008.3/4

◎戏

下班后回到家里,两岁的儿子闹着要去看戏。原来,村里的一个老太太过寿,儿孙们给请了一个戏班子唱古装戏。中午我在院子里洗衣服时已经听到密集的梆子声和悠扬的唱腔由风传送过来,唱的是《打金枝》。当时我想,在风中听到这样的声音真好,像是温暖而撩人的乡愁,让我想起母亲。

母亲是个戏迷,然而很少有机会看戏,多数时候总是在忙碌。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每次听到风把某处的戏声传来,飘飘渺渺的,就想母亲,就有一种撕扯不开的情绪丝丝缕缕纠结到心里来,那样绵长而又坚韧,仿佛从《诗经》牵引出来,直挂到人的心上,叫人既难受,又不忍丢开,而情愿长长久久地沉迷在一份怀想中。

所以听戏,最好是远,远远地让风送来。而看戏,则要近。

抱着儿子循着戏声转街过户,到场时,早有满满一院子的人,只好挤在门口。

院子里花花绿绿地挂着彩绸和一些寿礼。庭台上搭了个简易的舞台,正中是大红的寿字、喜联,横批写着“李老太君耄寿志禧”。

我抱着儿子挪了三次,终于穿过人群,来到最前边。这回,连演员面上的泪痕、眼中的表情都瞧得一清二楚了。

虽是这么小的一个农家院里的小舞台,但行头装扮齐整,演得也很认真。一出《芦花》,那位闵家大公子哭得哀哀戚戚,使一位坐在台沿上的老太太也随着他一起抹眼泪。《芦花》结尾处,主人公闵德仁有一段很有名的唱腔,我身边一个老汉不住地点着头,两只手一板一眼地打着拍子,一付陶陶然忘乎所以的样子。就连我的儿子,不知他能从中看出什么名堂来,竟然收起了稚童的活泼好动,变得安安静静,看得全神贯注。

一方演得投入,一方看得入迷,两下都完全融到了戏中,与戏中人物同喜同悲——身在戏中,方知世间无碍,心心相通。所以,不能不钦佩那演戏的人,不能不迷戏,而生活中,更是不可无戏。

从前,请戏班唱戏似乎是王公贵族的专利,要的就是排场。而平民百姓看戏,则不仅也领略了一回贵族气派,享受了一回生活的闲适,更是藉着戏里的王公将相、才子佳人,观照了一回别样的人生,仿佛薪将尽而加了柴禾,田久旱而得到了雨露般,使那为生活挤压而几近干涸的心灵得到一点点滋润,日子便有了过下去的源泉。

所以在农村,一年一度的过唱,是仅次于过年的重要节日。过唱最大的乐趣,便是邀请远近亲朋,聚集三乡四邻,一起坐下来看戏。这几年,我老家的村里也恢复了一年一度的传统庙会。庙会期间,母亲可以早早地料理好家务,搬上凳子,坐在台下,一连看上三四天的大戏了。即便是寻常的日子,也有广播、电视里的《大戏台》节目可以让戏迷们过把瘾。此外,更有一些超级戏迷们,不仅仅满足于听戏、看戏,还自发地组织票友班,吹拉弹唱,闲时演上几段,虽无戏装,情调却是十足,演者三五人,观者数十人,亦是其乐融融。

戏的这种魅力让我觉得,无论人事怎样变换,根植于人心的东西依然是源远流长,就像生命之树,古老而常青。时空,任它流转;世界,任它变迁,我这里则唱、念、做、打,一招一式,无不从容。这种从容,我喜欢。就像此刻,梆声停了,乐声住了,主家吆喝开饭,那闵德仁,依然捋一捋长胡须,家庭矛盾解决了,甚是欣慰,满意地点点头,叹息一声,一甩袍袖,度着方步,从容出场,令在场的观众流连忘返。

天色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相继亮起灯来。回家的路上,儿子不断重复着:“戏唱完啦?”

“儿子,给妈妈唱一个。”

儿子小脸一绷,表情严肃,伊伊呀呀地唱起来,两只小手一本正经地比比划划,真是爱煞人。

《城郊报》1997.10.20

◎人之初

本来,我指望着把儿子培养成一个刚强的男子汉,以便于他能更好地适应未来社会残酷的生存竞争,可偏偏这孩子处处显示出天生多愁善感的倾向来,让我很是忧虑。

睡觉前,他会让我给他背“春眠不觉晓”。一天晚上正巧外面传来风雨声,我便乘机向他解释这首小诗的意思,想不到这一来,最后那句“花落知多少”他便再也不让我说出口了,他不要风吹落花儿。若只是背诗如此,倒也罢了,次日清晨,果然门外泡桐的花儿落了一地,儿子一出门,就站在那儿不动了,而且抓住我不依不饶地哭起来,因为我不小心无可挽回地踩了落在地下的那些风铃状的花儿。

最令人头疼的是他体现自己意志的方式——哭闹。去年冬天一个晚上,我切南瓜,儿子看见后问我掏出来的那些瓜子是不是南瓜的儿子,我说是的。这下坏了,他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切这个南瓜了,哭着说切了那瓜子的爸爸,那些儿子就没有爸爸了,要我换一个没有儿子的南瓜爸爸。

初夏的一个双休日,我们一家人领着孩子到迎泽公园去游玩。出园的时候,在通向西门的林荫道上,碰到了一位妇女领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男孩子向我们要钱。那孩子漆黑的小拳头攥着一张五毛钱的票子伸到我面前时,我心血来潮想与他开个玩笑,便咋唬到:“来,截住他,抢了他的钱。”我做出拦截状。那孩子乌溜溜的黑眼睛一闪,飞快地收回他握钱的小拳头跑开了。

到小饭店吃饭时,我们都已忘了这个小插曲,一个劲儿地劝儿子吃菜,可他既不吃也不喝。起初我们以为他不饿,自顾自地吃了一会儿,又让他,他小脸一扭,又躲开了。我开始有些担心是不是把孩子热着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夹起一个蘑菇问:“你最爱吃的蘑菇,想不想吃?”

儿子皱着眉,绷着脸:“你不要再抢那个小孩子的钱了啊?”

原来原因在这儿。想不到他这么点儿年纪却已经有这么多心眼儿,还会用绝食抗议!我们你一句我一句连忙向他解释是与那孩子开玩笑,不是真抢,没有抢。他才张开了嘴。但他还是不踏实,又三番四次地问:“妈妈,你不会再抢那个孩子的钱了吧?”得到保证,这才放心地大吃起来。一条小昌鱼我退刺他吃,转眼吃了个精光。

我指着完好无损的鱼骨对儿子说:“看看这鱼的形状”,想让儿子了解一下鱼的结构。

“这鱼真可怜。”

一句话,说得我们面面相觑,这孩子。

《傅山文艺》1999.1

◎童蒙撷趣

虫的葬礼

在我看来,黛玉葬花不过是一种闲愁的极致,写进书里供人欣赏,确是凄美动人,但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悲情却实在不值得称道。然而,那年秋天三岁的儿子葬一只虫子的情景,却深深地让我为之动容。

那只蚂蚱出现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时,已经跳不动了,但仍活着。我儿子发现了它,便将厨房里所有的小板凳都搬了出来,为它筑了一座城池。

“你为什么要把它围起来呢?”我问。

“要不就踩死了。”儿子说。

下班回家后,我看见那座“城池”还在,儿子早不知又玩什么去了。“儿子,你的蚂蚱呢?”

儿子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在呢——咦,怎么不动了?妈妈,它是不是死了?”

我知道这孩子心软,所以不想说出那个字:“也许它是睡着了吧。”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儿子用他吃过冰淇淋的小园桶从种着西红柿的地里往台阶上装土,而那只蚂蚱已经埋在一个小小的土堆下面了。

儿子悄无声息,神情专注地做着这件事,而我,则悄悄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感动。在我眼里,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儿童的游戏。我不知道一个三岁的孩童怎么会有这样的情怀和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怎么能够想到?或许有些事不是用知识和经验可以解释的,很多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份同情,一份天性。

“妈妈我爱你”

儿子会讲的第一个字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而是在他十多个月的时候突然迸出的一个字:“走!”

从那以后,他总爱说走,尤其是瞌睡了,绝不让放他到床上去,而是不停地嚷着:“走呀,走呀。”于是,他奶奶就抱着他到街上去转,等他睡着了,再抱回来放在床上。贪玩的他从来就不肯轻易上床睡觉,直到上了幼儿园仍是这样,晚上赖着不上床,早上赖着不起床。而我上班却要赶时间。有一天早上我生气了,假装锁上门走了,悄悄来到窗外偷听,他急得连哭带喊:“妈妈不要走,妈妈回来呀。”

过了一会儿见我仍没回来,他的哭声变成了啜泣,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仔细一听,原来他在说:“妈妈我爱你。”

我听了立刻笑逐颜开,所有的焦躁早已烟消云散。回到屋里一看,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自己穿戴起来下了床。

“呀,我儿子真的是长大了,都会自己穿衣服了,来,妈妈看还能不能抱得动了”。

于是他绷着的小脸也舒展开来,挣开我的怀抱:“妈妈,你做饭去吧,我自己叠被子!”

“我们是兄弟”

周末,我带着儿子去逛公园,回家时天色已晚。跑累了的儿子一坐到小巴上,就像躺在摇蓝里,瞌睡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为了不让他睡着,我看着渐浓的暮色吓唬他:“不能在外面睡着了,一睡着在夜里游荡的怪物就会来。”

这个法子倒是挺管用的,他挣扎着抬起了头。然而回到家里以后,我走到哪儿,儿子跟到哪儿,与我寸步不离,还一再发问:“怪物住在哪儿呢?”“怪物长得什么样子呀?”我一时担心他从此变成个胆小鬼,很后悔吓唬了他。

次日,吃过晚饭后天已经很晚了,儿子仍要到外面去玩。我不想他黑夜还到外面去乱跑,但他执意要出去,我忍不住又问:“你不怕在黑夜里出没的怪物了?”

“不怕,妈妈,黑夜里还有鬼呢,可是怪物会保护我的,他一下子就把那些鬼和坏蛋打倒了,真的,怪物长得这么高,都快挨住天了,我们是兄弟!”

说着,拿上他的玩具跑了出去。

“还是妈妈吧”

在一个大家庭里,儿子凭着自己的经验判断人与人的关系,知道爷爷叫老爷爷爸爸,知道大姑二姑二叔和爸爸都是奶奶生的,因为都叫奶奶妈妈,我便问他:“那么妈妈是谁生的呢?”这下把他问住了,我也叫奶奶妈妈,但他显然知道我不是奶奶生的。我的母亲,他的姥姥在二百里以外的盂县,我带他回去过几次,但每次只小住几日,他还不到记事的时候,所以不知道怎么回答。

“妈妈是哪儿来的呢?”我再问。

他想了一下,回答的十分干脆——

“娶来的。”

我感到十分意外,如果人类知识中有先验性的成分,我怀疑这就是其中一种。

这种对话非常有趣,便继续着:

“亚亨长大了娶谁呢?蓉儿,雪儿还是玉儿呢?”

“还是妈妈吧。”他说,逗得一家人都大笑起来。

“可是爸爸已经娶过妈妈了。”

“等我长到爸爸那么大的时候。”他说。

“还是不行,你长到爸爸那么大,妈妈就会像奶奶一样老了。”

“不行,不让妈妈老。”他蛮不讲理地说。

有这样一个儿子,我知道,即使时光如飞刀,刀刀催人老,我亦会无怨无悔快乐地老去。

“天是通的”

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把儿子圈在了家里,他独自爬在窗前看着雨幕发呆,我想他一定觉得闷了,想让雨早点停下来。这时,他突然说:

“妈妈,奶奶家也下这么大的雨了吧?”

“那倒不一定。奶奶家离这儿不远,咱们这儿下雨的时候,奶奶家可能下了,也可能没有下,到更远的地方,比如姥姥家吧,也许太阳还在照呢。”

“下了,奶奶家下了,姥姥家肯定也下了。”

“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天是通的。”他说。

《傅山文艺》2001.1

◎想起了三毛

偶然之间想起了三毛,那个终生都迷恋着远方,一生都在追逐梦想的女子。

想起她的装扮,无论是长发披肩,还是扎成乌黑的辫子,古灵精怪的变幻没有能掩盖她双眸中的茫然和虚无。

想起她的形象,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夸张一点点矫情,甚至她的情怀,她的文字,她笔下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生活细节,从《雨季不再来》到《走到撒哈拉》。她在用文字装扮生活,如同用衣饰装扮自己,或者用黄瓜充笋招待客人。写作对她来说,就像穿上自己精心裁制的衣裳或变换一种发型那样,她试图通过这种装扮使生活美好起来,生动起来,有趣起来,从而使生活值得一过,并试图以这样的努力去抵挡不时袭来的对生命的虚无感。

梦在远方,爱在远方,生命的意义在远方。她不断地出走,远游。她的一生都在寻找,寻找那棵梦中的橄榄树。她不能停止追寻的脚步,停滞,就意味着死亡,追寻于是变成了逃离——逃向她梦想停留的地方,在那里,她的灵魂之鸟高高地栖息在橄榄树的枝头,讲着一个神话故事,用世上无人能懂的语言……

在一颗始终追逐着蓝天飞鸟、碧水清流的心里,在一颗永远追逐唯美、追逐梦想的心灵里,生存的现实、生活的庸常于渴望飞翔的羽翼来说是致命的。所以,无论是王洛宾还是贾平凹,一旦走出他们的作品,还原生活的本相,便无情地破碎了她想象中的美好……

一个拒绝长大、想要把生活变成童话的女子,冒着沦落风尘的危险踏上漫漫人生之旅,天涯海角,去寻找着梦中的家园,每一个足迹都留下一个传奇,所有的矫情都在执着的追寻中变成了传奇。她的故事为现代人,甚至为未来的人提供了永远另类的版本。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三毛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模仿的。矫情在她这里表现为创造生活的热望,怀着这样的热望,三毛用她全部的生命与热情,而不仅仅是凭籍才华、灵感、文学修养、知识贮备写作。这就是为什么她那么动人,而许多著作等身的人却和他们的著作一同沉没在故纸堆中的原因。

三毛去了远方。

黄鹤一去,白云千载。现在,文坛流行美女作家“舍身忘耻”的写作。歌德曾经说过:“只要人越来越堕落,文学也就一落千丈。”三毛以后,再没有了那么浪漫纯美的传奇故事。这时,我们才意识到三毛有多么独特,多么珍贵。

《太原日报》2003.5.14

◎夜读萧红

一夜无眠,听着时针的脚步辗转、焦虑。

鸟开始叫了,然后是清洁工人扫马路的声音。有那么多早起的人,还有在夜里不睡工作着的人,失眠有什么可怕呢?不如用这时间看看书。于是开灯,从枕边拿起一本萧红文集翻看,见有一篇《失眠之夜》,于是急切地读起来。

“为什么要失眠呢?烦躁、恶心、心跳、胆小,并且想要哭泣……”

原来,不眠者的心情竟是这样相似。

失眠之夜,望着墙上挂着的《东北富源图》,萧红想象家乡就像图上染着黄色的平原,平原上“站着小马、小羊……海上就是小鱼、大鱼、黄色的鱼……”失眠之夜,萧红想念家乡的秋天,后园里开着紫色小花的茄子,爬上架的黄瓜,以及清早与露珠一齐来的朝阳。

萧红的失眠有着那样大的一个背景:“这失眠一直继续到黎明之前,在高射炮的声中,我也听到了一声声和家乡一样的震抖在原野上的鸡鸣。”

然而,如果没有那战争,没有因战争而起的背井离乡,在没有高射炮轰鸣的安宁的夜里,萧红会做着美丽的梦,而不再失眠吗?她会满足于骑着毛驴与丈夫回家或一起去赶集而感到幸福和快乐吗?

当爱人向她谈到将来回家的时候,“先买两匹毛驴,一匹你骑着,一匹我骑着,我带你到沈家台去赶集。驴身上挂着烧酒瓶……”多么美好!而萧红却说:“你们家对于外来的所谓媳妇也一样吗?”她接着写到:“买驴子的买驴子,吃咸盐豆的吃咸盐豆,而我呢?坐在驴子上,所去的仍是生疏的地方,我停着的仍然是别人的家乡。”

这些句子,读来有着比战争更多的阴影,更多的沉重。或许,正是这阴影和这沉重导致了这位杰出的女作家的早逝吧。作为一个女人,这是怎么样的追问!怀着这样的情结,又怎么可能感到幸福!而萧红既没有那样的圆通来回避真实,像今天的许多名家那样,把无益于健康与圆满的、最初对真理的坚持转向与现实的妥协,又没有那样的承担,足以负起那样深刻的思考,说到底,仍然是一个弱女子,早逝于她仿佛是一种宿命。而一个像她那样常要给人“扫点兴”的人,她的死,怕也不会让太多的人觉得可惜,她多年的沉寂也变得不难理解了。

当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真相;当那些真正的知识分子一生都在韬光养晦独善其身;当真理这个词变得不合时宜;当有人把“我平庸,所以我快乐”当作宣扬大声标榜;当皇帝的新装从一则寓言变成了大众的教条,我相信萧红,那个有勇气直面惨淡的人生,却没有力量改变命运的人,是宁愿早死,而决不后悔的。

《太原日报》2003.1.15

◎那一抹苍凉的启示

遥想当年,当张爱玲在美国的寓所里孤独地死去的时候,她其实并不孤独。有一个人,她的旁观者在和她告别,看着她忠实地演绎完自己的角色,直到最后一刻。

如果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够成为不死的神仙,那么,我相信,能够自己老死是绝大多数人的愿望,尽管“9·11”以来我们的世界上殃及无辜的自杀性爆炸层出不穷。而在所有的死中,孤独地死去无疑是最体面而有尊严的:穿上自己最喜爱的衣裳,化上自己最热衷的妆式,做好一切准备,庄重地迎接那个超凡入圣的时刻来临……只是张爱玲不知有想过没有,全球信息资源共享的现代传媒像流言一样亵渎一切庄重和神圣的东西,从动物的交配、新生命的诞生到一切灾难和死亡形式,一切都可以展示、欣赏,在电子监控技术和全球定位系统日益普及的今天,想安安静静地活着或者体体面面地死去是越来越难了。这样的现实,有点像她小说的笔调和底色。不过,既然是张爱玲,应当会有担当的吧。在此,我也应当为妄谈此事为死者致歉。

张爱玲是诚实的,而诚实又需要勇气。写作需要诚实,做人也需要。写作之外,她那惊世骇俗的恋爱,“衣不惊人死不休”的穿着等等,无一不表明她的诚实与勇气。她忠实于生活,忠实于自己。我辈凡人,大多会时常委曲求全,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一些有违初衷的事,很难想象能够时时事事都忠实于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如果忠实于自己而有违于人情事理或大众的道德该怎么办?但张爱玲,仿佛是一个异数,偏有这样的勇气与担当。感谢上天,让我们能够拥有一个这么忠实于自己的作家。

一个被认为是天才的作家的忠实于自己,于自身命运遭际来说或许会不幸,于文学史来说,则绝对是一种幸运。能够不受一切的左右(包括政治),而坚持自己的立场,特立独行,这样的人在中国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美国女作家苏珊·桑塔格有一句让人记住她的名言:“真相与正义,我选择真相。”的确,在正义太多被利用被贴上各种标签而难以辨别的时候,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一个最起码的真相了。然而,当历史变成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时候,就连知道一点儿真相,我们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当那个极端情绪化的、非理性的时代来临,人性的恶即将全面暴发,天生敏锐的张爱玲,毅然选择了忠实于她自己,选择了背井离乡——虽然,她是那么爱着她的中国和中国的一切:空中偶尔飘来的一段地方小戏,咧着嘴巴大声吆喝的小贩,穿了油污的衣服的平民的孩子,甚至是一片落叶……然而,她不得不离开,只身飘泊海外。否则不难设想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想要死得有尊严一点是万万不能够的了。悲壮与苍凉,她选择了苍凉。她说过,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苍凉才是生活的常态。苍茫人世,对任何一个自觉而又独立的生命个体来说,最大的,无过于尊严,无论是生还是死。

孤独地死在异乡,真的是很苍凉,然而,张爱玲最终成全了她自己,成全了她个人的尊严。多么的明智。所以我们喜爱她,所以她才能高高地凌驾于时空之上,向着我们,向着历史观望。

《太原晚报》2005.6.22

◎女人与酒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两个词不应该放在一起,认为酒只与男人有关。生活中,也确实有人把拒绝酒视为一种淑女风范。不过,精致的人还是会发现,女人与酒,其实有着太多的相似和可比之处,好女人和好的酒一样醇美芬芳,一样看似沉静却热烈奔放;好的酒品质晶莹剔透、飘逸而不浮躁,有力度而不张扬。好女人也是一样。有一种酒的名字叫“女儿红”,单只听一听,就让人心醉神往。

女人与酒,一个引人遐思、动人诗兴的话题。两样都是会让仙人屡犯天规,让男儿豪气冲天的造物。古今中外的文学经典中,对女人与酒的描写不胜枚举,最让人神往的,是大观园里的诗会:窗外,风雪漫天,是大自然抒写的诗篇,屋内,红楼女儿围炉而座,暖一壶酒,吟诗联句……那是怎样的绮靡与浪漫!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的《如梦令》中,酒,仿佛是女诗人那敏感而凄美的心灵。夜深人静,疏雨敲窗,伊人独在高楼,临风把盏。窗纱飘逸,衣袂飘逸,思绪飘逸……一窗风月,满腹情思,唯酒可解。酒,是此时此刻她与世界唯一真实的联系。此时的酒,是闲愁,是诗心;是放任,亦是坚守。

而白居易的《琵琶行》中“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则刻画了一幅纵情声色的极时行乐图。酒在这里是生命的奢华与浓烈,她在酒中挥霍着青春与年华。此时此刻,她杯中的酒,既是武器又是铠甲,进可攻,退可守。酒是她生存的资粮,亦是她粉墨登场的道具。然而,有谁知道,盛装之下,欢笑声中,有多少泪痕、多少苍凉!生之底色,原不堪触目,幸而有酒,让人在薄醺微醉中更容易进入角色,逢场作戏才不致让所有的人感到难堪。

经典中女人与酒的缘分,大致在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场景之中,或在酒中沉沦,或在酒中飞扬,生命华美地绽放,青春落花般凋零……相比之下,现代女子何其幸运,自由、洒脱、奔放,我的生命我做主——纵横职场,可以尽情发挥她们的聪明才智,与酒相遇,亦大可不必扭扭捏捏做小女人状,交际应酬的场合大大方方举杯相迎,是一种礼仪;消闲遣兴,亦可邀三五知己,在抒情的背景音乐中浅斟慢饮,让女子的婉约与柔美尽情地释放……

美酒要靠时间的酝酿、陈年的窖藏;真正的美女,亦能经得起岁月的打磨、时光的雕刻而能不断蝶化、升华……

《三晋都市报》2007.5.27

◎物欲

身为女人,无论老少、美丑、穷富,没有不喜欢逛市场的。男人逛市场通常是为了需要,而女人纯粹是为了喜欢。既喜欢上功能齐全、豪华舒适的大型商场,也不弃集市、地摊、马路市场,各是各的乐趣。就这一点来说,没有比女人更物化的了。

我的大学时代正是崔健的《一无所有》风靡之时。每当哼起“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就觉得特潇洒而又意气风发。好像只要脚下的地在走,就有未来有前程就有了整个世界。而只要有追求,又何惧一无所有?一次与好友华凤到海子边逛市场,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惊异,有点儿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真想不到人类的创造力这么丰富,远远超出我的认知和想象。有那么多的东西都是闻所未闻的!我乐于想象它们的用途,猜测它们的价值,满足于从商贩们的口里得知这些物品的名称。

“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买。”华凤不住地抱怨我磨磳。

“现在这个时代真是好啊,所有的东西,应有尽有。”我由衷地说。

“好什么,在你这里还不是一无所有?”

我笑了。这家伙是个“取消派”,一向我所赞成的她都反对,竟然是要好的朋友。

购物当然是一种享受,能满足自己的需要,同时有购买力不仅能证明自己富有,还能满足于自我的慷慨。而囊中空虚也大可不必自惭形秽,饱饱眼福又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不错,物的丰富要以货币的充足为基础。对于家国如此,对于个人也是一样。然而对于钱,我的认识一贯粗浅。而且因为对数字不敏感,当钱与数字相关联的时候,我总是反应迟钝。说比尔·盖茨富可敌国,我大概知道他的富有程度,说他身家有几百亿、几千亿,我就有点儿发懵。比如有资料说,近年来某些贪官卷走了五十亿人民币到海外,我就没了概念。五十亿,那到底是多少钱呢?我的脑子里会变得一片空白。

钱的事儿总是让我费解:如果把钱放到银行能赚利息,大家都把钱放在银行赚利息,那银行不就赔了吗?我曾经就这个问题请教过在财经大学就读的老同学张雪琴。雪琴用极为规范的术语简洁明快地回答我:财富本身具有增值的特性。我依然是一头雾水,怕她认为我弱智,没好意思表现出来。后来学了点儿政治经济学,才明白商品有价值和使用价值,劳动创造价值,交换产生了货币等等。明白了为什么一件东西从工厂到商店后就身价倍增,为什么倒买倒卖的二道贩子也能赚大钱。现代社会是商业社会,一切皆成为商品皆可以交易,连水、空气、阳光也具有了商品的属性,人们花高价钱到山青水秀空气清新的地方旅游,住楼房向阳的居室比背阴的贵出许多。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前不久听一位律师朋友说,只要给钱,管他是反革命还是杀人犯,都一样给他辩护。表面上看是法律赋予人权的平等,微妙的是其中暗藏着价值的交换。花钱买命的事儿在古今中外、法律内外都有不少案例。有人说,巨贪成克杰、胡长青不是没钱,可还是被枪决了,可见正义公理还是有的。当然,成、胡之流也是花钱买命,只不过不是花钱续命,而是花钱买断了自家的性命。所以我还是很喜欢商品社会的,虽然我在任何交易中的表现都完全是个低能儿,却还是由衷地喜欢物质的极大丰富和商业文化对人无微不至的体贴与周到。在商业化的社会里,最怕的就是你没有物欲没有需求,只要有所需求,就会有所供给。利己与自私的本性在商业化的运作中体现出最大限度的利他性,利他的成分越高,自我获得的利益回报也就越丰厚,人的创造性因此也得到最大限度的张扬。现代商业就象古代建筑一样,是一切文明与文化的结晶,凝聚着人类所有的创造力,远非一句“铜臭”了得!事实上,正是强大的物欲在推动着社会的运动。

作家余秋雨因为写的书每本都畅销而赚得钵盈罐满,便有人说他是一个文化商人。而余先生本人对这个称谓颇为忌讳,反倒是表现得有些俗了。比起那些“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的案例,如今的文人何其幸运!把自己的天赋资本、文化资源开发出来,于已有利,于人有益,有什么可羞耻的?一边在商业化的运作中大把收钱,一边还要表现出对商人二字的嫌恶,实在虚伪得厉害。这大概也是所谓文人的通病,反而不如从事“黄色产业”者可爱了。

商业利益是奖励给生产和服务的;科学家贡献新的发明创造;行政官员贡献组织筹划才能;作家贡献思想;演员贡献娱乐……有一份职业就有一份贡献,有一个劳动者就有一份价值,无论差事的高低贵贱,无论你有什么,都会有市场的。商业文化的福音遍布众生。古人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找个体面的工作,就要有高人一筹的本事,务必把自己打磨成一件利器,以提高自己的价值。退一万步说,即使成不了利器、大器,最起码也要有用,有使用价值,哪怕是鸡鸣狗盗之属。

当然,理论认识是一回事,现实生活是另一回事。逛市场的时候,总还是不免为某时装、某珠宝的价格而愤愤不平,也会想入非非,妄想能够获得一夜暴富的神通或者傍个大款什么的。这时便不再是饱眼福,而是患上红眼病了。好在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走出市场,一切就会烟消云散,所谓:“不见所欲,使心不乱。”这可是古圣先贤说的。圣贤如斯,我们凡人,倘见到所欲,有点儿心乱,也不为过,只是需把握好分寸,适可而止,只要不使所欲无餍毁坏法度,则几可视为功德。

《傅山》2006.1/2

◎旧学堂

我开始上学的时候是在一个庙堂里,当然,里面并没有什么塑像和神偶,只有一至七年级的学生,还有从外面派来的校长和老师,那是一所由庙堂改造来的学校。然而,村里人仍叫它大王庙。

它建在村子西面的一块高地上,两进院落,古柏荫郁,显得古旧神秘,庄严而堂皇。大门外是高高的青石台阶,台阶两侧平铺的青石是我们的滑梯,被我们的衣裤和鞋子磨得异常光滑、柔和。高年级的学生在东西厢房上课,正殿左面,通过一个圆圆的月亮门进去,还有一个小院落,学前儿童都集中在这里。正殿是最大的教室,装着一至五年级的学生。那些我们张开双臂都抱不住的大红漆柱正好将我们按年级分开。四四方方的青砖将地面铺得平平展展,干干净净。雕花的门窗只从细栏里漏进一些阳光,所以教室里的光线总是有些暗淡,好像阴天似的。只有一个黑板,一个讲台,每个年级轮流上课,出于好奇,我们有时也会竖起耳朵听高年级的课。

钟楼好像是民国年间的建筑,带有西洋风格的圆锥顶,十分漂亮,像塔一样。与钟楼相连的二屋楼,是校长和老师们的办公室,要从一个旋转的台阶上去。电铃安在钟楼的尖顶之下,校工打铃的时候,还要再上一层旋转的台阶到钟楼上,仿佛那是一种特权,所以我们很少上去玩耍。

校长姓陈,是从外面派来的。他与村里所有的人都不同,中等个子,褐色的皮肤,细长眼睛高鼻梁,嘴唇宽厚而且棱角分明,花白的头发总是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是我眼里真正有学问的长者。做操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最前面,每一个动作都认真到位,做腹背运动那一节弯下腰去的时候,他的脸会变得通红。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可是并不怎么讲话,仿佛只要用他细长的眼睛到处看上一眼,一切事情就都妥善了。学校的秩序也像陈校长的性情似的。

别的年级上课的时候,老师会把一年级的学生交给我管理。可是到了二年级,换了一个新来的女老师,她长得圆墩墩的,十分厉害,总是紧锁着眉头,备着一根特别长的教鞭。她一来,便把我打入“另册”了,有一次我没交上去作业,她把我和两个调皮小子一起揪了出来。当她责问我的时候,我小声申辩了一句已经都会了之类的,她便当众一脚踢得我站立不稳,那是我当学生最丢人的一次。中午放了学,她叫我留下,生字写六十遍再回家。她布置作业也是这样,我们背地里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六十遍”,现在,连她本来的姓也忘记了。

那时学校还有厨房,专为外来的老师做饭,就在一进大门右手边。夏天的时候,总是一下课,我们就冲进厨房,争着抢瓢。那是一只用真正的葫芦做的瓢,和粗磁碗一样大。从一米多高的黑色大瓮里舀半瓢凉水,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才去玩耍。校园西面的空地上有一片新栽的小树,还养了猪,我们义务劳动的内容之一,便是给那些猪打猪草。

三年级的时候庙堂被拆掉了。在它的北面重新建了校园,盖了教室。村子里面最好的建筑没有了。我常到那片废墟上寻寻觅觅。高大阴森的柏树砍掉了,大青石台阶和我们的滑梯全被撬去修了水库。只有一堆黑色的椽子堆在那里,之间的缝隙里留着残雪。弃之不用的旧案桌摞在一起,在一个被翻起来的长案桌桌面底下,我意外地发现工整地刻着三个字“大王庙”,刻得那么精致严整,深深地嵌在里面,表面已经完全变成了和椽子一样的黑色。

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陈校长。我对新学校也始终不喜欢。就那么几间平平常常的房子,没有雕花的屋檐和砖瓦,也没有大红漆柱和漂亮的钟塔,冬天特别冷,生了火炉还是冷得手握不住笔,到了夏天的时候房顶还漏雨。

现在,希望工程让许多贫困的小山村都盖了崭新的学校,由于工作关系,我见过很多,可是,总觉得它们怎么也比不上我早年上学时那座由庙堂改造的旧学堂,而且,在心底里还执拗地认为,那才是学校应该的样子。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太原晚报》2006.3.29

◎白杨树的眼睛

从前,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白杨树,长得非常高大,圆篷篷的树冠如同华盖一般,以至后来我一见到华盖一词,就会想到它的树冠。它的树干笔直,光滑的树身总是在一层灰雾中透出饱满的水绿来,让人觉得它有无限的生机。

这棵白杨是展现在我眼里的第一道风景。仿佛我一生下来它就这么高大了。当我还是一个婴孩的时候就时常爬在窗沿上痴迷地望着它。大人们站在院子里,翕动的嘴唇无声地叨念着遥远的国度里不可理解的事情,人人脸上的神色都显得无限神秘、重大而又变化不定。他们在白杨树下显得那么矮小,就像是从地皮下冒出来的蘑菇。

风起时,白杨树肥厚的叶片就会发出畅快的歌声,唰啦啦,唰啦啦……这音乐一起,就会将我从母亲的怀里或者是布娃娃的身边带走,带到别个不可知的世界里去。而那带点儿油腻的馨香,像毛毛虫一样的杨花被人拿来撩在脸上的感觉令我至今都对杨花心存畏惧,害怕稍一接触,毛毛虫就会窜得一身都是。

白杨树下,是一片洁净的铺着卵石的沙土地,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都在这儿,在白杨树的华盖之下。

就像人的额头下长着眼睛一样,白杨树的树冠下,也高高地长着两只大眼睛,一只向西,一只向北,永不疲倦地凝视着远方。起初我以为它们也是与生俱来的,很多年以后,又无师自通地晓得了它的来历。我不知道它们看到了什么,就总想知道它们看到了什么,同时为着它的高不可攀而惆怅。

后来,我们家紧靠着白杨树起了两间平顶房,房顶上晾晒收获的谷物和玉茭,我便可以通过梯子爬到房顶了。虽然房顶只是在树的中腰,可是,我已经可以借着房顶的高度瞭望远方了。那是白杨树天天可以看到的。东南面,在一片片树林和田地中,一簇簇青灰色的屋脊,是邻近的村庄。日头下,经过这些村子一路流来的小河,在没有树荫的地方像镜子一样闪着白光;村子西面是层层高起的梯田和更远处的方山;北面还可以看到县城和蓝色的高城山。我知道白杨树会看得更远,可已经为看到的心满意足了。我常躺在房顶的树荫下读书或者遐想,然后撇开梯子,从树上滑下来。

考上大学仿佛是个意外,是我们家祖祖辈辈乃至整个村子都不曾梦想过的。在四村八邻的传说和议论中,我离开了家,从此踏上了人生的迷途。虽然走出了高城山、方山围绕着的小县城,却始终不曾走出白杨树的视线。那双永不疲倦的大眼睛,仿佛仍隔山隔水,穿越岁月的风尘、不离不弃地注视着我。而我曾经写满童年纯真梦幻的眼里,却时常会漫起一缕虚无和茫然。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家乡的老院子经过几番改造,早已是气象更新。白杨树作了什么用我却从未问起过家人,因为不忍,在我心里它从来都不只是一棵树。但我知道,它仍然以别的形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生活的道路依然漫长,如今的我却已经少了年青时的执着和勇气,日复一日,在世事人海里漂泊沉浮而不知所终。只是有时,会记起白杨树的眼睛来,那么空灵超然,如同一位先知。

《太原晚报》2006.4.26

◎货声悠悠日月长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普遍匮乏,听得街上一声吆喝:“针头线脑红头绳儿……”便知是货郎担子进了村。不一会儿,女人孩子便聚作一堆:女人们一边翻拣着东西,一边讨价还价,孩子们则纯然是一派天真烂漫的欢喜,即使来的不是货郎担子,而是打席子、张箩子、绞簸箕、固漏锅的手艺人,也会围拢来看热闹,开眼界,长见识。那时,正是这些操着南腔北调游走四方的游商和匠人,带来外面未知世界的一丝神秘讯息。

到了90年代,从乡下移居城市,年轻人三五成群在一起,听到外面小贩吆喝:“灌肠——凉粉啊——凉皮”,也纷纷扯着嗓子喊一遍,比谁学得像。后来读到周作人的《一岁货声》,文章记载了北京街市上叫卖的各种词句与声音:“陡然而发,自成音节……而能少存乎古意者,其一岁之货声乎。可以辨乡味,知勤苦,纪风土,存节令,自食其力,而益人于常行日用间者固非鲜也。”并将货声分为三类:“其门前货物者统称货郎,其修作者为工艺,换物者为商贩。”在他听来,这些贩卖吆喝的声音,在寒夜深更之际,“常令人怃然,有百感交集之慨。”

诚然,那声音似乎总有许多沧桑与辛苦的滋味,同时,也别有一种自得、豪放与超然,唯其如此,才放得开、呼得出,喊得响、传得远,听上去才如此的悠远、熨帖,全无隔膜。

端木蕻良有一首描写旧京打鼓的诗曰:“鼓小声闻深巷中,破筐能把泰山笼。半文买下兰亭序,转眼卖与豆纸翁。”说的是收烂货的小贩。而打鼓与吹号角,是走街转巷这一行的幌子。如今这两样道具用得少了,有的干脆在自行车、三轮车或面包车上带一喇叭,播放提前录好的音,这种声音没有传统的吆喝声那么从容舒缓,而是有一种急迫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仿佛有一只饿虎在后面追着跑:“看报看报山西晚报重大新闻×地发生爆炸×地发生车祸×死×伤快来看呀……”一气呵成,中间没有标点符号,而且放了一遍又一遍,是小贩呼声富有时代性的见证。

俗话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贩卖的吆喝多少总会有些夸耀的成份在里头。有一则笑话说的是一个卖枣儿的吆喝:“快来买呀我的枣儿好吃,大枣儿小骨子,小枣儿没骨子。”枣子一售而空,卖花生的见了便学着喊:“快来买呀,我的花生大花生小仁仁,小花生没仁仁……”可见作这样的“广告”词也是要聪明才智的。且听柴村小镇周日的集市上一个小商贩夸他的多功能“切菜器”:“香肠小肚豆腐干,你切我切全带弯儿,摆在盘里都带花儿……”有人问这个怎么使用,他一边示范一边说:“胳膊一摆手一摇,杨柳春风万千条。”简直一个语言大师,其神韵直追国风,不仅生意红火,还把围观者逗得哈哈大笑。市井之中多有如此人物如此语境,无不可敬,可乐!再看卖油炸果的:“炸了一个焦咧,烹了一个脆……锅炒的果咧,油又香咧,面又白咧,扔在锅里漂起来咧,白又胖咧,胖又白咧,赛过烧鹅的咧……”手里麻利地忙活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转眼间食物出锅,活色生鲜地递到你眼前来。这样的唱念与现代说唱音乐不谋而合,生气足、文气足,人气肯定也足,自然生意红火,财源广大。

如今风行电视直销与网上购物,人们坐在家里,只须打个电话,敲几下键盘,想要的东西就会送货上门,固然方便快捷,但少了人与人面对面的接触,只剩下交易本身,无趣的很,总不及那触耳可闻的货声。在我住的这个小区里,每年秋冬时节,就会有一个沧桑的声音悠然响起:“小米子,新碾的金黄的,阳曲县的小米子送来了啊……”一大早就将人从睡梦中唤醒。或者,是河南腔的“清洗油烟机换纱窗——”那呼声发自肺腑,沉厚浑圆,富有节奏感与歌唱性,听上去特别亲切。

市井繁华,百业兴旺,巷子里小贩们的呼声纯是一种民间风物,“没有富丽,却也不寒伧,自有一种丰厚温润的空气”,让人觉得日子就这样天长地久,悠然自得,而小民的生活也是这样平实、可亲,自有一分庸常的快乐与满足。

《太原晚报》2008.8.25

◎寻梦者的轨迹

印象中,长长的火车长长的轨道总是给人一种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感觉。静夜里,一声悠长的汽笛遥遥地传来,便无端地将人的遐思带向渺渺茫茫、不知所终的未来。而那永远生长着、延伸着的铁路线,则像诗、像梦,像神秘的召唤,把寻梦者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小时候,认识火车是在图画中,在“火车向着韶山跑”的歌儿里。一次和伙伴们在院子里聊起火车,其中一个问我有没有坐过。“别说火车了,连汽车拖拉机都没坐过,只坐过我家的骡骡车,连真火车什么样子都还没见过呢。”这时,一个伙伴发誓说,她见过真飞机。我们都吃惊地瞪大了羡慕的眼睛,问她在哪里见过,她眼睛向上一翻,指着头顶:在天上。我们不由得一阵嘘唏叹息。在院子里忙活的母亲接过话来,不失时机地教育我:“现在好好念书,将来你就可以坐上火车到大城市去了。”

20世纪80年代初,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的家乡开始修铁路了,就在我们村北不远处,我从家到就读的盂县一中正好路过。铁路从东延伸而来,和我上学去的路垂直,我看着铁道线在路基下三四米处一格一格地铺过来,心想,这儿一定要建一个公铁立交桥了。据说这是阳泉到盂县的运煤专线,说不定也会开一两趟客车吧?或许,我真的能够坐火车上大学去呢。然而,立交桥从来没有开工,新铺的铁路停在那条路下,再没有向前一步。工程搁浅了,一放就是几年。“大概是怕中断我上学去的路吧。”我在心里自我解嘲。后来,铁路终于没有修起来,当然更没有火车开来,我虽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也还是无缘坐火车。再后来,这里全被新建的民房和商铺占据了,那消失的半截铁路,不知是被铁路部门收回去了,还是被谋衣食的小民偷偷卖到废品收购站去了,只把它戛然而止的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久久挥之不去。

工作后时常出差,曾坐火车去过很多地方。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的情结在作怪,我发现我十分贪恋坐火车,贪恋车窗外扑面而来如浮光掠影般的风景,觉得这种坐车飞驰的状态充满禅意。我喜欢坐在车里冥想,或听天南地北的方言,看旅途中人的千姿百态,甚至希望它永远不要停下来……而实际上,任何到站都是相对的,就火车、就铁路线而言,正如人生的旅程和文明的进程,永远都不会有终点,因为梦想无止境,未来无止境,寻梦者的脚步也永远不会停息。

时光荏苒,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生活相对安定下来,有很久不再坐火车旅行了。有“天路”之称的青藏铁路通车后,我一度升起从青藏线坐火车去西藏的愿望。如今,石太高速铁路建成通车,又勾起了我坐火车的愿望,因为石太线经过我的家乡盂县。铁路线施工期间,我从太原回盂县的途中,一路上不时经过石太线宏伟的隧道和桥梁工地。仰望这些壮观的工程,每每让我百感交集,心生敬畏,而且,打心里感到亲切,觉得这是我的铁路线,是我回家的路。

《太原晚报》2009.2.27

◎邻家的诗人

在我心里,诗是神圣的,诗人是神秘的。直到与邢育红做了邻居,才知道诗也可以这样平易近人,诗人也可以是住在隔壁的邻家大叔。

与邢育红的相识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1989年,我来北郊工作,路上就听到有人在谈论邢育红和他的诗。念了多年书,读过一些诗,却还没有见识过一位真正的诗人。当时的想象中,诗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才,也是落拓不羁的逸士。及至见了面,第一印象,觉得他是一位典型的“谦谦君子”。我被分配到北郊报社,邢育红当时在区委搞通讯报道,也经常为报社写稿,我不免向他请教一些写作上的常识,他任何时候都是谦和有礼,当时,我尊称他为“邢老师”。后来,我们都到了文联工作,2002年,又在同一栋楼买了房,做起了邻居,上下左右一墙之隔,和所有的邻居一样,不经意地遇见,打招呼,拉家常,自然也就十分熟悉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我就称他为老邢了。

因为是同事兼邻居,有时我们会一起谈天说地,有时也会一起去挑苦菜、爬山。这时候才发现,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他原来是那么简单、快乐的一个人,于土地、万物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仿佛他就是路旁的一棵芦苇、枝头的一枚野果,生生世世都生于斯、归于斯。他的生活是简朴的,对于物质的东西,满足于维持生存的基本需要即可。有一次去印刷厂的车上,老邢随口吟诵起了手里拿着的一首诗。“一穗玉米/用残缺养活了一条虫子/一生的依托/多么肥沃。秋天/弓起丰沃的后背/它却懒得再看上一眼/有一穗玉米就足够了……”我听了后莫名的感动。在一切语言和词汇之外,诗,总是出其不意地触及生存的本相,抵达人性的至真与至善。

对于做人,他始终恪守着“君子”之德,于酒色财气、钱权势利等等身外之物,从不作非份之想。甚至对职位,在决定升迁的关键时刻,面对掌控着自己命运的顶头上司,他也会偶尔聊发诗人之意气:“我是一叶无舵的小舟,任潮水将我冲向任何地方……”大有物我两忘的自在与洒脱。因为在他来说,活着的意义,在于心灵的追求,这就是诗。诗让他把有限置换成无限,让他跳出了生活的凡庸与琐碎,获得一份形而上的满足与超然。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颗赤子之心,永远都不改做人的正道与本色,老邢也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妻子是他的贤内助,不仅貌美如花,心灵手巧,而且贤达仁厚。一半出于遗传,一半出于家教,一双儿女也都是聪明伶俐,多才多艺,现在都已长大成人。一家人夫唱妇随,妻贤子孝,而且人手一把乐器,现成的一个四重奏乐队,生活过得既朴实无华,又其乐融融。

生活得美满幸福,他的诗篇自然也多是充满着温暖的人间情怀。老邢的诗,可以比喻成他诗里出现的任何东西:山野里一座残存的小庙、母亲哼过的一曲小调、父亲穿过的一双棉鞋、妻子围过的一条红纱巾……看似简单平凡、其貌不扬,却无不蕴藏着一段感情、一个故事,揭示着生活的玄机与无尽的韵味。在他的诗里,故乡就是晨钟暮鼓,是清晨里依依的炊烟,夜幕下闪烁的灯火,既有超越时空的沧桑与悠远,又有入世的琐细与凝重,是他永远不离不弃的精神家园。爱情如春日的花树,友情似山间的清泉,是他终生吟咏不倦的主题。他的行吟诗歌咏大自然的山川物态、风景名胜;感怀诗则如天马行空,一任想象的翅膀纵横驰骋在历史与现实、真与幻的空间。

评论家往往爱说“悲愤出诗人”、“国家不幸诗家幸”这样的话,而我相信,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会为了成全一个诗人而选择“悲愤”或者“国家不幸”。在邢育红的诗中,或许不乏黄钟大吕的奔放豪迈,但更多的是丝竹管弦的悠扬婉转;也不乏针砭时弊之作,但更多的是对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展现。他已经出过《中华风情》《草坪风情》等几本集子,这一次以《夏日的风》为名,是给自己六十岁生日的礼物,也是对自己一生钟情诗歌的一个纪念。正如他所说,这一生也曾年少激情过,曾经的人和事,或许在某个时期的某首诗里还有一丝影子。当时间的河流远去,生活的河床沉淀下来的,如今就只剩下这颗被冲洗、漂白得几尽一尘不染的、钟情于诗歌的心了。

《夏日的风》这本集子,如同这个名字一样,熟悉得叫人忘记而或忽视了它的存在,却自有它摇曳的风姿与温煦、和美。读了这个集子,让人时时想到一句格言:“平平淡淡才是真”。经过年轻时的激越与慷慨之后,诗的风格到这时,更加简约凝练,没有一丝矫造的痕迹。人间的一切悲欢离合、世态炎凉仿佛都只是平常,如同一位老者,用淡泊宁静的心情向人们讲述着曾经发生的故事。也许,这本书并不如他的前几本书那样令人目炫,也不惊世骇俗,却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纯净,让人读来如沐和风。

写诗、出书之外,他一样用心经营着亲情、友情,有一帮好友,几个至交。退居二线后,他时常与友人一起参加户外运动和老年大学的乐队。此外,还担负着《崛<山围>红叶报》《金色老龄》的采编、出版工作,生活过得充实而快乐……

这就是我做为邻居所认识的邢育红和他的诗。最后多言一句,邻家有一位诗人,真的很好。

《傅山》2013.1.2

◎尖草坪赋

天工裂石,神龙出峡,群山环布,一水中分。西傍崛<山围>,北踞天门,峰峦嵯峨,叠嶂排空,盖为用兵之要塞,拱卫首府,战略权重也。汾流浩荡,拓土开疆,平畴沃野,随波展转,乃成生民之福地,辅弼龙城,百业俱荣焉。

夫造化之功亦有私耶?大块文章,得天独厚,太原八景,我其有六。崛<山围>红叶,落霞织绵,堪与香山一比;天门积雪,银妆素裹,谦让玉龙三分。烈石寒泉,泠源浚发,曾经澄波滉漾,湫漻沉璧,得赐灵泉;土堂大佛,法相庄严,历尽沧海桑田,遗世独立,堪称奇观。汾河二库,高峡出平湖,鱼游鹤唳,舟艇竞渡,水光与山色相照,朝云暮霭,一日之间气象万千;湿地公园,再造母亲河,鸥鹭翔集,蛙鸟争鸣,绿洲和亭榭纷呈,碧波清流,两岸水滨映带重楼。寻游揽胜,足以纵情尽兴,任熙熙攘攘之过客放诸怀抱,复得自然;择土安居,亦能怡养身心,使营营扰扰之众生保合泰和,返璞归真。

风水宝地,秀美家园,天之所钟,地之所毓,物得以滋养,民得以周济。十里荷塘,花艳藕香;百亩围场,牛羊肥壮;府西大米,闻名遐迩;葡萄瓜果,享誉四方。物产丰饶,出之于山川沃野,民风淳厚,来自其文脉源长。髦仁山隐居汉代遗贤,令德是以流布乡里,多福寺壁绘如来应化,佛教由此深入人心。李频驻马,孔子回车,烈石山下,常思窦犨英名远播,仁周三晋。其生也贤达,死也灵济。其为人时,兴利除弊,广积善功,化而为神,禳灾祛馑,诚其所祷,有求必应,屡降甘霖,泽被苍生。萧然物外,尘表孤踪,四百年来,咸敬青主格调高迈,学界奇峰。博极群书,时称学海;只字千金,国初第一;妙手回春,人颂医仙;历代追慕,尊为圣贤。上疏请愿,为学道鸣冤,申公义也;蓝舆就道,拒博学科试,持操守也;生既须笃挚,死亦要精神,明气节也;宁拙毋巧,宁丑毋媚,真奇人也;诗不如画,医不如人,德为先也。垂范后世,誉满神州,明清以降,继往圣之绝学,续晋阳之文脉者,傅山一人也。

土堂石斧,光社甲骨,先人之日常器用,后人之文物瑰宝。杨广道依稀可辨,永安堡赫然矗立。难忘抗日志士血洒热土,犹记解放太原风格梁枪声。日月消长,远去了历史之云烟,星移斗转,至当代华夏换了人间。建国六十载,战天斗地抒壮志;改革三十年,盛德大业铸辉煌。试看今日之区属,与时俱进,几多新篇。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天街大路,通达四方,网布境内,吐纳八面来风。不锈钢城,调产旗舰;物流仓储,经济命脉;文化旅游,风头正健;市场群集,财富之源。军工企业,强国利兵;航天院校,助神舟飞天。热电厂之能源输入千家万户,黄河水引进呼延,滚滚浊流化成清泉。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蔬果花木四季常鲜;信息化数字化不遗一隅,现代化城市化惠及农家;转度时空,指点江山,仿佛人人具足神通;随心所欲,万物齐备,一时处处尽皆仙境。青峰塔在望,映山湖为鉴,浓墨重彩,谁挥巨笔写春秋,士农工商,四十一万人民共绘群英谱。傅山故里,能都新区,日新月异,盛况空前。

欣逢盛世,国泰民安,何其有幸;和谐发展,众志成城,共赴小康。愿我草坪,承地利,应天时,安民心,顺民意,政通人和,永葆其昌。

《太原日报》2013.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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