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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事出在太行山的七里铺。

这里所说的七里铺,不是离县城十里、七里的那些个十里店、七里铺,是在太行山上,离摩天岭只有七里地的那个七里铺。

从七里铺爬上摩天岭,有两条大路:靠右手这条,和河南紧打交界;靠左手那条,栽下岭就到河北去了。一提起七里铺,方圆左右的一些人们,都会随口唱出这么几句歌子来:

走进七里铺

有男没媳妇

人家半后晌

他村刚晌午

七里铺山高,见太阳晚,这倒也是事实,可是有些人说得也有点过分,说是七里铺两山夹个沟,那里人们的脑袋都叫山给夹扁了。也有人说,七里铺是烧松柴点松灯,男女老少走出来,黑眉焦脸都像老灶君,有闺女也不往七里铺嫁。邻村上下一些当爹妈的,要是自己女孩子遇事不听话,就会吓唬她们,说:“看你还敢再哭!长大了定把你嫁到七里铺!”孩子们听了,心眼里也就从小扎下个根子,觉得七里铺,大概总不是个好地方。

这种说法,世世代代相传下来,闹得七里铺人们想给儿子问个媳妇,也常常问不上。当然,人们不愿意把闺女嫁到七里铺,老根子还是嫌这个地方太穷苦。

从前在七里铺,除了地主李赵两家,连一个识字人也没有。据村上老一辈人们传说,记不清常观音保的哪代老祖辈,还下过几趟考场,可是到头来也没有进了学。直到如今,这一带的人们还流传着这么一句口头话:“七里铺家进秀才,没想。”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桩事,还是因为观音保想算的事情老办不成,村上人们便给他送了个外号叫“常没想”。后来,观音保参加了共产党,成了七里铺的党支部书记,当上干部,他跟众人一条心,他心想的事,大家也想,说办什么,齐心合伙就能办成什么,“常没想”这个外号,除了老一把把的一些人好叫一半句,年轻人们就很少叫他这个名号了。

记得还是日本鬼子打进来的前几年,李家财主仗凭权势,横行霸道,硬是把观音保舅舅留给他的地皮房产霸去。观音保他娘为了这事,一股着气,当下气厥在地,从此就得了个瘫痪症。后来又加上气膨大肚病,一直瘫在炕上,母子们倒没受煞罪。观音保是个单身独户人,长年扛长工,家里再搁上娘这么个病人,日子可咋过!

除了娘,观音保再没亲人。从小娘拉扯,挖野菜捋树叶带着他,后来走州过县,讨吃要饭领着他。一赶他刚懂了点事,就看见天底下数娘最可怜,数娘最亲。家贫出孝子。人们都说他是个大孝子。

这些年来,娘瘫在炕上,连个身也翻不转。也不管是天阴下雨,还是冬去春来,观音保总是天不明就起,看那股忙活劲,当了男又顶女,丢开耙子拿扫帚。村上人们也常好这么打趣,说:“没想,真是自乐班里个捞饭盆,生丑净旦,什么角色也能顶。”唉,有什么办法。办法都是在人没办法时逼出来的,本事是在人最困难时练下哩。垒火,做饭,砌石头泥炕,洗洗涮涮,烧红打黑,这一套不用说,就连女人们做的针线活计,缝缝补补,穿针走线,他也行。他早上一起来,打闹上一阵子,给娘把一天吃喝安排好,还得都放到她老人家身边。紧打点慢打点,天也就是个蒙蒙亮,一点也不耽误上工。

他晚上下工回家,一走进门,不管长七短八,总是先喊一声“妈”,两步并一步走到炕边,头顶头挨挨娘,问长问短一番,然后这才去收拾娘身边的锅匙碗筷。紧接着就又是抓柴点火,烧炕担水,不等把这些做完,就又是个二更天。

等观音保睡下以后,娘总要打听那么一番,“今儿主家给吃什么来?”“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它好歹,我儿都要吃饱。端人家饭碗不容易,吃不饱,营生也做不到。”她唯一的希望是,观音保永也不要生灾生病,才是她的大福气。有时她也断不了自言自语唠叨那么一阵子,说:“妈这个不死鬼,可缠累到俺孩多会儿。”

一听到娘这么说,观音保心上该是多么难受。他绵长细雨给娘说:“妈,我可不愿意听你这么说。我从小殁了爹,妈熬死熬活,眼里滴血,把我拉扯大;妈,你再不能这么说了。你再躺些时候,就会慢慢好起来。”他看到娘确实是一天不如一天,身上瘦成一把干柴,浑身躺下那么多血口,已经没有娘原来一点人样,可他还是不愿意娘往死的那条路上去想。

娘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她给观音保说:“儿啦,妈也舍不下我儿,可是老人们常说,痨病水膨瘫痪症,阎王早请定。”说到这里,她狠狠咬咬牙根,说:“瞎了眼的阎王爷,为什么不把财主李宝泰叫走?他李家在阳世三间做下那么多恶,为什么不叫小鬼判官绑走他?要锯了他,剐了他,剁了他,为穷人出口气,除除害!”

观音保稳稳儿说:“妈,可不要动那么大肝火,看伤了你身体。我就死也不相信神神鬼鬼那一套。咱娘儿们讨吃要饭,走遍岭上岭下,住过多多少少野坟孤庙,怎么就连一个神鬼也没遇碰上?”

娘说:“虽说谁也没见过,可是老人们总是那么传说。”

观音保说:“眼见是实,耳听是虚。多会亲眼看不见,我多会不相信。”他也想过,要真是有神有鬼,那块房基地,明明是舅舅的,可是李宝泰平白无故就能霸走,这是明欺负人嘛。他问娘:“你说神鬼为什么不出来显化显化?”他还想到,从老爷爷起,辈辈都受李家欺压讹诈,神鬼为什么光为老财办事,就不给穷人帮忙?可是不管财主家还是穷人家,都又供神烧香,这又为什么?他问问娘,娘也说不来。到后来这几年,观音保可就成了村上个异人。逢年过节,再穷的人家也要接财神,买一张灶王爷,唯独观音保偏偏不闹这一套。旁人说他倒不打紧,连娘都说他,“你可不敢那么没神没鬼,成天起来打天骂地,妈已成下这架势了,我儿可要行行好。”就这也打不动他的心。

把娘气死反活,明明是李宝泰,又不是哪个神鬼来。观音保对娘说:“妈,为了你我起早摸黑不嫌累,不吃不穿我心甘。到财主地里锄地,心上想妈,一端起人家碗来想妈,看见旁人家有吃有穿想妈,见到别人爹娘快当想妈。除了你儿,哪个神鬼可怜你,妈?!”越说心上越着气,他趴在娘身边“呜呜”哭起来,哭得是那么伤心。娘细想想,觉得确实也是这么个理。

她看见观音保这么伤心掉泪,伸手摩挲住他头,说:“除了我儿,妈还有谁;妈就是过活的我儿。”看见观音保这么泪水不打,她跟着也悄悄满眼垂泪,从外眼角都流到木头轱辘枕头上。她款款摩住观音保脑袋,说:“妈还能活几天,古旧千年都说要敬神,妈是怕我儿将来不好。”

祖辈相传,“吃斋行善,儿孙满院,不敬鬼神,一辈倒运”。想到这里,她心上一股高兴,管他神不神鬼不鬼,赶自己死以前,看到观音保能找个媳妇,成个家,可真是死也瞑目了。

从前对观音保多会能开个门,留个后[1],她就想也没敢想。那时讨吃要饭,死里求生,是个熬过今日不知明天的时光。自从那年从岭下讨吃回来,树叶归根,李宝泰霸产逼命,走投无路,才落脚到元仓家那处破院里。元仓妹妹元英,天天起来跟观音保是抬头见面,笑脸说话,都是三六十七八的年轻人;娘是偷偷看在眼里,暗中难过在心上。这明白是镜里烧饼水中月,看看算了。元英是有了婆家的人呀。后来元英守了寡,观音保娘倒没高兴煞。可是万也没想到,出了种种纠葛,元英也疯了,娘至死也没看见她(他)们成亲。这是她死不瞑目的一块心病。

夜静人定了,娘儿俩睡下以后,可要絮絮叨叨那么一阵子。说到日常琐事,观音保说着听着,很快也就忽雷打鼾睡着了。说到他家祖辈三代一些身世典故,观音保就越听越精神,心明如镜,母子俩一问一答,说个没完没了。说到老辈祖宗,娘影影绰绰也是只知道点传说。比方观音保他老爷爷闰月,她就只听人说是个背锅老汉,也给李家大院扛过长工。还说他半路上死了老婆,身不离领着儿子上工,老闰月像是套在车里的老马,儿子就像跟在老马身边的小驹,走走跑跑,跑跑走走。观音保要是再问得仔细点,连娘也说不上来。要是说到爷爷奶奶,娘知道的事就多了。说奶奶是爷爷买的活人妻。爷爷人品好,人才出众。正月里村上办自乐班,在梆子戏里唱小旦,装起身来可俊气哩。娘说:“听人们讲,有一年唱《李延贵卖水》,你爷爷当丫鬟,可就唱了个红。”

确实是这么回事。多少年来,村上有个老乡俗,年年正月十五、十六、十七,在这三天里头,村上要给自乐班里人们派饭吃。戏散了,唱戏人回到后台还没下装,叫吃饭的人们就紧紧围上观音保他爷爷在田,都要争着往他家叫。后来,村上一些闺女媳妇,要是碰上在田,就是不说话,也要专给他笑一面,到井上洗菜,也要叫在田给绞一桶水。春上捋榆树钱钱,好像也只有让在田上树给捋一把,吃上才香甜。

观音保快迷迷糊糊睡着了,听到这里又不瞌睡了。他从爷爷身上不由想到自己。年年端午节,姑娘小伙子都要用五色布做绣花香荷包,里头装上薄荷叶、柏树子、铃铃花、野玫瑰。元英总要下功夫,不是绣上《孔雀回头看牡丹》,就是绣上《喜鹊登梅》,一股人不见,就悄悄塞给自己。可是一带出去,年轻小伙们一闻到香味,总要你追我赶,搬跌轱辘给抢走。观音保气得不敢告元英。可是元英听到旁人说她(他)俩暗里相好,偏偏又觉得那么光彩高兴。观音保娘知道,他知道,元英就是不能跟他成两口。他想得生了气,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他恨这个世道,恨有钱人,恨钱。他从自己的这些好事、美事、恨事,好像亲眼看到了爷爷跟自己一样高兴,一样难过。

他问娘:“双连爷爷不是说,我爷爷是个秃嘴木舌头,三句话也说不圆,怎么他唱戏又唱那么好?”

娘说:“人常说,人不能全,车不能圆。不要看居官为宦,他不一定会唱戏。会唱戏也是一种飞才。”

观音保说:“要是爷爷唱了戏,也许奶奶不会死那么早,说不定爷爷还不会饿死冻死。”

娘说:“哎哎,那是个低档行当,王八戏子,走不在人前,也是抠人碗底过日子,才是个养小不养老营生,还不如当长工扛觅汉。”[2]娘还告他说,从前这一带有个唱梆子的戏班,叫“庆梨园”,里头有个唱小旦的很出名,送号“机器面”,年轻时五州十八县挺出名,老来也是落脚了个讨吃要饭冻饿死。这还是名角,至于一些二把刀、流程把子,那就更提不在话下,唱上一辈戏,鞋趿拉袜捣蒜,连个身贯都护不住。

这么多年来,他娘儿们,只顾扑闹生活,糊口赶嘴,一天总是两头见星星,哪有工夫根根梢梢细说这些。自从娘打倒身,躺在炕上以后,可就不同了。她心病多,整天想呀想个没完没了,前三朝后五代,有活人有死人。高兴事,在心上一忽闪就过去了;辛酸事可就不一样了,好像总是那么死缠活绊,抓住她心把子不放。每天晚上,观音保一睡倒,娘三句不离根本,总是观音保祖辈上那些伤心事,重繁不累可要翻腾个细又细。前些年,观音保确实还是个愣小子,耍孩孩。虽说赤皮露肉,讨吃要饭,过得不成个日月,可他才不管这些,天天好歹塞进肚里点,就那么胡蹦乱跳,跑累了,哪里跌倒哪里睡。这几年,他人大心大,娘又给他说红尘道世事,从心上不挂多少事,变成个有心人,遇到点什么事,翻来覆去,还要捉摸其中一些道理。听了娘说爷爷身世,他要像爷爷那样,下定决心,学一套种庄稼过日子的好本领。可是他一想,自己寸垅土地没有,本事越大,还不是让财主越富。他心里说:“要是李宝泰家早倒运,他就不会霸产坑人。”他觉得爷爷可不该那样没头没脑给李家死受,到了还落了那么个下场。他又想,不成,咱现在就给李家大院扛长工,就连上长工伙计们都不好好干,李家也倒不了灶。人家有庄有产,照样还能出租放账。再说,你不好好干,前晌杀算了你,后晌拿鞭子赶一样,打长工扛觅汉,穷人有的是。

他从爷爷奶奶,爹娘舅舅的一生遭遇里,先是感到他们到人世间走了这一趟,实在叫人心酸可怜;想到李家大院,真是歪嘴吹灯,斜了气。为什么世世代代偏偏对准他祖辈一家。桩桩件件连在一起,他对李家很快结下了三代冤仇。他憋了一肚子气,为什么穷人那样好心肠,换来财主的却是一片狼心狗肺?为什么财主们明目张胆敢讹诈穷人,穷人有冤没处申?为什么官府衙门不杀官盐店里那些往盐里掺土拌水坑人害民的坏家伙,偏要杀爹这样的好人?他真想和李家拼命;他仇恨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他也想聚众造反。他佩服爹,敢挑头带领众人抢官盐店。他已打定主意,不学爷爷那种为财主出力卖命的老好人。他立誓要像爹那样做人,只有爹才是英雄好汉。当他想到爹,真个是就像爹的血液在他浑身翻腾。积怨和仇恨,压得他越发成了根硬骨头。

他要为常家祖孙三代报仇。这是世仇,非报不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和李家拼个死活。

观音保娘,已经看出他这种气色。她又觉得不该把那些事告他说。明知自己儿子性格火爆,要惹出什么是非可咋说。现在她很有几分后悔。那天黑夜,观音保睡下以后,她缓缓儿说:“妈给你谈叙咱们家那些伤心事,是要叫你知道,老人们都没有修下好命,可怜生见,一个一个没落下好结果。你要修个好命,改换改换姓常家这股穷根。妈可不是叫你去跟人打架生事。万万不能学你爹那种烈性脾气。妈直到如今想起来,心里还打哆嗦……”她生怕观音保也像他爹惹出什么祸来。她千嘱咐万叮咛,说:“你不是可怜妈?妈央告我儿,你要听妈话,咱穷家小户,孤寡一妇,宁肯低头人前过,也不横膀挨人家。”

观音保压住满肚火气,骨噘起嘴,说:“妈,让我说,与其叫人踩在脚下活一辈子,不如挺直腰杆跟他们拼了倒痛快。”他打定主意不听娘的话。气的娘没办法,自己恨自己,说:“你快死了哇,合上这双眼,不就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观音保边笑边说:“妈,爷爷奶奶和爹,他们都死了,都合上眼了,可是留下咱娘儿们照样受罪。妈,你死了,你儿就好过了?”

娘说:“妈说不过你那张铁嘴,你不要气妈了。”观音保这些话,她一句也听不进耳朵里,可是她除了央求和哭,再也想不出多少办法规劝观音保。

观音保气得睡不着,他可怜妈,让李宝泰给气成这样,落到这步田地。他恨不得一步蹦出七里铺,一下子飞出这个世界,海走天涯,哪里能活到哪里,哪里死了哪里算。可是他一想到娘,想到自己光杆一条,势单力薄,手无分文,身无合粮,他又觉得浑身无力,有翅难展。

前半夜,娘心明眼亮睡不着。后半夜,明晃晃月亮,从少门没窗的檐下照进家,她又眼巴巴盯住月光,想前想后。观音保黑黝黝的脸,让月光照得发亮。娘看住他那副棋盘大脸,不由想到他爹满囤。观音保那两道浓眉,一双大鼻孔,跟爹长得多一样。霎时间,满囤的脸庞,说话音调,劈刀打拳的身架,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款都映在她眼前。她不由自主给站在面前的丈夫说:“你再也不管我了,你也不管教你孩了……”这时,她猛然想到,官府杀了满囤以后,李家大院狗腿,又怎样强奸了她,她又怎样拖着观音保逃走。她要给幻觉中看到的丈夫诉苦鸣冤,要叫他给自己做主。她好像看见满囤站在面前愁眉不展,像是经常看到开锅没米那样。再看他,又像是她进门的第一天,羞答答含笑不言。她苦苦哀告,说:“人常说,男人能做主,是猫能逮鼠,你给我做主哇!”她又好像看见满囤那么无情无义,甩手不管她走了。一股难忍的心冷心酸,又掉泪了。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自己这一生,也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觉得叫天天高,喊地地厚。她心灰意懒,把头又扭到观音保这边。那只左手还能动弹,她伸出去,把观音保身上盖着那张早已磨的没毛了的羊皮,顺手给他往胸脯上拉了拉。她不转眼看住观音保,心里说,有吃有穿人家,儿子一蹿长多高,觉得是昨日今日的事,好像眼不见就长成人了。她觉得拉扯观音保,一天就像好几年。回过头来再一想,过去了的熬煎,好像又觉得比眼前的困苦容易熬,时间短。就拿观音保小时发生的一些事,也像是就在前天昨天一样。那桩事,直到如今,她还清清楚楚记在心上。是在观音保八岁那年,有一天,几个孩子跟人家李家财主二小子一块玩耍;要放到一般人家,本来都是些娃娃,你打他一下,他杵你一拳,这算得了啥。嗨嗨,想不到就是孩子们在一块玩耍,这也要受人一场欺侮。

事情原是这样,那年有一天,李家二小子宝龙,和元仓、观音保一些孩们在一块闹着玩,李宝龙仗凭他家是财主,给元仓抹了一嘴狗屎。元仓是个结巴子,越着急,越是讲不出话来,光是在一边哭。观音保对这事,实在有点看不过眼,从旁插嘴就说:“你家就是老财,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李宝龙翻了个白眼,说:“从哪个臭老婆裤裆里跑出来个你?老财咋,天火烧了你家,谁不叫你当财主!”他两手把腰一叉,冲着观音保小腿就是一脚。

观音保可不吃这一套,他抡起小拳头,照准李宝龙前胸,“扑通”,就硬硬给了他一捶。李宝龙比观音保个头大,猛虎扑食,揪住观音保,一下子摔倒在地,跟着又来了个“张飞大跨马”,骑在观音保脊梁上,不住气,就是个打。元仓一看观音保被打倒,他吐了两口唾沫,用袖头擦了一把眼泪,扑过去,一把手撕住李宝龙的大领,把他从观音保身上扯下来,两人合在一起,就手把李宝龙按倒在地,可就打了他个土眉沙眼,也给他抹了一嘴狗屎。

这一来,可就闯下祸了。李宝龙他娘手拉儿子,找到观音保娘,非得往观音保嘴里喂狗屎不行。后来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观音保娘搬人说情,又拉着观音保,娘儿俩去给李宝龙他妈磕了头,这才算作了拉倒。

观音保在家里家外,就像是两人。一回家,在娘面前,性格绵善,脾气温顺,像个闺女家,娘说啥是啥,就是有时不高兴,也从不跟娘顶嘴拌舌。可是一步蹬出门,就完全变样了。看不顺眼的事,动不动就抱打不平,要不就说,“拼上这颗九斤半(指脑袋),有什么了不起”。从小到大,娘在这一点上,可是对他下过功夫,说过好话,到了也没改过他这种秉性来。

观音保祖辈三代,都给李家扛过长工。从他老爷爷闰月起,就在李家大院扛长工。他爷爷在田,给李家大院李鸿云是整整受了一辈[3]。他爹常满囤从十八岁上起,又给李鸿云的儿子李占富一连受了好多年。到了常观音保手里,又给李鸿云的孙子李宝泰当了长工。

李家是明朝手里富汉。据先辈人们传说,他家最兴盛时候,盘过八百石细粮的租子,东南西探着三县交界,方圆六七十里,不说都是李家的地吧,实在也是聚多积广。

在七里铺这一带,给李家三辈两辈扛过长工的户,有的是。事情还不是那么明摆的,头顶人家的天,脚踩人家的地,不要说给李家扛长工打短活,只要落脚不到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哪怕长年累月糠菜楦大肚,也就算是个将就日子。要不,这一带人们常说:

坡平沟岔好土地

哪块不是李家的

穷人碗里照月亮

李家囤满粮成堆

一交腊月穷人愁

租米利钱实难凑

千家万户一条路

不卖儿女去受苦

在那个鬼世道,有些事,实在不能说,说起来真叫人伤心下泪。就拿观音保他爷爷在田来说,活了一辈子,是够寒心的。从小死了娘,上下左右没有个亲人,他爹老闰月扛长工,走到哪只好把他带到哪,就像老闰月一条肉尾巴。那是熬不下去的日子。你想情,是给人家受苦干活,还是身不离的带自己孩子。这明白是活人眼里杵棒槌,能不受克打不受气?真是人前一面笑,背后两行泪。

后来,在田刚长到九岁,将将能够牵个牛,扛把镢头,踩上小板凳能给牲口添添草,他爹老闰月就想,孩子多寡也能干点零碎活计了,给主家说说,也许能够给碗饭吃?要是掌柜答应,这样大人孩子,也就少在人家面前那么刺眼。想到这里,老闰月托靠村上李敬怀,先给掌柜李鸿云他妈通了个气,看看有无来头。

经过人们说合,李鸿云总算放话了。那天正要吃晚饭,李鸿云从后院走出过厅,绕过扇屏门,吼开嗓门,重重咳嗽了两声,手提寿字青缎长袍大襟,压着步子走下台阶。他一看长工们都在院里吃饭,便稳当当给老闰月说:“还是同个中人,写上个文约好。先小人,后君子嘛,丑话都说在前头……”李鸿云站在长工们面前,就像是长了一身瘆人毛的什么鬼怪,吓得人们谁也不敢吭声。

只隔了一天,李敬怀手拿文约,递给了老闰月。上头写着:

立字人常闰月,因家贫无法养子,情愿将亲生子常在田托付李鸿云家养育八年。双方言明,在此期间,常闰月务须为李家连续做工。李家为乐善济事,只于五年内扣除常闰月每年两个月工钱,以作为对李家养育其子八年之报偿。空口无凭,立约为证。

立字人 常闰月

同中人 李敬怀

呀——!这是明白的坑人嘛。事后,长工伙计们都对老闰月说:“老伙计,又叫财主杀了一刀。你这是财神庙里上布施,一面成是赔钱买卖。”

老闰月摇摇头,长出口气,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就是,把个九岁的孩子给了人家,一天只管三顿饭,说起来是管饭养活八年,才扣十个月的工钱,你可要知道,孩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到八年头上,就是十七岁的后生,只管饭不掏钱的长工。李鸿云确实是神机妙算。

财主门里办事就是这样,得上便宜还卖乖。李鸿云见人就说:“我母亲是个软心肠人,我只好按她老人家的主意办。”他转了个口气,给饭场里吃饭的人们说:“大家想想看,半桩小,吃过老。不要看是个孩子,吃饭可不少于一个大人。我李家门里办事,向来是宽宏大量。人嘛,总是要讲情,积阳功阴德嘛。”

铺过这张文约以后,李鸿云的蛇蝎心肠现了原形,硬是把几岁的在田当小长工使唤。赶到在田十一岁上,就逼着他担水垫圈。有一回在田到井上去担水,让辘轳把子倒转回来,一下就打落到井里,幸亏当时人多手稠,才算救下一条小命。

谁能想到,狼吃了心肝的李鸿云和他妈,对那回在田打落井里,自始至终没有放过一个屁,居然在腊月二十六,老闰月要下工结算工钱了,说什么那回在田还给他家摔坏一只水桶,一刃斧子砍下去,硬是扣了半个月的工钱。

老闰月是个不出言人,硬是绵羊暗口死,忍气吞声,咽下那口人间难以咽下的肮脏气。就在儿子在田十一岁的那年,他冤气一肚,贫病交加,离开了人世。

在田从小就在受苦人里头滚站,庄稼行里的活计,自然经得多见得广,再加他人伶俐,手脚勤快,赶到十六岁上,在李家就扛上大活。李鸿云看得清楚,凡是在田做下的活计,没话说,那可真是周眉正眼,干净利洒。你说安瓜点豆,是苗架齐全,横顺成行;你说犁耧大种,左右一看,那可真是直线一条;你说在鞍马车套上,又是样样精通;说编筐拧绳哇,更是心灵手巧。遇到这些事情,着不着还经常有人找他来问长问短。

这一来,李鸿云可就起了念头,心上捏揣着,这样的长工,年轻力壮,“千斤驮子不嫌重,猪狗茶饭没怨声”,真是打上灯笼也难找。他心上装个鬼胎,只害怕在田想到小时受他们家磕打的怨恨,一脚跳出李家大院。那天李鸿云到田地里游转了一圈,回来就走进后院上房给他妈说:“喂一只猪,还讲这么个道理,你给它吃一口,它才能给你吐一口,下不上本钱,还杀不出肉。在田这么个年轻力壮,有粗又细的长工,生个什么办法把他弄在咱家,不要再出手才好。”

他妈在太师椅上和李鸿云坐了个打对面,说:“这好办,你爹在世那会,他就是这样,但凡对咱李家大院心诚的人,越要糊弄住他们。人穷眼小,用不了多少东西就把他心勾住了。再就是要用文书契约,这是铁板书。这些年来,你不是也学会了你爹这些。家大业大,经管这么个家当不容易,可要记住这些。”

李鸿云是一肚算盘子儿,专门计算人。他觉得他妈说的那些,说来说去,也不过还是他爹那几手。他大腿压二腿,坐在太师椅里,一只手轻轻拍着黑漆大方桌,说:“妈,据我看,在田再给咱们家受个二十大几年准行。就说买一条好骡子,顶大也才是使个十几二十年。我左右合算,舍不得孩子收不住狼,给他找个老婆,让他欠上一笔白头债……”

他妈截住他的话,说:“可不能收拾到咱家来。今儿拉你一把柴,明儿偷你一块炭,家贼难防。”

李鸿云说:“这你放心,他家还有三间破房,一块地基。我都想到了,就是年长日久之后,老的死了有小的顶,男的死了卖女的,即便是没后绝户,他还有那么点房产,我看不会有多大闪失。”他也反复想过,要是一般给在田点好处,不容易打动人心。只有做出让一般人想不到的事,在田也才能感到甜在心里,忘掉过去。

在田给李家大院干活,没说的,那可真是一个死心眼。长工伙计们,从地里往回担谷,一回都是担俩,他就担四个。走在路上,别人一看他这种莽劲,有的说:“这是李家大院的三骡子,比菊花青和黄骡子还驮得多。”也有说得更挖苦:“他父子们前一辈欠下李家大院,这一辈子又是来还债。”在田倒是有几成相信这话。这和李鸿云他妈经常给他讲命运、说神弄鬼很有关系。

年轻人哇,在田也有几分摽劲,别人逞起来,越说他力气大,他也就越要显显自己确比别人强。可是他和伙计们相处特别好。后来这几年,就因为他活计干得好,当上了领工,也从没有对哪个伙计埋三怨四,倒是大家做下什么不合适的活计,在掌柜面前,他总要兜揽在自己名下。就拿春上跌死那头大黄犍来说,至今除了老伙计保根和在田心里明白,就连李鸿云也相信是神鬼难防的灾祸。

那场事情原来是这样,正是开春下种,在头一天吃黑夜饭,在田就告给伙计们,明天早出工,赶到西寺头点豆,活计不多,一共只剩下亩把多,种完豆赶回家吃早饭喂牛,前晌(上午)还到金银滩种玉茭。

第二天起五更,在田背上种子扛上镢头前边走,一路上人声铃铛不断,他以为老保根一定就在身后,说不定也许在前边。赶到地边,天已蒙蒙亮,一看老保根还没到。他伸出脖子往来路上定睛一照,老保根的身影才慢慢显映出来。老保根一看在田已经在地头等上了,他赶紧就朝牛屁股猛甩了两鞭。前边正好是两步促狭路,两头牛并排往前一抢,一下子就把大黄犍挤下崖头。那是十几丈深的崖头,下面又是乱石滩。跌下去就见阎王。

这桩事情,在田看在眼里,三蹦两蹦跑过去,两人往崖下照照,没一丝动静,大眼瞪小眼,愣怔起一对。定醒了一阵,在田才惊慌失措压着嗓子问道:“你迟不着急,早不着急,怎么偏偏到这儿猛加那么两鞭?”

老保根吓得金纸刮黄嘴皮干,把肩上扛的犁杖换了个肩,说:“唉,家里又揭不起锅碗了,你婶整整哭了一夜,好我的老侄哩,你说我能睡着?这不,紧赶慢赶,一看你已早到,我我,咋能不急,端人家的饭碗呀……”

在田慌慌张张用脚把地上的牛蹄印,来回那么蹭了蹭,说:“二话不说了,这事你知道我知道。你往出赶牛谁看见来?”

老保根说:“谁也没看见。就连一路上也没碰上人。”

在田说:“一口咬定,就说是咱俩说说话话在牛后走,前边崖头‘跐蹓’猛不防拦路跑过一只野兔,走在前头的大黑牛,猛往回一扭,一膀子倒把大黄犍撞下崖头。”

老保根留在地头等着,在田回去报信。不一会,李鸿云气喘呼呼赶来。虽说他倒也凭信在田,可是遇到伤蚀他财产的事,他的鬼心眼就多起来。

一赶李鸿云到场,附近下种滴籽的人们,已经围下一群,脚踪哨道,什么也看不清个什么。李鸿云右拳头捣捣左手心,说:“活死人,活死人,尽是些活死人!我看还是不操心的过!”他嘴是这么说,一看这个阵势,心上也就软下半截子来。

人们左一言右一语,专往李鸿云耳朵里吹风,说:“这种事情,神仙也难防。”要碰到咱头上,也是干着急没话说。“该破财哇,说啥。”……

李鸿云家跌死牛,村上人们知道后,都在打听,不知道能不能分个半斤四两肉吃吃。后来从李家大院传出,说是李鸿云他妈说了:“那头黄牛填还了李家多少年,可不忍心,就那么囵囫埋了吧,李家可不做丧生吃肉的事,那多没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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