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的外衣终于层层撕开,像洋葱皮一样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空洞又狰狞的灵魂。
2015年9月30日8点30分,津山国际机场。
两组便衣守在安检入口和登机口,准备抓捕在逃的嫌疑人。
然而,猎手们一直等到上午9点,目标也没在机场里现身。
“……您乘坐的CA801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11号登机口登机……”
“怎么还没出现?不会又易容了吧?”武志彬点了两滴眼药水,揉揉眼,仔细打量着安检通道里的乘客。
岑镜刚洗过澡,潮湿的头发扫在脖后有些难受,索性盘成了丸子头。她听着机场的广播通知,翻出手机看了看乌鸦发来的模拟人像,低声道:“他就是不易容,你也未必认得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排队安检的人多了起来,其中还有几个出家人。三个穿杏黄僧衣的和尚,两个穿藏蓝道袍的道士,站在一起玩自拍。
“啧,现在出家人也这么时髦……”武志彬感慨道。
岑镜盯着那两个道士,脸色瞬间一变,转身就跑。
“喂,你去哪儿?”武志彬在她背后喊道。
“别等了,人不会来机场了。”岑镜顿住脚步,回头答道,“我知道他在哪儿,跟我来吧。”
“...Dear passengers,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flight CA8018 to Los Angeles is now boarding...”(亲爱的乘客,请注意:飞往洛杉矶的CA8018航班现在正在登机……)
登机通知又广播了一遍,11号登机口等候的乘客只剩下一位。
那人看了眼时间,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按下发送键,电波瞬间将信息传递到城市的另一端。
你在哪儿?飞机快起飞了。
男人默读着屏幕上的文字,回复了一行字:对不起。其实我早就不吃柠檬了。
发完短信,他关掉手机,打开后盖取出SIM卡,折断后扔了出去。断裂的金属卡就像折翼的蝶,从高楼上跌落下去,悄然无声。飒爽的凉风从远方吹来,身上的风衣鼓动不息。
秋天,终于来了。
“噔噔噔……”身后的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他没有转身,嘴角勾起一丝涩然的笑容。
果然,还是找来了……
十分钟前,六辆警车和三辆消防车悄然包围了宏维大厦。局长萧振国亲自到场指挥,他正和特警队商量抓捕计划,岑镜出列请命:“萧局,我申请和嫌疑人谈判。”
“不行,有谈判专家。”
“可谈判专家不能让他认罪!”岑镜声音微颤,“警方现在没有证据,如果连口供都拿不到,考虑到嫌疑人的身份,出了意外会很难善后。”
萧振国思量片刻,交给她一把手枪:“好吧,我紧急授权你使用枪支,必要时可以开枪自卫。”
周围干警面露诧异,岑镜推脱道:“不行,这违反了枪械使用条例……”
“让你拿就拿着!”萧振国打断她,“保全自己最重要,千万别手软,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人……”
岑镜知道,对方这是将全部赌注押在自己身上了。
她没再说什么,将枪别在腰后,庄重地敬了个礼。
“前公安刑警岑镜,向组织保证,坚决完成任务!”
戴上耳麦,岑镜带着两队特警进了大厦。两队人马各自开始搜索,她一个人从楼梯走上了20层。
20层是顶楼,也是唯一没有封造外墙的框架楼层。除了几根光秃秃的立柱和承重墙,可以算作一个四面通风的开放空间,往外跨一步就会失足跌落。
所以,当她看到男人背对自己坐在楼板边缘时,连声音都放轻了。
“天地五行道,变化万千千;神仙鬼妖魔,正邪一念间。人心罗万象,沧海化桑田;魂归三界日,善恶皆尘烟。”
对方回过头,微微一笑:“你怎么想到这里的?”
“南明史料记载,五行道人飞升成仙,修得正果。在你的书里,却是堕崖自尽的结局。说明你潜意识里有自我毁灭的倾向。如果要赎罪,只会选择这里。”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她走上前问道:“我是该叫你李维,还是黎维?”
“你应该问我是叫Lemon还是David。”
“我只知道Lemon是你12岁之前的名字,你母亲何璐起的。”岑镜抿了抿唇,“现在,能把那副该死的眼镜摘下来了吗?”
李维听话地摘掉黑框眼镜,从太阳穴附近撕下了两条细如蚊足的肉色胶带。如变魔术般,那双狭长的细眼瞬间变得大而明亮,和黎宏维的眉目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使用贴近肤色的胶带将眼角吊起,从而令眼型变得纤细狭长。但如果距离够近,那两条胶带依然会被人觉察,所以他一直戴着那副黑框眼镜,以粗宽的镜框和镜腿做遮挡……
“还真是煞费苦心。”岑镜冷笑一声,“好在阁下遗传了令堂的脸型,否则光凭这张脸,你早就被警方盯上了!”
“长得像也不是没好处。”他笑了笑,“否则马莲也不会一见到我就吓死了。”
听到这话,不仅岑镜,楼下众警也吃了一惊。
“能不能告诉我,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她仍不愿相信这一系列血案都是眼前人所为。
“不是五年。”李维望着湛蓝的天际,深深叹息一声。
“所有的恩怨,开始于32年前……”
1983年2月。上海机场候机楼大厅。
皮箱底部的滑轮滚过光滑的地面,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女人转过头,望着男人一身笔挺的绿色军装,露出清冷的笑容:“我走了,再见。”
黎宏维凝望着那张美丽的面孔,嘴唇动了动,终是未发一言。
挽留吗?他留不住。
再见吗?他说不出口。
落地窗外,伸展着银色羽翼的巨大铁鸟从跑道上冲天而起,载着心爱的女人飞向大洋彼岸,也带走了一个刚刚孕育在子宫深处的小生命。
那一年,何璐嫁给了一个美国华裔商人,随后诞下一个男孩,起名Lemon。
随着Lemon年龄的增长,他的父亲越发起了疑心,终于在血型检测中发现自己的帽子绿了。此后不久,Lemon的噩梦就开始了。
“从三四岁起,挨的打比吃的饭还多。开始我母亲还会拦着,他就连母亲一起打,后来母亲也不敢管了。”李维表情麻木,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五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发了一天一夜的烧。家里两个大人一个抽烟一个酗酒,也没人管我。我不想等死,就自己跑出去了。”
“然后你就摆脱了原生家庭,开始了新生活?”岑镜问道。
对方露出苦笑:“如果说五岁前生活在地狱,五岁后便是炼狱。”
Lemon在暴风雪里迷失了方向,很快冻僵在路边。待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睡在一座教堂中。壁炉里跳动着红色的火焰,身上裹着温暖的毛毯,慈祥的神父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牛奶。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事实证明,五岁的孩子确实很傻很天真。
20世纪80年代初期,美国的黑势力十分猖獗。除了老牌黑手党、犹太帮,还有在唐人街新兴的华裔黑帮。为了增强实力,各帮派都在大肆扩张地盘、吸纳新成员。
将Lemon救下来的神父,就是其中一个犯罪组织的头领。他救助了许多孤儿,同时也将他们培养成黑势力的接班人。
教堂里的孩子从小就要接受格斗暗杀的训练,学习枪械火药的使用,练习易容伪装……他们长大后通常选择加入组织,成为其中的骨干成员。
淘汰式的训练极其残酷,自由搏击中的胜出者或学习能力优异的孩子才有资格吃饱饭,失败者只能过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在一个七岁男孩被另外几个孩子围殴致死后,Lemon终于开始思考这种生活的意义。
他不喜欢暴力,反而对读书很感兴趣,也是那群孤儿里智商最高的一个。可即便聪明如他,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那双黑澄的眼睛时常陷入迷茫。
1990年的夏天,一个中国商人出现在教堂里。
那个男人明显不是信徒,而是来和神父谈生意的。当时中国大陆的海关陆续开放,海外贸易逐渐兴起。黎宏维的原始积累,就来源于走私贸易。
“他差不多隔一年来一次美国,每次都给教堂里的孩子带不少礼物。”李维垂下眼,“我比较喜欢他带来的书,有很多是关于中国文化的。”
黎宏维也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男孩。当其他孩子都兴奋地跑向糖果面包玩具车时,只有他会抱起一摞书,对自己说谢谢。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Lemon。”
“柠檬?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她很爱吃柠檬。”黎宏维蹲下身,冲他笑了笑,“你喜欢读书吗?”
“喜欢。”
“那为什么没去上学?”
Lemon眨了眨眼,问道:“什么是上学?”
“就是到学校里读书识字,有老师教你们文化知识,还能交很多朋友。”
朋友?互殴到挂彩的那种同伴?Lemon果断拒绝了。
然而,在他十二岁那年,命运的齿轮还是转动到注定的一刻。
华裔黑帮开始大规模内斗清洗,神父身份暴露,大批人马追杀到教堂,和一群训练有素的半大少年发生了火拼。
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激烈争斗后,敌方选择了撤退。双方死伤共计29人,教堂里的孩子只剩下七个活命的。
听到警笛声响起的刹那,Lemon再次想起了逃。
似乎在生命的每一个转折点,他都选择了逃离。
巧合的是,他在逃亡路上遇到了黎宏维。
黎宏维帮他洗白身份,重新安排了监护人。养父母给Lemon改名为David,从那时开始,李维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他依靠黎宏维留下的助学金顺利升学,26岁就拿到了心理学PhD(博士)。
“等一下,你们两个一直都不知道彼此的关系吗?”岑镜感到不可思议。
李维摇摇头:“父亲安顿好我就离开了美国,他结婚后再也没有来过。我最初几年还写过信,他只简单回复我要好好学习,所以我就一门心思地学习。2000年,我考上斯坦福,打电话报喜,他却跟我说要继续读研读博。再后来,他换了号码,一直没联系上。”
岑镜惋惜地叹了一声。如果两人在这期间见过面,八成会觉察到彼此的父子关系,毕竟他们长得那么相像。
2010年7月,何璐在加拿大病重入院。
李维对母亲始终心存怨怼,直到对方弥留之际才肯露面。怎料,何璐在临终前吐露了令他震惊的身世。
安葬母亲后,他登上飞往中国的航班。本以为能与久别的生父团聚,却在落地到津山机场时,得知了黎宏维跳楼案侦破的消息。
命运……对有些人来说,就是残酷的同义词。
“所以你见了马莲?”
“嗯,我不相信父亲会自杀,想问清楚原因。”在李维的印象里,黎宏维身上残留着军人的烙印,是一个意志坚定,不会轻言放弃的商人。他不相信对方会软弱到用跳楼的方式结束生命。
“那马莲为什么会被你吓死?”岑镜不解地问,“你易容成鬼了?”
李维冷哼一声:“鬼都在人心里。”
这段故事中,马莲无疑是个可悲的女人。因为心疾的缘故,她没能给黎宏维生下一儿半女,但结婚以来对方毫无怨言,这让马莲认为丈夫是深爱着自己的。
直到发现结婚照背后的秘密。
黎宏维将何璐的照片珍藏了二十多年,还将那张照片放到自己的位置。也就是说,在黎宏维心里,新娘从来不是她马莲,而是何璐!
谎言就像附着在镜面上的尘土,时间过得越久,离真相也越远。可一旦擦拭干净,映照出最真实的一面,镜子前的人就会被无情的现实打击崩溃。
马莲要报复黎宏维长达二十年的欺骗,于是找上万家珠宝总裁郭锦年。郭锦年贪图宏维大厦这块肥肉,两人一拍即合,联合黄建春、葛兰、石四宝三人,对黎宏维进行了内外勾结的打压。
首先是葛兰捣鬼,披露了大量宏维集团的财务问题,使得投资人纷纷撤资。在被经警多次找上门后,公司无法正常运营,大批员工离职。更有甚者,葛兰还对外宣称与董事长长期保持婚外情关系,彻底激怒了黎宏维。
紧接着,万家珠宝伸出“援手”,给困厄时期的宏维集团提供高利贷。双方刚签完合同,郭锦年便蛊惑银行中止宏维集团的续贷业务。为了偿还巨额欠款,黎宏维不得不加快宏维大厦的工程进度,在封顶之前违规预售。
祸不单行。宏维大厦的施工现场接连出现意外事故,三名民工两死一伤。幕后的黑手就是黄建春,利用的也是那条地下密道。
当耗到开发商发不出工资时,石四宝又带建筑队的民工堵门讨债,导致工期无限拖延,彻底拖垮了宏维集团。
然而,这些困难都没击垮黎宏维。对他这种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来说,即便破产,也有东山再起的雄心。比起事业,他其实是个更注重家庭的人。于是,马莲就堂而皇之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0年6月30日,马莲在卧室上吊未遂。被丈夫救下后,她泪眼涟涟地诉说了被郭锦年强暴的经历。
7月2日下午,黎宏维向郭锦年发出约谈邮件,这也是他给自己和郭锦年的最后一次机会。
7月3日23时30分,黎宏维从宏维大厦1813号房坠楼,当场死亡。
“你父亲至死都被蒙在鼓里?”岑镜神色恍然,“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维:“马莲写了日记。她在我父亲死后,才发现那个骗了她的男人,其实很爱她。”
“什么意思?”岑镜瞪大了眼,“难道……?”
对方沉重地点了点头。
“父亲知道她在撒谎,但还是在自杀前夕将马莲送回徐州老家,以免她被警方怀疑。并且瞒着对方上了一份高额人寿保险,受益人也是她。”李维苦笑了一声,“他的确……骗她骗到了死。”
黎宏维死后,马莲由于心存愧疚,精神状态极度恶化。在李维登门的那一晚,她将对方认成了黎宏维,因情绪激动导致心脏病发作,当场死亡。
李维也受到了惊吓,但他很快意识到马莲的反应有些异常,接着在房中发现了对方的日记,还有生父留存于世的大量资料。
从那天起,他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复仇之路。
岑镜:“可报仇杀人的话,不需要筹备五年吧?而且你为什么要策划暗夜盗窃案?”
“我需要时间筹钱,才能把这座大厦买下来,这也是父亲的遗愿。”李维敲了敲身侧的水泥板,“如果‘暗夜’现在在我手里,至少可以变现三个亿。”
怪不得李维会利用黄建春的密道装神弄鬼,就是不希望有人在他之前接手宏维大厦。
可惜,千算万算一场空。他没想到葛兰会把钻石放到猫身上,葛兰也没想到猫会跑掉。兜兜转转一大圈,那颗钻石又回到了万家珠宝,只不过郭总裁也无福消受了。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接下来是申辩时间。”李维话锋一转,露出一个老鬼式的奸笑,“就算我有作案动机又怎样?黄建春死的时候,我具备作案时间吗?没证据我可不认哦。”
不要脸的家伙……岑镜咬了咬牙。
警方明知道他就是凶手,但没有掌握任何指向性物证,就算把人押上法庭,当堂翻供的可能性也很大。就这个层面讲,李维的确做到了完美犯罪。而这也是萧振国同意她来套口供的原因。
“你以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没人看得出来?”岑镜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只可惜老天都不帮你,那天晚上没有像预报的那样下雨!”
“黄建春的死亡时间是9月7日21时至23时,作案时间应为晚上20点到22点之间。但实际上,你在下午6点就将对方绑在厕所里,点燃了木炭。只不过用一块楔形冰块让窗子保持通风,才拖延了一氧化碳的生成时间。窗台上的扇形水渍就是证据,幸好那晚没下雨,否则这点痕迹也没了。”
“那墙上的血印如何解释?指证的是我吗?”
“长焦镜头的投影仪可以投射40米以上的距离。你的咨询室正对宏维大厦1814房间的厕所窗户,只需准备一张郭锦年戴帽子的侧身轮廓剪纸,事先设置好大小和距离,在作案前开启投影就行了。黄建春看到外面的人影,误以为郭锦年守在现场,所以遮遮掩掩地留下了一个提示性记号。”
“可我压根不认识黄建春,怎么把他绑到18层的?”
“因为在这之前你就囚禁了石四宝,用他的手机约了黄建春。告诉对方在1813房里会面,聊一聊当年的事。”岑镜摸着隐隐作痛的后脑,愤愤不平,“1814和1813的门牌有近期被人触碰的痕迹,是你把两个号牌对调了。黄建春以为自己进的是1813,其实是1814。清理现场的时候,你又把二者调了回来。”
“嗯,不错。”李维站起身,拍了拍尘,随意地往墙上一靠,“你还知道多少?都说出来吧。”
难道这家伙根本没想抵赖,是在测试她?岑镜感觉自己又被对方耍了,但为了获取口供,就算是套儿她也得硬着头皮钻。
随着一桩桩血案的手法被揭露,罪恶的外衣终于层层撕开,像洋葱皮一样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空洞又狰狞的灵魂。
2015年8月,李维冒充推销员,送给葛兰一台便携式吸尘器。
9月11日晚,他将变压电击器改装成电击铁盒,在其内部放置了猫叫的录音,把铁盒放在葛兰家门口。葛兰当时已经丢失了鹿特丹,很快被猫叫吸引开门,一触碰铁盒即被电晕。
随后,李维用乙醚使对方深度昏迷,锁住手脚放入浴室,打开水龙头和莲蓬头。他把胶带粘在浴室门内侧,关门后用吸尘器从门外将胶带吸附住,完成密室,带走吸尘器,伪造成受害人自杀的假象。
证据就是警方在胶带上提取到两枚带有电击伤痕的右手食指指纹。
9月13日,李维在宏维大厦袭击乔威武并击伤自己,诱导警方发现通往黄建春家的密道。
因为武志彬无意中说漏嘴,他得知警方在星海公园设有埋伏,便将计就计,用石四宝的手机将郭锦年钓了出来。
按照他的构想,郭锦年落网后,应该会被警方联系到黄建春的死。可那个该死的家伙运气好,仅以诈骗罪收监起诉。
这样的惩罚对李维来说远远不够。于是他驾驶卡车将押送的警车撞下山崖,并用一连串诡计甩脱了警方的追踪。
岑镜说到这里,不禁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郭锦年会在9月16日被押送看守所?”
“9月14日上午,白颢审讯我的时候,我借用过他的手机,顺手安装了一个微型窃听器。”李维眉头微皱,“他当时已经怀疑到我身上,而我的复仇计划才刚开始,不能因为任何人中断,所以……只能对不起三位警官了。”
“那唐平呢?”岑镜声音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还要杀唐平灭口?”
“我是想救他。”李维解释道,“我听到林海在走廊里打电话,似乎在和检察院的人联络,一副要给唐平定罪的口吻,就告诉了他。”
楼下一众公安高层听到这里,纷纷转头看向林海,看得对方一脸尴尬。
岑镜从衣兜里取出几张纸。一张是唐平写的“老鬼”,一张是杏林承包合同的签字页,还有一张是李维在牛头王留下的便条。
“你签这两个名字时,用的是自己的笔迹。因为怕被唐平泄露,所以才教唆他逃跑的,不是吗?”她才不信某人会那么好心。
李维也没有否认:“是有这方面的考量,但我没想到他会偏激到劫持人质。阿镜,我真的没想害死他。”
“别叫我阿镜!就算你没有主观害人意识,最后还不是利用了唐平的死,让他在石四宝的口供里当了替罪羊?!”
耳麦里传来萧振国的指示:“谈判人员注意克制情绪,不要激动。”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收到大厦里特警队员的汇报:“报告,一小队在大楼内部发现了遥控炸弹,里面可能填装了烈性炸药,请指示!”
萧振国差点按碎了对讲机。
“不要轻举妄动,你们发现了多少?”
“至少有五个爆破点,分装雷管应该在一千以上。”
萧振国背后生寒,当即下令:“所有人先撤,马上调排爆组过来,其他部门组织周边群众疏散,要快!”
宏维大厦20楼,岑镜还在严词厉色地指责对方:“李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你无所不用其极,无人不可利用。无论唐平和你父亲这样的已故之人,还是我这种活着的蠢货,都只是你手里的棋子不是吗?”
“对,我的确利用你做了不在场证明。”李维坦然承认。
“24日我睡了那么久,也是你捣的鬼?”
“你晕倒之后,当天晚上就醒过来了。我又给你喝了安眠药,你才会睡那么久。”
岑镜想起那个真实的梦境,霎时醒悟:“你还易容成顾晟的样子催眠我是不是?!”
李维表情淡漠:“你原本就是我的第五个目标,也是五人里最难对付的一个。所以我先接近你,再控制你,当然也不允许你在死前就疯掉。那样的话,我的复仇就没有意义了。”
“那你为什么没杀我?还炸了我一身面粉?”
对方露出愕然的神色:“哈?面粉吗?可能是我搞错了。”
这混蛋还在演戏!
岑镜上前一步,怒声骂道:“李维,你他妈是不是觉得很好玩?从头到尾,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像你这种没有感情漠视生命的人,和冷血动物有什么分别?!”
“岑镜,你冷静点。”萧振国在耳麦中提醒道,“这栋楼里安装了大量炸药,引爆器可能就在李维手里,必要时立刻击毙案犯,听懂了没有?!”
岑镜心里咯噔一声。
她气势汹汹地咒骂对方,好不容易将李维从楼层边缘逼回到墙角,就是防止嫌疑人跳楼自杀……结果这家伙竟然打算用炸药?!
“你左手为什么一直揣兜里?”
“天冷。”
“拿出来。”
“……”
“快点!”岑镜从腰后掏出枪指向对方,“你别逼我。”
李维慢吞吞地将手伸了出来。
他手中的确握着一枚引爆器,岑镜却注意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你结婚了?!”她惊讶地望着某人无名指上的钻戒。
李维彻底无语。
女人的脑回路都这么奇葩吗?200公斤的TNT引爆器还不如一枚戒指有吸引力……
“我真是瞎了眼。”岑镜听到自己牙关咯咯作响的声音,嘲讽道,“李先生这么厉害,你老婆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李维摸了摸鼻子,含糊地道,“她看着聪明,其实挺笨的。”
岑镜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人和顾晟的影子慢慢重叠在一起。握枪的手不停地颤抖,仿佛三年前的那颗子弹再次塞回了枪膛。
为什么?
为什么身边的男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她是被诅咒了吗……
“姓李的,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否则我就开枪了。”
“开枪可以,但你能不能别抖……”
“少废话,我数到三,大不了同归于尽!”
耳麦里传来萧振国有气无力的劝告:“岑镜,你们所在的楼层太高。那个朝向,300米内没有高层建筑,狙击手无法狙击。如果劝说无用,只能靠你击毙他,务必一击即中。”
“三!”
枪口瞄准了李维的眉心。她必须击中对方的眼部区域,子弹穿透眼睛进入大脑并在脑干区域爆炸,才能保证躯体放松,肌肉就不会紧绷。即便对方压着引爆器,手指也会马上松开。
“二!”
手心里全是汗,食指微微预扣了扳机,枪口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停!”李维慢慢弯下腰,将引爆器放到地上,举手做投降状,“我认罪,我伏法。你别开枪,也别哭了……”
“谁哭了?!”岑镜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对,你没哭,是屋里下雨了。”李维一步步走过来,目光温柔,“阿镜,你的PTSD没好之前,记得不要用枪。”
“你又在这儿充什么好人?!”岑镜红着眼放下枪,咬牙切齿地将他铐起来,“认识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和你相亲也是我犯过最大的错误,否则谁能抓到我?”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但是阿镜,我从不后悔走进那间咖啡馆。”
看着对方的眼神,岑镜忽觉不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力量撞了出去!
“——啊啊啊!”
她从20层的高楼跌落下来,绝望地坠向大地,最后砰的一声,身子重重砸进一片柔软的地方。
睁眼一看,才意识到自己摔在了消防气垫上,周围一圈消防官兵都用惊愕的眼神望着她。
“嘭!”大楼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大地猛地一震。
萧振国当即大声警告:“案犯引爆了炸弹!所有人马上撤离!!”
“李维!李维不要啊!!”岑镜嘶声喊着,被两个警察死死拽住,拖向警戒线外。
“嘭!嘭!”宏维大厦摇摇欲坠,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渐次传来。楼板就像受到挤压的豆腐块,一层叠一层地倾塌下去,无数石灰碎渣纷纷滚落……短短十几秒,整栋建筑在轰然巨响中化为废墟,犹如一座巨大的坟茔,埋葬了所有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