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光之下,那张脸被一只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冷峻的浓眉下,是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目光如炬,幽寒慑人。
度过一个忙碌的周末,岑镜一早回到事务所上班。
百万寻猫的任务已经黄了,唐平又借工伤名义请假一天,她只能亲自到办公室接听电话,以便尽快拿到下一单生意。毕竟,天上只会掉毛毛雨不会掉毛爷爷,努力干活才有饭吃。
陆续在婚恋论坛上发布了十多条软广,通过QQ联系上一个潜在客户,又接打了几个电话,眨眼到了中午。
岑镜正准备掷骰子决定午饭吃什么,手机一振,响起了蹂躏耳膜的忐忑神曲,那是她专门给颜小沫设定的催命铃声。
“喂,颜佛爷有何指示?喂?喂?”接通来电后,对面没有声音,刚要挂断,办公室的门开了。
染着金色长发的短裙女人举着手机,脸黑如锅地站在门口。
“我靠,要不是老娘想给你个惊喜,哪知道你给我设置这么个神经病铃声!”颜小沫拍桌怒吼。
“呃……”岑镜干咳着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泡男人啊!”颜小沫的火气来去如风,红艳的嘴唇勾起一个奸诈的笑容,“听说你和李维处得不错?你不是把他Pass了吗?”
岑镜瞪她一眼:“八婆。”
“不要害羞嘛花菇凉……打铁要趁热。我东西都买好了,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来!”
岑镜莫名其妙:“去哪儿?”
“你家。”
“为什么说得像你家一样顺?”
“有区别吗?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岑镜无奈地被颜小沫拽回家,又被戴上围裙关进了厨房。她望着堆在案板上各式各样的食材,一脸懵然:“爱心……便当?什么鬼?”
“唉,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谈恋爱?”颜小沫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甩掉高跟鞋,赤脚躺在沙发上喝了起来,“张爱玲说过,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要让对方通过味蕾感知你的心意。”
岑镜手起刀落,剁下一只鸡爪子:“张爱玲只说过,女人抓住男人的心通过男人的胃,男人抓住女人的心通过女人的阴道。”
颜小沫被可乐呛了一口,捂着胸咳嗽起来:“咳咳咳……得,当我没说。反正咱俩也要吃,顺便给李维送一份也没什么嘛。”
“我怕他吃完以后有心理阴影。”岑镜将燃气灶打着火,往锅里倒了油。没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了花椒葱花的爆香味。
颜小沫抽了抽小巧的鼻子,得意一笑:“不要妄自菲薄嘛女王殿下,你独居久了,肯定学会做饭了。”
事实上,她猜对了一半。
在津山大学的厨艺社团比赛里,岑镜出手就是一盘仰望星空,就此荣获黑暗料理女王的称号。毕业之后,她一直在单位食堂里解决三餐。再后来,就是拥有一手好厨艺的顾晟照顾她。直到三年前,岑镜从家里搬出来,才重新拿起了菜刀和锅铲。
幸运的是,她终于学会了做饭。
不幸的是,她将黑暗料理的风格发扬光大了。
“噗!”颜小沫吐出嘴里的汤,“你打死卖盐的了?”
“很咸吗?”岑镜尝了一口,咂咂嘴,“还好吧。”
颜小沫又夹起一筷子青椒炒蛋,眼泪汪汪:“你放醋做什么?青椒酸蛋吗?”
岑镜尴尬地一笑:“可能是和酱油搞混了。”
“哇,这个鸡爪好辣。”颜小沫啃了一口就放下了,“你尝尝是不是辣椒放多了?”
“嗯,应该是。”岑镜啃着鸡爪点头。
颜小沫瞪起眼,足足安静了三秒。
岑镜低头避开她的视线,一边夹菜一边催促:“姑奶奶你凑合吃吧,一会儿凉了。”
“炒蛋里没醋,鸡爪一点也不辣。”颜小沫突然开口。
岑镜筷子一抖,啪,好大一块红烧豆腐掉在桌上。
“岑镜……”颜小沫皱眉问道,“你的味觉出了什么问题?”
餐桌对面的女人沉默片刻,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出问题的,不是味觉。”
PTSD患者容易出现触景生情反应。当面临与创伤事件相关联的情景时,通常会产生强烈的心理痛苦和生理反应。
顾晟出事的前一天,刚好是他的29岁生日。岑镜特意向专案组请假,心血来潮地布置了一桌菜。顾晟硬着头皮吃完,开玩笑道:“阿镜,吃别人的饭要钱,吃你的饭要命啊……”
没想到,一语成谶。
后来,岑镜每次做饭都会出现偏差,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她一人做饭的时候顶多味觉迟钝,一旦有客人分享,就担心自己做的饭会害了别人,慢慢成了恶性循环。越怕饭菜的味道不好,她的味觉就越紊乱。
怪不得以前到岑镜家都被带到外面吃。颜小沫讪讪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种情况,还逼你做饭……”
她从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故,让好友患上了这么严重的心理障碍,也不知道是该怪自己太粗心,还是该恨对方瞒得太瓷实。
“没事,别用那种死人脸看我,过会儿就恢复了。”岑镜往嘴里扒着米饭。
“对了,李维不是研究心理的吗?你可以让他帮忙治疗,他在国外好像挺有名呢。”颜小沫提议道。
“唔,他知道我的情况,有时间再……”
“诶呀,还什么有时间!择日不如撞日。”颜小沫积极地拿出手机,“我现在就打电话约一下,直接过去找他……”
岑镜撂下筷子:“别闹,我下午还上班呢,哪儿有空?”
“请病假咯。”
“什么病?”
“精神病!”
“……”
李维的手机打过去很久才接通。听到颜小沫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拒绝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恐怕没时间。”
颜小沫佯怒:“你还想不想追我姐们了?她都快成精神病了你还不来救……”
岑镜站起来,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尴尬地道歉:“李维你别理她,她喝多了。”
李维听到那边传来颜小沫“只喝了一听可乐”的抗议,微笑道:“对不起阿镜,我现在真没办法见面……”
觉察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岑镜问道:“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话没说完,那边突然挂断关机了。
过了几分钟,李维再次打过来,却对自己的地址表述含糊不清。岑镜出于职业习惯,刨根问底地追问,对方只好坦白交代,苦笑着说了三个字:“公安局。”
经过对葛兰溺亡案的分析,警方和岑镜的判断一致,认为凶手很可能重返星海公园寻猫。于是他们在公园四周布控,经过一天的蹲守,嫌疑人终于落网。
只可惜鱼没钓成,反而抓到了一条滑泥鳅。
武志彬和秦伟华轮流审讯了一夜,郭锦年始终不肯说实话,一口咬定自己是通过寻猫启事找去的。至于为何雇人乔装打扮迷惑跟踪他的便衣,更是用了防止老婆抓外遇的万金油理由。
警方手上没有确凿证据,对方又是知名企业家,也不便采用高强度审讯,一时对这块滚刀肉没办法,只好扔到羁押室里关着。
局里最擅长心理破防的预审是白颢。但这小子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等来单位的时候,身后却多了一个人。两人自上午10点进入审讯室,到中午还没出来,武志彬都想踹门骂人了。
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提讯椅也硬邦邦的,即便没被铐住,坐久了也会腰酸背痛。李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将SIM卡退出来,把手机还给了白颢。
他上午被请来的时候匆匆忙忙,手机也没充电,说到一半就突然关机,只好借白颢的手机给颜小沫和岑镜拨了回去。
白颢接过手机,仍沉默不语。
李维着实郁闷了:“白警官,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整整两个小时,俩大男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互相对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癖好。
白颢失望地垂下眼皮。对方是聪明人,心理防御也强,根本不是震慑能唬住的。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望向李维:“李先生记性不好啊,昨天刚袭过警,睡一觉就忘了?是不是给自己的那下劲儿太大,把脑子敲坏了?”
李维一脸愕然,像是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袭警?”
白颢笑了笑:“不用装糊涂,昨天在宏维地下停车场袭击乔威武的人,就是你。”
“我两手空空拿什么袭击他?你们搜查过现场吧,找到凶器了吗?”
白颢看向他的腰间:“换皮带了?昨天那条扔了?”
“你不会觉得皮带能打晕人吧?”
“那要看是哪种皮带了。”白颢突然站起来,猛地将什么东西甩在桌上!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合金桌面上赫然出现一道凹陷的浅坑。
李维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手里拿着一条黑色牛皮带。硕大的长方形金属头足有5厘米长,印着一行银色知名Logo。
“这是你昨天系的那款,我买了一条。将铅块嵌在皮扣内侧,算上金属头自身的重量,起码有一公斤,再加上抡起来的离心力,相当于一个流星锤。”白颢将皮带扔到桌上,淡淡道,“所以,乔威武的伤口只有脑后一处,而你有两处。你脖子上那条抽痕,就是向后甩皮带时留下的。”
“这算什么证据?如果皮带可以伤人,乔威武也可能是凶手。”
“证据就是你倒在了他身后!”白颢面无表情地道,“如果凶手是独身一人,不可能同时袭击你们两个。假设你先被袭击,乔威武作为警察肯定有所察觉,会立即转身防御,而不是在什么都没听到的情况下,被人从背后敲晕了。反之,如果乔威武先被袭击,走在后面的你肯定看到对方了。可你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呼救。更奇怪的是,你也是脑后受袭,这就说不通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凶手有两人,同时从侧面出手,前后不超过0.2秒的反应时间。但非常遗憾,我和师姐在下面听得清楚,倒地声音只有一个,在这之后的两秒内都没听到第二声。所以,你和乔威武受袭的时间间隔在两秒以上。这就意味着,有一个人倒地了,另一人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不奇怪吗?”
白颢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继续说道:“事实上,你先打晕了乔威武,但并没有让他坠地发出声响。接着,通过密道下到负二层。被我们觉察后匆匆返回负一,抽伤自己倒在地上,又用皮带打击管道吸引我们注意,成功误导警方,让大家以为你们同时被人袭击了。”
李维听完笑了起来:“白警官的推理很精彩,想象力也很丰富。但我是在偶然情况下,随阿镜去的宏维大厦,怎么可能提前备好一条杀人的皮带?而且,我有袭警的动机吗?”
“你的目的不是袭警,而是转移警方的注意力,掩盖密道的存在。至于那条皮带……”白颢靠在椅背上,冷冷望向对方,“本来就是给师姐准备的,不是吗?”
审讯室南侧墙上安着一面硕大的单透镜。人站在镜子背面,能清晰尽览审讯室的全貌,也可以监听到整个审讯过程。
岑镜站在武志彬身边,压抑着怒气看着两个对峙的男人。在听到白颢那句“9月7日晚上你在哪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一把推开审讯室的门。
“师姐?”白颢转过头,表情有些错愕。
“别叫我师姐。”岑镜瞥他一眼,“我没教过你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就把人拷到局子里逼供!”
白颢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让李维来接受调查。他涉嫌袭警,又知道宏维大厦的密道,肯定和黄建春的案子有关系。”
“你拿什么证明他袭警?他又什么时候承认知道密道了?”岑镜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脑子清楚一点,如果他真想隐瞒密道,为什么要在负一层的配电室门口敲晕乔威武?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可为什么那么巧,他偏偏就在今天把腰带换了?!”白颢也有了火气,“刑侦预审不是打官司,不讲究疑罪从无,只要有犯罪的嫌疑,我们就得沿着蛛丝马迹查下去。师姐,其实你也想到他的手法了吧?如果这个人不是李维,你早就怀疑他了对不对?!”
“啪!”
一个耳光将审讯室内外的人都扇懵了。
白颢侧着头,脸上迅速爬起一片火辣。李维惊愕地望着两人,不知该说什么。武大队长则像呆头鹅一样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袭警了,你把我也铐起来吧。”岑镜冷笑道。
白颢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武志彬干咳一声,上前打圆场:“岑镜,你别生气,耗子也是为了查案。我一直盯着呢,没委屈你朋友……”
“9月7日晚上,你在哪里?”白颢突然开口,却是问向李维,仿佛在提醒对方审讯还没结束。
李维老实答道:“咖啡馆。”
“有没有人证?”
“……店老板和服务员应该都能做证。”
“很好。”白颢收拾着笔录,沉声道,“在警方取证完毕前,麻烦李先生在这里多做会儿客。”
“不用取证了。”岑镜插嘴道,“他那天和我在一起。”
审讯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武志彬尴尬地咳嗽了两下,干笑道:“你们……认识挺早啊。”
岑镜也微微一笑:“也不早,就是那天晚上,在咖啡厅相亲认识的。”
武志彬瞪大眼,仿佛吞下了一整只茶叶蛋。
三分钟后,李维走出公安局,还吃上了岑镜带来的“爱心便当”。不过,在尝过某人的手艺后,他有点后悔这么早被放出来……
审讯室里,白颢枯坐在桌后,无神地望着灯下像黑蛇一样扭曲的皮带。
武志彬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这样也好,外籍人士可不能随便拘,不然该给萧局惹麻烦了。既然案子还有不少疑点,继续查就是。”
白颢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我想查的,已经清楚了。”
公安大楼的三层集中建造了羁押和审讯的房间。
羁押室用来关押提审前的犯罪嫌疑人。十来平方米的小屋,三面白墙,一套木质桌椅。
一个臃肿的身躯蜷缩在椅子里,头发稀疏的脑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反着光。
郭锦年咬牙挺过了警方一整晚的审讯,坚持没让律师参与进来。他清楚自己犯的事儿有多大,一旦让闫善安介入,反而容易露馅。
没问题,不会有事的。条子没有证据,只要我不松口,他们必须在24小时内放了老子!
想通之后,他神经放松地吃了顿饱饭,舒舒服服地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已近傍晚,离恢复自由身只剩不到几个小时了。不过警方并未放弃,很快将他带到提审室继续审问。出乎意料的,主审官是个面相格外年轻的男人。
郭锦年心里冷哼一声。两个队长都奈何不了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审你郭爷?!
白颢丝毫没端官架,主动递过一根烟:“郭总这一宿受委屈了。我是新来的,就走个流程,录完笔录您就可以回家。”
啧,这小子倒挺知趣儿。郭锦年满意地眯起眼,嘬了一口烟,嫌弃道:“这烟不行啊,小伙子刚进六扇门,待遇一般吧?”
白颢沉痛地点点头:“每月就拿仨瓜俩枣儿,抽不起好烟。”
“唉,我看你脑子蛮灵光的,考虑去我们公司吗?不说别的,我们万家的安保队长抽的都是中华。”
两人话家常一样聊了十多分钟,熟络得都快称兄道弟了,搞得隔壁的武志彬又想踹门骂人。然而,等白颢打开档案袋,翻开笔录本,眉开眼笑的表情顷刻消失,脑门像被人用手拧过,深深皱出了一个川字。
“郭总,您犯的事儿有点大啊。”他煞有其事地翻着资料,“两条人命?这么牛×?”
郭锦年当场蒙圈。不是监守自盗的事儿吗?怎么他妈变人命案了?!
在实际办案中,审讯人员往往要和犯罪分子较量心理战,即使诈供和诱供都属违规操作,该用还是会用。尤其对白颢这种不拘小节的流氓型警察来说,只要能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让嫌疑人尽快吐出真相,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黄建春的死轰动全城,但除了警方,没人知道死者姓甚名谁。同样,葛兰案也在秘密侦查当中,除了她的前夫卢立德,万家珠宝上下都不知道葛兰已经遇害。
武志彬和秦伟华本以为抓到了真凶,但调查到郭锦年不具备作案时间,就排除了此人的嫌疑,审讯方向也是针对“暗夜”失窃的,没有提及两起凶案。所以,郭锦年在突然得知二人遇害后,脸都白了,大呼冤枉:“你指控我杀人,有证据吗?!”
白颢拿出一张现场照片:“这是黄建春死前留在墙上的血印,指证了凶手的身份。”
郭锦年低头看了一眼,心脏登时停跳一拍。
“我一直想不通这个符号代表什么,直到看见郭总。”白颢哗啦啦甩出一大把照片,抛在桌上,“因为你谢顶,所以去哪儿都戴着礼帽。黄建春留下这个帽子的符号,就是暗示你的特征。”
郭锦年辩解道:“这不叫证据吧?再说无冤无仇的,我杀他干什么?”
“你真的不认识黄建春?”对方拿出一部让他眼熟的老式手机,“不要以为单线联系就保险,你们五年前就干了不少好事,需要我一样一样说明白吗?”白颢阴恻恻一笑,“在黄建春死后,你竟然还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黎未死。怎么,郭老板这是撞鬼了?”
郭锦年眨眨眼,额头沁出一滴冷汗。
接下来,白颢又拿出了让他吐血的证据。
法医从葛兰家提取到了男人的毛发,经过DNA检测,正是郭锦年留下的。除此之外,两人还存在资金往来。作为同居者,他自然成了杀害葛兰的头号嫌疑人。
白颢开始还对这个结果存疑,因为根据葛兰的前夫卢立德所言,葛兰的出轨对象应该是黎宏维,没道理在五年后就变成了死对头郭锦年。后来,他查阅卷宗,找到当年黎宏维那封电子邮件的副本,终于解开了谜题。
“葛贤爱很早就和我认识……那时她在宏维集团,我就收买她……构陷黎宏维。”郭锦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商场上混嘛,互泼脏水,互挖墙脚,都是常事。”
“你和她干的事,不止这一件吧?”白颢翻出文化宫西厅的监控截图,“葛兰受你指使,训练这只叫鹿特丹的猫盗窃黑钻石,诈骗巨额保险。但随着猫意外走失,你怕东窗事发,干脆将他们灭口……”
郭锦年下意识反驳道:“没有!我只让他们盗钻石,没杀人!”
隔壁的武志彬一口茶喷了出去:“妈的,这就招了?!”
单透镜后的旁观者都在笑看提审室里的斗法。郭锦年坚称自己没有作案时间,监视他的便衣可以做证。白颢却用他乔装蒙混的把戏打脸,声称警方难以辨识监控对象的真伪,不具备呈堂证供的价值,将对方气得直翻白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离24小时的拘传时限越来越近,郭锦年却感觉自由离自己越来越远。两人拉锯到深夜,白颢打着哈欠,非常为难地退让一步,坦言警方指控其蓄意谋杀的证据不足,所以仅以策划盗窃、涉嫌诈骗的罪名送检。
郭锦年本已濒临绝望,以为自己要当连环凶案的替罪羊,一听这话,又重新燃起了活命的希望。比起背上两条人命的黑锅,诈骗算什么啊?!再说这本来就是他干的,认了又怎样?总比挨枪子冤死强,于是痛快地交代了犯罪事实。
从前年开始,万家珠宝的经营每况愈下,停关几家店面后仍未好转。到了今年,公司的负债已达惊人数字。郭锦年一筹莫展之际,有个荷兰珠宝商联系上了他。
外国人的名字总是长长一串,郭锦年也没记住,就称对方老鬼。老鬼手里有一颗黑钻石,想出售给中国人,并且开出了一个低到令人发指的价格。当然,他也不是要做亏本买卖,而是想和郭锦年一起发笔横财。
近年来,黑钻石的价格泡沫高涨,而欧美的保险市场相对成熟,不会轻易给珠宝上天价保险。相比之下,国内的保险公司不够规范,在高额保费的诱惑下,可以让郭锦年轻易钻空子。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郭锦年拿六成保费,剩下的四成和“暗夜”分给老鬼,对方再将身价鼓吹到五亿的钻石转手到海外黑市,眨眼就是十倍暴利。其实,郭锦年准备赖掉那四成保费。他要做的,不过是在事发之后,将烫手的“暗夜”重新还给老鬼而已。
“你和老鬼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络的?”白颢问道。
“委托送信。”这是一种比快递、电话和电邮更保密的交流方式。寄信人只需将信件和佣金投到专门收件的公司信箱,就会有人将信件送到收信人手里,可以有效保密寄信者的身份。
“你知道老鬼的地址?”
郭锦年摇头:“我不知道。他只用委托送信给我寄过一封信,但不需要我回信。”
“那你们怎么进行的钻石交易?”
“在荷兰的港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么说,你见过老鬼本人?”
郭锦年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我见到的……应该不是他本人。”
那是一次非常奇怪的交易。半年前,郭锦年带着珠宝鉴定专家来到鹿特丹。由于是异地现金交易,他谨慎地雇了六个保镖,等候在港口交易的船上。
当时正值黎明,海平线刚冒出一丝旭日的光芒,水面上笼罩着迷茫的雾气,几乎望不见远处的伊拉斯谟斯大桥。等了大概十分钟,一艘白色渔船无声无息地从浓雾里游了出来。
渔船小而旧,上面站着一个渔夫打扮,胡子拉碴的老头儿。对方不会说中文,只将船身贴近,抛给他们一条臭烘烘的鲱鱼。
珠宝专家在鱼腹内找到了那颗“暗夜”。鉴定无误后,保镖将钱箱抛上老头儿的船。对方连打开查验都没有,只摆了摆手,驾着渔船驶入了茫茫白雾。
郭锦年注意到他离开的方向不是内港,而是大海,便让人开船悄悄跟在后面。最后一路跟到外海,那艘渔船终于停在水面上,良久未动。
白颢:“后来呢?”
“我们靠过去,上了渔船,发现人和钱箱都不见了。”
“不见了?”白颢眉头紧锁,“在海上不见了?”
“嗯。我们在周边海域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人落水。”郭锦年咧咧嘴,“反正这事儿挺邪性的,我到现在都怀疑那老鬼真是只鬼。”
白颢沉吟片刻,用笔尖点了点桌面:“鬼还需要钱吗?他可能压根就没出海港,拿到钱后就潜水上岸。让渔船保持匀速前进,把你们钓到外海,直到油箱耗尽。”
郭锦年面露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白颢没回答,转而问道:“老鬼给你寄的那封信是什么内容?”
“就是……偷钻石的详细计划。包括重力防盗系统、训练猫、还有团伙人员选定之类的。”
老鬼在信中提及盗窃多为团伙作案,多找几个人才能迷惑警方。而且这些人必须是知根知底,有把柄握在郭锦年手里的才行。说直白点,就是一起打过劫嫖过娼的最好。所以,郭锦年找到了黄建春、葛兰和石四宝三个老搭档,在9月2日凌晨成功窃走了黑钻石。
鉴于“暗夜”会在事发后变得极其烫手,郭锦年也清楚自己会被警方盯上,便将钻石交给了老情人葛兰,叮嘱三人在家躲一个月风头,不得互相联络。
这也是他没发现黄建春和葛兰死亡的原因。直到昨晚,他收到石四宝的短信,才得知葛兰丢失了那颗黑钻石。
警方恢复了郭锦年的手机数据,找到了石四宝发的那条彩信。
那是一张寻猫启事的照片,还附了一句话:猫和钻石丢了,可能在星海公园。
郭锦年接到短信后立即回拨,但石四宝的电话却关机了,再联系葛兰也联系不上。他如今被警方盯得紧,自然不敢去葛兰家,只好先到星海公园碰运气,没想到,一脚踩进了警方的埋伏网。
白颢在记录上画了个重重的问号:“猫和钻石怎么丢了?猫把钻石叼跑了?”
郭锦年一摊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葛贤爱不会无缘无故悬赏百万找一只猫。现在清楚情况的只有石四宝。唉,那孙子真他妈害死我了……”
根据郭锦年的口供,警方判断石四宝有重大作案嫌疑。由于此人是外地户籍,津山市公安局连夜联络邻省警方,请对方协助调查。
第二天上午,青川省安化市麻藤县公安局将石四宝的资料传真过来,并告知津山警方一个消息:石家人在两天前到当地派出所报案,他们称石四宝在8月26日离家,9月1日中午和老婆通过一次电话,随后就失联了。
这是一间封闭的地下室。阴冷、潮湿、黑暗。
水泥墙足有半米厚,完全隔音隔光。墙角便溺横流,污浊不堪。通风只能靠一台老旧的空调,还是单向制冷,吹得笼子里的人止不住打哆嗦。
他很想裹上一条棉被,可惜连衣服都没有,只能赤身裸体地待在墙角的大铁笼里,像狗一样蜷缩着等待死亡。铁笼焊接得十分结实,粗长的铁条间隔狭窄,连胳膊都伸不出去。
自己被困在这里多久了?十天?还是半个月?
他不知道外面的时间,只能通过饥饿的次数估算小时。那个人每天来送一次饭,今天肚子叫了三次,差不多也该来了。
“吱呀。”地下室的隔音门开了。铁板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黑暗里传来走下台阶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带着熟悉又心悸的节奏。
冷蓝的手电光扫过铁笼,停留在那张憔悴肮脏的脸上。
“啧,看起来瘦了。”男人的语气听着像挑剔肉猪,“今天给你带了营养餐,里面加了维生素和蛋白质粉,希望你能保持健康的体态。如果你生病了,我会很麻烦的……”
笼中人呆滞地看着一只饭盒塞进来,声音嘶哑地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能说的都说了!”
“哒、哒、哒。”对方用指尖敲击着手电筒,仿佛敲在囚犯木楞的脑壳上。
“面壁思过这么久,还没想明白?”
“我想不通,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人会耿耿于怀?”
“呵呵……”黑暗里传来一声寒意入骨的冷笑,“过去的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你知不知道血债血还,天经地义?”
“血债?”他猛地扑到笼子边缘,扒着铁栏问道,“你……你究竟是姓黎的什么人?!”
“你自己看吧。”男人忽然将手电照向自己。
亮光之下,那张脸被一只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冷峻的浓眉下,是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目光如炬,幽寒慑人。
“卧槽,鬼啊!”笼子里的人吓得大叫一声,仓皇退后,脚下一打滑摔进了自己的排泄物里。他浑身抖得像只筛子,站都站不起来,像疯子一样在屎尿里打着滚,绝望地哭喊道:“黎宏维,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