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江龙盯上。
在这北三街上，没有人不知道江龙的大名。
北三街是酒吧聚集处，一整条街都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吧。江龙从小混迹于此，纠集了一帮跟自己差不多的小混混，整天不是骚扰这一家，就是挑衅那一家。收保护费、顺手牵羊自己喜欢的东西、调戏漂亮姑娘……天天惹是生非，做事完全看心情。如果有人反抗，轻则被他破口大骂，重则被他打得几天下不了床。他似乎很有些功夫底子，三两个男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警察来带走过他无数次，可是被拘留也总有个期限，他总会被放出来，于是整条街上的人都是能躲则躲，不愿意与他纠缠。
江龙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似地更换着。可那些女人多半是长相妖艳，穿着暴露，说话嗲声嗲气，一把骨头恨不得完全酥在江龙身上。凌汐从来不会这样打扮，即使在酒吧驻唱，也一贯是素面朝天，唱完歌就离开，见到江龙等人都低头避过。
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只是没有想到，上周末的时候，江龙出现在酒吧，对她动手动脚，非要带她出去玩玩，惹得她火冒三丈，一把将麦克风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当场给江龙挂了彩。
江龙人在医院住着，却放出话来，不把凌汐弄到手决不罢休！
酒吧老板寒哥怕被牵连，也担心凌汐的处境，就让她休息一阵子。可是凌汐面对两张“高三教材缴费通知单”犯了难，休息了三天，还是来到了酒吧。
江龙头上还缠着纱布，坐在吧台边，自从凌汐走进来就一直盯着她看。凌汐尽量绕远了一些，但他身后的小混混围拢上来，把她逼到了江龙跟前。
“躲我呢？”江龙看着凌汐，笑得暧昧。
凌汐没有示弱：“你是嫌砸得不够狠么？”
江龙还是笑，但是转而一个眼神，几个小混混就抓住了凌汐，按着她的头，靠近了江龙的脸。江龙笑着嘟起了嘴，对着凌汐的脸就要亲。
凌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使劲挣脱，也不知怎么来的力气挣开了他们，顺手抄起吧台上的一个啤酒瓶，照着江龙头上用力一砸！
可是却没砸着江龙。
他一个闪身躲了一下，藏到一个人背后，还把那人用力向前一推。这瓶酒瓶，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这个人头上，立刻就血流如注。
凌汐呆住了。
那个被砸的男人却没有动，眼睛似乎都没有眨动一下。只是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滴滴答答。
江龙他们也呆了，一时没有动作。
那男人突然拉起凌汐的手，大步向着酒吧外奔去。江龙反应过来，招呼其他人追了上去。
凌汐被推进了一辆黑色的车，刚关上车门，江龙那些人就把车围拢起来，不断拍打着车身骂骂咧咧。
那男人坐在驾驶位上，额头上的血还在止不住地流。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十分镇定地发动了车子。但他似乎疼痛难忍，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微地颤动。
江龙那些人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铁棍，照着车就一顿猛砸。凌汐听着噼噼啪啪的声响，心惊胆战。好在很快车子就开动了，江龙他们谩骂的声音越来越远。
“你没事吧？”凌汐看着这个男人，有一瞬间的恍神。她想起曾经的大学时光，阳光明媚的篮球场，那个被人肘击受伤流血的男孩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男人开口说：“我叫齐斯明。你呢？”
凌汐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还是回答：“凌汐。你没事吧？你一直在流血。你现在是往医院开吗？”
“当然。”他的话语十分简短。
凌汐拿出纸巾，想帮他擦一擦，又觉得不妥，于是将纸巾递了过去。却遭到他的不满：“我现在还有手擦么？”
凌汐一时语塞，连忙小心地给他擦了一擦。边替他止血边说：“刚才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砸到你的。还要多谢你拉我出来。”
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看着前方。
凌汐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歉疚又感谢的心情，只得说：“你放心，一切医药费什么的，我都会付的。”
“还有车。”他突然开了口。
“啊？哦……”凌汐心里暗叫不好，车被砸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这笔费用恐怕是让自己这几个月都白忙了。
之后她再没有说话。这个男人看起来一脸的疏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医院。
下了车才发现，这辆黑色的车上那个标志，是她没有见过的。可是那车身的模样，分明价值不菲。凌汐心里暗暗打鼓，又十分焦虑地看着齐斯明轻车熟路地绕过就诊区和住院部，径直走进了医院最安静区域的VIP病房，医生护士呼啦啦来了一堆，围着他仔细检查。他们说话的感觉，似乎是认识的，因为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几句话——
“齐总，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齐总，要不要让周教授过来看一看？”
“齐总，你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立即派人去买。”
给齐斯明包扎的护士像是被皇帝钦点侍寝的妃子，一脸的得意满足，给他细细包扎了足足十五分钟才算完事。
面对一群人一堆问题的齐斯明，仍然是简单扼要：“都出去。叫吴方来。”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所有人立即闭了嘴，瞬间都退出了房间。
凌汐心里更是不安，她默默计算着前前后后大约要花多少钱。可是她从没有住过VIP病房，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价。
齐斯明斜靠在病床上，抬眼看着凌汐：“我的秘书马上就来。”
凌汐还没明白过来，这事儿跟秘书有什么关系，就听见房门响了几下，一个男人推门而入，快步走到齐斯明面前，恭敬地说：“齐总，您怎么样了？”
齐斯明微微摇头表示无碍：“事儿不大。你跟她把赔偿算一算。”
凌汐有些紧张地看着那秘书，他走上起来对着凌汐路出职业性的微笑：“您好，我是齐总的首席秘书吴方，请问女士您怎么称呼？”
“凌汐。”凌汐心里不住地打鼓，一个秘书，还是首席！这个齐总有多少个秘书啊？
“凌小姐您好。齐总的伤势我已经向医生了解过了，安全起见，齐总还需要做更全面的检查。在住院期间一切费用都由您承担，目前算来，一共是一万八千六百块左右。”
“什么？！”凌汐惊叫：“就算是天天做CT，也不用这么多钱吧！”
“凌小姐不好意思，齐总住的是VIP病房，一天是三千块，医生说至少要住五天。”
凌汐咬牙切齿地想要说点反驳的话，没想到吴方后面的话让她更吃惊：“还有，刚才我已经看过齐总的车子，车身被砸损得很厉害，粗略估计也要八九十万才能……”
“你说什么？！”凌汐简直要惊晕过去：“什么车那么贵！你当我是傻子好骗吗？！”
“对不起凌小姐，”吴方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那车的牌子，叫做宾利。”
宾利……
宾利……
宾利……
凌汐绞尽脑汁地想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可是完全想不出来。吴方从手提包里拿出了IPAD，点击了几下递给她，继续微笑：“您可以看看，这就是齐总的车。”
IPAD上面显示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和齐斯明那一辆一模一样。只是那个报价数字后面的零，她呼吸困难地数了一数——竟然是六个！
她有些艰难地将IPAD还给了吴方。吴方收好之后继续微笑：“那么凌小姐，您打算什么时候、如何支付这笔赔偿呢？是支票还是现金？或者在车的这一方面，您愿意直接为齐总修理？这样的话不要赔付也是可以的。”
“你这么有钱，一辆车就好几百万。”凌汐镇静下来，对着齐斯明说：“你还需要我赔偿？这些钱，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你，不过是九牛一毛。”
齐斯明看着她，表情依然波澜不惊：“所以呢？”
“所以——”凌汐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是个穷人。我没有多余的钱赔偿你，我的每一分钱都有重要的用处。我并不是博取你的同情，但我真的没有能力赔偿这么多钱。”她真诚地看着他：“所以我请求你，不要让我赔偿了。”
齐斯明转开了头不看她，淡淡地说：“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钱就不在意钱么？”
凌汐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吴方在一旁说：“凌小姐如果赔偿有困难，可以不用一次性付清的，慢慢还也可以。”
齐斯明没有反驳，凌汐却说：“这么多钱，只怕等我七老八十了还没还清。再说我每个月的钱都全部用光，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用来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马？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也很感谢你，你就当做了回慈善行不行？”
齐斯明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吴方看了看两人，似乎有些焦急，但忍住了没有出声。
“你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齐斯明忽然问。
凌汐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不一定吧，但大概在四千左右。”之后又解释说：“我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他们的学费生活费都很需要钱。”
“四千？”齐斯明的嘴边露出一丝讥笑：“这点钱也可以养活两个孩子，再加上你自己？”
凌汐的语气里有着讽刺和自嘲：“生病了不住VIP病房，不买价钱有六个零的车子，不聘用一大堆秘书，还是可以的。”
齐斯明看着她一脸冰霜，忽然就笑了起来。这笑容，解开了当场的尴尬僵局，连凌汐都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嘴不饶人，转开了头去。
“是你自己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切医药费什么的，我都会付的’，不是我逼你的吧？”齐斯明慢条斯理地说：“怎么现在发现赔偿的数额对你来说很困难，就耍赖不想赔了？”
“谁耍赖！”凌汐有些生气：“我不过是说事实，你就算把我卖了，我也没有那么多钱赔给你！”
齐斯明嗤笑了一声：“那，我给你指条明路好了。”说着眼神示意了吴方。
凌汐有些不明所以，吴方已经继续开始职业性的微笑：“凌小姐，齐总的意思是，您可以到盛世集团工作，用薪金来还债。您知道，盛世集团的待遇是高出业界同等水平很多的。”
“盛……盛世？”凌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他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难道会是盛世集团的老总？她即使再怎么没有时间关心时尚潮流，也能从平时那些偶尔瞟一眼的电视广告和报纸杂志上知道，盛世集团是服装界的中流砥柱，每年发布的新品服装就是潮流的风向标，掌门人齐升更是服装设计界的泰斗级人物。那些在服装店里摆着的“盛世名品”，随随便便就是好几千块。
“你是齐升的……”
“他是我爷爷。”齐斯明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凌汐吃了一惊。眼前这位，竟然是现在盛世集团的总裁，无数女性倾慕的对象——钻石王老五齐斯明！
吴方的话扰乱了凌汐的愕然：“凌小姐，为了让您在最短的时间内偿还这笔赔偿，给您安排的职位就是——首席设计师的助理。”
凌汐被这句话震惊：“设计师助理？还首席的？”她一个劲摇头：“我从来没有学过一点点设计！”她又看着齐斯明：“你这是要我赔偿么？我怎么觉得是……”
“天上掉馅饼么？”齐斯明又是嘲弄的神情：“薪水比你现在的是高很多，但是那位首席设计师，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他盯着她有些讥笑：“难道我会傻到用自己的钱，白白帮你来还这笔债么？”
凌汐被他的语气弄得心里憋闷。吴方连忙在边上说：“凌小姐，齐总的意思是，反正也要聘用一个助理，反正也是要给薪水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聘用您，这样债务也保证可以收回，您说是吗？”
凌汐心里转了几百个弯。盛世集团的薪水之高，早已有口皆碑，何况是首席设计师的助理。就算是再难伺候，她从今往后只需要做一份工作就能赚得比现在天天劳累奔波多，何乐而不为呢？只是这钱还要用来赔偿，不知道剩下的钱有没有四千……
吴方及时出声打消了她的疑虑：“每月薪水全部用于偿还债务，员工该有的福利和年终花红都会照给。不过您放心，集团是包吃住的，而且会报销交通费用。”
凌汐已经要开口拒绝，她不能没有现金，否则无法给弟弟妹妹交学费和生活费。齐斯明却已经掏出了一张卡，直接塞在了她手里：“这信用卡给你，你可以买生活必需品，也可以取现金给你弟弟妹妹交学费生活费。只要是你需要用钱的，你就可以用。”
凌汐看着手中这张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卡片，上面的设计简单低调却尽显奢华之感。尽管她并不认识这英文银行的名字，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卡简直就是身份的象征。
她把卡递还给齐斯明：“你到底什么意思？”
“哼。”他又是讥笑：“你还在以为我是要白白给你花钱么？我知道你要照顾家里人，所以才给你这张卡。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剥夺了人家所有的薪水，完全没办法过正常日子了。你用的每一笔钱，我都能清楚明白地看到，只要你都是生活所需，我就不会计较。毕竟这一部分小钱，和你的薪水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齐斯明没有接那卡片，凌汐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她明显在犹豫，对这件事情非常犹疑。
吴方连忙走过来，把那卡使劲握在她手里，笑着说：“齐总的意思是，希望保障您基本的生活权益，但是又能最大限度地尽快偿还债务。”
凌汐看着齐斯明，似乎是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是齐斯明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头。
吴方递出一张名片：“凌小姐请收好，这是齐总的名片，上面的电话会直接联系到我，当然，您想直接联系齐总也是可以的。希望在下周一，能在公司见到您。”
凌汐拿住了名片，手终于放了下来，看了一眼齐斯明：“我能走了么？”
齐斯明微微犹豫片刻，说：“留下你的电话。”
吴方连忙拿住手机，凌汐按下了自己的号码，之后走出了房间。
齐斯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房间的门已经关上许久，他才说了一句：“你说，下周一，她会来么？”
“如此优渥的条件——她是个聪明人。”
“这样安排，是不是有些刻意？”齐斯明还是不放心：“有我这样的债主吗？”
吴方笑得诚恳：“确实没有。不过，我们的说法也是合情合理。等她见到疯子强，她就会更觉得自然而然了。”
齐斯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却碰到伤口，让他狠狠疼了一下。他抽了口冷气，看着吴方：“你不是说邻居都说她好吗？下手这样狠！比太妹还狠。”
吴方连连赔笑：“好人不能厉害吗……我不是让您演一出英雄救美吗？只让江龙砸烂车子就可以了，哪里想到会……”
齐斯明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却像是有些恍神：“你知道么，我刚才很担心，甚至有点害怕。我真怕她一口拒绝。即便她耍赖不赔偿，我又能拿她怎么样？”
“从我调查的资料来看，她应该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不然也不会拉扯两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
齐斯明长舒一口气：“但愿下周一，能在公司见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