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楼下正等管家过来,就听到楼上有男人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假死跟他跑。”随后有女子嘤嘤的哭声,能听出来是扶仙。
公馆很大,但是人很少,我从进去也就只看到了几个仆人。
管家打发了厨娘过来带我去厨房,给厨娘打个下手就能考虑要不要留下我了。
厨房离扶仙待的楼很近,厨娘见我一直竖着耳朵听,叹口气道:“姓董的早把她卖了,她今天要走就是姓董的跟老爷告发的!这不,被老爷截胡。”
我笑笑:“姐姐你怎么知道?”
“我男人是老爷警卫员。”厨娘笑嘻嘻说道。
到晚上的时候,我正收拾完东西,就看见一个穿仆从衣裳的女人偷偷往外跑,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就看到是扶仙。
“是他出卖了你!”我扯住扶仙,“厨娘认识警卫员。”我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扶仙明显听明白了,她神色凄惶,良久微微一笑。
“他不会骗我。”扶仙说的信誓旦旦。
我拦不住她,只能由她去了,当天晚上她就被押回来了。她脸上满是血,姓董的不在约好的地方,她去找的时候被警卫拦下,她拼死要走被打晕了。
“真是下贱,能当金丝雀非要寻死!”厨娘披着衣裳出来恨恨骂道。
我看着她被送抬上楼,随后有大队的医生进来,最末的一个医生穿一身西装,带一个礼帽,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人跟陆蔚川长得很像,只是穿衣显得很老派。
扶仙到后半夜醒过来了,而第二天早上,新闻登报有人横死路上,是一个穿军服的男人,心脏被人剖走,死时双眼瞳孔放大,十指骨骼尽碎,报道称死者为‘董姓男子’。我看了一眼报纸,迅速就认出来那是扶仙喜欢的那个人。
我震惊不是因为他是扶仙喜欢的人,而是他的死亡跟我在蔚县碰到的三起凶杀案的第一个死者死亡症状一模一样。
难不成我到这里,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扶仙待在公馆里,没多久她就怀孕了,公馆不再限制她的出行,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比之前更瘦,满头的珍珠翡翠首饰装点的她像一个假人。她的衣裳比之前华丽不少,有时穿洋装,有时穿旗袍,时常躺在大厅里抽鸦片,浓丽的妆容能洗出半盆脂粉。
我待在公馆里,完全接触不到她,不久就传出了第二起凶杀案,死者是个年轻的军官,被人剖出了心,暴尸在附近的乱葬岗,有野狗叼着一只带了手表的断手臂到街上,才被人发现,正好市厅长留洋才回来的少爷不见了,市厅长派人找过去,才发现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不久这件事就被压了下去。
渐渐天气转凉,扶仙的身体越发不好,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经常有医生来公馆里,公馆里常有人聚在一块嚼舌根打赌扶仙生不下这个孩子。
我待在公馆里,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偶尔跟着厨娘外出买菜唠家常,走在路上的时候能看见遛弯的当红老旦,也能听到京味十足的吆喝,有的时候也能看到外国金发碧眼的女人穿着旗袍在街上走。
局势很乱,我只是在等一个契机,可以让我再回去,但我一点儿都不着急,在现代我被同学当成怪物,总能不由自主看到命案。在这里,我每一天都睡得很踏实。虽然有的时候起床后看着在花园里散步的扶仙,会有一瞬间想起陆蔚川,想起我表哥季有臻。
十月的时候,扶仙鸦片中毒突然咳血,喊进公馆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被秘密处决了,连日公馆都安静的厉害,厨娘也不再跟我打趣,整天阴沉着脸。
我掰着手指数着每天被请进来的医生,终于在一个下雨的午后,‘陆蔚川’来了,他穿一件月白的长衫,戴一副平光的眼镜,手里拎着药箱,到大厅的时候布鞋底上的水渍印花了地板。
管家让他在前厅等,我拿了空篮子装作要买菜骗过厨娘偷偷跑进去,他正在看大堂挂的一幅张大千的画。
“先生。”我小声喊他。
他转身看见我,很诧异的样子,笑笑道:“喊我?”
“嗯。”我冲他招招手。
“怎么了?”他走近了好整以暇等着我回答。
我不知道‘陆蔚川’在这个时代是什么身份,也不敢告诉他他要是上楼给扶仙看病必死无疑,磕磕巴巴半天才道:“我有点头疼,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下?”说完我柔弱一笑。
‘陆蔚川’看着我笑笑:“你擅离职守。”一副不大瞧得起我的样子。
我没好气翻个白眼,好心帮你你还不领情。
我才要说话,就感觉自己耳朵边‘嗖’的一声,随后张大千画前边摆的花瓶就爆开了,我顿时有点吓傻了,‘陆蔚川’拉住我躲在柱子后面。
院子里陆续响起了枪声,乱糟糟的。
我缩成一团,‘陆蔚川’利索从腰上掏出一把半自动手枪就要掩护着出去,我一把扯住他,外面乒乒乓乓一直打,‘陆蔚川’挣扎了几下,见我抓得紧他挣不开也不想着出去了,只是跟我藏在柱子后面。
等了好一会儿,外面枪声停了,‘陆蔚川’扶我站起来,外面的院子里倒着好几个死人,我粗粗看了一眼,就赶紧转开了视线,管家正在清点人数,看见我跟‘陆蔚川’出来,一脸狐疑。
我赶紧行了礼拎着菜篮子就朝厨房走,管家也没再难为我,走了几步我稍微一瞥就看见‘陆蔚川’正在跟管家说话,他风轻云淡的,完全是一个看惯了生死的大夫样子。
我正想着,脚下一绊头刚好磕在了柱子上,我揉揉头就见厨娘在一边立着。
厨娘嗑着瓜子,她在公馆待了很久了,这样的事也司空见惯了。
我笑笑:“我先进去了。”
厨娘精明地笑笑手在篮子下面抻了抻,“沉了就成,你们小姑娘跑出来老爱玩。”说完她又看着院子里的热闹。
我心下疑惑背过身悄悄掀起盖在篮子里的帕子,帕子下面赫然放着一把手枪,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血都冲到脑门了,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风声鹤唳的,谁敢藏枪,而且这把枪还是勃朗宁M1903,我在博物馆看见过,据说当时只造了五万多把,一般人也接触不到。
我回头瞪着‘陆蔚川’,这把枪就是刚才他拿的那把,肯定是怕搜查他偷偷放的,我被乱七八糟的枪声吓得现在根本还没回过神,完全觉察不到篮子重了。
我拎着篮子进了自己住的地方,藏好枪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陆蔚川’出去,他远远看见我笑了笑。
公馆稍微平静了一下,到第二天的时候又请进来了好几个医生,我跟厨娘打了个招呼出去溜达一会儿。到公馆外面的时候却正好看见了‘陆蔚川’,他身边站着一个很风尘的女人,那女人抱着一把琵琶,穿一身大红的高开叉旗袍。
守卫拦着‘陆蔚川’不让进,那女人摸着陆蔚川肩膀,扭扭捏捏骂道:“老娘大老远的就来吃闭门羹,你可得给老娘我一个交代!”
“好好好。”‘陆蔚川’好脾气地笑笑,一抬头看见我微微一怔,同守卫客气道:“这位小姐可以给我作证,我认识姨太太,昨天中午来给姨太太瞧过病的。”
那个女人看我一眼翻个白眼小声嘟囔道:“什么小姐,不就是个买菜的丫头。”
‘陆蔚川’没理会她,只是对着我笑了笑。经过昨天中午一闹,公馆戒严,除非拿了邀请函的人,余下的人守卫一律不用通报根本进不去。
我一咬牙拎着篮子出了门就走,没走几步‘陆蔚川’就追了上来,我猛地转身差点撞到他,他摸摸鼻子笑笑道:“买菜?”
我气不打一处来,瞥一眼跟守卫打情骂俏的女人,恨恨道:“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话,那把枪!”
“防身的。”他淡淡一笑道:“送你了。”
战争无可避免,从前只在史书上看历史,听说哪一战役死了多少人,国家危亡有多可怕,我完全觉察不到。即使昨天死了那么多人,我也感触不大,但‘陆蔚川’这么风轻云淡地说,我却蓦地心里一动。
如果他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