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仁在县委食堂当大厨,早出晚归,成天为领导服务。儿子周正豹高考复读,多数天是住在学校,爷俩很少见上面。今年周正豹高考离达线就差一点四分。周华仁听说了这倒霉的事气不打一处来,还偷偷地抹了眼泪,他想这咋对得起孩子屈死的妈妈和公公啊。也罢,也罢,命中没有文曲星,磕破了头也是白搭。他费了一番周折,为儿子铺好了一条出路,让他跟着自己学厨艺。可是同儿子说了几次,他总是梗着脖颈只摇头;说让他再复读一年参加高考吧,他又是低着头给你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惹得周华仁火冒三丈,张嘴厉声骂道:你个小鳖犊子,花钱供你读书,拿钱让你学武。文,高考落榜不能光宗耀祖;武,不能为你死去的娘亲报仇。让你伸出福手继承祖业,为这事我还送了科长两瓶洋河大曲酒,他才点头让你进机关食堂去当学徒,你还一百个不乐意。你要是能考上大学,老子不供奉你也由你一说。你要是有能耐,去找到那害死你亲娘公公的董家孽畜,也当你是个会站着撒尿的男儿……
周正豹高考又一次名落孙山,他认为自己这书是再也读不下去了,在班上平时学习成绩也算是中上游,但是一到高考脑袋瓜子就犯糊涂,他思量着自己可能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学门手艺是条出路。
周华仁也认为儿子说得在理,自打他妈姚香梅遇害失踪后,这十多年来,他既当爹又当娘。为了不让儿子受委屈,至今都没敢续弦。这书已经读得不少了,如今要学门手艺,也好顶门立户。但是在学习行当的选择上,爷俩又是南辕北辙。老周家人往几代都是做大厨的。远的不说,在大清朝,他家几代人都是宣武门大街响当当的名厨,做的海糊汤、炒鳝卷、过油牛肉丝、干切羊肉片是当时一绝。据说当年乾隆爷在皇宫里吃腻了,微服走到这个小胡同里,进到周家祖爷爷开的小酒馆,乾隆爷吃后龙颜大悦,要带大厨进宫,周家祖爷爷千思万谢,自言出身贫贱,只适合在这儿经营小酒馆。乾隆爷又喜又憾,当场赏他白银百两。清末时局动荡,周家老小离开皇城回原籍,在无极县城里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
这都是老话。后来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吃到周华仁做的菜后赞不绝口,他还要随员为他和厨师照张相留念。这张照片至今都挂在堂屋的正面墙上,他把这视为一种荣耀。
在周华仁看来,这些厚重的家史,哪能在他这一代失传了呢。况且他这代人还混上了县太爷的专职掌勺。他感到这是一份家族的荣誉。当然这份光荣他要儿子继承下来。但是儿子不愿承袭这份“世荣”,他要学习驾驶技术,为周家开创出一片新天地。周华仁反反复复同儿子说,读书读到高中毕业,就算是老周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上不了大学的人多如牛毛,还不都是活得有滋有味的。还不如趁早学门手艺,艺不压人啊!周正豹认为父亲不让他学习驾驶技术,就是因为心痛那三百元的学费钱。他还听说,他父亲在食堂同一个女服务员过往甚密,省钱就是为了贴补她吧。他在心里怨恨父亲,认为他这样做对不起死去的妈妈和公公。
周华仁不厌其烦地同儿子讲继承家传手艺的重要性,到了荒年,饿死官宦,却饿不着厨子。儿子说你讲的都是老皇历了,这年头哪里还能饿死人呢,你在说笑话吧。周华仁讲不过儿子,火气只往脑门上蹿,暴脾气一上来就动了粗,从大门后面抄起挖菜园子的铁锹,对着儿子屁股横扫千军如卷席。周正豹也没有防患于未然,被他打了个着着实实。
周华仁在愤怒之中手上失去了分寸,锹把抬高了三分。周正豹没想到老子会同他来这一手,逃跑是来不及了,眼看这第二锹把又将砸下来。自打老婆出了那不明不白的事,为了让周家在大北门这条老街上能立住,他求爹爹、拜奶奶花了大价钱,请了名拳师霹雳掌邰奇峰教习儿子,使儿子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这一动起手来,他在潜意识里觉着对儿子,打轻了杀不住他的威风,出手便使上了七分劲。他这一用劲不要紧,可着实打在了周正豹的腰眼上。周正豹正窝着一肚子的火,早对父亲心怀不满,加上高考又一次失手,他是烦躁加愤恨,心情坏到了极点。这拦腰一锹打得周正豹真是忍无可忍,伸出手使劲夺过了周华仁手中的铁锹,迎着敞开的大门,一扬手,“嗖”的一声,将锹把扔出去十几米。周华仁压根没想到儿子敢跟他来这一手,在同儿子夺锹把时,本能反应是要使劲往回夺,结果他被拖翻在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周正豹一见父亲摔倒在地,也麻了爪子,晓得他一旦翻身起来,定然会闹个天翻地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立马撒开双腿,一溜烟跑得是无影 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