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好热闹啊。”一朗朗男声忽从背后传来。
曹娴回过头望去,见一体形肥硕目光凌傲的年轻男子迈着悠然方步从一丛圣柳后走了过来。
徐惠对曹娴小声说道:“是四殿下。”
四殿下魏王李泰眼风朝曹娴一扫,走到徐惠近前,恭敬道:“参见徐婕妤。”
徐惠道:“四殿下无须多礼。这位是曹修仪。”
李泰又向曹娴深看一眼:“参见曹修仪。”
曹娴忙道:“四殿下免礼。”
李泰转向一直漠然看着这边的李承乾说道:“大哥是来赏花么?这园子里的花儿开得倒是正盛,难怪大哥好兴致。”说着话,又随意般扫了曹娴一眼。
李承乾仍是漠然神情:“四弟你不也来了么?”
李泰则不动声色道:“四弟不是来赏花的,是去宫里接受父皇召见,路过这里。”
兕子看看李泰又看看李承乾:“父皇近日总褒赞四哥呢,褒赞四哥努力研书读史,与学士们编撰的《括地志》也快成书了,父皇可欢喜呢!”
李承乾听了目光一寒,随即掩去:“四弟笃志好学,著作有成,令父皇龙心大悦,大哥恭喜四弟了,大哥我自愧弗如。”
“哪里,哪里。”李泰尽力掩饰着自得心态,“大哥不必过谦,愚弟一得之功,何足挂齿。各位且请赏花,李泰失陪了。”说着迈着方步走过去了。
回到宫里,曹娴坐下刚想静一静心,就听红儿过来道:“娘娘,太子侍女巧玲求见。”
曹娴在心中叹一口气:“让她进来吧。”
那巧玲进殿低首一拜:“参见娘娘,太子殿下差奴婢送衣裙给娘娘。”
曹娴并不去接巧玲双手托举到面前的衣裙:“你代我向太子殿下致谢,就说太子殿下盛意我心领了,我裙子挂破了,还有得换的,这衣裙你拿回去吧。”
巧玲仍托举着衣裙:“太子殿下说,务要娘娘收下,拿回去,奴婢万难复命的。”
曹娴叹一口气:“红儿,接了暂且放着吧。”
巧玲走后,红儿抚摸衣裙赞道:“呀,浅绿色挑丝双窠云燕襦衣,鹅黄纹绣白玉兰如意长裙,纱质恁的轻软,锦丝恁的薄滑,触之微凉,旋却温暖,真真上佳的织料呢。”
曹娴无语。因了兕子的孟浪,自己裙角被挂破,太子送来衣裙以表关切,也在情理之中,可那杨夫人此前亦已送来衣饰,他们都是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关切,还是别有他意呢?看起来,太子虽然面有忧色,城府却并不很深。她是不想卷入皇子妃嫔的是是非非之中的,可既已入了后宫,又受着陛下宠幸,即便你不找他他却找你,是非之争恐怕想躲也躲不开了。
当晚,含风殿寝殿。距御榻三尺处,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徐徐散出淡淡轻烟。榻前一双鹤顶灵芝蟠花烛台,冰绡刺绣如意团花图案灯罩中,燃着幼女手臂粗细的红烛,烛泪滴滴流淌。御榻紫檀木雕花床罩上雕刻着象征子孙昌盛的子孙万代葫芦与莲藕图案,黄绫腾龙帷帐低垂曳地。
御榻上,身上盖着赤色弹花五福万寿锦被的李世民和曹娴皆着睡衣而卧。李世民已经睡着了,曹娴却仍大睁着眼睛。轻轻一翻身,绣着祥云图案的锦枕窸窣作响,李世民醒了,扭头一看曹娴:
“唔?怎么,爱姬尚未睡着么?”
曹娴轻语道:“臣妾听殿外起风了。”
李世民侧耳听听:“嗯,是起风了。想必爱姬心中有事,方被外头风声所扰吧?”
曹娴一时无语。
李世民扭头看向曹娴:“告诉朕,你在想什么?”
曹娴掩饰道:“臣妾未想什么,陛下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她越是掩饰,李世民越是觉得她有心事:“那你就赶快告诉朕,你在想什么?不然朕也睡不着。”
曹娴只得说实话:“陛下,臣妾确是心中有事,臣妾心有所惧。”
李世民神情专注起来:“哦?有朕在,爱姬何惧之有?”
曹娴道:“陛下对臣妾一往情深,荣宠有加,令臣妾不胜感激,可也十分忧虑。”
李世民眉头顿然皱起:“你忧虑什么?”
曹娴道:“古有名言,“质的张而弓矢至”,“林木茂而斧斤至”,(注:语出荀子《劝学》)臣妾是怕,陛下独宠臣妾一人,臣妾难免会成为宫中众怨所指。”
李世民眼风一闪:“嗯?爱姬何出此言,莫非有人为难你了?”
曹娴摇摇头:“倒还没有。陛下知道的,雨露均沾,圣恩广被,方能人心遂顺,六宫祥和,故而臣妾不敢独自承宠。”
李世民道:“难道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不能独爱一女子么?”
曹娴轻声细语娓娓而言:“陛下且听臣妾肺腑之言。陛下独宠臣妾日久,其他妃嫔难免积怨于心,若后宫成为积怨之所,则难免滋起事端。陛下整日为前朝政务宵衣旰食操劳不已,若再为后宫怨怼纷争而烦扰难安,臣妾着实于心不忍。若因臣妾一人承宠而致怨声鼎沸六宫不睦,将是臣妾莫大之罪过,臣妾实在担当不起。”
李世民听了这一席话,沉吟半晌方道:“朕知道了。唉,偌大后宫之内,有多少宫嫔为争宠而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爱姬你却为着后宫祥和而着意却宠,爱姬真乃心怀豁达深明大义之人啊。”
曹娴又道:“臣妾听说,陛下一直对徐婕妤恩宠有加的,自臣妾入宫以来,陛下便甚少去她那里了。陛下陡然有变,她会心生失落之感的,故而陛下该当多去她宫里走动走动才是。”
李世民眉目一扬:“怎么,听到她有甚说辞了?”
曹娴摇头道:“没有。在臣妾所能接触到的后宫嫔妃当中,徐婕妤当是最为重情重义,最为通晓事理之人。”
李世民点头道:“爱姬说得不错。徐婕妤比你早入宫几年,对宫中人情世故皆已熟稔,她人又悯恤和善,你日后若遇有为难之事,可多与她相商。”
“臣妾记下了。”
“好了,莫再多想了,朕听贵妃说,明日一早你不是要与她同去寺中进香么?快睡吧。”
次日一早,一乘步辇向着永仪殿门前缓缓而来,步辇后跟着红儿、墨菊和稍年长的范公公、年轻的辛公公。步辇在殿门前停下,红儿和墨菊上前往两边撩起锦帘,曹娴从步辇中走出。
红儿向殿门口走近两步,对在殿门外两侧垂手而立的两名内监道:“请公公去向贵妃娘娘通禀一声,修仪娘娘前来拜会贵妃娘娘,与贵妃娘娘一同去那慈恩寺进香祈福。”
殿门前站立的一名年纪稍长的内监走前一步,向曹娴一弯腰:“修仪娘娘请稍候,待奴才进去向贵妃娘娘通禀。”说罢转身走进殿内,少顷,又从殿内走出,对曹娴道,“贵妃娘娘有话,娘娘凤体欠安,今日就不出行了,请曹修仪自行去寺中进香。”说到这里用双手捧着一支令牌往前一送,“这是贵妃娘娘命奴才交给修仪娘娘出入宫禁的令牌,请修仪娘娘收好。”
这边范公公走上前去接过令牌。
曹娴已经蹙起眉头,顿一顿,说道:“劳公公转告贵妃娘娘,奴婢这便去寺中进香。”说罢走到步辇旁边,对手下人说道,“走,去慈恩寺!”
范公公走前一步对曹娴小声说道:“娘娘,据奴才以往经验,凡后宫妃嫔出宫礼佛,皆须有大内侍卫若干名护卫在侧。今日娘娘出宫礼佛,贵妃娘娘理当指派大内侍卫护卫在侧呀,可——”
曹娴打断对方的话:“没有侍卫也好,我们轻车简从前往,岂不甚好?”
范公公则轻轻摇了摇头。
在慈恩寺大雄宝殿内进香祈祷完毕,曹娴在红儿、墨菊和两名内监陪侍下走出山门,往一旁停着的步辇旁走去。
正在此时,一群十余名汉子忽然从一旁涌了过来。为首的汉子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穿一件浅青色袍子,腰间扎着褡包,其余汉子都穿灰布裤褂。
“络腮胡子”用手一指曹娴,对左右汉子道:“瞧,那小娘子生得怎恁俊俏啊,把本王的魂儿都勾去了,啊?哈哈哈!”
其他汉子也都跟着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