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鹏从大理狱出来后,一路风尘赶回到家乡龙河湾。他径直来到崔家大门外,见大门紧闭,即抬手叩响门环。
大门开了一道缝,门缝里现出“蒜头鼻”的面孔。
“蒜头鼻”一见赵云鹏,马上诧异道:“是你?你不是让官府抓起来了么?怎么出来了?是逃出来的吧?”
赵云鹏道:“我蒙当今圣上恩典,被宣布无罪释放了。我是到这里来领我妹妹的。”
“蒜头鼻”道:“这里没有你妹妹,你走吧。”说着就要关门。
赵云鹏忙用手推门,大声道:“我妹妹就在这崔家,怎会没有呢?”
“蒜头鼻”也大声道:“没有就是没有,你走开!”
这时“蒜头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谁呀?谁在外面吵嚷?”
“是赵云鹏。”“蒜头鼻”说着闪到一边。
紧接着,崔升在门缝里露了面:“赵云鹏?你不是投了叛军,被官府抓起来了么?怎出来了?莫非……”
赵云鹏高声道:“我是被当今圣上放出来的!我来领我妹妹!”
崔升道:“你妹妹她跑了!”
赵云鹏一愣:“跑了?我不信!我不信她一个女孩子从这大院里能跑得脱。”
“跑了就是跑了,信不信由你!”崔升说着朝一边一闪,“关门!”
“蒜头鼻”马上从里面使劲一推门,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了。
赵云鹏一边拍门一边呼喊:“开门!开门!我要领我妹妹!我要领我妹妹!开门!开门……”
“云鹏!云鹏!”有人以压低的声音呼唤着赵云鹏的名字。
赵云鹏回头循声望过去,只见曾旺站在他背后不远处正在向他招手。他转身走到曾旺跟前。
曾旺仍压低声音道:“云鹏你回来了?”
赵云鹏点点头。
曾旺问:“来这崔家寻你妹妹?”
赵云鹏又点头。
曾旺道:“你妹妹早已不在崔家了。”
赵云鹏忙问:“她去了哪里?”
曾旺道:“三个月之前,我亲眼所见,你妹妹让崔家的家丁领出崔家大门,又被搡上一辆马车拉走了。”
赵云鹏大吃一惊:“是吗?你可知被拉到何处去了?”
曾旺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料着大半是被送到卢龙城内宜春楼了。那崔家老二老三做这种事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赵云鹏惊得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有此等事?”继而由吃惊转为愤怒,“这……这……崔老三欺人太甚,我去朝他要人!”说罢转身就走。
“且慢!”曾旺从他背后叫住他,继之说道,“你两手空空无凭无据朝他要人,他能承认?或许他会倒打一耙,说你把人弄走了呢。”
赵云鹏一时愣住:“这……我妹妹被马车拉走,是你亲眼所见哪,你敢为我作证么?”
曾旺道:“我敢不敢做证先不说,那崔老三知道你我曾是村塾同窗,若我去为你作证,他定会反诬我是循私情做假证,如此一来仍是于事无补。”
赵云鹏道:“那怎么办?难道我明知妹妹被他崔老三推进了火坑,却要听之任之?”
曾旺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救人最是要紧,你可去卢龙城内宜春楼查访一番,看你妹妹是否在那里面。若在里面,先设法救她出来。”
赵云鹏道:“那好吧,我这就去卢龙城宜春楼。”
他没顾得歇一口气就上路了,可还没走到整个路程的一半,天就黑了,后面的路是顶着星星走的。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他一路打听着终于走到了卢龙城内的宜春楼大门外。当他走进宜春楼门厅时,立刻有两个穿得花枝招展举止风骚的妓女迎了上来。
一名高挑身材妓女上前搂住赵云鹏一条胳膊:“公子,来呀,里面请。”
另一名微胖身材妓女上前搂住赵云鹏另一条胳膊:“公子,到我屋里来呀。”
赵云鹏涨红了脸,挣扎着想抽出胳膊:“我是来寻我妹妹的。”
高挑身材妓女嘻嘻一笑道:“本姑娘就是你妹妹呀。”
微胖身材妓女接着道:“这里都是你妹妹呀,任你挑任你选呀,你看本姑娘如何呀?”
赵云鹏一甩胳膊挣脱对方,气恼地说道:“我不是来做那事的,我是来寻我亲妹妹的!”
高挑身材妓女脸色一变:“哟哟哟,这么凶,谁是你妹妹呀?”
微胖身材妓女脸色也一变:“乡巴佬!”
两名妓女都悻悻而去。
赵云鹏接着往楼里走。经过一间屋子门外时,伸手想推门,忽听门内传出女人的浪笑声,他赶紧把手缩回。再往里走,仍可听到从各个房间门口传出的浪笑声。走过四五个门口之后,他不再往里走了,转身往回走。走到楼梯处时,他停住脚步抬头朝楼上看去,似在犹豫是不是上楼。此时忽从楼梯下一间屋子里传出琴声,继之传出一个女人恶狠狠的声音:
“老娘出去以后你再弹二十遍,待老娘回来你再弹不好,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赵云鹏见那屋子的门开了一道缝,就走过去朝门缝里看去,见一个半老徐娘正从椅子上起身要出门,再看其身旁坐着的正在弹琴的人时,他浑身立马一震——那正是他的小妹翠儿!紧接着他不顾一切地一把推开屋门,高声招呼:“小妹!小妹!”
翠儿停止弹琴,扭过头来高呼一声:“哥哥!”紧接着起身绕过老鸨,朝赵云鹏奔来,一下子扑在赵云鹏身上,以哭腔说道,“哥哥,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赵云鹏道:“走!走!我们这便走!”用手牵住翠儿的手就朝外走。
“站住!”
老鸨在他俩身后一声吆喝。他俩一下子停住脚步。
老鸨道:“走?你们往哪里走?”
赵云鹏道:“她是我妹妹,我到这里来就是来领她回家的。”
老鸨道:“老娘不管她是你什么人,她是老娘花大价钱买来的,你想领走就领走?美得你!你想把她领走,也成,”说着一伸手,“拿钱来!”
赵云鹏问:“你,你要多少钱?”
老鸨道:“三千钱,一文不能少!”
赵云鹏瞪大眼睛:“三千?这么多?”
老鸨冷笑一声:“三千,老娘还少要了呢。这孩子老娘是花两千钱买来的,买来以后这几个月,吃穿用都是老娘供着,又教她弹琴唱曲儿,这些,老娘都不能白费了吧?三千钱,给钱走人,少一文也不成。”
赵云鹏道:“她是我妹妹,你们背着我把她买来卖去,这是犯法,我还未曾追究你们呢,你倒来朝我要钱,岂非欺人太甚?”
老鸨瞪起眼睛:“哦嗬?你来领人,非但不给钱,还跟老娘来横的?老娘岂能吃你这一套!”说着走到门口高喊,“来人!”
立刻过来两个大汉。
老鸨道:“把这个不懂规矩的乡巴佬给老娘轰出去!”
两个大汉上前,一人抓住赵云鹏一只臂膀往外就拖。
翠儿在一旁哭唤:“哥哥!哥哥!”
老鸨对翠儿恶狠狠地说道:“不许哭!再哭,看老娘不打掉你的门牙!”
两名大汉把赵云鹏拖出妓院大门外之后,又一起往前猛然一抡,赵云鹏就被抡出老远摔在地上。
本来他已蹲了数月大狱,出狱后又忍饥挨饿连续奔波赶路,身体已是十分虚弱,因此自知远不是这两名大汉的对手,只得起来离开了妓院门前。此时的他不仅极度疲累,而且又渴又饿,强撑着走到城外一条小河边,俯下身子一口气喝了一肚子河水。他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看来从妓院直接接出小妹这条路行不通,那就还去崔家要人,他崔老三要是不答应,他就跟他们拼了,于是起身往回返。走到一个村子外边的几个草垛跟前,就想靠坐在草垛下面歇一口气,没想到一坐下就睡着了,而且这一睡就从白天睡到了半夜。他是被夜里的寒气冻醒的。起来后又接着赶路,直到第二天午后才赶到了龙河湾。进村后,他远远望见街中央大槐树下聚了一大群人,便走过去想看看人们在做什么。
大槐树下,一张长条桌上放着一摞地亩册,桌后四只方凳上从左至右依次坐着里正、县衙司田佐和两名差役。在他们对面,聚了一群村民。
此刻,条桌后的四人正在重复做着一件事:里正依次翻开一册一册地亩册,在上面圈点勾画一阵,交给司田佐。司田佐又勾划一阵,交给左边的差役。左边的差役依照从司田佐手里接过的地亩册,填写一册一册的新册子,然后传给右边的差役。右边的差役在新地亩册上用印。重复一阵上述程序之后,司田佐向里正一扬下巴。
里正会意,站起身来对村民们道:“诸位乡亲,遵照州衙之命,本里正已对我村镇土地造册完毕,报县衙与州衙核准。今日县衙司田佐冯大人驾临本镇,乃本镇莫大之荣耀。”说着向司田佐哈了哈腰,“现下,已据田地改授情形,重新登记造册,请各位乡亲前来领取。”
右边差役拿起重新填写的地亩册宣读:“户主,赵仕臣,四十岁,中男;赵任氏,赵仕臣妻,三十八岁,重授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一十一亩,居住园宅一亩,共三十二亩。”
一名中年男子十分吃惊地说道:“老爷,小民原来的田是六十四亩,怎么变成三十二亩了?”
右边差役冷冷地说道:“收归官府了。户主,曾淮山,四十四岁,中男,曾陈氏,曾淮山妻,四十二岁,改授永业田一十八亩,口分田一十六亩,共三十四亩。”
另一名中年男子瞪大眼睛:“什么?小民原来的田是六十五亩,怎么变成三十四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