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公孙武达率部往乌骨城来敌方向疾进,涉过一条小河,转过一片树林,只见万余东昱士卒排开阵势,蚁聚而来。公孙武达抖擞精神,大喝一声,抡锤直冲敌阵。公孙武达虽然英勇过人,冲得敌军人仰马翻,但众寡悬殊,东昱兵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围在垓心。他毫无惧色,力战众敌,一名敌将一槊刺来,正中他腰部,他一个趔趄,险些栽下马来,但仍咬紧牙关,浴血奋战。站在高处准备策应他的刘师立和韦恒见状,都紧催坐骑冲入敌阵,持长枪接连刺倒敌方兵将百余名,于万众之中将公孙武达救出。公孙武达草草包扎一下伤口,拨开众人,昂然上马,重又杀入敌阵,刘师立和韦恒等将士见状,也发一声喊,催动坐骑猛冲敌阵。唐军气势如虹,奋击敌军,以少胜多,大破东昱军。
公孙武达随即遣手下一小将驰往白岩城下唐军大营报捷。
当这名小将疾驰到白岩城下时,唐军将士正在加紧攻城。
小将疾驰到李世勣身边滚鞍下马,高声报道:“报大总管,公孙将军率部大破乌骨城敌之援军,斩首一千,俘敌五千!”
李世勣一听异常兴奋:“好!”即对众将士高声道,“弟兄们,我军已大破乌骨城来援之敌!”
众将士齐声欢呼:“我军大破乌骨城来援之敌!”
少顷,城上就挂出一面白旗。
李世勣对李道宗道:“那孙代音定是闻得我军大破乌骨城敌之援军,已知此城定将不保,便又要请降,王爷以为能答应他么?”
李道宗马上回答:“绝不能答应!陛下已然许诺,攻下此城,将以城中财物悉赏将士。众将士正为此而欢欣鼓舞,皆摩拳擦掌要拿下此城领受财物呢,若此时允敌请降,岂不令众将士心寒!”
“好!王爷与本人想到一起了。”李世勣说罢转对众将士道,“城上挂出白旗请降了。弟兄们,那孙代音出尔反尔,先是请降,继而反悔,此时闻得我军大破乌骨城敌之援军,便又挂出白旗请降,你们说,我等能答应他么?”
众将士齐声回答:“决不答应!”
李世勣道:“好!今日天色已晚,我等暂且收兵,明日一早继续攻城,定要拿下此城!”
当晚,唐军大营御帐之内,李世民刚洗完脚,曹娴正在为他擦脚时,一侍卫进帐:“陛下,白岩城遣使前来请降。”
李世民眼睛一瞪:“什么?又来请降?把他轰出去!”
侍卫答应一声,回身正要出帐,曹娴急道:“等等!陛下,他人既已来了,不妨让他进来,看他有何说辞。”
李世民略一思忖:“好吧,让他进来!”
白岩来使战战兢兢地走进御帐,一屈身子跪下:“白岩城使臣叩见皇帝陛下。”
“哼!”李世民冷冷地问道,“你又来做甚?”
白岩来使小心作答:“卑使奉我家主公之命,前来向皇帝陛下请降。”
李世民怒道:“那孙代音厮易反易复,毫无信义,这一回莫不是又来诈降,以作缓兵之计么?朕岂可轻信于他?”
白岩来使赶忙磕头:“此前我家主公亦是真心请降,怎奈其他职官皆不愿降,只得作罢。这一回我家主公见我军败局已定,遂死心塌地愿降,乞陛下恩准。”
李世民怒喝:“大胆来使,还敢巧言置喙,来人!将他轰出去!若再来聒噪,定斩不饶!”
来使已吓得浑身哆嗦,惶惶地起身,狼狈而退。
“陛下,”一直站立侧旁的曹娴此时走上前来柔声说道,“请陛下息怒,臣妾闻那来使之言,白岩城主此番请降,不似诈降,许是出自真心。”
李世民抬起双臂舒展一下臂膀:“这个,朕心中亦是有数。”
曹娴以纤纤玉指为君王轻轻按摩着肩背:“那,陛下为何不允呢?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今敌方不战而降,正是合此一策呀。”
“朕已许诺我军将士,城破之日,将以城中财物悉赏之,今若允降,岂不令我军将士失望么?”
“恕臣妾斗胆直言,如此做法,定非陛下本意。古人云:‘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注:语出《庄子·大宗师》,意即圣人用兵,虽然消灭了敌国,却不失该国的人心。)陛下乃仁义之君,所统大军亦非虎狼之师。若敌方负隅顽抗,可另当别论,然今已请降,若我方允准,则我军不损一兵一卒,城中数万生灵亦得保全,此乃用兵上策,又为仁善之举,而若我方拒绝之,仍一意攻城,则城破之日,大军必于城内恣意焚掠,城中百姓将尸横成山,血流成河。如此,将陷我军于不仁不义之境,亦将毁我天朝大国风仪。故而臣妾方敢断言,如此行事,绝非源自陛下之本意。”
李世民点点头:“诚如爱姬所言,此举乃朕不得已而为之,不如此,则朕将有负于众将士。”
曹娴道:“有两全之法,可保无虞。陛下一则允准敌方请降,二则许诺我方众将士,我军班师之日,凡有功者,将以府库之资赏赐之,则众将士将无怨于心。”
李世民听到这里,连连点头:“爱姬所言,甚合朕意。来人!快去将那白岩来使追回!”
不一刻,白岩来使就被带入御帐内,他定是以为唐朝天子改变了主意,要将他处死,此时已吓得腿如筛糠,面如土色,一入帐内,就俯伏于地,颤颤地说道:“陛下饶命……”
李世民呵呵一笑:“谁说朕要杀你了?朕不但不杀你,还要你好好带信回去呢。朕恤悯城中百姓,允准城主孙代音的归降请求。”
来使磕头如捣蒜:“卑使代我家主公谢陛下准降隆恩。”
李世民命侍卫将唐军旗帜交给来使,说道:“回去告知于孙代音,若真要请降,可将此旗竖于城上。”
李道宗听到李世民已允准敌方请降的消息,亲率十余名将军风风火火地赶到大总管李世勣的营帐前,对帐外卫兵道:“去!进去通禀一声,我等众将军有要事求见大总管。”
卫兵应声正要回身进帐,李世勣从帐中走了出来:“是王爷呀,你率诸位将军到此,可有要事?”
李道宗道:“本人刚刚遇见了护送白岩来使的御前侍卫,听那侍卫说,陛下已允准白岩城主孙代音的拜降请求。”
“哦?”李世勣闻言颇感意外,“陛下刚刚向众将士当面许诺,攻下此城,将以城内财物悉赏将士,为何转瞬之间便一改初衷,又允准敌方请降了?如此一来,岂不令众将士空欢喜一场?”
李道宗道:“本人以为,定然又是修仪娘娘以妇人之仁说转了陛下,方使陛下改变了主意。”
李世勣皱起眉头:“陛下处事一向颇有主见,且最忌后宫干政,为何到了修仪娘娘面前便一改初衷了呢?”
李道宗想了想,说道:“陛下向以做仁义之君而自勉,修仪娘娘又言必称仁义,自然最为陛下所愿接受了。”
李世勣摇头道:“可如此做法,岂不是冷了众将士之心?”
李道宗道:“我等众将当去向陛下当面进言,请求陛下收回允降成命。”
李世勣略一沉吟:“陛下既已答应了白岩来使,便是决心已定,恐再难改变了,莫如认了吧。”
“公既然有所顾虑,便莫去了。我老李无甚顾虑,这便去向陛下进此一言。”李道宗说到这里,转对众将军道,“哪位将军愿往,便随本王走一趟。”
众将军齐声回答:“末将愿往!”
李道宗率这十余名将军急匆匆来到御帐外,正碰上走出帐来要去巡营的李世民和曹娴,李道宗上前抱拳一礼:“微臣与各位将军参见陛下。”
其他将军也都抱拳施礼:“参见陛下。”
李世民停住脚步:“各位将军有事么?”
李道宗道:“臣等闻听陛下已允准白岩城守敌请降?”
李世民道:“是啊,朕已准了。”
李道宗道:“陛下,那白岩城主不讲信义,出尔反尔,陛下已在众将士面前痛下破城决心,众将士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白岩城破就在眼前,当此之际陛下为何又允敌请降?如此岂不令众将士扫兴么?”
李世民道:“爱卿所言甚是。然则纵兵杀人,虏其妻拏,朕实是于心不忍。”
李道宗一屈身子跪下:“请陛下收回允降成命!”
众将军随后一齐跪下:“请陛下收回允降成命。”
李世民倒退一步,眉头顿然皱起:“嗯?”顿一顿,说道,“好啊,既然你们要朕收回允降成命,那就说说你们的理由!”
李道宗道:“祈陛下切莫听信妇人之仁。”
李世民剑眉一挑:“什么?你此言何意?”
李道宗叩拜:“陛下……”
李世民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你不就是想说朕改变主意,是因朕听信了曹修仪的进言么?那朕现下就明白告知于你,朕确是听了曹修仪一番恳切之言,方改变主意,允准了白岩城主的拜降请求。”
李道宗又叩拜:“陛下!陛下一向最忌后宫干政的,望陛下不改初衷。”
李世民语调冷峻地说道:“你是说,曹修仪进言是后宫干政?那朕便明确告知于你,非也!朕以前便曾讲过,所谓后宫干政,干的是朝政,而曹修仪之进言,所言乃两军阵前接敌之策;后宫干政为的是一己之私,而曹修仪之进言,全然出于公心,无一丝一毫私愿掺杂其中;后宫干政,往往采用不可告人之卑劣手段,而曹修仪之进言,乃对朕当面坦诚道来。且允敌请降,我军可不损一兵一卒,城内亦可不损一草一木,我军便可收复白岩全城,此乃何等之善举!我军又何乐而不为呢?”停了停,又道,“嗯,你们要朕拒绝敌方请降而力主攻城,无非是寄望城破之时可分享城中财物。对此,曹修仪已然替你们想到了,她提议,在我军班师之日,以府库之资重赏所有有功将士,于此,朕亦准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李道宗和众将军抬起头以意外的眼神看看李世民,又看看曹娴。
李道宗又拜:“谢陛下与修仪娘娘关照美意。”
众将军一齐叩拜:“谢陛下与修仪娘娘关照美意。”
次日一早,孙代音果然将唐军大旗插上城头。城中兵民都以为唐军已经登城,就依从城主传谕,列队出城归降。李世民命临水设置帐帷受降,赏赐城中百姓食物,八十岁以上者赐以锦帛。他城之兵在白岩城驻扎者,全部分给粮饷器物,予以释放。将白岩城改为岩州,以孙代音为刺使。
李世民命将士在白岩城歇兵三日。三日后,大军拔营,向承安城进发。
忙完这一切,李世民回到御帐内脱下战袍,接过曹娴奉上的茶盏刚要喝时,侍卫进帐奏报:“前军探马求见陛下。”
李世民放下茶盏道:“宣!”
探马进帐跪奏:“东昱统帅盖文得知我大军来攻承安城,已遣东昱北军都督何延寿与南军都督廖惠贞统东昱、靺鞨兵十五万前来救援,现距我大军营地已不足六十里了。”
李世民听了这一消息,眉目微微一震,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朕知道了,回去再探!”
此时,在东昱北部通往承安城的道路上,东昱大军正在急速行进。
队伍中间,何延寿和顾问官高正义乘马并辔而行。
高正义正在向何延寿进言:“大帅再听下官一言,那唐皇内灭群雄,外服戎狄,乃当世奇才。今率大军汹汹而来,猛将锐卒不可胜数,锋芒锐气势不可当。为今之计,我军莫如就近扎营,屯兵不战,再分遣骑兵,断其粮道,不过旬日,其军粮必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则我军可不战而胜。”
何延寿却大不以为然:“公太过多虑了。我探马已然探知,那唐军虽号称十万,其实包围我承安城之敌不过四五万而已,我军有十五万之众,以我十五万战他五万,焉有不胜之理?”说到这里转对身后的传令兵道,“传本帅命令,大军行至距承安城四十里时安营扎寨,定与唐军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