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娴目视漕船前方肃然道:“你们二人何须久站于此?蔡大人,你当过去率手下众人做好营救遇险渔民的准备!”
蔡骧这才如梦初醒,说一声“遵命”,又向那舵手递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往前面去了。
一直站在附近目视着这一切的芳儿这才来到曹娴身边,说道:“娘娘,奴婢想帮您摇,可奴婢不会。”
曹娴微微一笑道:“你去舱内歇着吧,这里不用你。”
漕船距渔船越来越近,风浪也越来越大。在风浪冲击下,漕船剧烈颠簸摇摆着艰难行进。
芳儿晕船又加重了。曹娴命她速去舱内歇息,她只得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回到了舱中。
曹娴紧握舵杆,不断调控变换着漕船航向,向着渔船靠近。一个接一个的大浪,像有意与一大一小两条船为难一般,每当两船将要靠拢时便轰然而至,将两船远远抛开。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当两船又渐渐靠拢时,渔船上的渔民终于抓住了漕丁从漕船上递下来的船篙,使两船靠拢在一起,众漕丁纷纷伸出援手,将三位渔民拽上了漕船。
又一个大浪轰然而至,将渔船掀翻,继而沉入水中,那被渔民拖上漕船的渔船缆绳随之从渔民手中脱出,随渔船隐入水中……
曹娴又紧握舵杆,调控漕船航向,向着已被风浪挟至南面一里之外的另一条渔船驶去。
此时的她,已是香汗涔涔,娇喘吁吁,原本苍白的双颊浮上两朵红晕,身体本已十分虚弱的她,为在风浪中掌好舵杆,已透支了过多的体力。
但,她仍在坚持。
面对着异常凶猛的风浪,又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漕船终于又与渔船靠拢在一起,渔船上的两名渔民一起被救上了漕船,渔船也被拖在了漕船尾部。
漕船又一次调正航向,向着漂流得更远的第三条渔船艰难驶去。此时的曹娴,已是气喘急促,冷汗淋漓,颊上红晕已经褪去,面色变得犹如冷月般煞白。极度的疲惫,使她几难自持。
但,她依然咬紧牙关在坚持。
漕船终于又靠近渔船了。
突然,又一个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般涌来,将漕船高高托起,又倏然退去,将漕船摔入浪谷,船身某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再看那渔船,已被巨浪打翻,船上三人均已落水。
“娘娘!”蔡骧踉踉跄跄奔到船尾,神色惊惶地说道,“海上风浪太大,我船颠踬甚剧,舱底两块船板松动,舱内已经进水,工匠正在抢修。若再于此处耽搁下去,这船恐……恐……”
“莫再……多言!救人……要紧……快去!”曹娴于气喘吁吁中,几乎用自己整个生命喊出了这几个字。
望着曹娴冷如玄冰的目光,蔡骧心中一寒,赶忙答应一声,急急转身去了。
终年漂流在海上的渔民,个个都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三名落水渔民就是凭着这样的好水性,在狂风巨浪中拼命向着漕船游来,最后一个一个地被救上了漕船。
直到漕船驶出海流湍急处,曹娴才被漕船舵手从舵位上换了下来。疲惫已极的她,几乎难以站立,更难以移步,但面对着众漕丁,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稳住,定要稳住!”她扶着船舱外壁,竭尽全力迈动沉重如山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主舱,靠坐在太师椅上。
“娘娘……”因晕船而趴卧榻上的芳儿强挣起身子唤道。
“哦……我……乏了,想……歇息片刻。”曹娴勉强从齿缝间说出这几个字。
“娘娘,请到榻上歇息吧。”芳儿摇晃着身子过来道。
曹娴再无回应,已昏然睡去,实则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一个时辰之后,海上风浪渐小,天色渐晚。
漕船缓缓驶抵珍珠岛岸边。蔡骧从船尾处往前面走来,迎面遇见了从对面走来的刘师立。刘师立回头对跟在身后的范全、贾成等四名侍卫使个眼色,四名侍卫飞步上前把毫无防备的蔡骧一下子摁倒在地。
蔡骧极力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刘师立厉声道:“把这抗命不遵的罪臣绑了!”
蔡骧挣扎着说道:“姓刘的,我乃朝廷命官,你有何权拿我?”
四名侍卫已用事先备好的绳索把蔡骧绑了个结结实实。
刘师立怒道:“你违抗娘娘口谕,拒不前往营救遇险渔船,迫使娘娘亲掌船舵前往营救,已犯下抗命不遵之死罪!”转对侍卫道,“把他押到岸上严加看管,待回航之后交与皇上发落!”
四名侍卫拖拽着蔡骧经过跳板,向岸上走去。
漕船主舱内,桌上已点亮蜡烛。烛光下,靠在太师椅上的曹娴,身上盖着一床毡被,仍在昏睡。船身一颠,曹娴慢慢睁开眼睛,烛光下,见自己身上盖着一床毡被,一时竟不知此时自己身处何处,稍稍侧头,见了斜倚在卧榻上的芳儿,这才忆起此前的一切。
芳儿急起身道:“娘娘醒了?”
曹娴感觉船身在微微晃动,知道船已停了,问道:“此刻是什么时候,船到了何处?”
她说这话用了很大的力气,发出的声音却仍十分微弱。
芳儿道:“此刻已是夜晚,船已到了珍珠岛岸边了。”
曹娴胸中顿起波澜:到家了,到家了,终于到家了!就要见到爹爹了!她欠一下身子,想站起来,身子却纹丝未动,才觉出浑身酸软得没有了一丝力气,心中不免一阵惶急: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去见爹爹呢?她稳定一下心神,想着,再歇息一会儿,也许能恢复一些体力,到那时再去见爹爹也不为迟,忽又想到了那被救的渔民,就以微弱的声音对芳儿道:“你大声问,外面有人吗?”
芳儿遂对着舱门外高声道:“娘娘问,外面有人吗?”
随着舱门被打开,刘师立走进了船舱,只见他面色微暗,步态尚有些不稳,显然还没有从眩晕的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他走进两步拱手道:“娘娘一路劳顿,此时感觉可好?”
曹娴轻轻点头:“刘将军免礼。”
刘师立又道:“禀娘娘,此时船已到珍珠岛岸边,侍卫们正在岸上架设军帐,埋锅造饭,娘娘乘坐的步辇也已备好,娘娘这便要上岛去看望国丈大人么?”
曹娴道:“不急,你去唤两位落水获救的渔民来舱内,本宫要问话。”
刘师立出去之后,曹娴让芳儿把自己身上的毡被取了下来。
两名渔民很快被传到了舱中,显然他们已被刘师立告知,他们将要见的娘娘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所以一进舱就双双跪在地上,齐声道:“小人参见娘娘,谢娘娘救命大恩!”
曹娴道:“你们都起来吧。”
两名渔民起身,低头站立一旁,不敢正视面前的娘娘一眼。
曹娴见他们两人年纪轻轻,自己以前在海上打鱼时均未曾见到过,遂问道:“请问二位尊姓大名,都是哪里人?”
年纪稍长的一位渔民回答:“我叫常贵,他叫常发,我们都是左近沿海一带的渔家子弟。”
曹娴又问:“你们在海上遇险之时,已近傍晚时分,按常规,那时早已返航回港了,可你们为何仍逗留在海上呢?”
又是那年纪稍长的渔民回答:“娘娘说的是,若在以往,那时我等早已回港了。只因近几日东面下庄镇一姜姓豪富人家为老夫人禳灾祈福建鱼骨庙,以高于市价的价钱大量收购海鱼,我等打完鱼又去那里送鱼,返航便比往常晚了近一个时辰,偏今日又遇上了偌大风浪,船被刮到那海流湍急处,幸蒙娘娘施救,方捡回数条性命,故而娘娘救命大恩,我等永志不忘!”
“你们共去了几条船?”
“共是八条。”
“另外那五条船现在何处?”
“那五条船去得比我们的船还晚些,又为风浪所阻,如无意外,恐此时还在海上呢。”
“外面天可放晴了?”
“还没有。”
曹娴眉睫一抖,本已有些失神的目光更显深幽:“此时海上风浪虽已见小,但天仍阴着,不见星月,海上无以辨别方向,那些滞留海上的渔船会迷航啊。”
两位渔民几乎同声道:“是啊,我等正在为此担忧呢。”
曹娴想想道:“你们去吧,让方才唤你们的那位将军到这舱内来。”
两位渔民应声出去后,刘师立很快进来了。
曹娴道:“刘将军,军帐架好以后,让遇险渔民皆入帐歇息。”
刘师立拱手说是。
曹娴又道:“眼下仍有五条渔船被风浪阻于海上,你去命随船工匠,从速打制一只能容下四五只大蜡烛的灯笼龙骨,周遭覆以白缣,点燃蜡烛后以船篙悬于岛上最高处,为海上迷航渔船导航。如有渔船讯息,速来告我。”
刘师立应声出舱操办去了。
此时曹娴忽觉自己一阵阵发冷,浑身颤抖,牙齿打战,口渴难耐。
芳儿发觉她有些异样,关切地问道:“娘娘怎么了,身体可是不适?”
曹娴声音颤颤地说道:“我身上……有些冷,你再把那毡被……给我盖上,再去大军造饭处……取些开水来。”
芳儿急忙拿过毡被盖在曹娴身上,又四下找能盛水的器物,见舱壁上挂着一只水葫芦,赶忙取下去岸上灶头灌来了开水。
曹娴喝了几小口开水,觉得身上好受了些,只是仍一阵阵发冷。
此时忽听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一个声音道:“亏得有岛上那灯笼导航,不然我等不知会漂到什么地方去呢。”
另一个声音道:“可不是么,是何人积德行善,在岛上高高挂起了灯笼?”
“各位船家都听我说,”是刘师立的声音,“我等将士乃当今圣上亲率的东征大军,皇妃娘娘也侍驾军中,岛上为你们导航的那特大灯笼,便是皇妃娘娘命工匠打制并挂上去的,是皇妃娘娘救了你们!”
“皇妃娘娘真是我们的大救星活菩萨呀。看你像个当官的,就请你代我等向皇妃娘娘致谢,就说我等一辈子也忘不了娘娘的大恩大德!”
曹娴听了这话心中一震:这声音听来好耳熟!想想,这不是小时常与自己在一起玩耍的大虎哥的声音么?
正自想着,刘师立进舱来报:“禀娘娘,有岛上挂上去的特大灯笼导航,海上那五条渔船皆已驶来岛边靠岸了。他们托微臣代他们向娘娘致谢呢。”
曹娴尽力忍住牙齿打战,说道:“烦将军去问一声,他们当中……可有叫王大虎的?若有,请他进来。”
刘师立出去不一会儿,就又听他在舱外道:“这里便是。”
舱门开处,进来一位年轻汉子,进门就屈身跪下:“小人拜见皇妃娘娘,谢娘娘相救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