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早晨,曹家灶间屋内,张氏面带忧色,正坐在灶前蒲墩上烧火做饭。在其身侧,娴儿泪眼汪汪,双手拉着杏儿双臂哭诉着:“姐姐,我要婉儿妹妹,我要婉儿妹妹……”
杏儿眼中满含泪水,只不做声。
娴儿走到张氏身边:“娘,我要婉儿妹妹,我要婉儿妹妹……”
张氏抬手拍拍娴儿后背:“好孩子,莫哭,莫哭,娘跟你们讲过了,你们的婉儿妹妹昨晚让亲戚接走了,到亲戚家去住几日,过几日便会回来的。”说着眼中也涌出泪水。
娴儿不再说话,从屋子一角搬出一只小板凳,走到屋门外,把小板凳放到地上,背对门口在小板凳上坐下。
杏儿随后走出屋门:“娴儿,你坐在这里做甚?”
娴儿以哭腔相告:“我在这里坐着等婉儿妹妹回来。”
杏儿听了一愣,眼中泪水立刻扑簌簌而下,忙用手擦抹。
这时门口上方冒出阵阵烟雾,只听屋内母亲连咳数声,继之听她道:“杏儿,快来帮娘烧火,娘上下一齐忙忙不过来。”
杏儿应声走进屋子。
这一幕,刚好被走出自己卧房门口的甄氏看在了眼里。她转身往西走到程氏卧房门口,朝着门里轻声道:“妹妹,你出来。”
“何事?”刚刚起床尚未梳洗的程氏鬓发蓬乱慵慵懒懒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甄氏仍压低声音道:“昨夜婉儿被人接走了。”
程氏秀睫一挑:“接走了?被谁接走了?”
甄氏赶紧把右手食指竖到嘴边:“嘘——小点声,听说被她的一个亲戚接走了。”
程氏压低声音:“亲戚?什么亲戚?”
甄氏道:“这个,姐姐我也不得而知。”
程氏又问:“为何不把抱养的接走,反倒把亲生的接走了?”
甄氏道:“嗐,听大嫂讲,婉儿原本是抱养的,只因当时王家婆子算着,只有把那孩子说成是亲生的才能养得活,故此才把她说成是亲生的了,其实娴儿才是亲生的。”
程氏道:“是这样?”
“不管哪个是亲生的那个是抱养的,归总是接走一个少一个。”甄氏说到这里抬手朝东面一指,“你看,娴儿坐在那里想她的小妹妹了。”
程氏从鼻孔里哼一声:“想?想便能想得回来么?”
“哎,你这样……”甄氏把嘴凑近程氏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这话,你为何不去对她讲?”程氏以充满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你攀着我?”甄氏白她一眼,“你是知道的,大仙只讲过她克你,可未曾讲过她克我,去不去由你!”说罢转身走进自己的卧房,却止步在门边不往里走,侧耳谛听着外边的动静。
程氏站在原地呆立片刻之后,朝着娴儿轻声呼唤:“娴儿,娴儿。”
娴儿闻声朝她这边扭过头来。
程氏忙向娴儿招招手:“你过这边来,三娘有话对你讲。”
娴儿摇头,又把头扭了过去。
程氏脚步轻轻地走到娴儿身旁,猫下腰把嘴凑近娴儿耳边轻声问道:“娴儿,你坐在这里做甚?”
娴儿回答:“我等婉儿妹妹回来。”
程氏抬手往东北方向一指,轻声道:“婉儿妹妹在北边地里呢,你去寻啊。”
娴儿以含有戒备之色的目光看着对方,并不说话。
程氏道:“怎的,三娘的话你不信?三娘方才在地里看见她了,你从房子一旁绕过去,一直朝北走,便能见到她了。三娘的话,信不信由你。”
此时屋门上方冒出大团大团的烟气,屋内传出张氏的咳嗽声。
程氏赶忙直起身子,迈开莲步朝自己的卧房那边去了。
片刻之后,娴儿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着程氏所指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口中喃喃:“婉儿妹妹,婉儿妹妹……”
娴儿面前的盐碱荒滩平平展展,一望无际,有些地方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有些地方长着一片一片的黄蓿、蓬蒿,低洼有水的地方长着一丛一丛的芦苇。在那些地方有一群一群的鸟儿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娴儿慢慢走近它们,它们见着她,有的腾地一下飞走了,有的仍旧旁若无人地啁啁啾啾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们的羽毛有的鲜红,有的碧绿,有的黧黑,有的洁白,有的红绿相间,有的黑白错落,有的体硕腿长亭亭玉立,有的娇小玲珑灵动活泼。她听不够它们清脆婉转的叫声,也看不够它们千姿百态的模样。
忽然,一只小白兔蓦然出现在她前面不远处,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睛观望起她来。片刻之后,小白兔竟扬起两只前爪一上一下地洗起脸来,样子十分可爱。以往娴儿也时常能看到野兔从近处或远处跑过,但那都是灰色的,而眼前这只小野兔却是白色的,白得如一片雪花,似一朵白云,而且,它似乎一点也不怕她。
娴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洗脸。
小白兔终于洗完了脸,把两只前爪放下,又往前蹦了两下,然后蹲下身子,重又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娴儿很想抚摸抚摸它,就迈步朝它走去。刚刚走出两步,它就突然调转身子跑了。娴儿只得停住脚步。
小白兔跑不多远,就停了下来,又转过身子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朝娴儿观望起来。
娴儿心想,它也许是在等自己过去呢,就又试探着往前走。
小白兔没有动,瞪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看着她往前走,待娴儿越走越近了,它却又突然调转身子朝远处跑去。
娴儿只得再次停了下来。
奇怪,小白兔又是刚跑出不远就不跑了,接着转过身来望着她。
娴儿以为它又是在等自己了,就又朝它走去……
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也不知反复了多少次,最后一次,小白兔跑到离娴儿不远处又停了下来。这一次没容娴儿再往前迈步,它就突然朝一侧跑开,一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忽然,从另一侧的一丛芦苇后面闪出一个人,直朝娴儿这边走来。娴儿心中惴惴地看着他,只见此人中等身材,刀条脸,面色黝黑,眯着双眼,身着皂色裤褂,尤其此人右腮上有一条月牙形疤痕,看上去很是瘆人。此人正是在沿海一带寻访尹府仇家之后曹姓女童的秦瞎子。
秦瞎子几步跨到娴儿面前:“小姑娘,你在这里做甚呀?”
娴儿只以满含恐惧之色的眼睛看着他,把小嘴抿得紧紧的不说话。
秦瞎子极力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再问:“告诉叔叔,你在这里做甚?”
娴儿心中的恐惧感似乎减轻了些,回答了一个字:“玩。”
秦瞎子又问:“你家在何处啊?”
娴儿不说话,只扑闪着一双充满疑惑光色的大眼睛看着对方。她想起了,娘说过不能把什么都告诉陌生人。
秦瞎子从袍衽里掏出两颗用彩纸包裹的糖球让娴儿吃。
娴儿不接。她吃过爹爹给她买的也是用彩纸包裹的糖球,甜甜的,极好吃,但她知道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秦瞎子强要把糖球塞给她。
娴儿把双手背到身后,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
秦瞎子只得作罢,挤挤眯缝着的眼睛:“乖乖,看来你不相信我。怎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你该称我为叔叔啊。”
娴儿摇摇头:“我没见过你,我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