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会意,走上前一掀门帘,对屋内躺卧在炕的张氏道:“怎么还不烧饭哪?连老太太都喊饿了。”
一脸愁苦之相低头坐在炕沿上的曹富荣稍稍侧过头看程氏一眼:“你大嫂病了,再说,娴儿找不到了,你大嫂心中正难过呢,哪里还有心思……唉,饭你们自己烧吧。”
程氏无话可说了。甄氏把嘴附在程氏耳边嘀咕一句什么,程氏马上道:“那些个粗活,我们可向来未曾做过。”
曹富荣一听这话,不由扭头抬起充满惊异之色的眼睛看了程氏一眼,翕动一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又把头扭了过去。
这时站在程氏身后的甄氏说话了:“杏儿呢?杏儿可以烧饭哪。”
张氏强忍疼痛以微弱的声音道:“杏儿,你……去烧饭。”
杏儿看看站在门口的程氏和甄氏,又看看母亲:“娘,我只会烧火,不会烧饭。”
甄氏轻蔑地一撇嘴角:“都十多岁的人了,连饭都不会烧,只会吃啊。”
曹富荣眼中已蓄满痛苦与愤怒之色,猛然扬起拳头“嘭”地一声擂在炕沿上。
甄氏往后一闪身:“哟,这是怎的了?不做饭,让人饿着,难道还有理了?还动起了拳头,想把人吓死啊?”
程氏马上跟上一句:“就是啊,想把人吓死啊?”
曹富荣道:“你们为何就不能烧饭?难道便该当别人伺候你们?”
甄氏一撇嘴:“哟,大哥怎可如此说话?我们先生在外挣钱养活你们一家,难道你们做做饭洗洗衣不该当?”
程氏又鹦鹉学舌般跟上一句:“就是,难道你们做做饭洗洗衣不该当?”
曹富荣忽地起身:“岂有此理!那便分家!分开过!”
甄氏眉睫一挑,高声道:“哟!看你凶的,倒像要吃人呢。”
此时从东屋传来曹母的声音:“杏儿二娘,你们在嚷嚷什么?”
甄氏转身走进东屋,对躺在炕上的曹母挤出几滴眼泪:“娘啊,我大哥逼着我们姐妹二人做饭,对我们好凶啊。”
紧紧跟进东屋的程氏随声附和:“是啊,大哥那样子怪吓人的。”
曹母道:“去,把老大叫过来!”
甄氏扭头看着程氏往门口一努嘴。
程氏出门来到堂屋,对着西屋门口道:“大哥,娘叫你过东屋来呢。”说罢转身回到东屋。
曹富荣来到东屋:“娘,您有事?”
曹母道:“老大,你个大伯子,对弟媳凶什么?难道不怕失了身份?”
曹富荣道:“杏儿二娘三娘让杏儿娘做饭,可娴儿丢了,杏儿娘正难过——”
“你莫说了!”曹母打断他的话道,“孩子丢了,大人就不吃饭了?就得饿着?”
曹富荣顿一顿,说道:“儿子是想,杏儿二娘三娘身体都好好的,也可做饭哪。”
甄氏一听这话,马上把脸扭向一边。程氏见状,也把脸扭向一边。
曹母道:“杏儿二娘三娘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在娘家有下人伺候惯了,哪里会做饭?再说,她们进了我们这小户人家的门,已够委屈的了,你还让她们做饭伺候人?”
曹富荣皱紧眉头:“可杏儿娘犯了心口疼,疼得不能动了。”
曹母道:“犯了心口疼,就做不成饭了?小户人家出来的人,哪里有那么娇气?”
甄氏一撇嘴,程氏马上跟着撇嘴。
曹富荣眉头皱得更紧了:“娘!您……”
此时西屋传来张氏的声音:“杏儿她爹,你莫说了,我这便烧饭。”
张氏话音刚落,就传来作呕声。紧接着传来杏儿的声音:“娘!您呕血了!”
曹富荣急转身奔出屋门,来到堂屋,只见张氏以手扶墙,低着头正在喘息。
杏儿伸手指着张氏脚前地上,对曹富荣道:“爹爹您看,我娘呕血了!”
曹富荣低头看去,只见张氏脚前地上有一滩血浆,忙问:“杏儿娘,你怎呕血了?”
这时候甄氏和程氏从东屋出来了,一见地上的血浆,马上都以手捂嘴走出堂屋。
到了堂屋门外,甄氏对程氏道:“看那一滩血,真是晦气。”
程氏马上应和:“可不是么,真是晦气。”
曹家堂屋内,以手扶墙的张氏身子一阵抽搐,又呕到地上一团血浆。
杏儿急急地道:“爹爹,快去请郎中啊!”
曹富荣却有些为难:“天太晚了,去哪里请郎中啊?”
张氏又呕出一口血。
曹富荣用双手扶着张氏,说道:“杏儿,快扶你娘进屋,爹爹这便去请郎中。”说罢急急地走出堂屋门口,却不料与从外面过来的一个人差点撞个满怀。黑暗中,他勉强能分辨出对面的人是姜忠,“恩公,是您?”
姜忠道:“外面天黑,走,进屋说话。”
进屋后,姜忠稍稍转身,把后背转向曹富荣:“贤侄你看,老朽背负的这是谁?”
伏在姜忠背上的娴儿哭唤一声:“爹爹!”
曹富荣睁大惊喜的眼睛:“娴儿?”伸出双手把娴儿接到怀里,“娴儿,我的儿……”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再也说不出话。
杏儿从炕上一下跳到地下,一迭连声道:“娴儿妹妹,娴儿妹妹……”拉住娴儿的小手欢呼雀跃。
张氏强挣着欠起身子,声音嘶哑地说道:“娴儿回来了?快,快过来让娘看看。”
曹富荣把娴儿送到张氏面前。
张氏一把搂住娴儿:“娴儿,我的儿……”一时间泣不成声。
杏儿上了炕,与张氏一同搂住娴儿,母女三人哭成一团。
曹富荣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恩人还在身旁,赶忙道:“恩公是从何处找到孩子的?”
姜忠道:“孩子被歹人劫持了,正巧被老朽撞上,便救了下来。”
曹富荣“扑通”一声面向姜忠跪下:“恩公,您救了我们父女二人,可让我如何感谢您呢?”
姜忠以双手托住曹富荣双臂:“贤侄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待曹富荣站起身来,又道,“你说那歹人为何要劫这孩子?是把这孩子当成你家抱养的了。”说罢即给对方递个眼色。
曹富荣从姜忠的眼色里意识到或许隔窗有耳,遂道:“这孩子明明是晚辈夫妻亲生的,那歹人怎便当成了抱养的呢?”
此时张氏扭过头来对姜忠道:“恩公啊,您从我家抱走的婉儿才是——”
“嗳!你莫说了!”曹富荣急忙打断张氏话语,“恩公把娴儿救了回来,我们只须说感谢的话才是。”
姜忠并不知当年曹富荣给自己送孩子时把孩子抱错了,也就不知张氏只说了半截的话的真实含义,此时只恐言多有失,遂道:“好了,人已送到,老朽该走了,告辞。”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曹富荣赶忙追上去:“恩公且慢!天这么晚了,恩公怎能走呢?晚辈这家虽寒酸了些,但尚可歇一歇脚,恩公便将就住上一宿,待天明以后再走不迟。”
“不妨事,老朽已走惯了夜路,你我后会有期。”
离开曹家后姜忠约走出半里地时,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知道来者是谁,所以并未停住脚步。
“前辈且请止步!”刘师立说着话,人已从姜忠身后疾步赶到姜忠前面,挡住姜忠去路。
姜忠停住脚步道:“足下已听了女孩生父话语,当已知晓那女孩确为那渔家所生。既然如此,你还想怎样?”
刘师立道:“晚生确是已知那女孩系那渔家所生,但晚生还听那渔家妇人说,前辈曾把另一名曰婉儿的孩儿送走了。敢问前辈,那被送走的孩儿又是谁?”
姜忠道:“那便是四年之前足下一行相助老朽于盘山坡上埋掉的死婴。”
刘师立呵呵一笑:“前辈呀,你以为晚生如三岁孩童那般好瞒哄么?晚生记得十分清楚,四年之前前辈走海路去盘山,途中只于南面渔港码头稍作停留,并未到过这小渔村,又何来前辈自这小渔村携带婴孩至盘山一说?且此一说如若为真,那于海上降生的曹氏遗孤又去了哪里?如此看来,前辈之所言真是破绽百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