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魁听了这话一愣,继之转向曹仁鸿道:“你有皇帝诏命?你是何人,皇帝诏书何在?”
曹仁鸿道:“刺史大人,实不相瞒,我曹某承蒙当今皇上圣眷,此前被敕命为邓州刺史,现今又迁任幽州大都督府都督,今转道渔阳,便是要赶赴幽州履新。”
魏文魁大感意外:“你……你被皇上敕命为幽州大都督府都督?这……你空口白话,让本大人如何能信?况就你这身装束,且从者无几,哪里会有你这样的都督?”
曹仁鸿道:“曹某着便装,轻车简从,只为一路上行止方便,此乃曹某素来行事之风,望刺史大人莫以为怪。”
魏文魁道:“你不是有皇上诏书在身么?且请出示。”
曹元成急忙插言:“皇上诏书,岂可随意示人?”
魏文魁冷哼一声:“空口无凭,本大人岂可轻信!”
曹仁鸿伸手从袍衽内取出一个锦包,递向曹元成:“我儿莫再多言,这诏书让刺史大人看看也无妨。”
曹元成接过锦包,打开,其中是折叠着的一张微黄色的纸,把纸展开,送到魏文魁面前:“请刺史大人过目。”
魏文魁先看诏书,然后对曹仁鸿拱手一礼:“曹大人果然是皇上诏敕的幽州大都督府都督。早闻曹大人大名,却一直未得谋面,今日方得一见。下官贱姓魏,名文魁,数月之前方被皇上擢为蓟州刺史。曹大人品级在下官之上,请受下官一拜。”说罢对曹仁鸿拱手施礼。
“魏大人免礼。”曹仁鸿接过曹元成重又包好的锦包放入袍衽内,对魏文魁道,“曹某犬子元成,尚未取得功名,此番随曹某出行,是要赴幽州武考场应试武举。即如犬子适才所讲,我父子行至这渔阳地面,正遇有一伙人强抢民***子便上前阻拦,那死者非但不听,反倒持剑来刺犬子,犬子赤手空拳与之周旋,不想失手一掌将其打死。既成命案,便非同小可,切望魏大人明查公断,犬子该定何罪,便定何罪。”
魏文魁道:“下官深信曹大人之言句句为实。那死者姓尹名四,拜蓟州司马一职。然其并非寻常胥吏,乃当朝尹国丈之爱子。尹国丈大名想曹大人早有耳闻,如今其遽失爱子,岂能善罢甘休?若是曹大人父子一走了之,下官实难向上交代,故此尚须曹大人委屈一时,暂至州衙羁留两日,待下官遣使赴京师请旨之后再作定夺。下官苦衷,还望大人用心体察。”
曹仁鸿道:“曹某倒曾听闻,那尹国丈并无子嗣,尹德妃虽为其女,也并非其亲生,如今他怎的有了一位爱子?”
魏文魁似一时语塞:“这个么——”
曹元成抢过话头道:“父亲,此事儿子在京师之时已有耳闻,那尹四确非尹国丈所亲生,其姓氏原本也并不姓尹,而是姓赵,名四。尹国丈尚未发达之时人称尹阿鼠,从那时起这赵四便与尹阿鼠随在一处偷鸡摸狗。有一回,尹阿鼠与一群野狗争抢一块被人扔弃了的肉骨头,险些被野狗咬死,是赵四用打狗棍打跑了野狗,尹阿鼠方捡回一条命。从那时起,尹阿鼠便认了赵四为义子。尹阿鼠之养女尹氏受宠获封妃嫔之后,尹阿鼠也获封国丈尊号,那尹四干脆将其赵姓改为尹姓,在京师做了一名小官。他依仗尹家淫威,竟日胡作非为,此事当时在京师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他竟做上了蓟州司马,定也是靠了尹家的——”
曹仁鸿打断曹元成的话头道:“唉,我儿莫再讲了——”
魏文魁抬高嗓门道:“不!让他讲!”转对曹元成道,“你对尹四了如指掌,看来你认识他!你既认识他,又将他打死,想来是故意为之了?”
曹元成道:“回大人话,敝人以上所述只是耳闻,在今日与他遭遇之前并未见过他,故此并不认识他。”
魏文魁冷冷地说道:“哼!你讲得头头是道,岂可否认!”说罢转对曹仁鸿道,“曹大人,当讲的话下官皆已讲了,即请曹大人到州衙走一趟!”
曹仁鸿道:“曹某此番迁徙,随行之人尚有拙荆与儿媳,待曹某过去稍作安顿,再随魏大人前往州衙。”
魏文魁道:“曹大人请便。”
曹仁鸿上马拨转马头,来到街道一侧其妻和儿媳所乘马车跟前道:“夫人,我与元成要去州衙走一趟,恐须在此羁留几日,夫人与儿媳暂去平州沿海一名曰下庄的镇子上我师弟姜忠处歇息几日,待这边诸事处置停当,我们父子再去接你们婆媳徙居幽州。”
曹夫人颤声道:“是元成他打死了人,犯下死罪了?”
元成妻惶惶然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曹仁鸿道:“夫人勿忧,你只管与儿媳去师弟处暂住,这边的事我会处置停当的。”说罢转对两名长随道,“你等二人一路上要尽心护送照拂夫人母女前往,诸事小心,不可大意。”
一名长随拱手道:“大人放心,我等一路上定当尽心护送照拂夫人与少夫人。”
曹仁鸿道:“好了,上路吧。中途寻一处清静些的客栈,侍候夫人母女用饭。”
安顿停当之后,曹仁鸿便拨转马头走回到魏文魁跟前。
魏文魁面色一肃,对衙役高声道:“将命案人犯曹元成绑了!”
两名衙役上前把曹元成摁跪在地,用绳子绑了起来。
魏文魁抬手一指被抢民女家门口,对众衙役道:“将那户人家的女子与老者一并押至州衙!”又一指两名灰衣汉子,“将此两名案犯也押至州衙一并按问!”
又有四名衙役两两一对把两名灰衣汉子反剪了双臂。
两名灰衣汉子一齐叫嚷:“大人!大人!我等并非杀人案犯,乃司马大人身边随从!”
魏文魁道:“有人指控尔等五人跟随尹四擅闯民宅强抢民女,且尔等为命案人犯打死尹四目击之人,本大人须一并羁押按问!”
时过半月,曹氏父子被押到京师大理寺。大理寺经审理认定,死者尹四率马弁强抢民女案情属实,曹元成上前阻拦,与尹四发生争斗,失手将尹四打死案情亦属实,依《大唐律》,拟判曹元成杖责四十,流放幽州范阳郡,另判曹仁鸿无罪。因本案案情特殊,故将审判文书报呈皇帝御批。
这一审判结果很快就传到了当朝国丈尹阿鼠的耳中,立刻引起这位国丈爷的强烈不满。他派人到大内后宫送信,让他的养女尹德妃马上到国丈府来一趟。
时候不大,一乘步辇就抬到了国丈府大门外。一名太监上前掀起辇帘,一位年约二十五六岁,体态丰腴,容貌艳丽的女子从步辇中走出。她就是当今皇帝的宠妃尹德妃。在侍女和太监跟随下,尹德妃走进朱漆大门。
门内四名守门大汉对走进门的尹德妃一齐跪下,齐声道:“参见德妃娘娘。”
尹德妃并不理会他们,绕过影壁,走进一偌大厅堂,对侍女和太监道:“你们在此候着。”
侍女和太监应声停住脚步。
尹德妃折而向右走进暖阁。
暖阁内,尹阿鼠靠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把玩一只玉如意。此人五十来岁,额上有道长长的刀疤,下巴上生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身着用上好的紫色杭绸裁制而成的长袍。一条做工精细的腰带上挂着玉佩、宝石、香囊等大大小小十几件饰物。
尹德妃上前恭敬地招呼:“父亲大人近日可好?”
尹阿鼠抬起头看着尹德妃,没好气地道:“你来了?好?能好得了么?人家已朝我们老尹家开刀了!”
尹德妃诧异道:“父亲大人何出此言?究竟出什么事了?”
尹阿鼠道:“你弟弟四儿,被人家活活打死了!”
尹德妃浑身一震:“什么?四儿被人打死了?此事当真?”
尹阿鼠道:“这还有假?渔阳四儿府上来报信的马弁尚未走呢。”
尹德妃问道:“凶手是谁?”
尹阿鼠冷哼一声道:“前邓州刺史,如今刚被皇上敕命为幽州大都督府都督的曹仁鸿的儿子曹什么……曹元成。四儿被那曹元成打死之时,那曹仁鸿也在场。”
尹德妃又问:“那曹氏父子为何要打死四儿,难道他们与四儿有何仇怨?”说着话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
尹阿鼠道:“此前双方并无仇怨,也互不相识。”
尹德妃微微蹙起眉头:“既是无冤无仇,那曹氏父子为何要置四儿于死地?”
尹阿鼠道:“听来报信的马弁讲,四儿要娶一民女为小妾,许是强勉了些,被那曹氏父子撞见,便上前阻拦,双方动起手来,那曹元成便一掌把四儿打死了。”
尹德妃道:“四儿也太没规矩了,原先在京师便闹得民怨沸腾,只好将他外放了,却又出了这档子事。不是女儿埋怨爹爹您,这都是您惯的。”
尹阿鼠拉下脸来:“为父我把你唤来,难道是要听你埋怨?四儿再没规矩,也到不了死罪的份上吧?再说,即使到了那个份上,还有刑部,还有大理寺呢,怎也轮不到他曹氏父子来管吧?”
尹德妃道:“既然出了命案,想那刑部与大理寺定会将人犯依律定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