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了恩师,曹娴准备回家与父亲团聚。孙亮听说曹娴要回家,也向先生告了假,要送曹娴回家。在他来杏儿家时,杏儿正在自家里屋照顾曹娴换新衣。杏儿想着,小妹自入村塾读书以来,一直是着男装的,如今已经离开村塾,该着女儿装了,就赶着为小妹做了一身衣裙。
孙亮站在外屋等得有些急了,隔着门帘对里屋道:“曹娴,衣裳可换好了?”
只听杏儿在里屋答言:“好了好了。小妹,出去让小亮看看衣裳做得如何?”
杏儿一掀门帘从里屋走出,把换好女装跟出来的曹娴拉到孙亮面前:“小亮你看,我给小妹做的衣裳如何?”
孙亮见曹娴着一件月白缠枝菊纹上衣,一袭浅绿色挑丝云燕百褶绉纱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斜簪一朵新摘的玉芙蓉,配着她那娇美的容颜,愈显亭亭玉立,清丽脱俗。
杏儿见孙亮只是目光痴痴地看,催问道:“衣裳做得如何,小亮你说话呀?”
这一声催促使孙亮如梦初醒,一下子涨红了脸:“好,好,真好看!”
曹娴面上已然飞红若霞:“谢谢姐姐姐夫,又让姐姐姐夫破费了。”
杏儿嗔道:“小妹说的哪里话,破费什么?就这,你姐夫还嫌我买的衣料质地欠佳呢。我们小户人家女子,穿不起大家闺秀那样的绫罗绸缎,可我家小妹人好,无论穿上什么,都能把那些大家闺秀比下去!小亮你说,姐姐我说得对不对?”
孙亮脸又一红:“嗯,姐姐说得对。”
“小妹急着要回龙王庙家中与爹爹团聚,姐姐我也不便留你了。想想爹爹在那边家中想念自己的小女儿不定想成什么样了呢,只是路上要当心些。”
孙亮道:“我去送曹娴回家。”
曹娴原以为孙亮是来送别的,却没想到是要送自己回家,于是道:“我无须你送,你不能耽搁去村塾读书。”
孙亮道:“村塾已停课了。”
曹娴甚觉意外:“为何要停课?”
孙亮道:“现下北方大部地区遭遇蝗灾,我们平州一地尤为严重,田里庄稼绝收,许多人家皆闹起饥荒。我们村塾内先是赵云鹏辍学,与其妹妹外出讨要去了,继之又有七八位同窗因饥荒而辍学,村塾便办不下去了。”
杏儿接上话道:“可不是么,我家那二十几亩地里的庄稼也被蝗虫吃光了叶子,粮食一粒也收不来了,好在你姐夫在文具店当值,一家人还不至于挨饿。”
曹娴道:“此事姐姐你为何不早些对我说呢?看看,家中如此困窘,你还给我买如此贵重的衣料。姐姐,这衣裳我不穿了,拿到集市上去卖了吧。”说着就要脱衣。
杏儿急忙阻止:“小妹莫脱!莫脱!我说了你姐夫在文具店当值,家中不缺钱。”
孙亮也劝道:“曹娴,既然姐姐给你买了,便是姐姐的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
曹娴这才作罢。
辞别了姐姐,曹娴和孙亮出门来到街道上。二人正沿街往前走着,忽从对面走过来十余名汉子,为首的是一名黄脸胖子。只见此人臃肿肥胖的身子上罩一件茶褐色长袍,发髻上别一根如意银簪,手拿一把象牙扇骨绿绸扇面的团扇,略显浮肿的胖脸上肉眼泡下一双不大的眼睛,正以不怀好意的目光盯视着曹娴。此人乃龙河湾镇上一霸,姓崔名世虎,因其在崔氏家族中排行第三,人称崔老三。这崔老三与其兄崔老二依仗祖上留下的偌大一份家业,在家中养了十余名家丁,一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曹娴和孙亮忙往街道一侧避让。
崔老三脚步却也拐向同一侧,直朝他俩面前走来,一双闪着淫邪光色的眼睛一直盯视着曹娴:“哟,这小妮子长得蛮标致哟,真像是一朵刚出水的白莲花哟,大爷正闷得慌呢,来,跟大爷耍耍,大爷不会亏待你的。”
其身后的汉子们也都淫邪地笑闹着起哄。
崔老三用扇子去拨弄曹娴的面颊,被曹娴躲开,又抢上一步用手去摸曹娴的面颊:“莫要躲嘛,让大爷摸摸你的小脸儿,怎恁地嫩哪。”
孙亮伸手抓住崔老三的手腕一拽:“住手!不许你欺负人!”
崔老三一甩手把孙亮的手甩脱:“小兔崽子,胆敢跟大爷我作对?”对手下汉子们道,“给我打!狠狠教训教训这没长眼睛的小兔崽子!”
立刻过来五六个汉子把孙亮围住,对其拳脚相加。
曹娴大喊:“不许打人!不许打人!”
崔老三上前扯住曹娴的胳膊:“小宝贝儿,你好好跟大爷我耍耍,大爷我便不让他们打了。”
此时侧旁一男声当空响起:“住手!都住手!”
众汉子停止对孙亮的殴打,都把眼睛转向喝止者。崔老三也撒了手,向喝止者看去,见曾泰正站在他们几步之外怒视着他们。
曾泰肃然问道:“崔家三少爷,我问你,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在做甚?为何要打人?”
崔老三冷笑一声:“你叫喊什么?我们做甚关你何事?你只是你们曾氏一族的族长,管得着我们崔家的事么?”
曾泰道:“老夫是管不着你们崔家的事,但这两个孩子的事我管得着,他们不能平白无故遭人毒打受人欺负!”
崔老三转转眼珠,问道:“他们是你的什么人,要你来管此等闲事?”
曾泰道:“这两个孩子是老夫孙儿的村塾同窗,与老夫孙儿的同窗之谊胜过手足之情,老夫一向视其为老夫亲生孙儿孙女,他们的事,老夫当然要管!孙亮,你被打伤没有,还能走路么?”
孙亮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趔趔趄趄走出两步,伤处疼得他咬牙皱眉,但还是对曾泰点点头。
曾泰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曾小宝道:“小宝,去,把你这两位同窗送回家去。”
曾小宝走到曹娴和孙亮身边道:“走吧。”
崔老三朝地上狠劲吐一口唾沫:“呸!大爷今日没做好梦,倒霉!我们走!”说罢带领手下人沿来路走去了。
经了这一场遭遇,孙亮腿脚受伤暂时走不了远路了,曹娴与之一同出行的事只好暂时搁置下来。
说起这一场遭遇,杏儿对曹娴道:“那崔老三,乃镇上一霸,一向欺男霸女,却无人敢惹。今日之事,亏得有曾家老爷子为你与小亮解围,不然不定出什么事呢。往后可得多留意躲着他。”
曹娴思量有顷,说道:“姐姐,我不想回家了。”
杏儿听了这话一愣:“什么?小妹你不想回家了?为什么?”
曹娴道:“我要去拜师习武。”
杏儿一时瞪大眼睛:“什么?你说什么?你要去拜师习武?我的傻小妹,你是在说梦话吧?”
曹娴摇摇头:“不是梦话,是真心话。”
杏儿蹙起眉头:“你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念头呢?”
曹娴道:“是被逼出来的。想想今日遭遇,那崔老三一伙如狼似虎,我与小亮哥直如任其作践蹂躏的羔羊。再回想我八岁那年,我被人误认作其仇家之女而横遭追杀,幸亏有那好心的老爷爷出面相救,方得脱险。后来为免被那些人加害,姐姐你早早嫁了人,我与爹爹只能东躲西藏。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因为什么?为何我们父女总是被人欺凌,而又只能东躲西藏忍气吞声?长此以往,要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杏儿叹一口气:“不如此又有何法?像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弱小草民,哪里惹得起那些有权有势的豪强恶霸?不躲避忍让又能如何?”
曹娴口气变得坚决起来:“似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不能再延续下去了!今日遭遇,若是我与小亮哥有武功在身,便断不会束手无策挨打受辱,故此我要出去拜师习武!”
杏儿眼中满是疑惑不解之色:“那习武打仗是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女孩儿家,如何做得了那种事?”
曹娴道:“姐姐可听说过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花木兰便是个女儿身,她能练就一身武艺驰骋疆场杀敌报国,小妹为何不能练好武艺防备恶人欺凌?”
杏儿一个劲摇头:“自古至今,天下无数的女人中不就出了一个花木兰么?咱怎能与人家相比?再说,如今你才多大呀?”
曹娴道:“今年我已年满十三,还小么?那习武非一年一月之事,自今日起拜师习练几年,到练成之日早已长大成人了。”
杏儿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对方:“如此说来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曹娴认真地点头:“嗯,我意已决,再无更改!”
杏儿无奈地摇摇头:“唉,你这固执的小妹呀,真拿你没办法。”
曹娴问道:“姐姐可曾听说何处有习武之所?”
杏儿又摇头:“未曾听说过。”
此时从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声。
曹娴侧耳听听:“这是何人在敲锣打鼓?”
杏儿道:“近日总有自沧州那边过来的艺人耍猴变戏法,这便是他们的开场锣鼓声。”
曹娴站起身来:“我换上男装出去看看。”
来到街上,曹娴远远望见街道开阔处围了一大圈人,圈内锣鼓声不断,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只见围观人群中间的场子上站着一壮一少,壮年正在打鼓,少年在敲锣。那壮年五尺多高,黄白脸膛,剑眉星目,鹰钩鼻子,黑白相间的头发盘成疙瘩鬏儿,别着木簪,穿一身土黄裤褂,系着腿带,蹬一双家做的洒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