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瞎子被问得一愣,心说此人是谁,怎么问起这档子事来了?这些年来他劫持贩卖的幼童为数不少,要说每一回劫持的详情,他已记不太清楚了,但这少年提起的那一回,他却记忆犹新,正是那一回,他的一条腿被那解救幼童的老丐一脚剪成了伤残。后来他以重金遍访名医医治腿伤,待腿伤好转之后又与陆野一同赶赴龙王庙小渔村再去赚取那幼童,竟又被那老丐踢残一条腿,不得已又请名医医治,用了五年时间才把腿伤治愈。为在以后与人打斗中不再吃亏,他又花了一年时间拜师习武,自觉功夫练得不在一般武师之下了,就辞别了师父,又开始到处游荡,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有一回在烟花柳巷为争一青楼女子,他与另一男子打斗起来,那男子也会一些拳脚,两人从楼上一直打到外面巷子里,最后他把那男子打得趴在地下向他作揖求饶才算作罢。这一幕被同来此地寻花问柳的崔老三看在了眼里,崔老三就把秦瞎子请到酒楼好酒好菜招待一番,把他说动请至家中做起了家丁们的武术教师。一年之后,秦瞎子觉得当这武术教师既费力气又来钱不多,远远不够他挥霍,就辞了这差使,又重操旧业干起了老本行。这一回,是崔老三连夜赶到他落脚的卢龙县城,用五十两银子作见面礼把他请来的。他名为秦瞎子,其实并不瞎,只是从娘胎里带来一双永远眯缝着睁不大的眼睛,看上去如瞎子一般,才得了这么一个绰号。此时他微微睁大两条线一般的眼睛朝对方瞄了瞄,心说我那一回劫的是一女童,面前这人若是那女童,应该是个女子,可从衣着打扮上看明明是个少年,只是说话声音极似女声,莫非是女扮男装么?于是问道:“你是谁?是男还是女?”
曹娴眉睫一挑:“果然是你!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又来与这帮地痞恶棍麇集一处狼狈为奸,真乃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多行不义,难道不怕遭报应么?”
秦瞎子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你少废话!你打伤我弟子多人,我岂能容你!我本擅兵刃,但若以兵刃对你,便是欺你无能,今我只以拳脚与你相搏,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看招儿!”
秦瞎子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便来个先发制人,一个箭步冲到曹娴近前,疾出左拳照曹娴胸部击来。曹娴以右手去格挡,哪知秦瞎子这是虚晃一着,紧跟着右手使个“迎面贴金”,张开五指照曹娴鼻梁一掌击来。这一招十分阴毒,对方若被这一掌击中,鼻孔立刻会血流不止,而紧跟而来的是五指钩屈贴面抓下,轻则抓破对方眼睑泪流不止,重则抓伤对方眼珠。曹娴看他出招凶险,急忙使个“仙人指路”,以左手食、中二指照那掌心一杵,这一招就被破了。只见被挡出去的秦瞎子嘴一咧,使劲甩了甩右手,可知他被杵得疼痛难忍。
刚一交手即受挫,秦瞎子方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他心中合计,对方看上去年纪未及弱冠,自己若输给他,在这群弟子面前岂不会丢尽脸面,也白收了人家的银子,所以这场较量只能赢不能输。于是频频出招,一招比一招凶狠。曹娴则稳扎稳打,步法灵活拳脚敏捷,当疾则疾,该缓则缓,防中有攻,攻中有防,虚实兼备,滴水不漏。秦瞎子见一时难以取胜,就有些急躁起来,慌急之中肩背连遭对方两掌,被击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倒。他一发狠,趁着对方未加防备,使出一个“隐士投湖”,飞身一跃向对方一头撞去。这一招异常凶狠,对方一旦防卫不当被撞上,不死即伤。不过他这一撞被曹娴一个疾闪躲了过去。秦瞎子一头撞空,不及快速转身,便把后背暴露给了对方,只见曹娴使个“鳄鱼摆尾”,身子一旋一脚向后蹬去,正蹬在秦瞎子的后腰上。这一蹬借了对方的前冲力,把秦瞎子蹬出两丈多远后扑倒在崔老三一伙的脚前。
秦瞎子强挣几下不得起身,扭头对曹娴道:“小子,你能,你赢了,我认输。”
曹娴见对方已经认输,就弯腰拍打身上的灰土。
此时秦瞎子疾出手从其身后一打手手中抓过一把钢刀猛然一抡,向曹娴飞掷过去。那边杏儿一声惊呼,曹娴急抬头看时,见一个身影从旁边墙角飞弹般弹射而出,只听“当”地一声响,那就要飞至曹娴面前的钢刀被踢出去老远。
“师叔,是您?”曹娴见那把钢刀踢飞之人竟是她的师叔郭霖。
郭霖先不理会曹娴,而是走到秦瞎子近前道:“你这恶徒,乘人不备使阴招伤人,且要置人于死地,也太卑鄙太歹毒了。幸亏有我在,才使你的歹意未能得逞。”
突然,只听秦瞎子怪吼一声,疾速起身向郭霖猛扑而来。原来,他被曹娴蹬倒以后不得起身,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就是要以此来麻痹对方,以便施展他投掷飞刀暗算对方的手段。没想到这一手被人给破了,一时恼怒非常,已稍稍缓过劲来的他像一条疯狗一般挺身扑来,要以命相搏了。郭霖一见这种阵势,也就毫不手软,运足力气狠狠出招,只几下便把对方击倒在地。
郭霖义正辞严地说道:“你以为我不认识你么?十三年前你劫持拐卖幼童被我师父撞上,将你的一条腿废了,但给你留了后路,让你的伤腿经几年医治能够好起来,为的是让你经这一变之后能够洗心革面改恶从善,岂料你非但不知改悔,反而变本加厉,又做起拐卖幼童的罪恶勾当。今日又为虎作伥,暗使阴招欲置人于死地,你坏事做绝天良丧尽,已是不可救药了。我今将你彻底废掉,但留你一条狗命,好让你老老实实度过残生,不再加害于人。”说罢向崔老三等人一挥手,“把他弄走!”
崔老三等人哪里还敢说话,七手八脚抬起秦瞎子狼狈而逃。
曹娴向郭霖施礼:“谢师叔相救之恩。敢问师叔,您怎会在此地?”
郭霖道:“我北去押镖回来路经此处,碰巧见了方才的一幕。日后若再遇上此等恶徒,你须多加防备,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郭霖怎么会这么巧地在此时此刻出现呢?原来,在曹娴别师出寺的前一天,他来到了卧佛寺。他记着曹娴拜师习武已四年期满,便特地来到寺内探看曹娴习武情形,看能否如期别师下山。他来到寺内时,曹娴正在后院练功。在法堂内,他与静慈大师会了面。静慈对他说,曹娴武功已经练成,明日便可出寺。只是看她眉宇间一直聚着恩怨之气,出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了断这桩恩怨纠葛。她武功刚刚练成,涉世尚且不深,要有人助他一程。为此嘱托郭霖,于暗中助她了断这桩恩怨之事,此后便可由她独步尘寰了。于是,在曹娴出寺之后,他一直于暗中监护着她,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曹娴道:“多谢师叔提醒。”说着抬手一指杏儿,“这是晚辈的姐姐,师叔若不嫌弃,请至晚辈姐姐家稍事歇息,喝一杯淡茶。”
郭霖道:“免了,我尚须赶往定州接一趟镖,告辞。”说罢大步走去了。
当天夜间,崔老三宅院中两条恶狗嗷嗷叫了几声之后又惨叫两声,其后便再无声息。
一名家丁打着灯笼从厢房内走出,到院中一看,见那两条狗均已倒地毙命。急忙去敲正房门:“少爷!少爷!”
崔老三在屋内道:“喊什么?”
屋外家丁道:“少爷,您的两条狗都死了。”
崔老三从正房门内走了出来,几个家丁随后也从厢房内走出。在灯笼光照下,众人见那两条狗的各一只眼上都插着一只飞镖,其中一只飞镖上绑着一张纸条。一名家丁弯腰取下纸条递给崔老三,崔老三展开一看,见上面写着一段文字:
今后,若再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若让孙云夫妇有毫发之损,这两。
只狗眼便是你崔老三的双目!
崔老三看了这段文字,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傍晚,曹娴赶到了龙王庙村。她来到自家门外,轻轻推开门。
门内,曹富荣背对着门口正在拾掇什么,听到声响,缓缓扭过头来。
曹娴柔声呼唤:“爹爹。”
曹富荣眨眨眼睛:“是……娴儿?”
曹娴颤声道:“是我,爹爹。”
曹富荣道:“你……习武,习完了?”
曹娴努力点头:“嗯,习完了,我回家来了。”
说着话,曹娴泪眼朦胧看着父亲容颜,心中无比辛酸:爹爹面上皱纹密布,须发皆白,背也更驼了,爹爹老了。于是声音颤颤地问道:“爹爹,您身体可好?”
“好,好。”曹富荣连连点头,以慈爱的目光端详着女儿,“几年不见,我的小女儿长成大姑娘了。”说着忽然转过身去,“爹爹这便去抱柴烧饭。”
“爹爹莫急。”曹娴急忙劝止,“爹爹您歇着,稍后我来烧,我想与爹爹说说话。”
曹富荣却并不回身:“好,你说吧,爹爹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