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曹娴大吃一惊:“三日之后即成婚?恕女儿万难从命。女儿自海上遇险至今已有五日,家中父亲尚不知女儿是死是活,定已忧心如焚,女儿不能为着儿女私情而置家父安危于不顾,所以亟须早日返乡,以慰家父之心。”说到这里站起身来。
“我儿且慢!”房玄龄伸出双手做个让对方坐下的手势,“容义父把话说完。女儿你掐指算算,你此次靠两条腿走陆路返乡,需走多少时日方能到得家中?自此处走陆路至平州南部沿海,少说也有六七百里,即便以你日行百里计,也须走六七日方可到达,可要乘千里骏马日夜趱行呢?往返所需不过两日。”
曹娴眉睫一挑:“义父的意思是……”
房玄龄微微一笑:“实言相告,为父于昨日晚间前往弥陀寺拜会了你的师父静慈大师,从大师处得知你家住址与亲属情形,回去之后义父便代你修书一封,指派信使乘坐快马星夜兼程送往你的家中。书函主旨有二:一为告知令尊与令姊,你已泛海抵达红石滩,目下诸况皆好;二为备述你海上遇救之恩人已是你意中之人,此人堪为贤婿佳偶,我儿欲与之永结鸾俦,不知令尊意下如何,祈回函以告。沿途有先生所设货栈,每至一站,便换人换马,持函续行,不出二日,信使便可返回,彼时阅过令尊回函,若令尊大人允准这门婚事,我等便依本地风俗援例而行,若令尊未允,我等再从长计议,如何?此事义父我事先未征得我儿允准,便捉刀代笔简办了,实有越俎代庖之嫌,我儿如心存怨艾,为父这里先行赔罪了。”
原来如此!
曹娴想想,义父所作所为,全是为自己着想,就连每一个细节,都周到细致无可挑剔,自己还能怨艾什么呢?只能泣涕拜谢义父的深恩厚泽……
两天之后,信使果然携带曹娴家中回函如期而归。回函为曹娴的姐夫孙云代笔所书,其中说到曹娴家父身体尚可,得知小女在外安然无恙,已全然放心了。对于小女择婿而嫁之事,老人家喜出望外满口答应。又知小女已拜方掌柜为义父,且知方掌柜已承诺代生父备办嫁妆婚仪等一应事宜,老人家感激万分,嘱小女代家父向方掌柜谨致谢忱,并嘱小女切莫急于返乡看望他,要多陪陪新婚夫婿。
原来,房玄龄先已料定认义父义女之事曹娴定会答应,所以在写给曹娴生父的书信中也提前说了,从而使这门亲事备办得既合情又合理,足见他不愧为李世民十分倚重的干练谋臣,办起事来竟是滴水不漏。
吉日将至,房玄龄对李世民说道:“陛下与曹娴姑娘既然不在宫中成婚,在曹娴姑娘面前陛下又无官无爵,仅为一庶人,那么成婚仪典便当依本地乡间婚俗举行,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李世民点头:“如此甚好,朕也甚想享一享乡间婚俗的乐趣哩。”随后又道,“仪典不可太过奢华,只须体面些,不要委屈了人家姑娘。”
房玄龄一揖道:“谨遵圣命。姑娘虽是老臣义女,老臣却视为己出,定以亲生女儿之礼相待。”
为把婚典办得红火热闹些,房玄龄亮明身份动用了当地署衙的力量,所以也就要人有人要物有物,一应程仪庶务都备办得紧锣密鼓又井然有序。
先是“下催妆”。新郎一方将糕点、南果、鲜果、海味、干菜、鸡鸭等等以十六台食盒分装,与催妆帖、请安帖一并送至新娘家中。此前,房玄龄早已以新娘父亲的身份置了一处宅子,让曹娴和侍女红儿住了进去。
其后“下奁房”。新娘一方将“一堂一房”嫁妆(注:“一堂一房”嫁妆即夫家堂屋和洞房全套家具)送到新郎家中。奁目有:银、铜、锡、瓷、象牙、竹、木等各式器具。送奁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最后新娘开脸(注:开脸即新娘娘家人用线绞去新娘脸、项上的汗毛)换装。只见那进盥的、绞脸的、梳头的、献衣的、奉履的婢媪挤满一室,都来侍候新娘。曹娴哪见过如此阵势?一时受宠若惊手足无措。那些婢媪知她是富商爱女,人又生得俊俏,却无一点富家女的架子,便都很喜欢她,伺候得越发周到细致。只见她开了脸,施了粉黛,又卸去荆钗布裙,换上珠冠玉簪,身着粉红色绣凤穿花缎面裙,胸抹淡淡绯红锦绸衣,足蹬“玉堂富贵”绣鞋,越发显得庄雅靓丽,楚楚动人。
新郎这边则把喜堂洞房布置一新。大门、厅门、洞房门、窗、镜等都贴上了大红喜字。各门两边都贴上了婚联。大门曰乾坤门,门两边贴的是短联:
青龙。
白虎。
厅门两边贴的是:
今朝仙境红石鸳鸯比翼偕佳偶。
明日天都京苑鸾凤和鸣结同心。
洞房门两边贴的是:
明烛摇胭红锦帐低垂花睡去。
穆风送轻暖珠帘半卷燕飞来。
照壁上贴“天作之合”四个大字。
喜堂陈设富丽堂皇,正面墙正中悬巨大的双喜字,双喜字两边贴婚联:
盛典选良辰花开并蒂。
于归迎淑女叶展连枝。
四面墙上悬挂贺幛礼品。正面墙壁前置天地桌,桌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桌面正中摆大瓶,瓶中插三戟,寓“平上三级”之意,瓶上贴喜字,瓶前摆王供,燃巨烛。桌前地上放着新人磕头的跪垫。
洞房火炕重新盘过,炕上铺紫红色炕席,炕稍置炕几,几上放着叠成条形的绣花被褥。炕周三面挂着绘有祥云图案的炕围子。顶棚上贴着红金纸剪出的喜庆图饰剪纸。靠北墙摆放着橱柜桌椅。
迎亲仪式开始了。新郎李世民身着迎亲服,容光焕发,一身喜气。一男傧将红绸两匹披裹在新郎肩上,红绸两端扎成葫芦结左右下垂,再将金丝红绒喜花分插于新郎冠冕两旁。迎亲队伍前有仪从,中有中军(注:此处说的中军即鼓乐班),后赘八抬官轿和八抬花轿各一乘。有执旗两面,裙子灯八杆,金瓜、金棍、行伞一套,星宿旗二十八杆,提灯十六杆,又有铜銮仪、锡銮仪各一,文武顶马各一匹。迎亲队伍行至女家门前,新娘曹娴拜别义父,以红巾盖头蒙头,由伴娘搀着上了花轿,新郎也上了官轿,在鼓乐班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向着男家方向逶迤前行。
行至男家大门外,在鞭炮鼓乐声中举行“燎轿入门”仪式:两位年方及笄的接轿女,一位手端盛着麸子的簸箕,一位捧一册书,书中夹两根葱,迎至轿前分立两旁。此时有一男傧手持点燃的火把在轿前烘一烘,再把新娘上轿后缝上的轿门撕开。两位接轿女上前,一位把书交给新娘,一位往新娘身上撒麸子,再搀扶新娘下轿。此时有人向一对新人头上空中抛撒铜钱,来看热闹的众孩提一拥而上哄抢铜钱。有四女傧上前各扯新娘盖头一角排穗,其中两位女傧扶着新娘随新郎迈过马鞍,脚踩红地毯进入喜堂。在傧相主持下,一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神仙,夫妇对拜,只见那红地毯上,一对新人起呀跪呀忙个不停。
有诗赞道:
夫君岂是末尘流,荆布竹笄信好逑。
且喜神龙辞魏阙,又迎鸾凤下妆楼。
乾坤门内繁花粲,天地桌前仪礼周。
玉靥朱颜氍毹上,情真意切拜鸾俦。
拜堂礼毕,由傧相拿过用红绸带结成同心花球的牵巾,新郎新娘各执一端,新郎面对新娘倒行牵引新娘,脚踩红毡进入洞房,新郎揭下新娘头上的盖头,举行婚典的最后一项仪式——合卺。
合卺,即后世所说的新人共饮交杯酒。卺是匏瓜的一种,俗称苦葫芦,味苦不可食。合卺是一卺破而为二,象征夫妇原为二体,而又以线连柄,象征婚典把两人连为一体。以卺盛酒,因卺味苦而酒味亦苦,新人饮了卺中苦酒意味着婚后夫妇同甘共苦休戚与共。又因匏是古代八音乐器中的一种,含音韵调和之意,故合卺又提示新郎新娘婚后应和谐相处,永为琴瑟之好。
合卺既毕,已是日落黄昏,厅内院中俱点起西瓜纱灯,顿时灯火辉煌如同白昼。有儿女双全的长辈妇女进入洞房铺炕,边铺边诵吉语:“被角挨被角,当年便抱小”,“被边压被边,养儿好做官”;把栗子、桂圆、红枣撒在炕上:“一把栗子一把枣,小的紧跟大的跑”;又撒花生:“花生花生,插着花儿生”,祝一对新人生男又生女。
红枣、花生、桂圆、栗子,寓意“早生贵子”,可经老妪这一说,吉祥之中又平添了许多诙谐、喜庆的意味,听得新郎有点忍俊不禁。新娘呢,刚喝了交杯喜酒,又经老妪这一逗,便目含羞波,面飞红霞,愈显得青春靓丽,娇艳如花,把个新郎官看得如醉如痴几不自持了。
待老妪铺完炕退出洞房,带上房门,新郎又过去把门闩上,便是“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了……
次日一早,房玄龄身着正一品束金玉带十三銙紫色常服官袍前来觐见。此时新郎新娘刚刚用过早膳,双双坐在厅内桌案后用茶。房玄龄进入厅内便一撩袍角跪下叩拜:“老臣叩见陛下,叩见修仪娘娘。”
新郎李世民用眼角觑了一眼坐在侧旁的新娘,笑容可掬地对房玄龄道:“房爱卿平身,起来吧。”
“谢陛下。”房玄龄缓缓站起身来。
李世民稍稍抬高声音道:“来人,赐座!”
一位二十多岁白胖娃娃脸太监钱福搬来一只绣墩,房玄龄在绣墩上坐下。
李世民道:“爱卿这么早来见朕,可有奏议?”
房玄龄欠身道:“回陛下,新娘曹娴册封修仪,老臣向修仪娘娘贺喜来了。”
“欸,”李世民大不以为然,“朕尚未下诏,爱卿不要着急嘛。”
房玄龄急忙离座跪下:“老臣不知陛下尚未下诏,老臣孟浪了,祈陛下降罪。”
李世民向房玄龄抬抬手:“起来吧,朕不怪罪于你。朕知道老爱卿是想念你的女儿了。嗯,朕要出去片刻,你们有体己话尽管在此处说。”
房玄龄谢过君王,待君王走出门去,才对曹娴道:“为父看望我儿来了,皇上方才说了,我儿有话尽可对为父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