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曲灵栩的话,清扬没有半句迟疑,只一字一句道:“娘娘将云意赐给属下,已是属下此生大幸,属下绝不敢辜负娘娘恩赐,必定全心全意待云意好。”
清扬病了太久,身体还有些虚弱,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绝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在说场面话。
“你能如此,本宫便安心了。”如此说了一句,曲灵栩来到床前再次为清扬把脉,随后颇为欣慰道:“你体内的败血症已经及时控制住了,说起来,多亏了这几粒抗生素。”
医生系统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曲灵栩为了不时之需而备下的,每样皆没有太多,就如同不可再生资源那般用完就没了,在药品极为贫乏的古代,那一粒药可谓比多少黄金白银都要珍贵。如此情状,她还愿意将所有强力抗生素都给清扬用上,没有丝毫不舍,可见无论冷元勋还是曲灵栩,都把清扬当成不可或缺的家人,绝非寻常属下那般可有可无。
对于‘抗生素’这个陌生的词儿,清扬自然是茫然不知的,但却很清楚,若没有曲灵栩不远千里,不分昼夜地及时赶到,他如今只怕已经化为一捧黄土,是以垂首感激道:“主子喝娘娘的救命大恩,清扬定会时刻铭记在心,日后定当粉身碎骨报效主子和娘娘。”
“本宫费尽心思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不是让你再把自己填进去的。”曲灵栩并不知道冷元勋跟陈秀城是亲兄弟,待收回手后,有些愤愤道:“听说陈秀城是自尽而亡,当真是便宜他了。”
这两年,陈秀城在江南搅风搅雨,惹出了多少祸端,伤了多少无辜性命,由着曲灵栩的性子,真想把医生系统里那些个高纯病毒全部用到他身上,让他好好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那个人向来心狠果决,他很清楚自己若落到主子手中,定会有许多苦头吃,倒不如自己了断了痛快。”说到这里,清扬眼眸中的敬佩之意更甚,继续道:“若不是娘娘早些时候深入虎穴,掐住了百里昊宸父子的命脉,他们一定会借机挑事,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只怕远远没有这么容易善了。”
朝廷军队统共就那么多人,能够调动的粮草又十分有限,集中围攻一个地方尚且有些捉襟见肘,若把战线拉长至南北两侧,即便冷元勋再用兵如神,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
“百里昊宸野心勃勃,是绝不会就此放弃的,只不过在等一个时机罢了。”冬日严寒,北历因地理位置的原因,气候要比夏朝恶劣许多,往年每到这个时候,别说马匹牛羊,就是人,被冻死的也不在少数,除非百里昊宸脑子被马踢了,否则绝对不会挑这么个时候出兵进犯,而是会等到来年夏秋交替之际,那时候草原上水草丰美,马匹强壮,才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从严冬到夏秋,中间还间隔了数月,到那时候,朝廷上第一轮整肃也该结束,气象必然大有不同,自是此一时彼一时,无需这么早就开始忧虑。
更何况,北历皇后跟先太子兄妹情深,百里昊宸怎么也算冷元勋八竿子打的着的表弟,若两国能以联姻的方式结秦晋之好,彼此互通有无,也算是一桩合心意的好事。
听了曲灵栩这话,清扬忍不住神色大变,想也不想便冲口而出道:“娘娘的意思,是要比照当年北历皇后和亲的例子,择选一位宗室公主嫁予百里昊宸?”
‘和亲’二字,对周边小国来说,自是无上荣耀,但对于地大物博的中原国家来说,是绝对屈辱的存在,堂堂泱泱大国,竟然无法靠武力震慑番邦,而是要以一个可怜女子背井离乡为代价,来平息边境战火,换取或长或短时间的和平,无此行径,无异于自雷耳光,当年先太子正是受不了这种委曲求全的办法,才毅然反对北历皇后远嫁,虽然因各种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没有得偿所愿,但不用想也知道,比之父亲坚毅百倍的冷元勋,更是绝对不会同意和亲。
清扬这副紧张的样子引得曲灵栩摇头轻笑,随后反问道:“本宫只说结下秦晋之好,哪里说要和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清扬原以为曲灵栩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一听是这么回事,心里那点儿期待的小火苗也瞬间熄灭了,只撇嘴道:“娘娘,属下虽然读书不多,但许多事情还是明白的,这只不过是换了个好听点的说辞罢了,内里的意思还不都是一样,总之,以皇上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宗室贵女嫁到北历去的,您还是别去碰这个钉子了。”
清扬素日跟冷元勋待的久了,有样儿学样,也是一副规规矩矩冷若冰霜的模样,难得见到这样生动的模样,曲灵栩也不急着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只饶有兴趣地转动着手上的翡翠金丝镯,懒懒道:“本宫何时说过要嫁宗室女去北历,你可不要污蔑本宫。”
一向口齿利落的人在曲灵栩这里都占不到半分便宜,更何况是不善言辞的清扬,一时被曲灵栩问的说不出话来,却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冷哼道:“属下算看出来了,主子就是闲来无事专门来涮属下开心的,罢了,您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属下听着就是了。”
清扬吃瘪的模样让曲灵栩忍俊不禁,轻笑道:“不过是想来看看你的伤,谁知道说来说去竟说到这事儿上了。”
“主子要是真疼属下,就跟属下说说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吧,否则属下心里总是抓心挠肝的难受。”清扬顺势追问道。
“没想到你好奇心还挺强。”见清扬眼巴巴看着自己,曲灵栩也不再卖关子,只徐徐解释道:“自古与友邦通婚,皆是以中原女子远嫁的形势,这规矩都承袭上千年了,实在无趣的很,时至今日也该变通一下了。”
古往今来,男女成亲皆是以男方为主,哪怕思想开放的现代,也是女子嫁入男方家庭,生下的孩子以丈夫的姓氏为姓氏,所以,远嫁宗室女,从根源上来说就是示弱,可若是以中原世家男子迎娶北历公主,那意义就大有不同了。
清扬不是笨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用曲灵栩细说,他自然也是明白的,不由重重一掌拍在床褥上,兴奋地大喊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样一来,咱们可就占据主动权了,娘娘,您实在是太厉害了,属下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清扬的动作幅度太大,牵动身上的伤口痛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他夸赞曲灵栩的热情。
高,实在是高!
至于北历王会不会同意?这一点清扬绝不担心,因为曲灵栩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既然想的到主意,就绝对想到了实施办法。
“一个主意罢了,能有多高明,主要是……”曲灵栩幽幽叹息一声,“清扬,你该明白,战争害人害己,在本宫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实在不想接连看到血流成河的悲惨场景。”
其实吧,曲灵栩这个主意并算不上有多么高明,只是大多数人容易受惯性思维限制,总觉得事情以前是什么样的,以后就该是什么样的,并不想,又或者说无力去改变。
可这稍稍一变,意义就大不相同,何乐而不为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清扬身在军中,亲眼见过尸山血河,连自己也差点化成一堆白骨,对这句话的理解,自然要比曲灵栩深刻许多,是以看向曲灵栩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崇敬之意,“娘娘慈心,感动天地。”
“感动不感动天地,本宫倒没那么在意,只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生活罢了。”曲灵栩幽幽叹息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曲灵栩在跟清扬闲谈的时候,驿站的小厨房亦开始忙碌地做着晚上的菜肴,虽然曲灵栩并没有表露身份,但有车夫之前那番高调言行,清扬的身份却是怎么都瞒不住,曲灵栩跟清扬相识,再加上这几日又给驿站众人派发了赏银,伙计们自然不敢有所怠慢,一日三餐皆是店中最好的菜肴。
在众人忙碌的身影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格外显眼些,倒不是他的相貌或是厨艺格外出众,而是他的左右两侧脸颊上,皆有一道醒目的疤痕,整个脸几乎是毁容的,或许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沉默寡言,若非别人问起,从不说一句话,浑身散发着一股沉郁气息,让人不敢随意招惹。
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天气更加严寒的原因,他身上的阴郁气息比往日更甚,有人时常见他躲在角落里,憎恨地盯着某处,直过好久才会一脸不甘地移开目光。
那些人之所以会疑惑,是因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恨,自有恨的理由,因为他不是别人,而是自上次全军覆没后就彻底销声匿迹的曲定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