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知道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只会让曲灵栩的心情变得愈发郁闷,正想着说点什么把话题引开,却听宫人来报,“主子,今日的奏折已经送了来,请您过目。”
“放着吧。”
临近新年,最近各地也没有什么大动静,奏折上写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曲灵栩随手翻阅着,待看到最后一本时,脸上不由微微变色,她倒也不恼,只是淡淡轻笑,“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还未到选秀之年,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往宫里张罗人呢。”
额?
这几个月,云心跟在曲灵栩和方博身边,也算识了不少字,但奏折却不是她一个宫人能够随便拿来看的,只得蹙眉道:“三年一度选秀乃是惯例,更何况皇上初初继承大统,前朝之事千头万绪,这时候提及选秀之事,怎么都不合时宜。”
“合不合时宜,原也不是咱们说的算。”曲灵栩随手把奏折往桌上一扔,似笑非笑道:“这礼部尚书汪远,是个妥妥的投机主意者,之前慕容璟得势时,暗中偷偷支持慕容璟,因为从不显山露水,废帝在处置太子党时,便也没有牵连到他,算是个漏网之鱼吧,之后又悄悄倒向慕容璃,没少为他传递消息,可惜他的运气实在不好,没过多久,不仅慕容璃无望,连废帝都垮台了,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假装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
“这样墙头草随风倒,一点气节也没有的人,主子何必还要留着他,找个什么由头把他打发回老家种菜去。”云心气哼哼道。
叛徒什么的,最让人讨厌了。
“他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气节,但能力还是不错的,执掌礼部多年,并未出什么差错,如今朝堂之上以稳定为主,所以一时之间并未打算动他。”曲灵栩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转而看向云心,“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云心有些茫然地看着曲灵栩,并不明白她此话有何指,但到底还是愤愤,“主子保他官位不动,已是大恩大德,按道理来说,他更应该低调为上,怎么也不该出这种风头。”这般说着,云心似乎想起什么,急急补充道:“主子,难不成他家中有适龄女儿,想要送女儿进宫以保自己的地位?”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家中有妙龄女子的朝廷官员并不止他汪远一个,为何别人都不动声色,偏偏他要做这个出头鸟,来惹得本宫不悦?”
曲灵栩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在桌子上,总觉得这件事并不是眼前看上去的那样简单,仿佛还有些她不知道的秘密。
可无论真相是什么,有一个问题却是可以肯定了的,那就是:汪远一定又投了新靠山。
曲灵栩想要细细斟酌一番,然而还未来得及理清楚思绪,却听见院中隐约传来几声“奴才给皇上请安”,那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楚,曲灵栩心中一阵狂喜,也顾不得其他,只快步走出暖阁,还未踏出正殿,就见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夹带着风声来到自己面前,只晃的眼花。
“栩儿,我回来了!”冷元勋下意识地想要把曲灵栩揽入怀中,然而他太急着回来,连身上的盔甲都没来得及换掉,担心生硬的盔甲硌着对方,只得生生止了动作。
许是受风霜搓磨,不过两月未见,冷元勋硬挺的面容上便多了几分沧桑之感,那是被岁月磨砺出来的成熟稳重,不仅丝毫不显老迈,反而多了两分坚毅气息。
曲灵栩心里五味杂陈,但到底还是欣喜更多一些,只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原以为你明天才能回来,没想到早了些。”
“大部队刚行进到京外一百里处,我等不及要见你,就提前回宫了。”冷元勋拉着曲灵栩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对方,怎么看都看不够。
云心知道冷元勋和曲灵栩必定有好多体己话要说,很有眼力见儿地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曲灵栩松开冷元勋的手,帮他把身上的盔甲换下来,方才把之前那场变故细细跟冷元勋说了,随后低低叹息道:“世间之事,真是半分也由不得自己,可能我的命比别人要硬许多,所以自己每次都可逢凶化吉,但却总会牵连身边的人。”
“事发意外,谁都无法预料,又如何会是你的错。”冷元勋紧紧把曲灵栩揽入怀中,努力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好一会儿方才再次柔声道:“相信我,这一切并非你的过错,若清扬在天有灵,见你这般愧疚难安,他也难以安息。”
“嗯。”逝者已矣,说再多也不过是徒增伤悲,曲灵栩知道对于清扬的骤然离世,冷元勋心里的痛苦只会比自己更多,是以只得转了话题,“这次战争赢了,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却也知道赢的惨烈,未来几年,应该好好休养生息,再不能出大乱子了。”
冷元勋原本想把陈秀城的身世说给曲灵栩听,但对方因清扬的死闷闷多日,实在不能再添一层忧虑,是以只得暂时压下不提,佯装不悦道:“我把大军抛到一边,快马加鞭提前一日回来见你,你除了这些沉重的国家大事,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有,有,有,怎么能没有呢?”见冷云勋小气巴巴地耍起了性子,曲灵栩也生出几分顽意,只见她挣脱对方的怀抱,从桌上拿起汪远的奏章递过去,唇角微勾,“我可忙着呢,忙着为某人物色佳丽,否则这一封封奏折上来,我岂不是成了善妒不识大体的悍妇,这样大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我看他们一个个是闲的过分了。”冷元勋只看了一眼就重重把奏折扔到桌上,眼眸中冷意森森,“管闲事管到我头上了,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你也觉得不是汪远一个人的主意?”曲灵栩跟冷元勋再一次不谋而合。
“他若有这么大的主意,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冷元勋轻哼一声,显然对汪远的为人有着十分彻底的认识。
“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吧,只怕明天朝宴上,还会有的热闹呢。”曲灵栩才不在乎有多少人惦记着要进宫,只要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一心一意,他们就算机关算计,最终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对了,明天的朝宴,你随我一同参加。”冷元勋总觉得落了个什么事儿没说,被曲灵栩这么一提醒,方才恍然想起来。
“我?”
朝宴是皇帝一年一度宴请群臣的重要宴会,只有正二品及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从未有携带女眷的规矩,往年皆是皇上在前朝宴请大臣,皇后在后宫设宴款待嫔妃命妇,彼此并无交集。
“是,我打算变一变规矩。”冷元勋重又牵回曲灵栩的手,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按着以往惯例,朝臣和命妇嫔妃分成两部分,主要是为了避开嫔妃和外臣见面,防止有那些个胆大包天者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更是为了彰显男尊女卑,如今我并不打算纳妃,更不认为你没有跟我并肩而立的资格,所以,你一定要来,一定要跟我站在一起。”
为了这片天下,栩儿付出了那么多,她理应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侧享受应有的荣光,而不是站在他身后,成为后宫里的一个符号,成为跟许多女子分享一个丈夫的女子之一。
没有任何人有这份资格。
“那些命妇怎么办,你该不会是想把两个宴会合并到一起吧?”要是那样,少不得还要多费些周折。
“她们凭什么出现在朝宴上?”在男女平等问题上,冷元勋并不打算发扬一视同仁的原则,只含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最讨厌这种口不对心的敷衍场合,索性就取消了吧,只让她们按着品次把贺礼送进来就是。”
“饭都不给吃了,还要收人家的礼,你这生意做的,可真是稳赚不赔。”曲灵栩感念冷元勋连她任性的小心思都愿意体谅,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只含笑道:“这小气巴巴的锅我可不背,一定会跟大家解释清楚,这是她们最最尊敬的皇帝陛下,亲口下的命令。”
“就是我的命令,谁还敢反驳不成。”冷元勋傲娇地挑挑眉,揽着曲灵栩在贵妃榻上躺下,凑在其耳边轻轻呢喃,“这些日子在外面,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栩儿,你知道么,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也很幸运。”
若二十年前那两个襁褓被对调,他便没有机会得到淮阳侯的悉心教导,也没有机会认识栩儿,在“复仇“二字的反复吞噬下,他或许会跟陈秀城一样,慢慢变的疯狂,变得不择手段,慢慢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是不幸的,但同时,他又是幸运的。
余生,他不再有任何怨恨,有的只是对上苍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