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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出生在一个人口不足百万的南方小城,在我十八岁考到省城之前,我的幼年、童年、少年,便统统被这座陈旧且闭塞的城市收藏保管。回忆起来的时候,最先想起的总会是故乡冬季的天空和母亲萧索冷清的表情。漫长的冬季很少有雪,只是风疾雨寒,天空颤抖,云翳重重,阴沉得仿佛随时都要坠落下来。而空气永远潮湿冰冷,泛着刺骨的凉意。母亲在卧室里生起煤火,起风的时候,我们像被困在这简陋的老房子里,面对面坐着烤火取暖。窗户咣当作响,藏着万般哀诉的风仿佛要冲破玻璃扑面而来。

那时候,家计全靠母亲给人改衣服锁裤边维持。下岗后她在服装市场租了间很窄的门脸,摊位与摊位之间由隔板隔开,各种布料、各种款式的衣服从地面堆积到天花板,边角碎料散落一地。她坐在其间,一面照应生意一面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活计。针头线脑别在袖子上,桌上的熨斗呼呼地冒着蒸汽,影影绰绰中,她整个人灰暗得像是一件皱巴巴的旧衣服。记忆中,我很少看见她笑,有时候活儿太多需要拿回家里,她坐在炉火边低头劳作,面孔平静憔悴,很少同我说话,即便我跑到她怀里撒娇耍赖,也往往得不到回应。我因为长久以来受到冷落而厌恶她时常挂在脸上的凄苦,一如厌恶故乡冬季死气沉沉的天空。

父亲在我尚不记事的年纪便抛下了我们,在我十二岁第一次真正见到他之前,对于他的了解,仅仅局限于知道我们有着相同的姓氏。而年幼的我并不能体谅母亲心里的苦,也不曾去记恨自始至终在我的生活中缺席的父亲,只把所受的一切不幸都当作是母亲的过错。等我到了敏感而暴躁的青春期,甚至有一次口不择言地对她说:“你看看你自己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爸要是不和你离婚才奇了怪了!”那一刻,她脸上分明的震惊和委屈击中了我,最伤人的话往往会从最亲密的人嘴里说出来。作为生活的讽刺,我知道她在那一刻会觉得我是这样的陌生,但她忘记了愤怒,呆立了半晌然后去给我做饭。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我的生活有多苦,因为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无从知晓幸福的定义。而母亲却不同,在她私藏的相册里有她新婚时的照片,鲜艳而俗气的衣服,灿烂而满足的笑容,她经历过幸与不幸的落差,不会如我那样对苦难本身无从感触。更何况我还年幼,还有突破这种苦难的可能。而她却难以再去解决这种困境,只能靠逆来顺受去维持感知上的平衡,所以成年后的我才能愧疚地明白这些年来她远比我要难。

而那幅画,那幅画里的人,就像是一道光,见证了我在童年里所拥有过的最大的幸福和快乐。也许它并没有多么温暖灼目,但因了周身如冬日天幕般阴沉冷清的成长环境,它便显得弥足珍贵。

三岁那年的一个黄昏,我记得是夏天,聒噪了一日的蝉鸣终于随着日头的西斜开始安静。母亲去市中心的广场上卖小手工艺品,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们所住的家属院很大,是附近好几个单位合用的,也包括母亲下岗前所在的棉纺厂。我耐不住房间里的沉闷和孩童的贪玩之心,溜出去想找院子里其他的孩子玩。那时的我自然不会明白那些孩子眼中的鄙夷和捉弄,在他们的怂恿下,我借着梯子爬上了锅炉房的顶层,还为自己英勇的壮举沾沾自喜,站在房顶得意地挥着手臂傻笑。然后他们便一哄而上,搬开了梯子,把我一个人留在上面回家吃饭去了。

一时间,整个世界的寂静和恐惧仿佛潮水般向我袭来。凉风阵阵,暮色四合,我不敢跳下去,五米的高度让三岁的我一阵阵眩晕,我甚至不敢动,只能坐在房顶,拿出所有的力气用来哭泣。

在那样的环境里,时间过得尤为缓慢,却又似乎很快,再抬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锅炉房的位置很偏,没有路灯,平时大人也很少来。我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一样,孤立无援地坐在房顶。而我的心性也是从那时那地开始苏醒,这一幕是我记忆中最初的片段。

“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上面去了?多危险啊!”我听见有人说,立刻抬起头。是一个女子,约二十岁的样子。因了灯光的缘故我看不清人脸,只看见她长长的头发在晚风中翻飞舞动,穿着那个年代最为流行的窄身尖领衬衫和直筒裤子。秾纤合度的身材我只在挂历上见过。我停止哭泣看着她,那一瞬间,她的出现仿佛是一道光,将笼罩我的黑暗尽数驱散。

她为我搬来梯子让我下来,但我已经哭到没有力气移动,又不敢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生怕她见我不听话就会掉头离开。但她没有,仿佛看穿了我的处境,冲我笑着说:“你就在上面待着,别乱动,阿姨这就上去。”说着,她脱下黑色中跟舞鞋,光脚踩着梯子上来,在我身边蹲下来惊讶地说,“这不是萌萌吗?”

我却不认识她,胆怯地问:“你是谁?”她笑着摸摸我的头,也不嫌我一身的土。“我叫李艾,是你妈妈的邻居。是不是那些大孩子又欺负你了?来,阿姨带你回家。”说着她把我背起来,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下来。当她把我放到地面上的时候,我有一种得救的激动和喜悦,非但没有安静反而哭得更响了。她不明白那种哭泣是一个孩子在表达感激,只当我是受了惊吓,俯身又把我抱了起来。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温暖和关怀。不管是她把我背起来的时候,还是抱着我的时候。我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因为害怕而紧紧闭着眼睛。她的皮肤很凉,绸缎一样细腻而馥郁。她的头发像是无数温柔美好的手,轻轻地安抚着我。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让人莫名安心的温和气质,我在长大后才意识到那是只有做了母亲的女子才有可能具备的。

她把我带到家门口,屋里没有人。我告诉她平常这时候妈妈都会去摆摊,要到十点钟才会回来。她便问我是不是还没有吃饭。母亲出门前做好的粥在屋里放着,而我没有开门的钥匙,我只得饥肠辘辘地点头。李艾于是牵着我的手说:“走,去阿姨家里吃饭。”

我并不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顺从地跟着她走,仿佛那是内心毋庸置疑的确定。家属院很大,多是建于七八十年代的苏式居民楼,火柴盒一般一栋栋比肩接踵。即便是那样,也暗自有高下优劣的区分,院子西面的那几座是市歌舞团的家属楼,比其余的楼新一些也大一些。李艾的舞鞋在水泥地上敲打出清脆的声音,像是鼓点儿。我听见从那些亮着灯的窗户里飘散出的煎炒烹炸的声响,闻到逡巡在空气中米饭和肉类的香味,饥饿感如同一头不安分的小兽在胃里翻滚跳窜。

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我握着她的手,在万家灯火璀璨的低声呼唤间行走,没有犹疑也没有惧怕。

李艾家在二楼,和朴素的整齐划一的外部结构不同,当那扇平淡无奇的门被李艾打开,恍然间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向我展开。青色的幔子把八十平左右的房子隔成一个个恰到好处的空间,随处可见的翠绿盆栽在视线里暗自招摇,光线明亮温暖却不失柔和,墙壁贴着微微泛蓝的壁纸,挂着一些油画、刺绣和照片。地板是简洁的白瓷,光亮几净得甚至可以映出吊灯的轮廓。虽然并不奢华,但是优雅舒适。而我同母亲住的那套小公寓却只有简陋的家具、泛黄的墙壁和水泥地面。窗框上的红漆爆出细小斑驳的裂痕,蚊子总会从绿窗纱上用胶布修补的口子里钻进来,因渗水而浮起的墙皮好像随时都会剥落。一盏四十瓦的白炽灯照得屋子里昏昏暗暗,窗台上摆满了母亲做针线活儿的杂乱物件。而李艾的家里却是这样整洁清爽,窗明几净,窗台上摆放的一盆紫色的蝴蝶兰,和站在我身边的李艾一样亭亭玉立。

那时我所感受的冲击力,是此后我的人生中再没出现过的。我的欣喜,我的惊讶,还有我无可回避的羡慕和尴尬。这方小小的天地犹如鱼缸一般精巧别致,看得出房主卓然高雅的品位。或许这里并没有一件值钱的物什,但它们都以最完美的姿态存在于最恰当的位置,一切都刚刚好。我穿着旧的褪色的背心短裤,塑料凉鞋裹不住我脏兮兮的脚趾。我用力吸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鼻涕,看着自己手指尖上分明的十个黑月牙,第一次感觉到难堪。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只顾得张大惊奇的眼四处打量,就像是一条误入金鱼缸的泥鳅。

“怎么现在才回来?等你吃饭呢!”一个系着围裙的男子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个子不高,但是很瘦,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看见我,没有吃惊也没有厌恶,只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张姐家的,她要很晚才回来,萌萌进不了家,我就带回来了。泽生,你不介意吧。”李艾笑着又问,“小艾呢?今天怎么没听见她哭啊?”

男子转身给我拿了碗筷说:“小艾吃完奶已经睡了,我们小声点儿。”

那顿饭我吃得很多,因为饿,也因为陆叔叔的手艺的确很好。糖醋排骨、鲫鱼汤和炒芹菜,搭配米饭令人食欲大开。我吃了两碗米饭,李艾吃得不多,就那么微笑着看着我恨不得把碗底都舔干净。她开心地说:“看男孩子吃饭就是让人高兴,跟小老虎一样。”

吃饭完李阿姨去洗碗,陆叔叔就陪我在客厅看电视。我喝着陆叔叔拿来的健力宝,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照片上。照片中的李艾穿着紧身的演出服在聚光灯下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如同天鹅。陆叔叔说:“你李阿姨漂亮吧,她可是市歌舞团的领舞呢。”

我重重点头:“那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叔叔是画画的,”他指着家里摆放的油画说,“这些都是叔叔画的。”他似乎因我的到来也很有兴致,拉着我说:“来,叔叔带你见见我们家的小舞蹈家。”

然后我就见到了陆小艾。她那时还不到两岁,躺在卧室的婴儿床上,可能是因为刚刚吃饱而打着小呼噜,熟睡的模样天使一般惹人怜爱,让人见了心里发软。“当初你阿姨怀孕的时候我们就约好,如果是男孩子就跟我学画画,如果是女孩子就跟她学跳舞。这下可有她忙的了。”陆泽生说。

那天我待到很晚,一直到母亲在院子里焦急地唤我。她来到李艾家把我领回去,离开的时候我胆怯地问李艾:“我以后能再来吗?”李艾蹲下来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当然可以啦,这样的话,小艾就有哥哥了。”

这便是我人生中最初的记忆,一个神奇的夜晚,落难的我被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搭救。她带我闯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一切都是那么地好,就连李艾家里的空气似乎都洋溢着令人微醺的愉悦滋味,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跟着絮絮叨叨的母亲回到自己家里,面对家徒四壁的破旧和冷清我开始想念李艾家里的祥和与温暖,即便我知道那并不是我的。

年幼的我并不能明了那种感受。直到后来长大,我才明白那方天地里如空气般无处不在的气息叫作幸福。而我的眷恋和向往,几乎是一种本能。

从此我便成了李艾家的常客,只要母亲晚上出去,我基本都会去那里。陆泽生夫妇,尤其是李艾果然如她自己所言的那样,对我十分欢迎。即使跟大院里很多人一样,知道我母亲的遭遇,但他们看我的目光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只是喜爱。李艾说,要不是担心违反政策,她真的很想再生一个像我一样的男孩儿。我于是很激动,说:“那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妈妈?”李艾很开心的样子,说:“好呀,要不你认我当干妈吧?”

后来她竟然真的按照故乡的风俗带着礼物去我家里对我母亲说起了这件事。我母亲也很惊讶,半天回不过神来。我攀着李艾的肩膀坐在母亲对面,好像我们俩才是亲生的母子那般。我记不清那天我母亲对李艾说了什么,大致就是李艾家的情况比我们家要好太多,按照风俗并不合适,我们高攀不上只会添麻烦。她谢过了李艾的好意,拒绝了这件事。

那次我哭了,第一次和母亲闹了别扭。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母亲敲了几次门之后也不再劝我,叹了口气就去做手工活。我不理解,这明明是好事,母亲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我固执地认为她并不在乎我,不希望我好过。我还把她辛苦一夜做好的包装盒摔得到处都是,为此她还打了我,我捂着脸满腹委屈地哭着跑去敲李艾家的门,好像只有她才能给我安慰。

这件事也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其实和风俗和迷信没有一点儿关系,仅仅是因为在这座大院里,大家都知道母亲是个弃妇,是不幸的代表,而李艾一家恰恰相反,羡慕他们的大有人在。我忽略了母亲心里的要强,以及每个女人都或多或少会有的一丝嫉妒。就好像我再怎么和李艾亲近,我母亲也只是客气疏远地表示感谢。她不愿和这么幸福的一家走得太近,那样更会映衬出她的凄凉。

这些人性中隐秘的成分,我在那个时期是不可能体会到的。虽然我没办法成为李艾的儿子,只能继续留在那个我越看越讨厌的家里,但我依然是开心的,因为李艾说:“等小艾长大了你可以娶她呀,那样的话你还是要叫我妈妈。”

就因了她的这句话,我对陆小艾格外地好。她小我两岁,我看着她从咿呀学语不会走路的小婴儿长成梳着羊角辫追着我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女孩儿。不管是去幼儿园还是后来上了学前班,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守护着她。院子里的那些男孩儿不喜欢我,他们只会学一些无聊的大人们的话:“肖萌,你爸呢?听说他又给你找了个妈妈。”一开始我会和他们打架,把带头起哄的孩子按倒在地直到他求饶或者大人把我们拉开。但后来我不这样做了,我要照顾陆小艾,顾不上搭理他们。

那仿佛是上苍的一种垂怜,当我的童年因父亲的缺席和母亲的艰难而产生残缺的时刻,李艾和小艾母女便像是天使一般降临在我的面前。我难以表达内心对她们尤其是对李艾的依恋,只觉得温柔如她,带着一种令人无可抗拒的魔力,仿佛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被照亮一般。在她面前,我那么急切地渴望将一切都做得很好,只为得到她的一个笑容或者一次爱抚。她家的阳台是一个神奇的绚烂花园,每天清早,我来到楼下接小艾去上学前班,李艾就会出现在那个花园中。柔暖的绿意里那些花好像都开在她的裙子上,修长的手指撩动花瓣甚至可以发出声响。我和小艾手牵手离开,知道会有一道温暖的目光在清早清爽的空气中追随着我们,只觉得莫名地满足和快乐。

和所有青梅竹马的童年往事一样,李艾放心地把小艾交给我,而我对这份责任同样十分用心。暑假里,蝉鸣此起彼伏,七岁的我带着五岁的小艾在公园里用面筋粘知了,或者用球拍捉蜻蜓。故乡多山,水系密集,我猴子一样三两下爬到树梢,小艾就在树下捡我丢下的桑葚或者石榴。有时也会下水捉鱼,我只穿一条短裤跳进水里,在水中一沉一浮,小艾就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看着装鱼的小桶。日头西沉的时候,一抹余晖在泛着波光的水面上铺陈开来,我们一起回家,站在李艾面前时,我往往是一身尘土,衣服也不知道在哪里刮出口子;而陆小艾一身素白裙子纤尘不染,只在头顶上多了一顶花冠,干净得好像没有出去过。

我相信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之间是用爱彼此关联的。小艾对我的依赖一如我对李艾的依赖一样,单纯洁净,不假思索。她身上仿佛继承了母亲全部的优点,漂亮可爱,又有良好的家教,绝少任性胡闹。她们身上最漂亮的地方都是眼睛,杏核一样大而明亮,裹着一层晶莹的水汽,仿佛蕴含着全部的神采,目光真诚温和,没有一点儿尘垢。不仅如此,小艾在舞蹈方面也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她从五岁起在少年宫学现代舞,连老师都惊讶她会有这么好的条件。一打听才知道是市歌舞团李艾的女儿,立刻又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一样。每个周日我陪她去上课,看着她在我的视线里跃起落下,旋转摇曳,羽毛般轻盈美好。每一个姿势、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活泼的朝气。我微微有些恍惚,不知道眼前的是小艾,还是曾经的李艾。

我生平看到过的第一次舞蹈演出,便是八岁时李艾偕同女儿的第一次合作演出,是十月的一个周日。市大会堂里熙熙攘攘,虽然没有爆满,但我敢说,这座小城里所有喜爱舞蹈的人都在这里了。我坐在前排等她们登场,急切的心情随着暗下来的灯光转变为专注。那天我见到了一个不同于平日的李艾。深蓝色影灯将舞台幻化成海底,当一道灯光斜射而去,四周的空气便统统出现了波动。小艾一身纯白,天真地在舞台上奔跑徘徊,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在一片空旷中焦急呼唤,惊慌无措的样子引人心怜。李艾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裙,重磅丝的材质垂顺而稳妥,并无过多的装饰,唯有额头与手背上用描金的花纹点缀。她从幕布背后飘然而至,宛如天神般圣洁端庄。一瞬间,满目柔光,我如同跟随她走进了一个梦境,她的身体像鱼一般曼妙轻盈,守护着小艾在海底一同游弋。音乐潮水般起伏跌宕,更多的舞者上来,身上的衣服闪着粼粼的微光,白的像是水母,红的如同珊瑚。而李艾母女是唯一的鱼,默契得浑然一体,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时而旋转时而飞翔。舞台上的这一对母女太夺目,宛如一抹火焰。我睁大眼睛生怕错过某一帧图像,不惜被这种光彩灼伤。直到伴舞退去,音乐停息,舞台上只剩下她们两个。那一刻我觉得她们离我很远,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在这梦中,有急切的渴望,有惊慌的寻觅,有温暖的依存。有些人就像是天生的舞者,任何细微的情绪都会被捕捉,然后放大回馈,那种难以言说的感染力会让人震撼、让人神往。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我上台给她献花,激动得像是踩在云上。化身为鱼的李艾有一双鬼魅般的眼睛,像陷阱又像深渊,漆黑深邃仿佛能将光线尽数吸入。在其面前,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危险的美感。当她抱起小艾和我走下台,马上又回归到慈爱母亲的状态。

那是李艾自编的舞蹈——《双鱼》。灵感来自于神话里维纳斯和丘比特遇险后投水化身为鱼的故事,表现出亲子之间纯粹的、神圣的、不可割舍的羁绊。

我相信任何一个对艺术有所追求的人,在最初都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作品而走上这条路。一如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李艾和小艾带给我的震撼。她们美得不张扬不媚俗,自内而外催生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不需要任何装点,自然散发。我太想保留下那一刻的画面,使之成为永恒。因了这样的心境,在那之后我开始跟陆叔叔学习绘画。

李艾确立了我的审美。长大后的我喜欢笑容温婉、眉目柔顺的女子,最好是长发,华丽的波浪水藻般起伏。白皙修长的手指具有抚平一切伤痛的魔力,声音里带着悲天悯人的善美。眼神聪明而不做作,当她看向你,这个世界就被齐齐点亮。

我那时才知道李艾的名气,她从小就拿过很多奖项,是市歌舞团的台柱。不仅舞艺高超,而且对编舞也很在行。一些大城市的歌舞团甚至都慕名而来,希望她能转过去,并且许诺会让她到国外演出。但李艾并不汲汲于名利,只说她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女儿还太小,等她再大一点儿,如果丈夫同意,或许可以考虑。

“我首先是一名母亲,然后才是舞者。”这是她回应对方的话。

她在我眼中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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