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略一思忖,说:“不错,我们本是要守城的,本来就没有轻易出战的道理,更何况元军来势汹汹,人数数倍于我守军,我们只好避其锋芒!”于是传令下去,各城门按照两个时辰一换班,谨守城防,后勤军士需则将弓箭火箭等囤于城防之最便利拿取之处,各部将则轮流巡逻,决不让一个奸细到城中来。
张世杰全副武装,身着盔甲,威风凛凛地站于高处,身旁旗手执了一面红色大旗,上书“张”字,一人一旗在火光中闪耀。部将劝张世杰:“如此显眼,必然成为元军的靶子,不如隐藏身形啊!”
张世杰却慨然答道:“我要我宋军将士每每抬头看时,就能看到本将在此,与他们同在!”
城门下进攻的蒙古军呐喊不停,一队一队地往城墙上攀爬而来。宋军则居高临下,每每射杀爬的最高最快的人。然而元蒙军像是不惜性命一般,每当前队有人被射杀,后队便有人跟上,似乎杀也杀不绝,射箭的宋军都渐渐地有些疲惫了。
张世杰见此情况,便立刻换上另一弓箭手,并连声高喊“杀!杀!杀!”,并亲自擂鼓助威。
宋军见主帅如此精神,也不由得振奋起来,喊道:“杀!杀!杀!”
伯颜在中军远远地望着城墙,好奇地问道:“那旗下擂鼓的是何人?”
便有人回答:“那就是张世杰!”
伯颜叹道:“宋军气势太盛,一时恐怕攻不下!”
阿术不服气道:“这是南下第一仗,怎可损了士气!某愿做前驱,去会会那张世杰!”说罢不待伯颜答话便打马而去,片刻之间,便来到了阵前。阿术眯了眯眼睛看向张世杰,便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弓便射。有宋将眼尖的,便惊呼道:“将军小心!”
张世杰下意识地偏过身子,那支箭擦着身子过去,张世杰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阿术见一箭未中,便又拔出一支箭来。
张世杰定了定神,亦豪情道:“拿箭来!”
部将便递上了一支箭,却是一支火箭。张世杰瞄准,便往阿术射去。阿术见张世杰的箭快,只好放下手中弓,勒马侧身欲躲,不料这火箭因此射到了马尾巴上,马尾巴沾上火油,眼看烧了起来,马儿便不择方向地跑了起来,眼看便要惊马。
阿术大惊,虽然胯下是良驹,然而若是惊马,只好杀了它!想罢,阿术咬牙抽出一把短剑咬在嘴里,身子则直接悬挂在马的一边,一只脚勾着马鞍,一只脚踩着马镫,猿臂舒展,执住了马尾,用力往下一捋,连皮带毛捋了一大片下来。那马哀号一声,但火已经止住,马儿也渐渐停止了奔跑。阿术从马上跌落下来,汗透衣背,回头望时,战火远远的已在数里之外,自己正在城外的一处小河边。于是阿术便草草洗了洗火辣辣的手掌,包扎一番,让马儿饮了水,安抚了一番,并不回营地,却去了中军帐。
伯颜等人当时只遥远地望见阿术策马而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看见阿术狼狈的样子,也很吃惊。
此时新郢的攻城战仍然未有丝毫的进展,然而天都已经亮了。
伯颜便传令鸣金收兵。阿术颇为沮丧。
伯颜却丝毫不见颓色。伯颜问道:“我们南征的目的是什么?”
阿术道:“灭宋,统一天下。”
伯颜继续问:“宋廷在哪里?”
阿术道:“临安。”说罢,眼前一亮。
伯颜欣慰道:“打仗,要从大处着眼;为将帅者,更不能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
这边元军退兵不提,新郢张世杰众人则欢庆不已,张世杰道:“此番作战胜利,可以说是给南下的蒙古军当头一棒,乃是诸位努力作战的结果!”
部将们道:“托赖将军指挥得力,若人人都像将军,又何必惧怕蒙古人呢!”
又有幕僚道:“元蒙不得新郢,不知道下一步部署如何?愿将军不要轻视。”
张世杰猛醒道:“不错,不能为一个小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于是一边令部下各自休整,一边令斥候打探元蒙军的动向,不日便得知,元蒙绕新郢下汉江,直下沙洋而去,于是张世杰向长江沿岸诸城发出警示。
第三节 义军出师
在给文天祥的信中,张世杰称:伯颜先次军于盐山,后招降张某,某必然不能答应。元军便进攻,世杰坚守,而元军不得前进。乃走水路,舍新郢,而下汉江,目下已攻沙洋。军情紧急,请各处做好准备。
文天祥见信大惊:“蒙古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李璇儿问道:“战况究竟如何?”
文天祥阅罢书信,道:“还好有惊无险,我等也要做好准备了!”
这封信同时发往长江一线的各城,众将收到此信,都明白元蒙新一轮的攻击即将开始。
江万里因年老多病辞官后,其胞弟江万载便代替长兄事业,此时正在潭州文天祥处议论义军之事。
见到张世杰的书信,江万载也紧张了起来:“情势不妙啊!张世杰虽然有心,但是新郢城只能做一时之阻挡,鄂州危矣!”
文天祥痛心道:“当此之情势,朝廷竟然没有对策。鄂州重镇,必不能有失!”
江万载慨然道:“鄱阳湖水军此刻正应出动!”
当时,鄱阳湖水军交由江钰总领其事,于是江万载便对文天祥道:“吾将亲自领兵,驰援鄂州,此处诸番事宜,都交予你了!”
文天祥肃然道:“江大人请放心去,宋瑞在此,必保证后勤,不令大军有后顾之忧。”
江万载匆匆离去,当日便整装而发。
且说江万载调配军队,并亲自率领一支义军晓行夜宿直往鄂州而去。
江万载所乘将船,乃是由义军向民间船厂定制。当时,大宋的官方船厂大多接受宫廷及军队的订单,民船一般则由民间船厂制造,两厢互不干涉:一是因为军方的战船自有一定的制式,甚至有些涉及机密;二是因为官方船厂向来对民船不屑一顾,民间一般并不愿意与官方船厂打交道。但是宋蒙开战以来,这种情况还是有所打破。因为战船的需求量增加,而以往所造的船,其制式已然被蒙军学去,所以大宋的官船厂必须造出更多种类、更多用途的战船来。因此,一些结构较为常见的战船就逐渐交由民间船厂制造。
江万载这艘将船,由当时湘湖一带最大的船厂“鸿升船场”所造。此船平头高翘,船头压着水面,船身线条呈流线型,船上面是双层舱,甲板下又有底舱。船桅杆在船中偏后部,此时顺风,于是放了满帆。除此之外,底部有车轮四个,船两侧各有桨手十余人——这桨与轮共同作为战船的动力,是大宋特有的“车船”的典型制式。这艘船高大威猛,刚下水不过两月,在水中崭新发亮,船上挂着大大的义军旗帜,正载着士兵百余人顺水而去,剩下的大小战船呈翼状跟随其后。
江万载此时就在这将船中,与这崭新的战船不相称的是,他的心情相当糟糕。他的面前,一个面带疲惫但精神抖擞的士卒半跪着,正向他汇报前方水路情况:“前方我军将到达余干县水路关卡。关卡有水寨一座,对北方和西边来的船只检查甚严。将军的书信已经送到守军的水寨中,守将说,如今军情紧急,所以查检格外严格些。虽听说有义军,但是并没有见过。为防止百密一疏,等将军书信验明真伪,或许明日便可以放行了!”
“明日?”江万载苦笑,望了望外面的大好天光,“现在也不过巳时而已!”
牙将闻言,便有点不耐烦:“嘿,偏在这时候认真起来!要真是元军来了,咱看他敢不敢提着刀上前?”这牙将姓李名版,本来是江氏乡党,平日好勇斗狠,打抱不平,颇有一点武艺。见义军招募,便在榜书下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就是这时候了,咱该去做大事啦。”说毕,便回家收拾了包袱,辞别妻儿,豪情满满地投奔江氏去了。江万载见他勇武热心,又因是乡党,便让他在义军里充作牙将,跟在自己左右。
另有参谋吴纶道:“为防止百密一疏?不知道这防的又是甚!真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咱要过,便走水,这水路怎么也不是他家的!”
这参谋却是新近投奔来的,原来本是四川一个“船帮”手下的第二张座椅,被称为“智多星”。当年在水大王手下做事,整日与一帮“船帮子”为伍,所以又有另一项本事:识得水文,懂得航船。刘整降元蒙后,四川大小船帮子,有的被屠杀,有的被收编,剩下的一些不愿意投到异族帐下讨生活,又在原地留不下的,便作鸟兽散了。吴纶算是有见识的,元蒙的屠刀还没有落下来,便带着一帮贴心的兄弟遁走江湖。吴纶在湘南结识楚宁,辗转知道了义军之事,于是折返往东北投奔了义军中。江氏义军中,勇猛的人不少,但是熟悉水文的并不多。虽说船帮子和水兵是两码事,但是这一帮精通水性、又懂得驾船的人还是受到了重视,吴纶便在江万载身边充作参谋。
江万载有意问一问吴纶:“吴参军这么说,是有何看法?”
吴纶道:“咱们义军组建有年余,水军训练也有气象。即便朝廷没有明文旨意,这鄱阳湖水系乃至于湘湖,有谁不知道江氏义军嘛?所以呢,这守将要么是胆小,没有朝廷上官旨意,便不敢放行,要是这样,咱们拿文大人帖子即可通行。也有可能这小小关卡水寨,靠的就是盘查的命令,便可以多一些财帛,不然怎么生活呢?要是这样,破费点钱财就是了。”
吴纶嘿嘿一笑,又道:“这鄱阳湖水系纵横交叉,咱们何必走信河过余干呢?信河有一分支,可通鄱阳湖大湖,这时候水量丰沛,大船也勉强可以过得!”
江万载惊喜道:“难道穿湖而过?湖上有雷雨潮汐风浪,须一精熟水文之人方可。”
吴纶忙道:“江元帅稍安。并非吴纶精通鄱阳湖水文,但是我曾经看到过这里的水路图,这里确实曾有这么一条线路。凭我以往行船的经验,咱们大船穿湖而过未必不可,不是从正中间,而是沿着湖边绕行,这样既能保证大船吃水深度,不至于搁浅,视线还能开阔畅通无阻。此时不是雷雨的季节,若有雷雨,随时进入河汊即可保证安全。咱们这里有一种‘核桃舟’,又小又轻快,正好可以探路并在左右监察。”
江万载又惊问道:“水路图?我知道襄阳会战之时,吕文焕上书朝廷,可令长江沿线各个水寨绘制各自区域的水文、水路以及水寨布防图,并由朝廷汇总成总图,以便于兵部筹谋决策。后来这份水路图就放在兵部了,不知你是在何处看到这水防图的?”
吴纶也惊讶道:“竟然是水防图吗?我经过襄阳的时候,去朋友家做客,正好朋友在绘制水路图,便问我四川的水路如何,作为参考。我当时诧异,询问为何制图,他说吕文焕将军为便于协调附近水寨和行军,所以令他绘制一张具体的水路图。正好我从四川来,便询问我岷江、长江交汇处的水文气候。我当时好奇,就看了看,其图的范围包括川东、湘北、鄱阳湖水系、荆州,以至于下游的淮南……”
吴纶一边说着,一边发现江万载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便停住了话头。
江万载道:“照吴参谋所说,你所见的水路图,必是吕文焕所绘制的襄阳及其附近地区的水防图,乃是朝廷所需绘制的总图的一部分。难道吕文焕一开始就是自己想绘制水路图,只是说通朝廷以取得便利?吴参谋看到的水路图,倒不是机密,若与此地水寨设置及人手数目合二为一,那才真是水防图,定不会给无关人等看的了。那吕文焕手中一定有这荆襄一带的水防图!只是不知道,现在这图落到了何处……”
说到这里,大家都想起来,吕文焕已然投降元蒙多时,不由得都严肃起来。
因是义军,朝廷亦未有明文,所以沿路各水岸管卡并不提供方便,兼有小股元军扰乱,所以行军甚慢,如此行军数日,江万载内心焦躁却也无可奈何。此时船队停在信河,受到关卡所阻,不得前进。原本打算与宋廷驻防的水寨通融,也好互为援助,而当下,江万载见宋军迟缓,又兼忧心水防图之事,决定采纳吴纶的建议,先直走鄱阳湖内湖水路,后拿文天祥帖子开路,如此一来,义军的行程终于快了起来。江万载心里权衡:大江沿线元军兵力势大,其中又以鄂州外围为最:号称十万兵力,鄂州被围已是定局,自己这两万多水军,只可作为宋军的后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