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淡淡笑一声，更觉烦恼不堪，“广阳殿？可不是广聚龙阳么？”
茗蕊柔声劝道：“娘娘别烦恼！月室殿虽然偏僻，虽然……”
茗蕊想要宽慰丽妃，但皇帝心意实在明白，实在也无从宽慰起。丽妃摇头道：“月室殿偏僻却不冷清，旁边就是宫人来往的甬道，嘈杂纷扰。”
丽妃不安道，“难道即便是妃位，没有母家就要厌弃我至此么？”
茗蕊道：“皇上断不会如此。即便是太后，太后不也说不怪罪娘娘么？”
丽妃心中烦乱如麻，“口中所言，只怕是说说而已。算了，此时此刻，我也不能争什么，先收拾了东西去月室殿吧。”
住进月室殿中，已经是夜来时分。所幸月室殿虽然靠近宫人进出的甬道，但关上大门，也还清静。宫中虽不是新修葺的，但前后两进院落各五间正殿，又有东西配殿三间，倒也宽敞。
丽妃本是喜静之人，宫人们仔细打扫之后，反觉得室内古朴，也不是十分简陋。丽妃往月室殿中看了一圈，庆幸道：“你们打扫得仔细，总算还不是太差。”
含椿撇嘴，有些不满道：“小主也太知足了。东长乐宫之中，哪一个不比月室殿好。奴婢瞧着椒房殿，长秋殿个个都是顶好的。”
丽妃瞥了她一眼，只看着梁上的雕花叹了口气。茗蕊笑着拉住含椿道：“好妹妹。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月室殿虽然在东宫一角但是离皇上的未央宫可是近得很，我看皇上是怕咱们家娘娘派来跑去的辛苦才这样安排的。”
含椿正要回嘴，丽妃淡淡道：“愿意来的总不在乎远近，满肚子的心思未必要挂在嘴上。含椿，你说是不是？”
含椿有些气馁，只得喏诺地道：“幸好娘娘搬过来之后，皇上也赏赐了好些东西添补宫里的摆设，皇上心里总是有娘娘的。”
丽妃颔首道：“皇上今晚宿在长信宫，咱们也早些安置。新换了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睡得香。”
茗蕊眼珠一转，笑吟吟道：“就怕娘娘觉着换了地方睡不香，奴婢已经在寝殿点了安神香了。”
丽妃赞许地点点头，含椿却只是暗暗翻了个白眼，垂了手站到了后头。主仆三人正准备往寝殿走，外头守着的小太监进来道：“启禀娘娘，茜充容来给娘娘请安。”
丽妃不觉诧异，“这个时候，怎么她还来请安？快请进来吧。”
丽妃方走到西暖阁坐下，茜充容已经带着侍婢进来了。
丽妃含笑道：“怎么这么晚还来请安？课是长夜漫漫睡不着么？”
茜充容倒不似往日一般，只是拘谨。茗蕊斟了茶上来，谦恭道：“茜充容请用茶。”
她也不喝茶，只是盈盈望着丽妃，一脸委屈地不作声。丽妃暗暗纳罕，便笑道：“妹妹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对了，今日圣旨到的时候还不知道妹妹住在哪个宫里，不知皇后娘娘可安排了？”
茜充容眼圈微微一红，低首道：“嫔妾人微言轻，自然是皇后随手安排了哪里就是哪里了。”
丽妃奇道：“是什么地方？难道不好么？”
茜充容带着哭腔道：“皇后娘娘说熙贵妃的椒房殿宽敞华丽，就指了小主去椒房殿。这本也没什么，可是姐姐你是知道的，那贵妃向来是不容人的，如今挪了宫，那是更不得了了。”
丽妃柔声打断，“这也是从前的事了。如今她是一宫主位的贵妃，自然要比从前显得温柔大方些。”
茜充容的奴婢忿忿道：“我们小主好性儿，总被人欺负。到了椒房殿先听了熙贵妃一顿训，又被拨到了一间西晒的屋子里住。”
丽妃闻言皱眉：“那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夏天暴晒，冬天冷得冰窖似的，便是一般的奴才也不住那里，不过就是平日里放放不要紧的东西罢了。熙贵妃也不怕皇上看见么？”
钱充容微微啜泣，“皇上素来就少去嫔妾那里，如今在熙贵妃眼皮子底下，那更是不能了。今日熙贵妃还说，若皇上真问起来，便只说嫔妾自己爱住那里，她还劝不住。嫔妾……其实皇上哪里会管嫔妾呢。”
丽妃心中不忍，“她既这样待你，那你现在这般出来，她可不忌讳？”
茜充容泣道：“她有什么可忌讳的？这会儿椒房殿里不知道多热闹呢，人人都趋奉着她封了贵妃，更挪到了历代宠妃居住的椒房殿呢。”
丽妃沉吟片刻道：“那你如何打算？”
茜充容泪汪汪看着丽妃，“嫔妾只敢来求丽妃娘娘恩典，希望能与娘娘同住，便心满意足了。”
丽妃忙道：“你素来只叫我姐姐，如今还是叫姐姐。口口声声‘娘娘嫔妾’，倒生分了。”
茜充容怯怯点头，感动道：“是。”
丽妃想了想道：“你要过来住，也不是不行，只消我回禀皇后娘娘……”
丽妃一语未完，茗蕊上前道：“娘娘，茶凉了，奴婢再替您换一盏。”
丽妃正点头，却见茗蕊深深望了自己一眼，也是心知肚明，只得暗暗叹了口气道：“你要过来住，也不是不行，只消我回禀皇后娘娘也就是了。只是你知道我如今的情境，一来不能像以前一般开口向皇后求什么，二来我真求了，皇后也未必会答应。只怕还要怪你不安分守己，若是方氏因此迁怒于你，你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茗蕊替茜充容添了茶水，装作无心道：“其实茜小主从前就住咱们娘娘旁边的阁子里，若说和咱们一起住月室殿那也说得过去。这下子硬生生要分开那么远，真不知是什么道理。”
茜充容泪眼迷蒙，低头思忖了片刻，才低低道：“原是我糊涂了，怎好叫姐姐为难呢。”
丽妃过意不去，“若是在从前，我没有不帮你的道理。可是眼下，你看看我的月室殿便知，我实在没有开口的余地。且你搬来月室殿这种偏僻地方，也未必是好事。若是被我牵连失宠于皇上，就更不好了。”
茜充容环视月室殿，也不觉叹了一口气，“太后娘娘原是很在意姐姐的。”
丽妃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不委屈，不在于一时。你我都好好的，还怕来日会不好么。”
茜充容拿绢子拭去泪痕，展颜道：“姐姐说的是。”
她微微含笑，“从前我在丝绣苑作绣娘时也被人欺负，是姐姐偶尔看见怜惜我，劝我要争气。姐姐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丽妃温和道：“好了。你有你的忍耐，我也有我的。咱们都忍一忍，总会过去的。”
茜充容这才起身，依依道：“时候不早，妹妹先告退了，姐姐早点歇息吧。”
丽妃送至廊檐下，心中略略不安，“方氏若真难为你，你还是要告诉我。再不济总能和你分担一些。”
茜充容感激道：“多谢姐姐，我记下了。”
丽妃见茜充容和叶心出去，庭院中唯见月色满地如清霜，更添了几分清寒萧索之意，不知不觉便叹了一口气。
茗蕊取了披风披在丽妃肩上，方才跪下道：“娘娘叹气，可是怪奴婢方才劝阻娘娘？”
丽妃摇头道：“你做得对。我自身难保，何必牵连了茜充容。”
茗蕊道：“从前便知道，椒房殿那位的性子向来强横。”
丽妃望着庭院青砖上摇曳的枝影，心事亦不免杂乱如此，只是耐着性子道：“得意骄横，失意谦卑乃是人之常情。若能在得意时也能谦和受身，温谨待人，才是真正的修为。”
茗蕊沉吟道：“太后一向称赞娘娘慧心兰性，娘娘真是没有负了这赞美。”
丽妃紧了紧披风，淡淡道：“皇上做事别有深意，咱们别胡乱揣测了。”
承明殿书房的明纸窗糊得又绵又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唯见殿外树影姗姗映在窗栏上，仿佛一幅淡淡水墨萧疏。皇帝只低头批着折子，子歇悄声在桌上搁下茶水，又替皇帝磨了墨，方低声道：“皇上看了一个时辰的折子啦，喝口茶水歇歇吧。”
皇帝“唔”了一声，头也不抬。
子歇又道：“皇上窦武大人来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停下笔，朗声道：“快请进来吧。”
子歇听得这一句，就知道皇帝待窦武亲厚，忙恭恭敬敬请了窦武进来。窦武一进殿门，老远便躬身趋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微臣请圣躬安。”
皇帝微笑道：“子歇，快扶大人起来，赐座。”
子歇扶了他起身，麒麟殿副总管御驰已经搬了一张梨花木椅过来，方才敢坐下。
皇帝关切道：“窦武，你是老臣，奉先帝遗旨为朕顾命。到朕面前就不必这样行礼了。”
窦武一脸谦恭，“皇上恩遇，微臣却不敢失了人臣的礼数。先帝器重，微臣更要勤谨奉上，不敢辜负先帝临终之托。”
皇帝颔首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进宫求见朕。”
窦武欠身道：“皇上封熙贵妃，是上上荣宠，臣与他母家是有矫情在的，所以来喝一杯喜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