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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在褚官河水利工地上(二)

发现于家屋子所在的工段上,有民工过量聚集的情况,以为是阶级斗争又有新动向,工地派出所的治安员匆忙赶了过来。

治安员一眼便看见了这个脱得一丝不挂,既干净、又利落的推车人。从个人角度讲,这一景观让他大开眼界,从职业角度看,这一景观给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光着腚推土是不是治安员该管的范畴呢?应当不是。早知如此,不来最好;既然来了,不说几句也不好。

“在河底赤身露体推车子的民工,你是什么出身?”治安员站在河边上大声问。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在找不到合适的问话后,他只得从阶级斗争的角度发问了。

“还把光着腚说成赤身露体呢,装那有文化的!”一民工小声对着另一民工嘀咕,“跟老百姓一个叫法儿多好啊,不光顺口儿,还少着一个字。”

“祖孙三代做牛马,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吴三九一扭身子对准了治安员,身上的某些部件也随着晃悠,“你问这个干啥?”

治安员最不愿意听到推车人说自己是贫下中农,要是地主的话,勉勉强强给他扣上个“扰乱社会治安”的大帽子,也就应付过去了。可面前这个推车人不光出身好,看样子还很会说,不是个善茬儿,不好对付。

既然问了人家,总得有个答复呀!不圆下这个场儿来再走,就显得有些灰溜溜的了。

“哪有这样推车子的?”治安员指着吴三九说,“往后在工地上干活儿得注意礼貌。”

“不就是两手攥着车子把往前推吗?还能有啥推法儿?难道说还有两脚攥着车子把往前推的吗?”吴三九轻蔑地看了治安员一眼,“还礼貌呢,现如今哪有‘礼帽’?旧社会才有戴礼帽的呢!”

治安员没能挽回自己想要的面子,仍旧是灰溜溜地走了。

“把车头儿培得再大一点儿,说话说得冷了,冻得浑身哆嗦开了。”吴三九在民工们上锨的当口儿,又在重复刚才他那套热身动作,“不出点汗身上就不舒坦。”

一车一车又一车,当推着预定好的最后一车上坡时,吴三九猛地停下了:“过来个学雷锋的帮我推上去吧,我不行了。”

“咋不行了?”罗守义神情慌张地跑了过来,他以为吴三九是得急病了。光着腚推车子是他出的馊主意,吴三九真要有个好歹,他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得去大解,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往下走动,一霎儿也憋不住了。”吴三九赶忙把裤穿上,罗锅着腰顺河坡往上跑,边跑边说,“闸不住了,眼看就要闸不住了。”

由于吴三九平日里吃饭撑一顿、饿一顿,视酒如命,早就把胃折腾坏了。“毒猪肉”对他的胃来说,如同雪上加霜,肚子里成天价稀哩哗啦的。

光着腚推土能行,光着腚蹲下大解不是更方便吗?为啥还要在“闸不住”的紧急情况下,非要穿上裤再去呢?分析起来有两方面的原因:冷,算是一方面的原因,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这地方的土沙性大,拿不成块,不能解决便后的燃眉之急。吴三九的裤荷包里,每天都装着和蜡烛头儿长短、粗细差不多的秫秸瓤儿,这小玩艺儿用起来软硬适中,装在裤荷包里几乎和手纸一样,没有让身体承受负担的重量。每次出河工他都带上三斤二斤的。

可别笑话吴三九仔细过了头,民工中足有一半儿人舍不得用手纸;村子里足有一大半儿人舍不得用手纸,他们常用的手纸替代品不光有秫秸瓤儿,还有棒子轴儿和坷拉块儿。手纸再便宜也得用钱买,秫秸是生产队里分的,剥去外面的硬皮就能使。户里每年分得的秫秸,用它来盖屋打箔当然不够,但用它来代替手纸的话,可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棒子轴儿用起来也很方便,美中不足的是表面粗糙,划得那腚麻酥酥的,相比之下还不如用坷垃块儿舒服。

吴三九提留着裤来到起土上,拣了个得劲儿的地方刚蹲下,就被游荡在周围的拾粪老汉们瞅上了,他们背着粪筐争抢着往这边赶。几乎在同一时间跑到了吴三九跟前。他们你推推我、我搡搡你,都想站到离他身后最近的地方。

见其中一个占据了有利位置,第二个一膀子把他扛倒在地,第三个见第二个占据了有利位置,一膀子把第二个推了个嘴啃土。这时第一个已站了起来,又把第三个蹬了个仰八叉。第二个见第一个想“独吞”,“恼”了,一粪叉把他的粪叉挑离了地面。这时,第三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也挥舞着粪叉凑过来,三个人在吴三九的腚后头打起了“粪叉仗”。

可别以为这三个老汉是真打仗、是真恼了,从往这里跑到互不相让,他们自始至终上演的是一场闹剧。既愉悦了自己,又愉悦了民工。

星星点点散落在起土上的这些个“白菜疙瘩”,乍一看不起眼,细一算不可小觑。褚官河工程万余大军上阵,每天盛产大粪不下于一万五千斤,这可是纯大粪(人的粪便)啊!要知道,村子里的茅房大都建在猪圈上,大粪经猪肠子一转换,就降格成了圈粪。只有在“粪”前头加个“大”字的粪,才能称得上是庄稼一宝。用大粪种出的粮食,吃起来格外香;用大粪种出的棉花,穿起来格外暄和;用大粪种出的甜瓜,甜上加甜。大粪是人生“食物链”上的重要一环。

庄户人家爱大粪,庄户人家缺大粪,眼下各路挖河大军不请自到、送货上门儿,这样的便宜谁不愿意赚?沿河一些大队为争夺拾粪权闹到了公社,对如此棘手的问题,公社处理起来不光力不从心,权也不从心。因为褚官河流经的大队,不止是一个公社的。

最后,县革委作出指示:褚官河占着哪个大队的地,所占地段起土上的粪就归哪个大队所有。

指示一出,那些虽没占地、但住有民工的大队,全都跳起来不干了:我们腾屋、腾炕地安置民工,不也是为开挖褚官河作贡献吗?粪不粪的我们倒也不太怎么在乎,在乎的是这个理儿!要是县里坚持不给划拾粪区,我们就把民工撵出去。

消息反馈到上头,县革委自知理亏——官僚主义害死人啊——不得不自己打自己那嘴:挖河民工住在哪个大队,他们所挖河段就是哪个大队当然的拾粪区。因为于家屋子的民工住在小赵大队,所以他们所挖的河段,就成了小赵大队当然的拾粪区。由于褚官河占地都有相应的“占地补贴”,所以就不再给予大粪补贴了。

拾粪的老汉们干起活来枯燥“有味儿”,挖河的民工们干起活来枯燥无味儿;老汉们闲得够呛,民工们累得够呛。善良的老汉们想,要是能让民工们笑一笑就好了,笑不光能化解枯燥,还能减轻疲劳。但他们一不会唱、二不会跳,只能从自己的本职工作中挖掘笑料,于是便“编排”出了抢粪、打粪叉仗一类的“文艺节目”。

在“抢粪”这个节目中,拾粪老汉和民工互为演员、互为观众。尽管天天上演,但演的百演不俗,看的百看不厌。

吉明只愿当观众,不愿当演员,但他又不得不当演员。

“大爷们,您站在腚后头我拉不出来呀!”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现实时,吉明不得不向拾粪老汉们求情。

“拉不出来是不鼓得慌!”一老汉说,“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是个刚离开校门儿的学生吧?学生爱害羞,在工地上摔打些日子脸皮就厚了。”

“大爷,饶了我吧。”吉明哀求道,“守着外人我真是拉不出来呀!”

“把我当成大爷,我就不算是外人了。大爷我站在后头护着你,苍蝇就不敢来咂咂你那腚。”吉明告饶的举动让拾粪老汉思路大开,他觉得这个“小节目”还可以演得更精彩。

见几辆推土的车子已爬上河坡,来到起土跟前,一老汉朝民工们大声喊:“恁看这小伙子腼腆得跟大闺女一样,我站在他那腚后头他还不好意思拉,你们都过来劝劝他吧!”

“行,行,保险一劝就能‘劝’下来。”民工们一撂车子,嘻嘻哈哈地跑过来好几个,吓得吉明提上裤就跑了。

再憷头也得拉。刚一上工地时,吉明是憷头推,现在是憷头“拉”(起先没有“打粪仗”这个节目,是后来增加的)。

和吉明正好相反,吴三九是越拉越上瘾。本应用一袋烟工夫就能完成任务,他不拖到两袋烟工夫不提裤。

自打拾粪老汉们编排出这些小节目后,吴三九对他们形成了一种依赖性,粪叉不往腚底下伸,他就懒得用劲。

有一天,三个拾粪老汉正在一下蹲的民工身后打粪仗,吴三九想等等不及,只得蹲下了。

三个老汉刚打完粪仗,忽见不远处的吴三九已提上裤站了起来,于是便急匆匆朝他所蹲之处赶了过去。结果大失所望,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不象是“白菜疙瘩”,倒象是顺手泼撒的一碗霉变的黏粥。

“报告大伙儿一个好消息,上午我到大集上买了一车子地瓜。”于汉甲把自行车往起土上一歪,两手叉腰站在河边说,“今后晌咱就捞着喝地瓜黏粥了。”

按公社规定,各大队带工的民兵连长,都享受半脱产的待遇。半脱产并不意味着他一天必须干半天活儿,而是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到工程指挥部开上小半天会,他可以歇上大半天;到粮所打面他虽是负责办手续,但借这个因由歇上一天谁管?反正没给他分配土方,来工地后想干就零打碎敲,不想干就指指点点。

粮所供给的工程补贴中,百分之八十五是粗粮,百分之十五是细面。按这个比数匡算,伙房里每星期只能改善一次生活。民工们七天一个大盼头儿,一天两个小盼头儿:这个大盼头儿就是中午吃一顿猪肉大包子,这两个小盼头儿就是早晚各喝一顿棒子黏粥。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家户户以黏粥为主食,等把肚子喝圆了,再吃上几口干粮解解馋。眼下生活不那么困难了,但各户的家长还是以身示范,鼓励孩子们多喝。冬天他们就说喝喝暖和,夏天他们就说多喝点不上火。

从家里来到工地后,吃和喝颠倒过来了。公家的窝头随便吃,公家的黏粥却不能随便喝。

有棒子面儿蒸窝头,咋就没有棒子面儿熬粥呢?咋就不多熬些粥,管民工们个足呢?不是缺少熬粥的棒子面儿,而是缺少熬粥的锅。于家屋子两个生产队各带来三口大锅,一口蒸窝头,两口熬黏粥。假如平均分配的话,每个民工每顿可分到两碗。问题在于没法平均:喝得快的赚便宜,不怕烫的赚便宜,碗大的赚便宜。

喝几碗算是多呢?有一次下雨没法儿上工地,民工们在伙房举行了一次喝粥比赛,获第一名的喝了十三碗。不过这个第一名,刚放下碗就扭腰摆胯地往茅房里跑,一尿便不可收拾。腰挺酸了,腿站麻了,裤腰带系了又解、解了又系,末了干脆不系了,尿就象从漏水的开关里渗出的水一样,滴滴答答不停歇。

反正不缺棒子面儿,再加上一口熬粥的锅不行吗?不能再加了,熬粥锅就是由过去的一口增到现在的两口的。有许多和于家屋子民工差不多的生产队,眼下仍是一口锅熬粥。少吃一个窝头不行,因为少吃一个就少长一个窝头的劲,就影响工程进度;少喝一碗粥并不影响长劲,只是不如多喝一碗舒坦。可哪个民工又是为着舒坦来到挖河工地的呢?想舒坦去干休所,只可惜你没那个享福的命。

在于家屋子一队的伙房里,每顿喝粥最多的,恰恰是干活儿最少的于汉甲。究其原因是,他有一个令所有民工都眼馋的,舀一碗顶两碗的搪瓷碗。棒子粥熬黏糊儿了以后,民工们都是先舀到碗里一勺,一边转着碗一边吹着一边喝,因为这样喝散热快。可于汉甲的搪瓷碗散热更快。

一勺一勺地喝、喝得快,但也存在一定风险——如果不把握好锅里的粥位,在适当的时候把碗舀满,就会因小失大,就会因贪图多喝一勺的小便宜,而吃少喝一碗的大亏。

看看锅里的粥已不多,民工们争抢着把碗舀满,于汉甲舀上的是满满的一搪瓷碗。前面他一勺一勺喝的那些不算,光这一碗就够本儿了,就喝到平均数以上了。

民工们一看见他这个搪瓷碗就生气,一看见他喝黏粥就生气。生气也是白生气,不怕花钱的话,各式各样的搪瓷碗都在百货公司里等着你,谁敢不让你买?买来谁敢不让你用?道理虽都明白,但总觉得有一肚子怨气出不来。于是便用起外号儿的办法来寻找心理平衡——民工们都把这个搪瓷碗叫脚盆子(尿盆)。

一听说今后晌喝地瓜黏粥,民工们既高兴、又嫉妒:高兴的是,馋了大半年的地瓜即将到口了;嫉妒的是,于汉甲那个“脚盆子”,喝地瓜粥的优势更明显。

果然不出所料,当粥里的地瓜被舀个差不多,勺子轮到于汉甲手上时,他象在汤里捞鱼一样,捞了尖尖的一碗。别人也舀了尖尖的一碗,但他这一碗尖得更尖,因为他这个碗的底面积大。民工们眼馋得撅嘴瞪眼,就算骂他那碗是脚盆子也白搭,搪瓷碗照样还是搪瓷碗,碗中的地瓜该咋甜还是咋甜。

“连长,把你碗上头那个‘尖’拨给我吧。地瓜甜是甜,但‘填’过了头难消化。好东西不可多用,别吃多了撑着啊!”当勺子轮到吴三九手上时,锅里不光没有了地瓜,连粥也都被捞澥漓了。

“你咋这么多操心事?”于汉甲瞪了他一眼说,“既是舀上就有把握撑不着,撑着也怨不着你。”

“连长,给俺三块、五块的解解馋也行啊!”吴三九学着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撒娇时的口气和动作,轻轻推揉着于汉甲的胳膊。

“滚一边儿去!”于汉甲想踢他一脚,又怕晃出碗中的粥。

“你到底是给一点还是不给?不给我就到工程指挥部去告你多吃多占。”吴三九嫌他话中带了个“滚”字,想吓唬吓唬他。

“泼了也不给你,倒进猪圈里也不给你。”于汉甲嫌他以领导的口气训领导。

“给我点儿你吃的是小亏,不给我你就吃大亏。”吴三九用威胁的口气说。他已想出了对付于汉甲,或者说对付这一碗地瓜的好办法。

“我倒要看看,这‘大亏’你是怎么个让我吃法儿。”于汉甲把搪瓷碗往地上一蹾,转身问道。

民工们吃饭的“桌子”没有腿儿,连人带碗都是蹲在没边没沿的“土桌面儿”上。

“想让你吃大亏还不好办?”吴三九在他放搪瓷碗的地方蹲了下来。

“你敢动我一口,”于汉甲点着他的后脑勺儿说,“我就敢把你扔进粥锅里。”

吴三九一声不吭,但仍原地不动。民工们都估计他是害怕了:冒着被扔进粥锅里的危险去吃这几口地瓜,值吗?

“你那本事呢?光会说句狠话过过瘾吗?”于汉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啪——”搪瓷碗碗尖上那几块地瓜不发黄了,被一层浅灰色的、浓淡不均的、粘糊糊的液体复盖了。原来,吴三九蹲在地上一声不吭,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酝酿一口掺杂着稀痰的唾沫。

“啪——”于汉甲抡起巴掌,扇到了吴三九的腮上。这一声“啪”,要比吐在地瓜上的那一声“啪”响得多。

“这一巴掌我认头,再打我可就要还手了。”吴三九把搪瓷碗端了起来。为遮人耳目,他象征性地拿起筷子,把唾沫往外夹了夹。其实,自己的唾沫自己吃,也没啥可脏的——先裹上唾沫再吃,和吃进去再裹唾沫,区别也不是太大。

“把地瓜倒进猪圈里也不便宜你。”脸色气得发青的于汉甲,想把搪瓷碗夺过来。

“你敢!老小子啊,不信你就试试。”吴三九把端搪瓷碗的手,往于汉甲跟前一伸说,你敢倒进猪圈里,我就到工程指挥部告你糟蹋粮食。

于汉甲不怕他告,但他觉得把粥倒进猪圈里,还真就不合适。可不倒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于是便再一次伸出巴掌。

吴三九往后一闪,把碗往地上一放,扑上去攥住他的手腕子,一下把他的胳膊拧到了后背上。

吴三九打于汉甲易如反掌。刚才认头挨那一巴掌,并不意味着怕他,而是怕他那些叔伯、堂叔弟兄们。

平日里于汉甲挨欺负时,吆喝一声弟兄们就往跟前跑,吆喝第二声时就已围了上来。今日可就怪了,他连喊好几声,他那些弟兄们就象是没听见似的,各自端着各自那碗,该咋喝粥咋喝粥,连头也不抬。

这时的吴三九有两种准备:假如于汉甲的兄弟们过来帮忙,他撒手、撒腿就跑;假如他们不来帮忙,就推他个嘴嘴地。见他那些弟兄们象是没长耳朵眼儿、没有眼睛珠儿似的,便知道他们对他多吃多占地瓜粥的做法,和其他民工一样反感。吴三九的胆子变得大起来,拧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推,于汉甲身不由主地躬腰往前跑了几步,跌倒在房东摊晒于院中的一片青饲料上,弄了个“嘴啃草”。

民工们哈哈大笑。于汉甲的几个叔兄弟、堂叔兄弟也低下头,偷着咧了咧嘴儿。

想往自家那碗里倒吧、倒不开,而这也正好成为吴三九享受一下于汉甲那搪瓷碗的借口。

“谁想吃地瓜我拨给他点儿”吴三九知道没有吃的,知道自己的一大口唾沫满能保住这碗地瓜粥,便大胆地凑到那些仍在端着碗的民工跟前,挨个儿问。

民工们没有一个不想吃的,但没有一个想要的。吴三九看透了他们的心思,硬是拿出想拨的架势逗他们,吓得他们急转身把碗藏到怀里,把脊梁和腚亮给了他。

“咯咯咯咯——”同样把碗藏到怀里的吉明,偷偷地笑了。自打来褚官河工地到现在,他这是第一次笑出声来。

吴三九端着搪瓷碗边吃边喝,因为瓜多粥少,吃五、六块地瓜才能捞着喝一口粥,噎得他伸长了脖子直打嗝儿。

“三九哥,三缺一,就等着你了。”见吴三九喝完粥,于汉甲的一个堂叔哥于汉溪,拖着他就走。包括他俩在内的四个人,每天晚上都凑在一起打扑克。不输银子不赢钱,输赢都用烟结算,赢输都控制在不超过两盒烟的范围之内。

和于汉溪他堂叔兄弟刚闹了别扭,吴三九以为今晚上打不起来了。没想到于汉溪竟主动凑过来催他。

平日里于汉溪不是叫他“三九”,就是叫他“二十七”,今晚却破天荒地在“三九”后头加了个“哥”。这个“哥”字意味深长。估计突然对吴三九表示尊重是假,转着圈儿、划着弯儿地对于汉甲表示冷淡才是真。一个搪瓷碗,惹烦了在一个锅里摸勺的所有人。

吴三九急急忙忙往外走,破棉袄被忘在了房东家的柴禾垛上。每天上午,他披着破棉袄上工地,随着太阳升高,他的上衣一件一件地往下脱,当太阳冲着正南时,上身往往只剩下那件再也不能脱的“皮褂子”了。

破棉袄忘在河边的起土上好几次,忘在伙房院内的柴禾垛上无数次。这无数次中吉明曾见过几次,但一次也没给他拿。这一次却破例替他拿了回去。

自打出河工以来,吉明对抢走他嫂子,一向令他厌恶的吴三九,渐渐有了点好感。是吴三九一次又一次给他枯燥乏味儿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欢乐。今后晌的抢粥闹剧,不光给他带来欢乐,还为他出了气。

吴三九、罗守义都出去打扑克的了。吉明推开磨屋门、点起小油灯,解开藏在铺盖卷儿里的书包,拿出了课本和笔记本。这是一天内他唯一的一点学习时间。

磨盘倒是个不错的课桌——刚一搬进来时,吉明曾这样想过。但有“课桌”没有椅子,就算房东肯借他也不想要:有桌有椅的学习环境,对一个睡地铺的民工来说,不光显得太奢华,还会招来民工们的嗤笑和风言风语。

不能坐着学,那就只能趴着学。伸开铺盖卷儿后,枕头到西墙的距离多说还有两拃远。吉明用砖把这小地方垒得和枕头一样高,又给房东大嫂要了一块纸箱片盖上,一个“连枕桌”就做好了。学习时胳膊放在枕头上,手放在纸箱片上,不光挺得劲儿,还不硌得慌。

在刚住进磨屋的那几天里,一凑近这个“连枕桌”就打盹儿,经过一段日子的磨练后,吉明的饭量增大了,从一顿吃半拉窝头猛增到一个半。别以为吃一个半不算多,炊事员蒸的那橛子窝头(用木橛子当模具蒸出来的),个顶个儿都和盛一斤酒的酒瓶子那么大。

吃得多劲就大。吉明上锨不觉累了,推车子不觉沉了,有时一发飙,攻得拉钩的拖着绳子往前跑,跑慢了就有可能磕掉鞋、压着脚。喜得罗守义曾不止一次地说,原以为和你结对子会拖累我,到头来还是我沾了你的光,你这是从哪里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劲?吉明说,从窝头里冒出来的。

自打来工地后,吉明的学生腔儿少了,庄稼话儿多了。晚饭后回到磨屋里时的精神头儿,和上午上工前的精神头儿差不多。也就是说,现在熬夜有本钱了。

原先,他对吴三九打扑克一直打到鸡叫头遍,第二天还能照常推土有点不可思议。现在他明白了:劲头儿、精神头儿,和吃窝头多少成正比。吴三九打扑克能打到鸡叫头遍,他学习也能学到鸡叫头遍。

罗守义凑的那一伙打扑克的,纯是为解闷儿打着玩儿。没有物质刺激的牌局成不了瘾,打不到半夜就打盹儿,等他回来后,吉明想学也学不下去了。因为他躺下后见吉明仍亮着灯,就把头蒙上,吉明只好把灯吹灭。要是他能冒出句“别吹灯了,你该咋学咋学就行”就好了,可他就是不说这句话。

一想到自己的学习时间被罗守义所左右,一想到在这个环境中,学习的必须让位于睡觉的,吉明就觉得委屈。每当这时他就自己安慰自己:假如这间屋不是磨屋,说不定也会招来一帮打扑克的,真要那样的话,可就一点学习的机会也没有了,人不知足不行啊!

离校回家后,吉明就制定了自己的第一步学习计划:把高中数理化课本上的练习题全部演算一遍。来工地之前“高二”的已演算完了,但他带的还是高二的课本。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水利工地不是学习数理化的场合,能复习复习前面所学过的,争取少忘一点儿也就满不错了。

夜静下来了,心也就静下来了。趴在“连枕桌”上打开课本、掀开笔记本,吉明慢慢找到了感觉。第一道题演算对了……第八道领会透了,这时外面传来罗守义的脚步声,他赶忙把书、把本子合上,等罗守义钻进被窝儿后,他随即吹灭了灯。

“吉明,明日后晌咱就捞着看电影了。”罗守义边划火儿边说。饭后一袋烟是一种享受,但对他来讲,睡前一袋烟也是一种享受。

“哪里的电影队?”吉明最怕公社的电影队来。

“县电影公司的电影队。这是俺打扑克的那户的女房东,进城时带回来的信儿。”罗守义说,“她男人就是县电影队的放映员。”

“演啥电影?”一听说是县电影队的,吉明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问女房东,她吱吱唔唔地说是演‘雷锋他姑’。”罗守义虽对这个电影的名字有些怀疑,但也没好意思再问她,“房东大嫂不识字,我估计她是记错了。从没听说过雷锋有姑,咋就出来个演他姑的电影呢?”

刚安下心来学习,就又来了电影,明晚是看电影还是复习?在家好几个月都看不上一场电影,按说该看。可看一晚上、好几晚上都安不下心来复习。看不是不看呢?吉明在看与不看的纠结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中,他见到了传友。

吴传友高中刚毕业,就被安排到公社电影队干临时工,满两年上转为正式工人。转正后不久,方言中夹杂着的普通话味儿已经很浓了。已经开始把‘夜来后晌’叫‘昨天晚上’,把‘溜达’说成‘散步’了。不光说话的口音和用词变了,穿戴打扮也变了。年初一给他舅磕头,不穿新衣裳、穿着工作服去了。因为工作服上身的小荷包上印有“临河电影队”五个白漆小字。

刚到挖河工地不几天,就有民工说,公社电影队要来搞慰问演出。不知为啥,吉明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是不想看电影,而是不愿见到传友。幸亏这一次来的是县里的电影队。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牺牲一晚上的学习时间,去看一场电影。

因怕耽误了看电影,当天下午工地上提前收工,伙房里提前做饭,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民工们已在黏粥锅前排起了长队。

“咋没看见吴三九呢?钻到谁家那猪圈里去了?”一排队舀粥的民工,无目的地四处搜寻着。

由于吴三九舀粥不习惯排队、习惯插队,经常被民工们推出来、挤出去,所以舀粥的队伍里少了他,就多了一份寂寞,少了一份热闹。

吴三九收工时把棉袄忘在了起土上,不得不多走了一段冤枉路。虽耽误了在粥锅前插队,却有幸遇上了进村的电影队:“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传友已从咱公社电影队调到县电影队了,今后晌他就打着为工地放电影的旗号,专门来为他的街坊爷们儿放电影。这回咱可沾足了传友的光,于家屋子出人才,俺吴家门儿里出人才啊!”

“今后晌放的是啥电影?”一民工边喝黏粥边问。

“雷锋的故事。在放电影前,传友还说来看望看望街坊们呢!”这时的吴三九已悄悄凑到了拿勺子的民工旁边,“你们看……”

民工们以为是传友来了,纷纷往大门那边看。

“……现在看还看不见。”吴三九乘拿勺的民工只顾往大门那边看,一把夺过来舀上一勺,边吹着热气边说,“他被小赵大队的革委主任请到家里去了。”

得知来放电影的竟是传友,吉明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作出决定,今晚不去看了,再好的电影也不看了。

“吉明,你在学校里是优等生,传友考试经常不及格,如今优等生在工地上推土卖大力,不及格的在放映机跟前摆弄电影片子,”罗守义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你问我、我问谁?”吉明知道罗守义没有讽刺他、挖苦他的意思,但他不愿意听样的话。他现在不想和任何人比,他连推土的民工都比不过,还能和谁比?

过了一会儿,小赵大队的赵主任陪传友来到了伙房。刚进门时他的两手都伸进裤荷包里,来到跟前后抽出一只朝街坊们摆了摆:“大家好,大家辛苦了。别的忙我帮不上,让大家看场电影还是能办得到的。”

“于连长,到我家里去吃的吧!”赵主任握住于汉甲的手说,“早就想请你们这些带工的一块儿过去坐坐,一直没腾出时间,今后晌县电影队的两个同志来了,正好凑一桌。”

“我能俩肩膀挑着个头去吗?”于汉甲说,“你先走着,我到经销点上去一趟。”

“你们这些个当连长的,请了我好几回了,还能光让你们花钱?”赵主任攥住于汉甲的手就往外拖,“今后晌是我请客,你要再花钱,我就和你恼了!”

“于连长,走吧,走吧。”传友说,“我们电影队的赵放映员,就是这个大队的。他家婶子已把水饺包好了,赵主任硬是不让下,硬是把我们都叫到了他家。大队领导这么实心实意地请、实心实意地不让别人破费,你再去买东西反倒显得有些虚了。”

“你看人家吴放映员,多会讲话、多通情达理啊!”赵主任说,“有文化的人编出那话儿来就是中听。”

三个人正想往外走,传友忽然问道:“听说吉明也来工地了,我怎么没见着他?”

“正是开饭的时候,他能到哪里去?难道他还有绝食的本事不成?”于汉甲转身冲着粥锅的方向大声喊,“吉明,吉明——”

吉明刚一看到传友,就端着黏粥碗躲到炊事员睡觉的屋里去了。听见于汉甲叫他,不得不走出来。

“吉明你好!”传友快跑两步凑过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于汉甲觉得这正是损一损吉明的好机会,便也凑了过去。他看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对吉明说:“你看人家传友那手,细皮儿嫩肉儿的,和当学生时没啥区别;你再看看你这手,也皴也裂,粗拉得和那枣树皮一样。吴放映员呀吴放映员,快别攥他那手了,再攥的话你那手就被他那手扎疼了!”

传友觉得于汉甲挖苦吉明挖苦得太狠,就想偏向着吉明说句话:“要是我也来工地上干重体力活儿,说不定比吉明的手还糟糕。”

“哎,我说传友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咋说吉明光干体力活儿呢?”于汉甲又一次找到了挖苦吉明的机会,“人家是白天体力劳动,后晌脑力劳动,正准备着考大学呢!看他这刻苦劲儿,说不定有门儿!”

“快走吧,别拉了。在座的那几个连长,说不定都等躁了。”赵主任站在门口大声喊,实际上是他等躁了。

吉明羞得不敢抬头,他觉得四周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一个窝头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碗中的粥没喝完,就狠狠心倒进了泔水罐子里。

回到磨屋后的吉明,真想大哭一场,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他知道,于汉甲挖苦他的目的就是让他哭,哭的话正好上了他的当。爹挨过无数次批斗、无数次打骂,他都当成家常便饭咽了下去,作为他的儿子,也应该把这样的讽刺、挖苦,当成家常便饭咽下去。不,应该比爹还进一步,应把这样的讽刺、挖苦当成一种动力用到学习上去。想到这里,吉明在“连枕桌”上翻开了数学课本……顶放映队的磨电机响起来时,他已做完了两道数学题。

吉明所住的院落,离放映场地不远。放映前的嘈杂和喧闹,使小磨屋里显得更加寂静。电影开演后,吉明一度曾有些精力不集中,但一想到是传友在放电影,他很快就安下心来。他觉得应该感谢传友,要不是他来放电影,今晚该做的题就得拖到明晚去做了。

外面的电影在演,屋里的题在算,当外面演完一片儿时,屋里又演算出两道数学题。

当吉明开始演算下一道数学题时,虚掩着的门“砰”地一声被踢开,门象一面巨大的扇子,一下把如豆的灯苗儿扇灭,手电筒雪白的光束照在了“连枕桌”上。吉明用书遮住刺目的光线一看,认出来人是于汉甲。

昨晚于汉甲被吴三九推倒后,不光看到吉明冲他笑,还听到吉明“格格”地笑出声来,于汉甲为此忌恨在心:别人笑话我也就罢了,你小子也敢笑话我,看我不找机会收拾你!刚才吃晚饭时,守着大伙和传友挖苦他的那几句,只能算是小撒气,得找机会撒个痛快的,没想到机会马上就来了。演完一片儿亮灯后,于汉甲围场地转了一圈儿,抻脖子瞪眼地搜寻了一遍,没见吉明的踪影,估计是在磨屋里学习了。踢开门一看,果然让他猜了个正着。

“用公家那灯为自家服务,你这就是变相地偷油。”于汉甲用脚尖儿蹴了蹴“连枕桌”上的书,“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也没听说啥时再让考大学,就算让考也轮不到你,快死了这份儿心吧!”

“油我还给你,别碰我那书。”吉明想把他的脚从“连枕桌”上推过去。

“你能推动我,我就离开。”刚才于汉甲只是一只脚踩在书上,一听这话,两脚都踩了上去。

“别糟蹋我的书!”吉明真想从连枕桌上拆下一个砖,朝于汉甲的脚面子砸去。但他仅是想一想而已,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不敢。

“踩是高看你一眼,扔了你又能咋着?”于汉甲说到做到,拤起一摞书扔了出去。惊得一只正在院子里吃鼠的猫,叨着猎物爬到了墙头上。

临走前,于汉甲恶狠狠地说:“再让我碰上你糟蹋公家的油,就把你这一书包书填进灶膛里熬粥喝。”

吉明把书拣回来,用袄袖子擦去上面的土,一本本装进书包里。踩有鞋印的那一本用袄袖子擦不干净,他就用吐了唾沫的毛巾细细地擦。擦着擦着就用不着吐唾沫了,光是滴答到毛巾上的泪儿,就足够用的了。

掩上门、吹灭灯,搂着书包蒙起头,吉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被窝儿里呜呜地哭起来。他知道在工地上是学不成了,不出这口恶气,别说在工地上、就是回家后也学不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书包交给了房东大嫂,让她替他保存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无论推车子还是上锨,吉明都在想报复、想出气的办法。打他?打不过他。骂他,会挨他的打。和他拼命?不光害了自家,也拖累全家。看来“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了。

咋个智取法儿?吉明坚信,拿出破解数学难题的精力,准能想出报复他的办法。

“吉明,我咋看着你今上午少心无肝,跟掉了魂儿的一样啊?”罗守义并不知道昨晚磨屋里所发生的事。

“我……我想家。”吉明原打算说肚子疼,但这样回答与“掉了魂儿”的表情不符,只有说“想家”才能消除他的疑惑。

吉明最不愿意说的是“想家”。因为他本来就想家,越说就越想家。

下午快收工的时候,于汉甲又来了。他把自行车往起土上一歪说:“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后晌还在小赵大队放电影。”

原来,小赵大队的社员和临河公社的民工,对昨晚在小赵大队演电影的解释各有不同:社员们说沾了他们大队有放映员的光;民工们说沾了他们公社有放映员的光。这样的解释让两个放映员各失去了一半儿的面子。两个放映员把各自的苦衷反映到了电影队队长那里,队长说这还不好办?反正在哪里放也是放,那就在小赵大队再加演一场。

吉明没有心思看电影,但在无法学习的前提下,溜达过去消磨消磨时间也未尝不可。不愿意看见传友,或者说不愿意让传友看见,就离放映机远着点儿。说不定观众的一句话,银幕上的一个镜头,会对自己破解眼下的难题有所启发。

放映机前的电灯亮起来了。站在灯下的女青年被照成了美人儿,男青年被照成了俊小伙儿;坐在放映机跟前的那几个头面人物,俨然被照成了领导者。其实,他们也勉强可以被称做领导者——一个大队主任是领导社员的,两个放映员是“领导”放映机的,三个民兵连长是领导民工的。

于汉甲紧挨传友坐着。传友是踏踏实实地坐着,他是半站半坐着,身子往传友跟前靠,头往传友跟前贴,那架势、那表情,让人看了浑身不得劲儿:想指手画脚吧,又不懂;老老实实坐着吧,又不甘心;身子无目的地晃,手也无目的地动,让观众们看了替他难受。替他难受也还是都在看他,因为他的鼻子与众不同。

第一片儿快放完了,没给吉明留下一点印象,脑子里全被报复于汉甲的、不成熟的点子占满了,没给影片内容留下空余的地方。与其冲着电影幕看,倒不如围着场地转。

刚转了一圈儿,就和吴三九撞了个满怀。问他满场子里跑啥?他光笑不作声。

围场地溜达到放完第二片儿时,吉明的腿肚子溜达得有点发胀,小肚子鼓得也有点发胀,正想往东边的麦地里走,恰巧又碰上了吴三九。

“你是来看电影、还是来转悠着玩儿?”吉明只知道自己为啥看不下去,不知道吴三九为啥不正经看。

“你寻思我来看电影是真看吗?我是来看‘看电影的大闺女、小媳妇儿。’”吴三九说,“在工地干活儿不轻快,不眨眼地看她们这活儿也不轻快,累得那眼珠子生疼啊!”

吉明来到麦地里,临解腰时还在反复地想:打他打不过,骂他挨打……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啊!

想着想着,吉明突然不解了——腰是解开了,“不解了”是指不尿了。他觉得在准备解手的这一刻所想出的办法儿,是迄今为止最好的办法儿。

“咚咚咚——”吉明敲响了伙房所在院子的大门。

开门的是老房东。他的脸眼看就要贴到吉明的脸上,才认出不是生人:“你是叫明……明什么来?”

“爷爷,您就叫我明明吧。俺学仁爷爷在吗?”吉明盼着他不在。不在的话,他想要做的事就更容易些。

吴学仁是厨师级的炊事员,每次出河工都少不了他。

“俺俩正在我那间小北屋里下棋呢!”老房东说,“我没去看电影是因为眼不行。学仁没去是因为当官儿的不让他去。”

尽管吉明打心眼儿里愿意吴学仁去看电影,但他捞不着去也在吉明的预料之中:伙房旁边的仓屋里,有棒子面儿、有窝头,不留下个看门儿的咋行?贫下中农出身的民工都争抢着去看电影,留谁谁不干,不留下个五类分子看门儿,谁看?

“学仁爷,今后晌喝黏粥时喝出了汗,把帽子扔在了伙房里的柴禾堆上,看了一阵子电影后觉得头凉,才想起来。”在来伙房的路上,吉明已把帽子摘下来,装进了裤荷包里。

“自家进去拿的就行,洋火(火柴)在锅台上。”吴学仁眼盯棋盘,手托下颌,连头都没抬。

吉明点起伙房里的灯,掩上了伙房的门:于汉甲呀于汉甲,可别怨我不道德,是你逼得我别无选择啊!吉明一手拿起搪瓷碗,一手解开裤腰带,一口气吹灭了灯。

为把搪瓷碗放到腰以下这个部位,一路上吉明可没少费心思。来到伙房所在的院门前,他先爬上路旁的一棵树往里看了看,确信伙房里没亮灯,这才去敲门。进门后他边走边想,如果吴学仁要和他一同进伙房,他就说,还用得着麻烦您干啥?反正窝头都在仓屋里,难道我还偷锅吗?如果吴学仁硬要和他一起去,那他只得在吴学仁划火儿点灯之前,把帽子往柴禾堆上一扔,亮灯后拣起来戴上,先把这个谎“圆”下来,以后再找机会实施报复计划。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吴学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棋盘上。

平日里畅通无阻的“出水口儿”,这一刻却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往外流。难道它知道这是“进水口儿”所用的物件儿,它用就是大逆不道、就是越权篡位吗?吉明象哄孩子似地哄了它一阵子,这小东西丝毫不为之所动。吉明憋足气暗中用力,用力的结果是小肚子一鼓又一鼓,仍旧不往外流,看来不诓它是不行了。吉明一边用力一边念叨:这是尿盆儿,这是尿盆儿,尿盆儿、尿盆儿……

果然奏效,“出水口儿”渐渐开始滴答水儿,渐渐流成了一条细线。一旦流出,便呈现出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势……

不能再尿了,吉明劝说着自己,再尿就超过自己所规定的道德底线了,再尿就超出报复的范畴,而变成做亏心事了。还好,这个小闸门儿开难开、关好关,一闸就闸住了。

尿进碗里的究竟有多少,吉明看不见,估计没有半茶碗、也足有三酒盅。把搪瓷碗比做炒勺,尿进去的那些,也就相当于炝锅儿时所用的油。

拿着搪瓷碗歪了几歪,晃了几晃,估计碗帮碗沿都湿过来以后,吉明把尿一泼,把碗放回了原处。

第二天吃早饭时,于汉甲仍是嘴贴碗沿、大口喝粥。他喝粥前刷没刷碗,对吉明来说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报复过了,已出了憋闷在心中的这口恶气,已恢复到被于汉甲扔书前的那种精神状态了。

一个多月后,褚官河工程完工。按照惯例,临走的这最后一顿中午饭,伙房改善生活。由于各大队的民工都改善生活,附近集市上的肉、菜顿时紧张起来。于汉甲领着几个民工,没出太阳就去赶集,但还是去晚了。白菜没买上,冬瓜没买上,只买回了一大堆当地人不怎么爱吃的洋葱。

“猪膘子肉买上了吗?”民工们急切地问。

“买上了。”于汉甲说,“因为没买上包包子用的好菜,特意比上一次改善生活时多买了十斤。”

“多放点肥肉补捞补捞也行。”民工们不满的情绪有所缓解。看他们的意思,所有的青菜都买不着,吃顿纯猪肉的包子才过瘾呢!

早饭做好了。焦黄的棒子窝头没人愿意多吃,黏糊糊儿的棒子黏粥没人愿意多喝,民工们都想给肚子多留点空儿,盼着晌午吃肉包子。窝头吃不了可以分给民工,黏粥喝不了只能送给房东。房东一家的肚子撑大了、撑圆了,锅里死活不见少。送给左邻右舍吧,实在是有些舍不得,唯一的解决办法儿就是留着喂猪。没想到熬了一锅粥给猪熬了。

最后一上午的活儿不重——站在工段上等施工员前来验工。河的上、下口儿够宽,河道够深,近几天切切补补地已修磨得沟直堰顺,他施工员还能挑出啥毛病?无非就是走走形式,让民工们象征性地拍打几下子河坡而已。

早饭后,于汉甲挑出七、八个手脚利索的民工,帮着炊事员包包子,一直忙到上工的回来,还没包完。不是包得慢,而是收工收得太早了。施工员来到于家屋子所在的工段后,拿着皮尺也量、也扯地忙活了一阵子,然后说出了民工们盼望已久的那句话:完成得不错。

施工员走了,民工们就回来了,回来等着吃包子了。

为了早一点吃到包子,大伙儿各尽所能忙活起来,全队的民工都成了炊事员。当最后一锅包子出锅,最先那一锅已经由热变温,变得正合口儿。于是这锅包子便成了抢手货。没有说的了、没有笑的了,嘴都被包子填满了,连咳嗽声也变得低沉、变得不利落——改善生活儿的这顿饭,是一顿“哑巴饭”。

存放在粥锅里的、那尖尖的两锅包子,渐渐“塌”下去;民工们的肚子渐渐鼓起来,有的已龇牙咧嘴呈痛苦状,手揉上腹“哎哟”开了。起先只听到“上口儿”的“嗝儿嗝儿”声,随即是“下口儿”的“噗噗”声,接下来便是“嗝儿噗交错”、“噗嗝儿混杂”、此起彼伏了。

因为还不到正常吃午饭的时间,送给房东的包子,被房东大嫂暂时盖到了锅里,等上工的、上学的回来再吃。她想趁这个空儿先喂上猪。

提着水、拿着条帚正打谱儿去刷猪食槽子,刚走到半路儿就被弥漫在院中的恶臭熏了回来,进屋后干脆连风门子、屋门全关上了。房东大爷从深秋到初春的这段日子里,有晒太阳的习惯。他拿着撑子在北屋前墙下刚坐定,接连被从“上、下口儿”释放出的洋葱味儿呛了两口,惹起他那咳嗽来了,憋得他撂下撑子不顾,捂着嘴跑进了他那间小北屋。

“噗噗噗,嗝儿嗝儿嗝儿——”吴三九创造了从伙房到他所住的磨屋,二百五十米路程响个不停的纪录。

放开量吃了顿肉肉包子,不是推起车子去干重活儿,而是推起车子来回家,这种甜蜜只有出过河工的人才能体味到。吉明背起铺盖卷儿正打算出磨屋,忽想起书包还在房东大嫂那里,他为差点儿忘掉自己的书包而难过。房东大嫂走进里间屋,把书包从墙上的一个木橛子上摘下来,递给了他。

为防止于汉甲见到书包后再一次挖苦他,吉明把它严严地裹进了铺盖卷儿里。

两个多月没回家,总算又看到了自家的院门。吉明把胶皮车子一放,累得一步也不愿意迈了,他真想就地坐下,让爹把他拖进屋里。

“吉明,我咋听着你那铺盖卷儿里有动静啊?”正打算解绳扣的于占吉,突然愣住不动了。

“铺盖卷儿里能有啥动静?”吉明凑过去侧耳细听,啥也没听见。

“伸开看看。”于占吉拿来一领麦秸席,把铺盖卷儿搬到上面边解边说,“我估计是个老……”

话没说完,一只大肚子老鼠从被子里跑出来,就近钻进了柴禾堆里。

伸开铺盖卷儿一看,不光书包里的书变成了纸屑,连被子都被咬上了好几个窟窿。

“房东大嫂把书包保管得很在心,老鼠是咋钻进去的呢?”吉明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书,边自语边琢磨。

挠了挠头皮、皱了皱眉,吉明总算弄明白了老鼠的活动轨迹和心路历程。房东大嫂为防书被鼠咬,特意把书包挂在了里间屋墙上的一个木橛子上,她的疏忽在于小看了老鼠。准备下崽的这只老鼠为寻找合适的地方,可能已头痛了好几天了——屋里是砖铺地,没法打洞,下在砖铺的地面上,无疑是给猫送荤菜。天无绝鼠之路,就在这个时候,老鼠忽然发现了挂在木橛子上的这个书包。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老鼠先从地面蹬爬到柜顶,又从柜顶跳到了书包上。看到书包是打了个死结后挂在墙上的,老鼠轻蔑地笑了笑:你以为这样做我就钻不进去了吗?死结四周的四个缝隙撑得开、合得上,任何一个都可供我自由出入。从此,咬书为屑、给鼠崽准备铺盖的工程便开始了。听到开门声它就歇歇,主人一走它就动工,有劳也有逸。房东大嫂摘书包时它正忙着咬书,纸屑所发出的窸窣声掩盖了脚步声。当老鼠发现头顶上方罩着一只大手时,逃跑已不赶趟,它知道考验自己智慧和胆量的时刻到来了。它龟缩在碎纸堆里,大气不敢喘,肚痒不敢挠,期盼着能够逃脱的机会快快到来。

房东大嫂匆忙把书包递给吉明,根本没有解开看一看的打算;吉明匆忙把书包裹进了铺盖卷儿里,压根儿没有解开看一看的想法儿。老鼠被“傻乎乎”的旧主人送到了“傻乎乎”的新主人手上,继而又被新主人关进了柔软的牢笼里。

为冲出包围圈儿,一路上老鼠真想不停地咬,但又不得不咬咬停停、停停咬咬,怕持续的时间太长会让推车子的新主人听见。结果是咬了一路,也没把自己“咬”出来,最终还是新主人他爹把它放了出来。

老鼠在柴禾堆里暂躲了一会儿,知道这里不是安身立命之地,探出小脑袋瓜儿把这个新家所有的屋窥视了一遍,发现东北屋的门口放着一个鸡食盆子,估计此屋可能是藏粮之处,便“抱头鼠窜”到了东北屋里。

老鼠在外间还没立住脚,吉明就跑了进来,把没有了退路的它逼进了里间屋。里间屋里箱橱桌柜、杂七杂八,好躲又好藏,正是它栖身的理想之地。

在水利工地待了两个多月,最大的损失是把书“念”成了碎末末儿,唯一的“收获”就是屋里多了一只大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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