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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从顾晓果那里得知林致远的头号追求者展绿绮交男朋友之后,倪清词很是吃了一惊。

她见过她为了林致远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也见过她因为林致远的拒绝偷偷喝酒搞得满身酒气的样子。

她没想过她会这样轻易放弃。

“从前是觉得他不属于任何人,那么我就有希望,现在他心有所属,我又何必再坚持。”展绿绮说这话的时候,她,顾晓果,倪清词正走在上厕所的路上。林致远迎面走过来了,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倪清词却集中全身感官,将注意力放到无精打采的林致远身上。

他正在想着于南嫣吗?就如同她此刻想着他一样。连展绿绮都选择了放弃,她呢?

走廊上人来人往,她偷偷地回头看着他落拓的背影,这天的天气很好,是初春的晴天,她在温暖的阳光中突然就伤感了。对他的喜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停止呢?

她没有答案。

倪清词渐渐开始改变了。因为内心的自卑,她唯有用更多东西去掩饰,让自己更强大以伪装自己。她更拼命地学习,对人更粗线条,看起来,真的像个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了。

只是很多个放学后的傍晚,她都会一个人留下来待会儿,在空荡荡的后操场上散步,或者是躺在乒乓球台上望着天空。他们那个小镇中学条件不太好,没有可以提供座位的球场,也没有中间有网的乒乓球桌,仅有的几张桌子,都是简陋的水泥桌。

当她听见不远处的篮球架下传来男女的争吵声时,并没有过多注意,只是坐起身子看了两眼,看起来他们像是一对情侣。但当那个男生动手推了女生,女生没防备,连退几步,不小心撞在篮球柱上,爆发出一阵哭声时,她迅猛地跳起来,冲过去将那个男生一把推开。

“你干嘛?怎么打女生?”她粗声粗气地吼到。

“关你屁事啊!”男生也愤怒地看着她。

她怒气攻心,一个耳光扇上去,“啪”,响亮的一声,三个人都惊呆了。

接着男生的鼻血流了出来。

他伸出手去擦,见到满手的血,震惊地看着倪清词,“你他妈有病啊!信不信我找人打得你满地找牙!”

旁边的女生赶紧上来拉住他,“算了,我们去水龙头旁边,用凉水拍拍后颈吧,先止血要紧。”

倪清词看不过眼,虽然心虚,还是硬着头皮说,“你有没有搞错,他刚才推你诶!”

“事儿妈!我推你了吗?关你什么事儿啊!?”男生又瞪着倪清词怒吼。

“好了叶信!”女生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男生这才悻悻地垂下头,两个人走到了操场边的水龙头那里,一边用凉水拍后颈,一边清洗鼻孔流出来的鲜血。

那个男生还时而不甘心地抬起头,怒视着倪清词。

老实说倪清词也挺害怕被报复的,但当时气性上来了根本没想别的,耳光扇出去了她才觉得自己手痛。

正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喊她,“倪清词?”

她回过头去,竟然是韩夜。

他穿着一件灰白相间的细条纹T恤,手里拿着一个篮球,站在夕阳的余晖中温柔地冲她笑。

“没看出来你这么凶啊,就不怕别人打你?”

“啊,当时不觉得,现在还挺怕的。”她老实说。

后来韩夜总是反复忆起当时那个场景。初春的傍晚,夕阳西下,在四下无人的后操场,逆光中的倪清词穿一件有些旧了的红色外套,松松垮垮地背着一个藏青色的旧书包,一脸的懵懂,带着些闯祸后的不知所措,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像个等待大人领回家的孩童。

那柔弱可怜的模样,跟她平日里凶巴巴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平时坚硬粗糙的外壳都只是为了保护她柔软的内心。

他的心在那个瞬间轻轻地动了动。

毫无防备的,她就这样闯进了他的心。

这时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叶信走过来了,韩夜警惕地把倪清词护在身后,谁知那个女生走上来,向她伸出手,爽朗地说,“我是初三五班的杜满儿,想跟你交个朋友。”

男生灰溜溜地站在她身后,对倪清词鞠躬,“刚才,对不起。”

倪清词看着转变如此之快的两个人,一时之间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伸出手去握住杜满儿的手,“我是初三二班的倪清词。”

倪清词就这样结识了杜满儿,并且很快跟她成为最好的朋友。

因为年纪小,倪清词讲话也很直接,不懂得迂回,她跟满儿手拉手一起坐在后操场的乒乓球桌上时,她问她,“叶信那样对你,你不计较?”

满儿淡淡地笑,有着跟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她说,“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们俩总是吵吵闹闹的,我咬他掐他,他痛得受不了了才推我一下。其实他心地很好的,倒是你啊,没看出来,那么勇敢,冲上去就给他一巴掌。”

“你不是心疼了吧?我也没想到他那么脆弱,一巴掌就能把鼻血扇出来。”倪清词笑得有些傻,然后低低地说,“我见不得男生打女生。”

时隔多年,爸爸跟妈妈打架的场景她已经记不清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愤恨和无力。

满儿用一种“我都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轻轻拥抱她,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初三开学不久,学校研究决定允许初三的学生住校,倪清词为了有更多的学习时间,选择了住校,杜满儿和叶信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也决定住校,于南嫣不用说了,她喜欢的那个高中部学长一直都住校,她当然也选择住校,她决定住校,林致远便也要住校……像一串连锁反应,每个班都有些人住校了,不过大多不是为了学习。

因为总人数不多,初三的住校生集中在一个教室上晚自习,每天派一个值周老师来镇守。值周老师只是偶尔来教室看一眼,所以每天的晚自习几乎是他们的天堂。

就是在那种融洽的气氛里,林致远跟倪清词又开始有了正常的交往,他本来不是小器的人,大概后来也明白当初是误会了倪清词吧。

只是,对倪清词来说,每天眼睁睁看着林致远小心翼翼用尽各种手段接近于南嫣,不能不说是一种折磨。

她一直忍着,告诉自己,只要他开心就好,他高兴了她就高兴。

她没想到自己会撞见那一幕。

是吃过晚饭的时候,倪清词跟顾晓果一起在食堂外的水槽前洗碗,听见旁边有吃吃的笑声,她转过头去,看见于南嫣和她的好朋友苏羽。苏羽一脸坏笑,对对面正在洗碗的林致远说,“林致远,这么巧,你也在洗碗啊,帮个忙呗。”说完抢过于南嫣手里那个可爱的明黄色饭盒举在手里。

倪清词跟顾晓果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们看见于南嫣垂着眼睛看着水龙头不吭声,算是默认了,而林致远一脸羞涩的喜悦,探过身子接过那个饭盒,仔仔细细地洗起来。

不知道神话破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么多人捧在手心生怕他沾染尘埃的林致远,现在竟然帮另一个女生洗饭盒。

更过分的是,很明显之后一整个晚上他的心情都很好,做作业的间隙时不时地哼唱他最喜欢的BEYOND的歌,“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可再,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倪清词记得他最初遭到拒绝时,最喜欢低低哼唱张宇的《单恋一枝花》,无数个课间,无数个自习,她都能听见他翻来覆去唱那首歌,以至于多年以后,她还能清晰地记得每一句歌词。

你应该大声说拜拜就算有眼泪流下来,

这一段心碎神伤纠缠的爱就此忘了吧,

大声说拜拜能勇敢爱就勇敢散,

那为爱死过的心总有一天会再活过来。

这首歌的每一个字,他都唱给自己,殊不知在倪清词心里,也像是在唱给她听。

也就是在那段岁月里,倪清词学会了用歌曲来表达心情,也懂得了,很多时候,一个人嘴里随意哼唱的歌,其实是能代表他的心情的。

她听见林致远在角落反复欢快地哼唱那首《喜欢你》,终于按不下心里的悲伤,红着眼睛拖着杜满儿到了黑暗的三楼阳台。

刚刚站定,她就趴在她肩头哭了起来。

“清词,怎么了?”从没见她哭过的杜满儿吓了一大跳。

“你看林致远那高兴的样子……不就是帮人洗了次饭盒吗……至于吗……”她说完,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杜满儿借对面高中楼教室里照过来的光,看见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觉得很悲伤,因为连她都知道,倪清词这份喜欢是无望的,林致远的心,只属于于南嫣。

即使她不要,但他偏偏愿意给。就像于南嫣之于那个学长,听说学长一直没正式接受她,但她还是死心塌地追随他的脚步。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规定你只能喜欢一个喜欢着你的人,在很多人连喜欢的对象都找不到的时候,倪清词能拥有一个林致远,能找到感情的寄托,也算是一种幸运。

他不像别的男生一样对待感情那么随便,朝秦暮楚,在于南嫣出现之前,有那么多女生向他表白,他都没有同意,也不肯给对方丝毫幻想,总是痛快斩断她们的希望,在于南嫣出现之后,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于南嫣,从不曾动摇。

这样的男生是配得起她的喜欢的。

只是这份喜欢折磨得她六神无主,她哭着问,“满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喜欢他就让他知道啊,人生苦短,我们只会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后悔,现在离毕业还有半年多,将来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

“可是我怕……我知道他不可能会喜欢我。”

满儿轻轻理了理她的刘海,“多年以后,当我们都长大了,你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想起你曾经那么深地喜欢过一个人,但他却毫不知情,你会后悔吗?”

她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眼泪又落了下来,“会,一定会。”

即使若干年后想起来,倪清词也很感激满儿对她讲过的这番话。她从来不后悔自己在可以肆意犯错的年月里喜欢了这么一个人,更不后悔把所有的心意都捧到他面前。

只有去做了,才知道结果如何,如果不做,永远不会成功。即使林致远不喜欢她,但他知道这个世上有这么一个女生一直在不求回报默默地喜欢着他,这应该也是一种幸福吧?

说做就做,倪清词在校门外的精品店挑了最漂亮的一本信纸,郑重地选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早早来到学校。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地写下了自己生命中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情书。

她说,还有半年多就毕业了,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她说,我这个人有点傻,有时候不会表达自己,总是弄巧成拙,让你以为我讨厌你,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写了满满四页纸,到最后也没有勇气直接写下“我喜欢你”,不过这份心意应该是表达得再明白不过了。

时隔多年,她或许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写下了怎样的句子,却始终记得那几张天蓝色的信纸。那是她觉得最好看的信纸,她用最好看的信纸,写上了她最隐秘的心事,送给她最喜欢的男孩子。

大概每个人在回望自己来时的路时,都是充满了遗憾和悔恨的,我们总想回到过去,总想重来一次,总是千万次幻想,假如当初鼓起勇气,假如当初勇敢去做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毕竟,人只会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抱憾终身,且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一次次幻想当初那个永不可能实现的“如果”。后来的倪清词很感谢当初的自己,很感谢那份勇气,让她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不会后悔。

星期一,倪清词整整紧张了一天,到晚自习下课,走到楼梯拐角处时,她终于寻到一个林致远落单的机会,走过去把手中叠成树叶形状的信纸递给他。

她记得自己紧张到有些干涩的声音,“林致远,给你的。”

他回头,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嗯。”平静地接过去,然后往男生宿舍走。

第二天出早操的时候,跟林致远同宿舍的几个男生冲倪清词不怀好意地吹起了口哨,林致远制止了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做操,散操,吃早饭,上课。

倪清词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到了教室会看见自己那封情书被贴在黑板上,或是有什么人正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她强作镇定,装作没听见那些口哨,心里却没底地祈祷她那份心意不要变成别人的笑柄。

因为太担心,她连早餐都吃不下。

到了教室,大家都在早读,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发生。

她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却还是不敢安心。她想,真傻,怎么就一时冲动给他递了那封情书呢,他收情书收惯了的,说不定根本没看,顺手就扔掉,然后被同宿舍那几个奸诈之徒拿来当笑话看。

是韩夜的话让她安了心。

他说,昨晚林致远回宿舍就拆开那封信躲在一边看,宿舍几个兄弟一看他那架势,又收到情书了,赶紧冲上去抢,但他死命护住了,说什么也不给他们看,一个男生死皮赖脸抢了半天,只抢到信纸的一角,展开看,正好是落款,倪清词三个字清清楚楚。

来自倪清词的信更让大家有了兴趣,围着林致远非要他把信交出来,他一看躲不过,干脆掏出打火机一把把信给烧了。

“哦。”倪清词听完,只淡淡吐出这么一个字,心里却酸酸胀胀的,既开心又伤感。

她想,也许他弄不懂,这个女孩子平时看起来莫名其妙,老是讽刺他,跟他作对,怎么会喜欢他呢?但是,他不想她的一颗真心被当做笑话,他在那一刻下意识选择了保护她这份感情。

在那个十几岁的年纪,有几个男生懂得这样维护女孩子的自尊,有几个男生能做到即使不喜欢她,也不伤害她呢?

倪清词很开心,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没有喜欢错人。在吴卓叫她男人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她也曾以为他仍是一个没有心的男孩子,但这一刻,她再次见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因为太开心到忘了形,她甚至开始期待回信。

她想,他这样努力维护她的自尊,那么在他眼里,她至少算是特别的吧?

那几天,她时刻都处于高度紧张中,每当她走在路上遇见林致远了,或是在教室里他朝她走近,经过她身边,她的心都会跳得像是要飞起来。

尤其是他经过她身边,手往裤兜里摸时,她更觉得全世界都静止了。

她永远记得他那条黑色休闲裤,大腿外侧有两个方形的兜,兜子瘪瘪的,她却相信里面装着他给她的回信。

然而,他只是摸出几块钱递给另一个男生,“帮我买袋饼干上来。”

所有的吵闹声又重新回到她的耳朵,她失望地垂下头。

一直到半个月过去了,倪清词才肯相信,他没有打算给她任何回应。

他是在用沉默表达他的拒绝。

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跟小龙女一样的于南嫣比,她倪清词算什么?大概连跑龙套的都算不上吧。他连目光都从未落在她身上,何况是心?是她太蠢笨,只为他小小的善意,竟然就痴心妄想。

她这小小的勇敢原本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而已,如今求仁得仁,应该甘心才对,为什么心里却有大片大片的凉意,在每个课间,每个夜晚,叫她轻易就泪眼模糊呢?

原来我们总是因为爱上一个人,就一夜长大,一瞬间从天真少女,变成满腹心事的沉默女子。

因为一份明知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爱,倪清词变得沉默了很多。

2.

自此之后,倪清词喜欢林致远,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这年的一二九快到来时,学校决定举办一场文艺汇演,各班都要出节目。倪清词他们班出的节目很简单,就是大合唱,由老陈亲自负责。

颇有艺术细胞的老陈把全班排成一个方队,左半边是男生,右半边是女生,从中间向两边身高依次递减。

经过数次调整之后,倪清词被安排在第二排女生的最左侧,也就是方阵的最中间,她的左边,站着林致远。

她始终没能忘记当年林致远身上那件白衬衫。不算新,但是很干净,衣领挺括,袖口有两粒纽扣。自那之后,她总爱在人群里寻觅穿白衬衫的男生,虽然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他,却也让她觉得欣慰。

她知道有很多男生爱穿白衬衫,也因此在很多女孩子心里种下了解不开的结,但世上有那么多穿白衬衫的少年,她的少年却永远只有当初那一个。那个高高瘦瘦,眼眶很深,鼻梁很挺,唱歌很好听的林致远。

林致远对倪清词站在她旁边这件事,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排练的时候他不会跟她打招呼,站位的时候他会不经意地留出小小的距离不让自己和她有肢体接触,倪清词想到自己那封没有回应的情书,又感受到他刻意的冷落,免不了觉得酸楚,但集体大合唱的时候,她集中精神去听林致远唱歌的声音,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一点点烟草味,这酸楚中,又带了莫名的快乐。

老陈选的歌是《保卫黄河》,需要唱出气势,倪清词因为站在林致远旁边,不好意思放开嗓子吼,某一天排练间隙,他突然看着她,“诶,你平时讲话都那么大声,干嘛一到唱歌就蔫儿了?”

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她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嘴硬到,“谁说我蔫儿了?”

再唱歌时,她便卯足了劲儿放开嗓子唱,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要借这歌声宣泄出来。偶尔抬眼偷看他,正看到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心便又乐得飞上了天。

陷在爱情中的人就是这样卑微,悲伤来得容易,快乐也来得容易,无非都跟那个人有关。倪清词感谢他那近乎怜悯的一次对话,拯救了陷在悲伤阴雨天的她。

正式表演那天,倪清词注意到他们班的美术老师谭老师举着个相机,负责给整个活动拍照,一想到可能有一张跟林致远肩并肩的合照,她就激动得心怦怦直跳。他们的节目一完她就跳下台子飞奔到谭老师面前,“谭老师,刚才我们的节目拍照了吗?”

“拍了。”戴大框眼镜的年轻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我们到时候会看到照片吗?你能给我一张吗?”她急切地说。

“嗯,照片会洗出来,应该会贴到宣传栏吧。”谭老师含糊其辞,倪清词却没听出来,她只觉得开心——她终于有一张跟他的合照了!

她每天都会跑到行政楼下面的宣传栏去看,过了半个月,那一期的内容换上去了,却没有他们班唱歌的照片。她着急地去找谭老师,他说,照片都交给学校行政办公室了。

倪清词失望透顶,失魂落魄地从美术室走出来,冬日的阳光明明很温暖,她却觉得分外刺眼,刺得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落下来。

至此她又多了一个心病。

如果可以跟林致远合照一张,她觉得自己就此生无憾了。

长大以后的倪清词看着自己当初用稚嫩的笔迹写下的日记,笑得一口水呛了出来。年少的时候,经历太有限,生活中的事情无非就是那几件,所以任何一点小事都被看得比天大。只是笑着笑着她眼睛又模糊了,那个时候的心愿多简单啊,为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就可以快乐很久,这是长大以后的她拿什么都换不来的。

一二九一过,圣诞节就要来了。平安夜那天晚上,也许值周老师也回家过节去了,总之没人来管他们,于是好些人都偷偷溜出了学校。

韩夜和林致远叫上了已经很熟的叶信,三个男生准备出去打游戏,杜满儿瞅准机会,拉着倪清词说,不如一起去吧。

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校外小巷子里的一家游戏室。

那时候的游戏室经营项目都很杂,韩夜和林致远一进去便坐在电脑前上网,叶信则兴致勃勃地对着电视玩实况足球。电视前是一张长沙发,满儿坐在叶信旁边做小媳妇儿状,乖乖地看着叶信打游戏,倪清词从来没进过游戏室,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林致远突然从电脑面前抬起头,对满儿说,“杜满儿,你们要不要玩跳舞毯?我请客。”

“有跳舞毯吗?”

“当然有,”他说着,对老板喊,“老板,把跳舞毯拿出来。”看得出来是这里的常客了。

那时候对他们所处的小镇来说,跳舞毯还算比较新鲜的玩意儿,倪清词之前从没接触过,她怕自己不会跳显得很丢脸,所以干脆只是站在旁边看,满儿跳完一局,林致远又抬头了,对满儿说,“喂,别只顾自己玩啊。”

就在那一秒,倪清词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请客了,不是因为满儿,而是因为她,他不忍她傻站在旁边,不忍她无聊,不忍她尴尬,但又不想给她造成错觉,所以要用这么隐晦的方式。

那种酸酸软软的感觉又一次侵袭了她的心。她甚至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你越好,我就会越忘不掉,因为我会一次又一次确定,你是值得我爱的人,哪怕,你爱的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是我。

但林致远大概并不明白那个道理:如果你不爱一个女生,就不要对她好,因为她会因着你的好而对你抱有希望。

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去对人好,这份好,于倪清词而言,便是她赖以生存的空气,抑或,是一个明知是错的瘾君子赖以存活的毒品。

倪清词不想辜负林致远的一番好意,所以跟着满儿学得很认真,但实在是因为第一次接触,加上不擅长这种事,没几个回合就累得满头大汗,又因为担心被林致远看见自己笨手笨脚的模样,所以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跟满儿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叶信玩游戏。

可能是太累了,看着看着她便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过来,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渐渐穿过一片虚空进入她的耳朵,她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那声音来自林致远。

因为声音隔得近,像是从她旁边传来的,所以她摸不清状况,一时不敢睁开眼。待意识完全清醒,她听出来,应该是林致远坐在她旁边,韩夜坐在林致远旁边,跟满儿旁边的叶信三个人一起在玩实况足球。

三个人就游戏不断讨论着,但声音都很轻,叶信突然兴奋地连喊几声,“这边这边,快!”林致远赶紧转头示意他,“嘘,小声点。”

倪清词的眼里一下就蓄满了眼泪,她悄悄睁开眼,看见林致远专注的侧脸,因为电视屏幕投射下来的光线而闪闪发光。

这是她爱的男孩子,是她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的男孩子,是她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会后悔爱过的人。

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停止的话,她多希望让她的时光就静止在这一刻,在这个寂静而美好的平安夜,在这个毫不出名的小镇,在这个小小的游戏室,在这张硬得有些硌人的沙发上,在她最喜欢的男孩子身旁。

第二天杜满儿拉着倪清词出去给叶信买圣诞节礼物,她已经想了很多天,却还是不知道要送什么,一路上她自说自话,没注意到倪清词思索的表情,走到一家精品店时,倪清词突然说,“我也想送礼物给他。”

应该是昨天晚上林致远刹那的温柔又重新给了她希望和勇气。

杜满儿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想送就送啊,表达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给叶信送什么礼物变得不再重要了,她们俩在精品店里认真地开始搜索着适合林致远的礼物。老板看这两个小女孩傻乎乎很好骗的样子,就招呼她们过来,指着玻璃柜台里的滞销了很久的匕首说,“送礼物吗?选这个吧,这个又好看,放在书包里还能辟邪,最适合送给男孩子了。”

倪清词仔细打量着那把精致的匕首,越想越美,也不打算再去别家店了,豪爽地跟老板说,“给我包起来。”

杜满儿也选中了她想要的礼物,是一个玻璃的透明小房子,周围有花园,房子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一按房顶的烟囱,还有音乐响起。

不是常见的《致爱丽丝》,而是台湾歌手潘美辰的一首老歌的调子,倪清词跟着哼唱,很快想起来这首歌的名字,《我想有个家》。

她沉浸于挑到礼物的兴奋中,没注意到满儿发红的眼眶。

倪清词的礼物是由顾晓果代送的。顾晓果一直感叹,林致远有那么大的魅力吗,为什么她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前赴后继呢。说归说,她当起邮差仍然尽职尽责。

据她转述,圣诞节那天下午,不住校的通校生打扫完教室卫生之后都走光了,她在走廊上叫住林致远,把那个包装得很好看的礼物递给他。

他问,“是她送的吗?”

顾晓果点头,“嗯。”

他接过去,笑了笑,说,“谢谢。”

倪清词听见那句“是她送的吗”,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如此简单常见的一个代词,为什么到了他口中,当他用来特指自己时,就变成那么美好的一个字?

只是这种飘在云端的感觉没能持续太久。仅仅隔了一天,倪清词就重重摔在地上。

先是杜满儿告诉她,昨天晚上林致远被宿舍的男生狠狠嘲笑了一通,甚至有人恶毒地说,倪清词送他匕首是叫他去死。那人在宿舍模仿倪清词的语调,“不喜欢我,就去死吧!”

倪清词第一次送礼物给男孩子,还是自己最喜欢的男孩子,却因为笨拙的表达方式,因为一个错误的礼物,变成了一个笑话。

接着是顾晓果告诉她,昨天晚自习下课之后,林致远送了礼物给于南嫣。

于南嫣没来上晚自习,而是跟学长去过节了,林致远上课时没见着她,下课之后就一直守在女生宿舍门口,直到见到她,亲手把礼物交给她才回了宿舍。

那份礼物是韩夜陪他去挑的。韩夜用老大不忍心的口气跟倪清词描述那份礼物,“是个风铃,淡紫色的,四周是细长的管子,中间一个圆盘,底下是淡紫色的羽毛。”

那天夜里,倪清词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全是一个个淡紫色的风铃。后来她实在忍不住好奇,拉着杜满儿一次次经过于南嫣的宿舍,终于有一次透过打开的门见到那个风铃,风铃挂在她们宿舍的窗户上,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微风吹进来,紫色的风铃管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长大以后的倪清词拥有了能自由支配的零花钱,后来上班了能挣钱了,每次逛小店,她最喜欢的就是看风铃,只是,她曾见过无数的风铃,却从来没能寻到过那样一款紫色的,下端有羽毛的,撞击起来声音清脆的风铃。

有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以为我们早已经把曾经用心喜欢过的那个人忘记了,其实没有,也许爱情没有了,但你为他做的改变,因为他而养成的小习惯都留在你的生活中,根深蒂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跟着你。

3.

倪清词根本数不清,在喜欢着林致远的那些年里,她到底被打击过多少次,又多少次不愿放弃,因为他一个笑,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而重新燃起希望。

那个时候她还太小,根本不懂,如果一个人一开始不喜欢你,那么无论你等多久,他都不会喜欢上你。感情是要讲机缘的,而等待,是什么都等不来的。

三月二十五号是倪清词的生日,人缘不错的她收到了很多礼物,不巧的是她正好遇上大姨妈,肚子痛,下午的体育课便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她记得她的座位在前排靠窗那个地方,没睡多久,有人敲窗户,她偏头看过去,是林致远。

他从窗户那里递过来一个用小碎花纸包着的礼物,说,“生日快乐。”

倪清词接过来,还没回过神,他已经走远了。

后来听韩夜说,他中午才知道这天是她的生日,体育课一上课他就去外面买礼物了,过了半节课才回来。

那是一个蓝色的,比手掌略高的许愿瓶,里面装着蓝色的砂和一些干花,几个小贝壳。瓶口用薄纱封着,蓝色的丝线绑在瓶口,下端吊着一个很迷你的褐色瓶子,闻起来有淡淡的橙花香。是那个年代在精品店里最常见到的小摆设。

只是半节课的时间,他能选到这样一份礼物,她已经很感激。虽然她心里明白,他之所以会送她礼物,更多的是为了还她的人情——她送了他圣诞礼物,他便还她生日礼物。

但他能为了她,放弃半节体育课,浪费二十分钟他最喜欢的踢球时间,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他还知道她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她知足了。

这时候离毕业已经没多少日子,她只想好好念书,考上最好的高中,南中。林致远还处在贪玩的年纪,一颗心根本没在读书上,平时考试他仗着脑袋聪明能保持在班上的中等水平,但他根本没打算上重点高中。

也许几个月之后他们就会分离了。到时候,连见一面都很困难,如今能每天在班上见到他,偶尔说一句话,已经是种幸福了。

她知道他总是对喜欢他的女孩子保持距离,以免给她们错误的信号。为了打消他的顾虑让他不至于对她太冷淡,她编造了一个谎言,告诉顾晓果,她好像已经不喜欢他了。

“真的?”顾晓果怀疑地看着她。

“当然了,我是要考南中的人,关键时刻儿女情长都是个屁,等我上了南中,帅哥一大把任我挑。”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太夸张了,但没办法,她心虚。

“这就对了嘛,那小子有什么好啊,我给你看张照片,这位是人品好性格好长得也帅,还很上进,南中对他来说完全是囊中之物。”顾晓果也夸张地揽过倪清词的肩膀,从书桌里掏啊掏,掏半天掏出一封信,然后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

“看,许晨光,我的青梅竹马,住我姑妈家隔壁,每年寒暑假我们都一起玩儿。”她得意地指着照片上的人。

那是倪清词第一次见到许晨光。

照片上的他穿着墨蓝色领子的校服,留傻气的中分,笑容很天真,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看就是很阳光很善良的那种男生。

“你男朋友?”倪清词坏坏地用手肘去靠顾晓果。

“什么啊,我哥们儿。让你见识见识,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少一个林致远算什么。”顾晓果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江湖了,倪清词好笑地看着她大姐大的样子。

第一个来证实消息的人竟然是韩夜。他在晚自习的时候坐到倪清词旁边,小声问她,“听说,你已经不喜欢阿远了?”

倪清词强作镇定,一副“我靠怎么这个秘密你都知道”的表情,坏笑着说,“是啊,我有别的心上人了。”

韩夜紧张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谁?”

“我家隔壁那个朱哥哥啊。”她信口胡诌。

韩夜知道她是开玩笑,松了口气,脸上也浮现出坏笑,“喂,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别吵我了,我这题想了半天还没算出来。”倪清词皱着眉头对着一道代数题发愁。尽管教室里很大部分人都无心向学,但这影响不了她,她在为情所困之余,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目标,没放弃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要考上好的学校,要让妈妈开心,让她为她而骄傲。

韩夜充满了挫败感。换做别的女生,早因为那句明显的暗示性话语而脸红了吧,她倒好,完全不当回事。他是多想念那个站在逆光中,毛茸茸的无辜得像只小泰迪一样的倪清词啊,他多想凶巴巴地命令她,扔掉那层粗糙坚硬的外壳,做回真实的她,哪怕会软弱,哪怕会害怕会掉眼泪,都不要紧,因为他会保护她。

但他不能,因为他只是她毫不在乎的路人。她根本不知道日日看着她像只扑火的飞蛾,明知不可能却一次次飞向林致远,他心里有多难过。

作为林致远的兄弟,他只能把这份感情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说,偶尔还要拿他们俩打趣,每一次,他都在心里暗暗祈祷,让她忘了林致远吧,只要不是林致远就好。

此刻他突然有些害怕,是否就算她心里那个人不是林致远,也轮不到他?

心里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点点吞噬掉他的清醒自持。

越是接近毕业,大家就越疯狂。林致远和韩夜他们每天中午都跟一帮人在后操场踢球踢得大汗淋漓,一副醉生梦死到底的样子。

周五下午,韩夜向倪清词发出邀请时,她才知道他们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拼命踢球。

“清词,明天我们学校初三的足球队跟九中初三的足球队踢比赛,你去当我们的拉拉队,好不好?”

她看着他的笑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林致远在球场上奔跑的样子。她记不清有多少次体育课上,在林致远踢球的时候,她和顾晓果她们躲在球场旁边的小院子聊天,她们聊电视剧聊明星聊得唾沫横飞,她却默默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目光透过院子圆形的拱门锁定林致远的身影。他进球了,他得意地笑了,他摔跤了,所有的细节她都贪婪地记在心里,庆幸这所老学校给了她这样一个藏身的小院子,给了她一段隐秘的无法向任何人告知的快乐。

“好啊。”她点头。

第二天,一大帮子人在校门口集合,满儿跳上叶信的单车后座,然后冲她使眼色,暗示她不要害羞,勇敢地去霸占林致远的后座。她犹犹豫豫地站在那里,多希望林致远会跟她打个招呼,说一句“坐我的车吧”,但他却烦躁不安地四处张望,最后失落地垂下头。

韩夜走上去拍他的肩膀,“她本来也没答应你说一定要来,可能家里有什么事耽搁了呢,别想太多。”

倪清词才知道他在等于南嫣。

她苦笑,他的后座永远都只会为于南嫣而留吧,她在期待些什么?真是太傻了。她走到另一个相熟的男生旁边,打算坐他的车,韩夜却推着车走过来,“上来,我载你。该出发了。”

说不清为什么,倪清词在那一刻转头望了望林致远。他跨上单车,像是发泄一般猛地踩了下脚蹬,车子一下冲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她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默默地收回目光,坐上了韩夜的后座。

到了九中,两边球队的人见了面,打过招呼,球赛就要开始了。倪清词和满儿在场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看球一边聊天。

可能是心情不好,林致远踢得很狠,虽然比赛没开始多久就进了球,但也在带球过人的时候,被对方的防守队员绊倒,狠狠摔在地上。

比赛暂停,其他人都跑过去,倪清词也跟满儿一起冲过去,林致远坐在地上,半边身体沾满灰尘,右腿膝盖摔得血肉模糊,绊倒他那个男生蹲在旁边,伸手去碰他的伤口,“兄弟,没事吧?”

林致远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倪清词马上急了,一把推开那个男生,“你干嘛!乱摸什么,会感染的!”

那个男生毫无准备,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撑在地上,也擦出血痕。他举着手掌对林致远笑,“有人帮你报仇了。”

除了林致远和韩夜,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倪清词觉得不好意思,脸烫得要烧起来,她看着那个男生,总觉得有些眼熟,想道歉,又碍于面子开不了口。

韩夜把林致远拉起来,“反正你也进了球,贡献已经有了,该去休息了。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林致远一瘸一拐地往球场边走,“不用了,这点伤算什么。”说完又冲绊倒他的那个男生说,“喂,许晨光,别在意,踢球哪有不受伤的。”

倪清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许晨光笑着点点头,往水龙头走去,打算冲一冲手掌上的泥土。他低头开水龙头时,身边一个人慢慢挪着步子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对不起。”

他抬头,看见倪清词清澈的目光,突然就笑了,“你喜欢他?”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看着他手掌上的伤痕,“刚才我太粗暴了。”他想起她刚才着急维护林致远时不管不顾的样子,有点感动,又有些替她难过,他看得出来,林致远心里没有她。

离比赛还剩几分钟时,双方比分一直保持在一比一,许晨光找准时机带球过人,就在要射门时,他的余光不经意扫到旁边紧张得站起来握紧拳头的倪清词,突然就犹豫了。

他知道如果这个球进了,路中就输定了,而林致远会为自己早早受伤下场导致输球自责,她则会为林致远的自责而难过。

虽然不是故意的,到底也是他害林致远受了伤。他想起她着急的样子,心软了,踢出去的球撞在对方门柱上。队友们都在为这个绝好的机会丧失掉而懊恼,对方守门员抱住球,狠狠扔到对面去,叶信用脚停稳球,跟韩夜两个人趁许晨光的队友没回过神,迅速地配合进了球,奠定胜局。

许晨光看见倪清词高兴地跳了起来。那一刻,他站在球场上,虽然输了球,嘴角却也扬起一丝微笑。他想,她这么高兴,值得。

回去的路上,林致远的车交给另一个男生骑,他则坐在吴卓的后座上。走到半路,他突然冲大家摆摆手,“你们先走,我跟韩夜有点事,马上就来。”

其他人骑车离开了,林致远从吴卓的后座上跳下来,“我脚痛,扶我去那边休息下。”说完又看着韩夜,意味深长地说,“老韩,加油哦。”

吴卓则坏笑着看着倪清词。两个人走远了,倪清词从韩夜后座上下车,觉得气氛尴尬得要命。

韩夜把单车架好,然后看着倪清词,有些紧张,“清词……你今天这衣服还挺好看。”

倪清词也跟着紧张了,“哦,是吗,谢谢。”她望了远处的林致远一眼,说,“不然我们先走吧。”

就是那一眼,让韩夜彻底没了理智,他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倪清词,我喜欢你。”

倪清词觉得自己耳边轰地一声巨响,顿时乱了方寸,她情急之下抽出自己的手,很勉强地笑,“嘿嘿嘿,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我没开玩笑,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感觉到我的心意,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她急得要哭了,韩夜步步紧逼,“难道你根本就没忘记阿远?你还喜欢他?”

“当然不是!”她急忙否认,却不知怎样把话题接下去,只好狼狈地几乎带着恳求意味地说,“我们回去了吧,我想走了。”

见韩夜没有马上回应,她干脆大步往前走去,“要不然你在这里等他们,我先走了。”

韩夜看见她手忙脚乱,头也不敢回的样子,觉得有些心疼,他想大概是他逼得太紧吓到她了吧,于是歉疚地追上去,“好好好,我们走,上来吧。”

她赶紧跳上后座,没走出多远,吴卓和林致远追了上来,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互相开着玩笑嘻嘻哈哈地往回走。

倪清词甚至不敢正眼看他们。她只觉得坐在韩夜自行车后座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她只希望这条路能短些,再短些,让她可以马上逃开,马上躲起来。

以后每当倪清词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被表白时候的反应,都会有些心酸地笑出来。长大后的她也遇上过别的男孩子表白,电话,短信,网络,当面开口,都有,她也学会得体地回应,笑着说谢谢,然后拒绝。

没有哪次能让她如这一次这般惊慌失措。

她心里清楚,那是因为她不自信。虽然只是上初中的小孩,但她身边的朋友个个都被人追过,有人谈起了恋爱,有人收到过神秘礼物或是情书,只有她,一直没被任何男孩子表达过好感,她以为不会有人喜欢她。

除此之外,她还觉得心痛,因为她喜欢的男孩子,当时就在旁边,甚至她明白,这根本就是林致远为韩夜特意制造的机会,更过分的是,他见韩夜没得到回应,干脆自己当起了说客。

他在人群散尽后叫住她,脸上似笑非笑,让她觉得他只是要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但他开口就让她失望了,“青花瓷,韩夜对你是认真的。”

她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摆出邻家大哥哥的姿态,语气温柔无比。

倪清词喉咙里突然涌上来一阵哭意。她是多珍惜他跟她相处的这点时光啊,多珍惜他对她的温柔啊,但为什么这温柔,却是为了要将她推向别人的怀抱?是,他不喜欢她,所以毫不在意她的感受,所以可以把她当成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来为自己的兄弟牵红线。但她对他的心意真的就那样廉价吗?廉价到他可以如此践踏。

她很想大声问他,林致远,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从来没有改变过,你真的看不出来吗?还是你只是不在乎罢了,所以当做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她到底不争气,太想跟他多说几句话,最终,她只是淡淡地回答,“我想好好复习,考上南中。”

“不冲突呀,你能力这么强,谈恋爱一定不会影响学习,再说韩夜也很懂事,肯定不会拖你后腿,怎么样?你考虑下嘛。”他一手操在裤兜里,轻轻冲她挑了挑眉毛,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真好看。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懂的,感情这种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了,再考虑一万次也是一样。”她特别强调“勉强不了”,并且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

他倒不自在了,移开视线,大约终于觉得自己的行为对倪清词可能是种伤害,所以没说话,而是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燃,蹲下来慢慢地抽着,倪清词也不说话,就在旁边静静站着,如果可以,她愿意站到天荒地老。

抽完烟,林致远站起来,轻声说,“但他真的很喜欢你。”说完,他叹口气,转身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倪清词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不会回头,所以在他转身那一霎那,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林致远,我也真的很喜欢你,即使,你毫不在意,甚至要将我远远推离。

回家的路上,她想起曾经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对他的喜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喜欢她,他心里根本没有她,他甚至将她推向别的男孩子,这样的他,她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给自己一个期限吧,她对自己说,到他有女朋友那天。无论那天什么时候到来,是明天,明年,还是多年以后,只要到了那天,她就放弃。

4.

快毕业的时候,初三的学生开始流行写同学录,拍毕业照。

倪清词一看见别人手中的相机就紧张,她无数次幻想自己鼓起勇气冲到林致远面前,大大方方地说,喂,跟我合个影吧。但她不敢,她怕自己会露陷,怕她眼中的期待会轻易出卖她的内心。

倒是韩夜主动招呼了她。在学校那个人工湖旁,在花台里的那棵柳树下,他刚跟吴卓合了影,远远看见倪清词和杜满儿的身影急忙大喊,“倪清词!倪清词!”

她听见声音转过去,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我们拍张照吧。”

倪清词心里其实不是很乐意,说她矫情也好奇怪也好,她还从来没跟男生合过影,她希望把这个第一留给她最喜欢的男孩子,而当时,林致远就蹲在人工湖边打量着他们。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拒绝也不好,同意又不甘心。

“青花瓷,去呗,别害羞。”

是林致远的声音。像所有普通同学一样,他也叫她的外号,青花瓷。

她一下子又开心起来,心里那点别扭那点低沉通通都丢到了爪哇国,高高兴兴地站到了韩夜旁边。

“茄——子——”拍照的同学逗他们,在按下快门的一刹那,韩夜抬起手臂,轻轻搭在倪清词肩膀上。

一拍完照,她装作往前一步,躲开了那只手,心里为这被强加的亲密而反感。

“青花瓷,过来,我们也拍个照呗。”林致远还是蹲在那里,讲话的样子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倪清词心里刚聚集的乌云突然又被阳光穿透,大地一片金光灿灿,她故意放慢脚步矜持地走过去,生怕步子稍微快了就被人看出端倪。

“来,站我右边。”他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右手搭在她肩膀上,像是揽住自己的兄弟一样,因为长得高大,神色坦然,在旁人看来他们俩像是两兄妹。

“清词,笑一个。”满儿站在旁边,满眼笑意地看着她。

柳树的树荫下,倪清词小心翼翼地站在她最喜欢的男孩子身边,露出郑重的笑容。她知道她不美,但她想让他记住她笑的样子,她希望多年以后他若是翻看这些老照片,目光停留在这一张上面时,能露出会心的微笑,她希望他能记得这个女孩子曾经认真喜欢过他,笑着喜欢过他。

这张照片被倪清词多洗了一份,剪下来收在钱包夹层,没给任何人看过。其实严格说来照片拍得不算好,取景也不佳,甚至人脸还有一点点模糊,但这不会妨碍它成为她最喜欢,最重要,最珍视的一张照片。

她换过几次钱包,照片却一直留着,直到很久以后,才被她和陆景庭的大头贴所取代。

中考终于结束了。三年懵懂的初中生活也随之划上句号。

倪清词没有任何犹豫,填报了南中的志愿。本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她是必然要去南中的,而林致远必然会为于南嫣留下。

让她意外的是,满儿没有跟着叶信留下来,而是听从家里的意思,去了南中。

她给倪清词的说法是,她觉得两个人之间稍微有点距离也好,正好考验一下他们的感情。

因为考得好,妈妈也没怎么管倪清词,暑假期间她要去哪个同学家玩,一般都得到了批准。

韩夜是最早邀请大家去他家玩的。

倪清词顾不上避嫌,一想到肯定能见到林致远,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红体恤和白色七分裤,一大早收拾妥当,跟顾晓果汇合之后,满心期待地去了韩夜家。

半路上,突然有人喊顾晓果的名字,倪清词跟着她回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好久不见了,这是去哪儿呢?”那个男生骑着一辆单车,右脚支撑在地上,笑得很温和无害的样子。

“到同学家去玩,你呢?考得怎么样?南中去定了吧,肯定还是火箭班。”顾晓果像想起什么一样拉过身边的倪清词,“我好朋友,倪清词,也报的南中,到时候说不定你们还同班呢。”

倪清词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男孩子就是上次被自己粗暴地推到在地上的许晨光,也是顾晓果曾经跟她讲过的那个青梅竹马。难怪那次看见他觉得眼熟。

“嗨,好巧。”他冲她点头微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冲他笑,“嗨。”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嘴角上扬。

到双方寒暄完毕,各自走远,许晨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倪清词。红色和白色的着装在夏日的早晨显得特别清新,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像某种小动物,她的一边耳发随意地别在耳后,露出白净的耳朵,耳垂很小,在阳光下照出细软的绒毛。

他又想起上次她着急地维护林致远时的样子,冲他道歉时害羞而懊恼的样子,见路中赢球时高兴得跳起来的样子。

真是个完全不会掩饰自己,喜怒哀乐都表露在脸上的小孩子。他的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倪清词,南中见。

倪清词跟顾晓果到韩夜家时,好些人已经到了,她装作不经意地扫一眼周围,没看到林致远的身影,心情一下就黯淡下来。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一阵音乐声,调子倪清词已经很熟了,来自BEYOND的《灰色轨迹》,一听见旋律她心里就燃起希望,待第一句歌声传出来,她一下子就快乐地像要飞起来。

果然是林致远。

韩夜家里装了效果很好的音响能唱K,林致远这个麦霸早早就上去霸占麦克风了。

倪清词按捺住心里的着急,看似无聊地在楼下坐着,韩夜招呼她,“清词,觉得下面不好玩儿的话,上去唱歌吧。”

她矜持地笑,“噢,那好吧。”这才踏着楼梯往二楼走。

楼上坐了好些人,见到她来,林致远冲她扬眉毛,“青花瓷,来啦。”

她努力平静地点头,“嗯。”

人太多,沙发上都坐满了,倪清词站在门口,林致远站起来招呼她,“过来坐这儿。”

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之后,他就站在电视屏幕前,深情地继续唱歌。他似乎很喜欢唱老歌。屏幕上显示出的歌名叫《戏梦》,这是她第一次听这首歌。

他们说人生一场梦又何必太计较,青春正年少我应该大声笑,岁月如飞刀它刀刀催人老,再回首天荒地老。

她觉得他虽然正值年少,正该是天不怕地不怕无忧无虑的年纪,却生生唱出了几分忧愁沧桑的味道。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是会看见他的另一面。在大多数人眼中他都是桀骜不驯的,吊儿郎当的,偏偏她总是见到他细心的时候,温柔的时候,重义气的时候,重感情的时候,忧郁的时候……

可能真是命中注定吧。注定了他是她的劫难。

后来有人下楼搓麻将去了,有人下楼包饺子玩儿了,麦霸林致远还是霸着话筒,倪清词仍旧坐在他让给她那个地方,一动不动,专注地看着屏幕,全身心投入地听他唱歌。

整间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又唱了那首张宇的《单恋一枝花》。

“都说要忘了她,曲曲折折后各走天涯,谁不知道你割舍不下,还是苦苦地恋着她……”他唱完这句,竟然破天荒地破音了,倪清词意外地看着他,才读到他脸上深深的悲伤。

他开了歌曲原音,瘫坐下来,关掉话筒扔在一边,默默地听着,没听几句又跟着原音很用力地唱,到最后似乎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他才停下来,无意识地抓过茶几上的一颗荔枝握在手里,荔枝坚硬粗糙的外壳摩擦着他的手心,他却似乎毫无知觉。

歌曲自动跳到下一首,他回过神来,仿佛为了掩饰,他将手里的荔枝递给倪清词,“吃点东西吧。”

倪清词接过那颗还带有他手掌温度的荔枝,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其实还能怎么了,无非是为了那个人。

果然,他苦笑一声,“你没听说?她跟他,确定关系了。”

对别人来说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倪清词却听懂了。她当初知道林致远喜欢上于南嫣时有多难过,林致远现在大概就有多难过吧,也许更甚。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沉沉地像压着什么东西一样,原来太喜欢一个人,真的会为他的悲伤而悲伤。

反倒是他先调节气氛,将话筒塞给她,“你唱歌挺好听的,唱一首吧。”

其实倪清词一直想唱一首歌给他听,她觉得只是念出那首歌的歌名,她的心意便已经不言自明,那首歌叫做《一个人的天荒地老》。但她又不想再给他增添困扰,所以顺手指着茶几上那张孙燕姿的碟说,“好,我唱这首《相信》。”

那是她常在心情低落时用来鼓励自己的歌,若在这种时候,这首歌能带给他一点点安慰,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前奏响起,她握紧话筒,专注地看着画面,生怕唱错任何一个音调,而林致远就坐在她旁边,不经意地从自己的悲伤中抬眼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她看起来有些紧张,甚至紧张到脸红,他脑海里闪现出过去的某些画面,这才发现,她竟然经常在他面前脸红。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那个紧张他,在意他,会为他脸红的人,不是于南嫣?

该是我的总会来,就算挑战,我不走开。一点点你的微笑,已经让我觉得温暖,我还不懂坚持,正好让我,学会去爱,我曾经看见困难,变得胆小,不够勇敢,但还是要相信,相信感觉,相信简单。

听着歌,尤其是看着画面上的歌词,林致远又释然了。就让自己去相信吧,相信感觉,相信简单,相信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而倪清词,只是一个错误的人,带着一份错误的感情,总有一天,错误会被纠正的,甚至不用等很久,也许就在今天,就在韩夜面前。

倪清词看见林致远似乎真的受到鼓舞,到最后甚至还满脸希望,她突然又有点后悔。

原来每个陷入爱情的人都是这么傻,清醒的时候明知道那个人不爱你,难过的时候却还是不肯放弃,总要在那个人的表现中找出蛛丝马迹来证明他对自己是特别的,告诉自己不要绝望,希望就在前方。

只是虽然后悔,她却在看见他心情好起来的时候忍不住跟着开心。好吧,她认了,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好。

吃饭的时候,倪清词本想跟顾晓果坐在一起,谁知道吴卓眼明手快霸占那个位子,“不好意思,我看上这个位子了。”

餐桌前只剩下一张老式的长凳没人坐,倪清词只好坐在那里,林致远从外面抽了烟进来,看整张桌子只剩下她身边有空位,也没多想,一屁股坐下来,胳膊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她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一样愣住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手肘那一小块皮肤,热热的,烫烫的,仿佛还沾染了一点烟草的味道,叫她舍不得动弹,生怕一动那点细微的触感就消失了。

韩夜从厨房里端了最后一盘饺子出来,才发现餐桌前已经坐满了,他看似不经意地走到倪清词旁边,“没空位了,清词,往那边挪点啊,谢谢。”

她只好默默往林致远那边挪了点。

一开始她觉得尴尬,极其不自在,换谁都会觉得不自在吧,左边坐着你喜欢的男孩子,右边坐着喜欢你的男孩子,但很快这种尴尬就被另一种微妙的感觉所取代。她挨林致远挨得很近,他每一次伸出右手去夹菜,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动静和胳膊带出来的风,他笑了,他喝水了,他所有的气息都在她周围围绕。

他们的距离比平安夜时在那个小小的游戏室里那次更近。因着这点缘故,她甚至有些感激韩夜。

吃到一半,韩夜给她夹菜,她忙捂住碗,“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仍是笑眯眯的,会在夹菜的时候替她去掉菜里的花椒或辣椒之类的作料。她紧绷着身体,觉得这种体贴说不出的肉麻,更叫她伤心的是,林致远闲闲地吃着饭,突然说,“青花瓷你害什么羞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你俩的关系定了。”

大家都笑着起哄,韩夜在自己的玻璃杯里倒满啤酒,仰头一饮而尽,从餐桌下面摸摸索索摸出来一个东西来,倪清词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枝开得正好的红玫瑰。

“清词,今天大家都在,我就请他们为我做个见证。我知道你对我可能没什么感觉,我没有阿远的帅气,也没有吴卓的幽默,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大大咧咧,你也需要有人来保护你,宠你,相信我,我会用我所有的力气对你好,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笨拙地举着那朵花,全然失了平日里的洒脱自如。

顾晓果坐在旁边看着,感动得眼里都有了微微的泪意。

其余人都看着倪清词,等她的回答,笃定她会点头。她从来没陷入过这般难堪又窘迫的境地,她知道他深情,但他越深情,对她越是种刁难,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捂住肚子皱眉头,“不好意思,我肚子痛,上个厕所……”然后狠狠推开旁边的林致远往厕所跑去。

满桌人哗然,韩夜追上来,在厕所门口说,“清词,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医生,还是给你拿点药?”

倪清词靠着厕所的墙壁,捂住嘴,泪珠大颗大颗掉落下来,脑海里反复回想林致远被她猛推一下没站稳,后退了几步跌在吴卓身上,脸上却仍是不咸不淡地笑着的神情。

那种事不关己的局外人的浅笑狠狠刺痛了她。

虽然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他的谁,但她总是幻想过,自己对他来说应该比别的女生特别一点。不多,只是那么一点点。

可他彻底击碎了她那可怜的梦。

那些好事者都继续坐着吃饭,倪清词哭够了,擦干眼泪整理表情走出来,给韩夜一个勉强的笑,“对不起韩夜,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俩是不可能的。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好朋友,如果你以后不想再见到我我也能理解。”

他哀伤地看着她,“你哭了?”

她不语。

“其实,我猜到了,你没忘记他,你心里一直有他,是吗?我早就想过,我约你一起玩你会答应,都只是因为能看见他吧?我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你这么傻。我哪点比不上他?”他平静中带着点悲伤地说。

“人跟人是不能比的,他就是他,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较。我只有一个请求,别告诉他,行么?”她乞求地看着他。

“行,当然行,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啊,对吗?哈哈……”他苦涩地笑了。

看得出来他很受伤。但她相信,总会过去的,时间会洗刷一切伤悲。

她很想知道时间能不能洗刷掉她对林致远的爱?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在那时候的她看来,这一天实在太遥远,遥远到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

回去之后,她用保鲜膜把那颗荔枝包起来,藏在了床头柜的最角落。很多天以后,荔枝干瘪了,缩水成皱巴巴小小一团,她又摆在床头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扔掉。

她拥有的太少了,除了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蓝色许愿瓶和那张合照,就只剩这颗荔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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