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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

青春的烈火在戴继宏胸中熊熊燃烧,可就是找不到一个地方冒出来。多么令人焦急啊!戴继宏站在马路中间愣住了。

“怎么了,我的大工长,你在想什么心事?”铸工郑心怀那带有嘲讽的声音唤醒了他。

“我……”还没等他回答,郑心怀就闪过一边去了。“老郑!”他高声地叫了一声,想把他叫住,跟他谈谈今天造型表演的事儿,可是,不知是老郑故意躲开他,还是没听到他的呼唤,一转眼,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了。

不过,看见郑心怀,又使他想起另外一件心事。

最近一阶段,由于车间有许多设备尚未安装好,基建尚未全部完成,生产任务没有正式定下来,工人们比较空闲,为了使这时间不致浪费掉,戴继宏安排工人们进行基本功训练。这两天,又在搞人工造型表演。戴继宏觉得人工造型有很多突出优点,一些老师傅在这方面积累了许多宝贵经验,用在大型铸件造型中,常常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因此,他把这列为基本功训练的主要内容之一。他自己也和其他工人一道,虚心学习老师傅们的专长绝艺。最近几次的表演内容,目的性更加明确了,谁都能看得出,工段长是在为大型机架铸造做准备。因此,表演的人卖力气,观摩的人格外聚精会神。

今天,轮到郑心怀表演。因为,他在这个工段里资格较老,手艺也不错,也就提前安排了他。开头,他说什么也不干,“算了吧!”郑心怀总是说,“咱这点底儿,谁还不知道,没啥可表演的。”

戴继宏以为他谦虚,就说:“老郑,你的底儿我知道,有不少存货哩!露露吧!”

“别让我献丑了!”郑心怀坚决地拒绝说,“咱还想向您这大工长学点本事哪,别硬赶我这鸭子上架啦!”

经过戴继宏耐心地劝说,真差点儿磨破嘴唇,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今天,戴继宏提前来到班上,就想帮郑心怀做做表演准备工作。看到郑心怀也来了,他很高兴,于是就加快了脚步。

过了大“屏风”又走了好几里路,才到铸钢车间。

这是一座高大雄伟的“T”形厂房,无数钢梁铁架所支起的巨大房顶,被一排排巨大的水泥桩擎着,周围墙壁是一色的玻璃钢窗,阳光可从四面八方透进车间内,因此,里边显得非常敞亮。“T”形的一端是炼钢车间,几台炼钢平炉一字儿排开,威风凛凛,骄傲地屹立在那儿。现在,钢水正在炉中冶炼,炼钢工人们,不断地用铁锹向炉中扔矿石和石灰石,一股滚烫的热流伴同炽热的风,不断向四处辐射。

与炼钢厂房垂直的,便是铸钢车间的大型工段。这里与炼钢车间不同,到处堆着各种颜色和各种粒度的砂子,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木型,有几处正在挖掘着又深又大的地坑,准备将来做大砂床。

戴继宏来到车间后,工人们都还没来,他就把上衣一脱,扔在一边,抄起大铁锹,铲起砂子来了。他估计着今天表演所需要的数量,一锹一锹地往一个中等砂床旁运送,运送快一半的时候,小刘和另外两个青工小赵、小李过来了,没多说话,他们也一齐帮着干起来。不一会儿,几个老师傅也来了,他们也知道今天要干的活,就自动地去揩拭表演用的木型和刮板。

直到快要上班时,郑心怀还没有来。戴继宏奇怪了,他自语似的说:“老郑呢?他和我一块进厂的,到哪儿去了?”

“他呀,又和老季‘杀’去了!”小刘回答。老季是车间一个计调员,出名的象棋迷,“要等上班铃响,他们才会散场。”小刘算摸清郑心怀的脾气了。

“噢!”戴继宏眉头紧紧地一皱,然后说:“小刘,你去叫他来!”

小刘不情愿地说:“叫也没用!”不过,他还是去了,但刚走不多会儿,又踅回来了,车间文书小朱和他一块儿走过来,小朱向戴继宏说道:

“老戴,今天厂里有一项义务劳动,李主任说,让你们工段全体参加。”

“怎么又轮到我们了?”青工赵虎子问道。

“拣软的捏呗!”小刘不满地说。

“李主任说,你们工段没任务。”小朱解释。

“明摆着一个重大任务,为什么不交给我们?”小刘冲着小朱问,好像任务是小朱没交给他们似的。

“小刘!”戴继宏制止了他,不要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小朱管不了这事,而且,既然领导决定下来,就应该很好地执行。接着,他转向大伙儿说道:“大家就停下来吧,咱们劳动去!”

于是,大家把现场略加整理一下,就一齐义务劳动去了。正好,老郑也从楼上下来了,戴继宏把车间的通知告诉了他,他听了,把嘴一撇:“哼!我就知道……”就知道什么,他没说下去,但不会是一个高兴的表示。

整整劳动了一个上午。临吃午饭时,戴继宏通知大家:“下午补上午的课,希望大家提前一会儿上班。”当他告诉郑心怀时,老郑不耐烦地说:

“下午再说吧!”

谁知到了下午,当戴继宏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安排好时,郑心怀又打退堂鼓了。

“别看我那点玩意儿了。还不如义务劳动收获大哩!”他说。显然,他对上午的安排不满意了。

戴继宏又向他耐心解释,但说来说去,他还只是摇头:“算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戴继宏急得心跳,可是又不能对他发火,只好暗自寻思,想找出说服他的办法。

“你们都站在那儿做什么?”

正在戴继宏万分为难的时候,忽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伙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不由得惊讶地叫了一声:

“啊,张师傅!你怎么上班来了?”

这意外出现的人,年约五十多岁,一头银灰色的头发,钢针般地竖着,古铜色的脸上,镂刻着浓密的皱纹,虽然显得有点儿癯瘦,但精神却很好,身躯不十分高大,走起路来却步阔脚实。这老人名叫张自力,他是大型工段的前任工段长,车间党支部的组织委员,戴继宏的师傅,一个受人尊敬的老铸工。最近因为患了病,躺在病床上十几天了。

老铸工是被老病加新疾赶上病床的。早年,由于参加反抗蒋匪帮和资本家的迫害,在一次罢工运动中,被抓进了监狱,受了酷刑,挨了打,身子被摧残得不像样,后来虽然出狱了,却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一旦连续做重活,老病就会复发,头昏腰痛,无法下地。尽管医生曾经不止一次警告过他,要他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这种意见,他从没有认真接受过。前些日子,党支书出差去了,由他代理支书。党支部工作,就够他忙的了,可他对工段上的活儿,一点也不想少干,不管白天黑夜,不管轻活重活,他还想抢在前边,因此,一下子就病倒了。在他患病期间,车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对他瞒得严严实实。虽然每天都有人来看他,可对车间里的事,谁也不提一句。实在被他问急了,都异口同声地这样回答:

“还和你在时一样,你甭操心!”

他虽然半信半疑,可没办法。病是不饶人的。

不过,没法向所有和老铸工认识的人交代清楚啊!就在昨天,模型车间的刘师傅,冒冒失失地泄了密。他来到这位几十年的老朋友的病床前,第—句话就是:

“老家伙,你躺在这儿倒安逸,可你那个宝贝徒弟可急坏了!”

“发生什么事了?”张自力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紧盯着老刘头。

粗心大意的老模型工,察言观色却不像他做木模时那样细心,尽管张自力的老伴,用眼睛狠狠瞪他,他也毫没觉察,只顾说下去,一下子,把“馅儿”全兜出来了,最后还加了一句:“你的脾气,这几年算改好了,稳多啦!我可不行,要碰见这事,就是棺材板盖上了,我也得顶开,去看看才安心。”

他哪里知道,老铸工的这个脾气,根本没有改,只不过是被人瞒过去了,现在听了这话,他差点急坏了,恨不得立即飞到车间去。

不过,张自力毕竟“老练些”,他知道要冲破大夫和护士的关,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做不少准备工作和思想“动员”——想尽办法表示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不需要再躺下了。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他一直在做大夫的“思想工作”,下午,终于比较顺利地通过几道关口,来上班了。

“师傅,你怎么到车间来了?病好了吗?”戴继宏迎上前去,其他工人也一齐热情地上前问候。

“早就好了!”张自力笑眯眯地说,“他们总想把我捆在床上,今天我到底把他们甩开了!”说罢,爽朗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小家伙瞒得可严实呀!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像话,这样大的事情不告诉我。”

“您在生病嘛,我怕您知道了要着急上火,加重了病。”戴继宏憨厚地笑着说。

“哼!倒会找理由!”张自力不满地说,“谁稀罕你们这样关心我!我哪里就死得了?不建成社会主义,不进入共产主义,阎王老子还请不走我哩!”张自力豪放地笑着说,逗得大家也笑了。

“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正当人们说笑的当儿,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大家抬头一看,这话音是从天车的梯子上传来的,一个姑娘正急急忙忙地往下奔跑。

姑娘有二十岁上下年纪,长着一双明澈聪慧的大眼,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在长长的睫毛下边滚动。双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她头戴女工帽,穿着油渍斑斑的工作服,衣着并没有掩盖她的美丽,相反地却衬托出一种青年女工所特有的健美来。她名叫张秀岩,是张自力的独生女儿,铸钢车间的天车工。听她的语气,饱含着对父亲深深的不满:“昨天大夫还说,你过几天再上班,可你就不听,看妈不生你的气!”说罢,小张又把眼睛望着大伙儿:“昨天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家伙,把车间里的事透露给他了,这一来,就躺不住了,非要来上班不行!好容易找好多人才劝住,说好再等几天的。可你,就不听人家的话!”小张又回头对着张自力,嘴唇撅得老高。

“好了,好了,别吵吵了!”张自力含笑地对闺女说,“你不能听大夫的,我再躺一个月,他们也没意见,那他们好有工作做,我一走,他们就没事干了。可我留下来,我又闲得难受!这不是矛盾吗?嗨!可惜这矛盾是没法统一的。”老头的话,一下子又把大家逗笑了,连小张也笑了。

“我不管,看妈妈不生你的气!”秀岩只好这么说了,她知道说得再多,也不可能把父亲劝回病床上去的。

“谁也管不着我,”张自力说,“用不着那么娇气,老骨头老肉的,还怕那点小病?好了,别老黏黏糊糊地说那个了,我问问你们,那个大家伙准备得怎样了?”

“别提了,张师傅!”没等别人搭话,小刘抢着回答了,说时满脸现出不高兴的表情。

“怎么了?”张自力奇怪地问,“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

“等一下我详细跟你谈吧,师傅!”戴继宏低声地向张自力说,不过,他憋不住,还是简单地把一些情况介绍了一下,最后又说到请老铸工示范表演的事,只是没把郑心怀今天打退堂鼓的事摆出来。

“好啊,这件工作做得好!要好好做!”张自力连声称赞道,他心里也暗暗高兴,戴继宏考虑得周到、有心计,这一基本功应该好好练一练,这一功练得不过硬,是不可能铸造那个大家伙的,看来,自己的徒弟又老练了一些。

听到张师傅的称赞,小刘不以为然地说:“好什么呀!有人偏偏拿一把,想把自己那点本事带进棺材里去。”

小家伙说话显然有因,张自力一听就明白了,同时,也猜出七八成是对谁说的。

果然,有人吃不住劲了:“你小子说话别带刺儿,谁想拿一把?我不过是考虑一下今儿怎么进行罢了!”

想不到郑心怀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戴继宏知道,这是张自力到来的结果,在工段里,郑心怀最怕这位老铸工,现在,他要借梯子下台了,戴继宏见机行事,把“梯子”亲自送到他跟前:“小刘别胡扯,老郑是在考虑表演什么来着。”

“我想老郑也不会那样不负责的。”张自力也连忙帮腔,他半鼓励半批评地说了一句,“有本事就摆出来给大家学嘛!互相学习才能长进。明儿我也献献丑,你们年轻人,有什么绝招也都拿出来!大家把本事凑在一起,还怕什么硬骨头啃不动。”

“师傅说得对!”戴继宏接着说道,“现在先让老师傅表演,以后青工们也表演,每个人都来他一下,让大家都练出个十八般武艺来!现在,咱们就来看老郑的拿手戏吧!”戴继宏想,趁热打铁,要抓紧时间,“老郑,请把架势拉开吧!”

大势所趋,郑心怀只得认真地干起来。

思想上虽然有点别扭,干起活来,老郑还是相当利落的,只见他拌砂、混砂、舂实、开箱,以至震箱,拔模修型,都干得非常娴熟。因此,一向对他意见颇多的小刘,也不禁夸赞道:

“嗨,老郑还真有两把刷子哪!”

“岂止两把,三把四把都有!”小赵也在一旁说道。

“就是舍不得全拿出来。”张秀岩说,她虽然是开天车的,但是对造型也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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