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
千钧一发。
卡洛斯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依然心有余悸。他的体力消失殆尽,就要身殒当场的那一刻,那个家伙终于出现,斩出了那一剑。
于是黑色的星辰消失。
那个魔族再也无法操控这个法术。他刻意放缓的法术,在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之中,成为他致命的弱点。法术被强制中断,黑色的星辰开始了崩坍,大块大块的黑色元素从星辰上坠落,渐渐弥散在大漠干燥的空气中,如同天空的一场葬礼。
可这不是最嚣张的景象。
那一剑才是。
那是扬起的一道狂沙,从那个魔族站立的地方,一直斩到他身后很远很远,一道宽阔无匹的沙瀑,仿佛天上来!
飞湍的沙瀑从他的耳畔擦过,隐隐约约,还留存着剑气的铮鸣。
卡洛斯见过这样的一剑——当日也是大漠的战场,那个家伙一骑当千,冲在最前面,用这嚣张至极的一剑,倒卷了黑色的风暴,撕裂了死灵大军的阵型。
那时,他黑铁巅峰。
如今,他已入青铜。
……
偷袭了这一剑之后,锐雯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这是在最恰当的时间最恰当的出手,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一剑。
可锐雯依然紧紧地盯着还未落下的沙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是啊,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甚至会遭到自己还未完成的六环法术的反噬……
但是他还可以防守。
锐雯知道自己那一剑留给对方的时间是多少,从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出剑,只有一瞬。
一瞬,太短太短。
可这一瞬,是黄金强者眼中的一瞬,便不会像想象中那样短暂。
沙尘散尽,似乎是证实了锐雯的猜测,慢慢淡去的烟尘中,渐渐裸露出一个身影。
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锐雯不禁微微苦笑,自己如此强大的一剑,竟没能杀的了他。
那道身影慢慢走来,出现在了锐雯的视线中,却让锐雯的目光微缩。
那是十分凄惨的景象——
安度西亚黑色的贵族法袍已经破碎不堪,露出了白色里衬,甚至露出了向外翻出有些狰狞的伤口。俊美的面容已是斑斑血迹,还被剑气撕碎了一小块头皮,鲜血汩汩流出,有些可怖。
可最恐怖的是却是他的整条右臂——那根本就不是右臂,而是森森白骨!上面没有一丝血肉的痕迹,只是干干净净的一条白骨,在大漠的风中有些凄惨地晃动着。
锐雯微微皱了皱眉。
一丝血迹都没有,即便是森然的白骨,在肩胛的连接处,根本就没有一丝血液流出,很是诡异。
安度西亚被斩出去近百米,却在锐雯数十米处停了下来。
“人类……”
安度西亚开始喃喃自语,他的嘴角已经被刚才的那剑撕出了一条口子,所以自语声有些模糊。
“人类……”他就这样低声地念诵着,却嗤嗤地低声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疯狂地大笑起来!
似乎遇到了天下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他就那样疯狂地笑着,笑的前仰后合,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角、身上狰狞的伤口、还有破碎的头皮上面淋落,而那已成白骨的右臂,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而无力地晃动着。
这是个傻比吗……
锐雯紧了紧手中的剑,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卡洛斯刚才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差不多耗尽了所有体力,已无再战的可能,接下来,便是自己孤身一人面对这个家伙了。
安度西亚渐渐停住了笑声,看向锐雯,只是他现在的眼神,比地狱还要阴冷,那是赤裸裸的杀意,毫不掩饰的杀意,疯狂地、豁出性命的杀意。
“真的,好想好想为你鼓掌。”安度西亚低头看了看自己已成白骨的右手,轻轻舔了舔自己还渗着血迹的嘴唇,“你看,我真的很想为你鼓掌,只不过,实在是没有办法……”
“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你告诉我,区区青铜,凭什么可以活到现在……”
“区区青铜,连元素都未曾用过,凭什么可以挥出那样的一剑……”
“区区青铜,凭什么可以伤到身为黄金强者的我……”
他抬起头,看着锐雯,笑了笑,温声道:“你说啊……”
“你说啊!”
“你说啊!!”
安度西亚疯狂的大吼起来:“你说啊——人类!!!”
在他近乎癫狂的吼声中,他的整条右臂,只剩下森然白骨的右臂,化为了齑粉,消散在了风中。
他就那样失去了右臂。失去的右臂,就那样,消散在了风中。
可锐雯却感觉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那是他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感受到的气息——就像那日大漠上,他耗尽最后的体力凝沙为剑,想要拼命阻挡欧利昂那道剑气时,所感受到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
天地变了颜色。
锐雯感受到了天地间暗影元素剧烈的躁动!没有错!是躁动!似乎每个元素都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向着最原始的呼唤,拼命地奔袭而去!
那是暗影元素最初的渴望,那是暗影元素留存在瓦洛兰大陆生存的意义。
锐雯苦笑,他现在也只有苦笑了,因为他明白,可以让元素躁动的,可以赋予元素生命的,整个瓦洛兰大陆,只有一种法术才会有这样的威势。
那是元素师最强大的武器——禁术!
整片天地,是黯淡的红色,尽是鲜血的味道,如同末世降临。
锐雯目光凝重,望向安度西亚,却有些讶然——
安度西亚身上的鲜血不见了。
那些向外翻出的狰狞伤口上面鲜血不见了,撕裂的嘴角上面鲜血不见了,被剑气削去的头皮上面鲜血不见了,甚至连衣服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他一路走来,发疯大笑,在大漠的沙砾中留下的鲜血,全都不见了!
锐雯听到了安度西亚低沉的话语,仿佛来自地狱的凶兽。
“禁,三十六——血画。”
“你以为我接你那一剑,废了一只手?”
“那只手,是我自己废掉的……”
“你知道禁术为什么被称为禁术吗?那是因为,禁忌的法术,往往伴随着巨大的代价。以自己的血肉为媒,方能铭刻出传说中的禁术——血画。”
“这片天地中,全部都是我的恨意。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你耳边的每一缕风,你眼中的每一个景象,都是我用鲜血,留给你的恨意。”
“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样瑰丽的场景,你可以死而无憾了……”
面对着血色昏暗的天地,仿佛末日一般的景象。锐雯反而是笑了笑,很干脆地笑了笑,在这一刻,漫天血色的暗影风暴中,他想起了两个老人。
一位老人在提拉西莫城门前,笑对千万死灵,斩尽月色。
一位老人在大漠上,无惧法则,中数剑而不倒,直至穿心。
他们本不该那样死去,可都离开了我。
甚是想念啊……
锐雯轻叹一口气,提剑而上。
安度西亚疯狂地大笑起来,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知,嘲笑他不吝生命的勇气。
那不是勇气,是愚蠢。
黑色的法球,冥弹,一个普普通通的一环法术,向着锐雯疾射而去。锐雯冷笑一声,一剑挥出,却硬生生被逼退了数米!
他一剑可以斩碎三环的妖缚,竟被一枚小小的冥弹所阻!
锐雯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已经觉察到了,这枚一环的冥弹之中,竟然有法则的痕迹。
又一枚冥弹!锐雯以势御剑,方止住了身形。
又是法则……
他听到了安度西亚的冷笑。
“这就是血画!在血色的世界,我的每一个法术,都会被赋予法则,每个法术的威力,都会得到数十倍的提升!你如何能逃!!”
“那就不逃。”
锐雯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了冲锋——竭尽全力的冲锋!
他要冲到那个魔族的面前!
迎接他的,是漫天黑色的冥弹!比滂沱大雨还要密密麻麻的冥弹!这些冥弹呼啸而来,想要拼命阻住这奔袭的身影!
却没能成功。
锐雯原本已经逼至极限的速度又快了许多许多,与那些冥弹错身而过!
像幽灵!
标记+幽灵疾步!
瞬息数十米——锐雯与安度西亚之间,只剩下十米不到的距离。
他看到了他的杀意,他也看到了他的杀意。
环之六——灵薄狱!
锐雯冲锋的身形戛然而止,数道蕴含着法则气息的巨大黑链将他牢牢缚在了原地,一只锁链甚至穿透了锐雯的脚背,深深嵌在了这片沙漠之中!
锐雯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急速的奔袭被强行停滞,让他微微有些晕眩,可是他依然努力地睁开双眼——
安度西亚的手中,握着一只黑色的长矛!
蕴含着法则的五环法术——矢愿!
安度西亚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前来赴死的少年在这记黑矛之下粉身碎骨的景象。
净化。
闪现。
他已至他的身旁。
锐雯的身后还存留着黑色锁链在血色世界中渐渐崩溃的场景,他静静凝望着安度西亚眼中的难以置信,忽然觉得眼前的魔族竟是如此可笑——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黑色重剑,而安度西亚,则怒吼着将那黑色的长矛刺向他的心脏!
那柄重剑怒然斩下——断瀑!
只是……
只是这一剑挥出的时候,和之前的断瀑,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同。
仿佛陷入了时光的泥淖,耳畔的风沙,眼中的光彩,那些声音,那些血色,都慢慢、慢慢地变缓。
刺向锐雯心脏的黑色长矛,在他的眼中,竟然变得那样温柔,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轻轻推送。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黑色长矛上面暗影元素流动的痕迹,那是一种很玄妙的图案,有些美丽,有些祥和。
他也清晰地看到了眼前的魔族脸上还残留着的狰狞伤口,在风中晃动的发丝,只是晃动的好慢好慢。
时光在他的眼中,摇摇摆摆,最后,却温柔地停下……
锐雯很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是他最强的一剑。
因为这一剑,他融入了最强的剑技,融入了势,还融入了……自己的元素。
盖伦曾经感叹过他的元素,他说,那是凌驾于法则的元素。
有人说,时光是一条河流。
其实,时光并不是一条河流。
时光如瀑。
他便一剑断瀑。
他,斩了时光。
这,就是他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