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晚上,春梦正酣时,忽地被小区隔墙那一面的汽车喇叭声惊醒,接着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叫骂。其时更已深,夜正阑,看窗外月影婆娑,本来相当有诗情画意的,因此,那突兀的喇叭声与吵嚷声就格外地让人心惊肉跳,真是大煞了风景。我们的小区只不过是普通的单位宿舍,而隔墙的那一侧,却是鼎鼎有名的所谓“阳光高尚住宅”,何以既“阳光”又“高尚”的住宅区里也会有如此不甚高尚的现象呢,于是脑中就闪现出东北老太宋丹丹瘪着嘴在说:“真没文化”。
反正被吵醒了,梦中情人早已经黄鹤一去不复返,那便起来看看墙那边究竟在闹腾些什么。尚未来得及起身,又闻汽车报警器的怪音大作,然后人声噪杂,指责的,辩白的,拉偏架的,做和事佬的,甚或还有纯粹添乱火上浇油的,沸沸扬扬热闹极了。却原来,是一位住户的车停的不是地方,挡住了别人车位,那正主儿夜半回来进不了车库,所以三尸神暴跳。说起来其实也就这么点破事,却弄得那边的高尚小区,还有我们这边的非高尚小区里,当夜被引发失眠症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便不免让人想到了有关驾车人的车德问题。
可以断言,有车的人收入都绝不至于太差,那些款爷腕儿们的且不说他,就是一般能够买得起私家车的人,肯定是衣食丰足家有余钱的。本来古人有云:“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礼仪”。但奇怪的是,如今衣食足且行有车的人士往往好像并非都那么“知礼节”“知礼仪”,倒是很有些小人发财如受罪的样子。开起私家车来吹着冷气纵横驰骋,风光之至潇洒之至,比之身边那些蹬车行路汗流浃背的芸芸众生来,感觉极是了不得,所以常常忘了自己姓什么,就如金大侠金老先生笔下的欧阳峰那样,时不时地就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当然拿得了失心疯的“老毒物”欧阳峰来比有失忠厚,还是福州俗话说得好:好些人是“欢喜得连身上的痒都忘了挠”。因此,停车时一车占两车位,行车时一车跨两车道;夜间开车永远打远光灯,还要把大灯改装成强光的,管他娘对面来车是死是活;雨天像巡洋舰似的飞越积水,全不顾污水飞溅浇得路人满脸满身;窄道上随意停车等人以致路面拥堵水泄不通,他却不管不顾怡然自得;车行路上,空烟盒空矿泉水瓶子随手往车窗外一抛——还有前面那“高尚小区”里的午夜停车事件,诸如此类的驾车无德之行随处可见。
不过常言有道“龟莫笑鳖,鳖莫笑龟”,开车的人固然不讲公德者甚众,可是不开车的人,难道一个个就都是谦谦有礼的仁人雅士吗?说起来也不尽然。实际上,就公德这个问题而言,开车的人与不开车的人,是“老鸹停在猪背上”,彼此彼此,伯仲难分。国人的道德素养欠缺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尤其在下我几次境外公干时所见国人的言行,自己便先觉得脸上火辣辣。在公共场合喧哗吵嚷啊,上车争座位强行恐后啊,这些举止已经够让人侧目了,可是候机厅里脱鞋仰倒大睡,飞机上把银色餐具航机杂志揣自己包里——就更加叫人齿冷。此类事报章上没少见批评,但这说的都是在国外的事,离我们可能远了点。看看平日里我们身边吧。同桌就餐时,喝汤哗哗哗哗,吃面稀里嗦啦,嚼起来吧唧吧唧,咬过的食物再放到公用的调料碟里蘸上一蘸,这般情景屡见不鲜。虽然都是属于个人素养的小毛病,但好像总是不太雅。再比方乘电梯,大家伙都安安静静,偏有个人摇头晃脑东瞧西望还要啧啧有声,这就很令人生厌。又比方大庭广众之下抠鼻子掏耳朵啊,上完卫生间不冲水一走了之啊等等,就更加让人鄙薄。我们单位后面有个小门,很能够验证一个人的素养:有的人是自己过了门便把门一放让门弹到后随者脸上,有的人别人帮他带着门过去后却连声谢也不会说。还有的人,虽然帮后面的人带着门,可是人家向他道谢时他是冷面朝天哼也不哼一声。
个人素养当然只是小节,施以教化假以时日,或多或少总是会有所提高。就像我的一个朋友,前些天弄了一只宠物狗回来,满房间拉屎撒尿。抽它几鞭子踹它几脚,再叫它好好闻闻自己的排泄物,真是不打不成才,棍棒出孝子,狠狠修理了它几日,这狗儿居然就聪明得紧了,自己会找到阳台的地沟那里方便去。还有一个朋友家里的狗儿更乖,能够自己到洗手间里面蹲坑,完事了还晓得自己拨弄开关冲水,实在是比有些人还要像人。
不开车的人,他的个人素养可以慢慢调教,开车的人,他的个人素养问题就上升到社会公德的高度了。这是因为他的尊臀下是动力澎湃的钢铁躯体,所以就不是玩笑的事。譬如夜间打远光灯,市区里有路灯照明,虽然使对方目眩眼花,但危险性还不至于太高。如果是在公路上让对方司机晃了眼,那就随时都有与来车相撞的可能。尤其一些大货车或者大客车的司机,路熟技高车大,什么交通法规道德素养统统管他娘,远光灯一路打起。对方司机若是不紧急减速刹车,估计就要完蛋。如今车多为患,停车就成了大问题,经常会遇到开着车扰来绕去兜了几圈找不到停车位的情况。可是偏偏就有人把车往两个车位中间一斜,你眼睁睁地看着那空档不大不小,就是没法停进去,气人不气人?再想想那些骑车的步行的小民百姓,物价渐涨生计不易,冒雨出行已经是满腹不爽了,却不想又被身边驰过的飞车泼了个满头满面泥水浆,这时候他只是骂一骂你的祖宗三代算你走运,若是遇上一两个想不开的,没准儿还要跟你玩命,追上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都难说。
所以,开车的人士要好好补上车德这一课。提请你注意一点文明驾驶,似乎不是像下油锅滚钉板那么难的事情,只要有心,其实也不过举手之劳。虽然离“积小善而成大德”还有些距离,但“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却是做人的基本。而且这样一来,慢慢地就会由开车文明进化成做人文明了,那岂不更是一桩大好事?京剧大师程砚秋说过:“上品之人,不教而善;中品之人,教之而善;下品之人,教亦不善。”做不了上品,能够做“教之而善”的中品之人,也算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