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帆想起一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电影,奥黛丽赫本的那部《蒂芙尼的早餐》,简帆喜欢看电影,时间短,剧情紧凑,不会有很多无聊的桥段,那部电影里她记得蒂芙尼说过,他们不能相爱,因为相爱了就会失去自己,失去自己就会变得孤独。不过电影的最后蒂芙尼还是明白了爱情的真谛:相爱的人是不孤独的,因为他们相互拥有彼此,又属于彼此。
她也曾和景泽一起看过很多的电影,大多是在周末的家中,简帆讨厌电影院,总觉得它过于喧嚣,也许影像的质量会好很多,可是有很多好的电影还是应该两个人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安安静静的进入其中,温暖的享受。那时候他们似乎还没有谈及过彼此的梦想,也许那时在他们心中,梦想和希望并不一样,梦想和未来一样,虚无缥缈,似乎不存在,又似乎时刻尾随,而希望只是对眼前现实小小的改变。
-她喜欢看清新带有小感动的电影,像岩井俊二的电影就符合她的口味,可是景泽总是会嫌她迷恋清纯,迷恋青春,《情书》,《四月物语》的小清新所勾勒的纯白的、丝丝入环有千百般联系的微妙的情感,似乎就是一种信仰,把爱当做信仰去追寻,用以证明不管生命如何短暂,情感从来都不会磨灭,爱情也终将永恒。简帆始终都难以想象岩井俊二作品里那些关于青春的残酷物语,那些日本青少年心中扭曲交织着的虚妄,和成人都难以想象的可怕,相比下来,中国的孩子的青春要显得简单的多,也平淡的多。
景泽看的电影总是让简帆有种很生涩的感觉,抽象,难以理解,像北野武的《阿基里斯与龟》,景泽很喜欢,他说是关于梦想的,现在看来,景泽确实是对梦想这样的字眼很敏感,甚至很虔诚,简帆问景泽怎么评价影片主人公真知善对梦想的执着、坚持甚至是疯狂,景泽沉默,他也许也不知道在真知善所谓的艺术世界里,道德、社会、责任和生活应该要放在怎样的位置,他敬畏他,又厌恶他,可怜他又崇拜他,同情他又怀疑他,简帆始终还是理解不了那个悖论,阿基里斯真的没有追上龟吗?在那个世界里,到底什么才是真理,什么又是悖论,他们曾经都陷入过沉思,但没有结果,然后又很快被他们遗忘,毕竟,电影始终是电影,真实的还是生活。
花了一分钟来制造隔阂,花了很久很久才抚平伤痛,时间永远都是沉淀爱情的绝佳手段。再深的误解,包括仇恨,都会被时间和距离冲淡,只要人们之间还有情,还有爱在,一切又都会恢复如初,甚至比当初更好,因为隔阂产生的距离让他们清楚的看清了彼此。
景泽在厨房偷偷亲吻简帆的时候,被小乌鸦看见了,他开心的捂着嘴站在一旁偷笑,他想他的爸爸妈妈又回来了。小乌鸦永远也看不到或许是看不懂大人们最为揪心的一面,所以说他很幸福,当然他也有担心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不是没有零食吃,不是没有玩具可玩,而是爸爸妈妈是不是在自己身边。
大人们时常认为孩子的眼里只有玩具和零食,可是如果你带走了他的父母,再好的玩具,再美味的零食,他都会立刻扔掉,哭喊着要他的爸爸妈妈。所以,简帆常想,她死去的父亲是无辜的,可是的确是有罪的,他的一不留意,剥夺了一个孩子完整的人生,而死去的父亲和现在的她似乎再也无力弥补。无法弥补。除了愧疚,就是悔恨。而我们都知道,愧疚和悔恨都只是无济于事的精神煎熬。
精神煎熬就像一只被人追赶的落水狗,颤抖,眼神躲闪,狼狈不堪。
她到底要怎样做才能给星辰一点点的弥补,他的孤独的灵魂何时才不会飘荡,他到底何时才能停止悲伤。也许,晴天娃娃会给她答案,可是她说服不了自己像小乌鸦一样坐在门廊里痴情的打坐。
命运也许会给她一个答案。而她能做的只是习以为常的等待。或许,她还可以做些什么,不仅仅只是等待。
她不再期待流星划过夜空,因为那就是一种诅咒,侵蚀着她的希冀,让她错乱。
她所能做的就是更好的生活,然后用真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感恩,感恩,再感恩。
然后感动神明。
给她一个奇迹。
深秋的时候,简帆和景泽决定去一趟徽州,去星辰的老家,看看是不是还能寻到些什么,亲人,或者仅仅就只有回忆也好。
小乌鸦因为又能跟着爸爸妈妈出游而开心不已,可是妈妈告诉他,他们要去星辰叔叔的老家,帮星辰叔叔找到家或是家人,他忽然想起来,妈妈说的没错,星辰叔叔总是一个人,他一直那样孤单。妈妈告诉他的他也许并不是真的懂,可是他也会有那么一阵微妙的伤感,是啊,星辰叔叔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爷爷奶奶,可是小乌鸦自己有这么多人陪伴,爸爸妈妈,爷爷和漂亮年轻的奶奶,还有姑姑和舅舅,虽然舅舅从来没说过话,可是他还是在那里啊。这样一想,星辰叔叔确实很可怜,所以他才不会经常的笑。小乌鸦偷偷的将自己做好的晴天娃娃放在自己的小背包里,等他从徽州回来的时候,他就可以把自己做的这个晴天娃娃送个星辰叔叔了,那时候星辰叔叔一定会笑的。他喜欢星辰叔叔,所以他希望他开心的笑。
列车启动了,载着简帆景泽和小乌鸦的愿望,驶向星辰记忆里没有家的家乡。
简帆并不是第一次来徽州,那时候他不认识景泽,也不认识星辰,她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学生,像所有其他刚入学的服装系的学生一样,整天在有一面涂着蒙特利安无彩色间隔的墙壁的画室里练习绘画基础,她的黑色画包上落满了漆黑的铅笔粉末,画室里总是一团乱,橡皮擦,橡皮泥,铅笔屑,铅笔灰满地都是,各种各样的B型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的划过,矮个子素描老师时不时转来转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那段时间是痛苦的,绘画的任务太重,绘画的手法又很难掌握,可是简帆是觉得快乐的,画画于她是一种乐趣,当然也要延续下去,接下来的学期里,他们又要突击强化的练习水粉、水彩,画室里还是一团乱,虽然铅笔灰、铅笔屑被扫尽,橡皮泥被铲走,可是画室的地上又多了大块大块的颜料和水渍,他们的手里握着不同型号的画笔,然后沾满稀释的恰到好处的颜料,再小心翼翼的涂到画纸上。
他们并不是实质上的艺术生,作为理科专业入学的服装系学生,他们并不需要坚实的绘画功底,他们所要掌握的只是绘画的基础,为将来绘制服装效果图做准备,可是带他们课的都是艺术系的老师,总是很严格,他们自认为精心的杰作,却常常遭到他们嗤之以鼻的批判。
然后,在大二的那个春天,他们来到了皖南的徽州,实习,采风,四月份的皖南出奇的美,有着连绵的绿色山脉,有成片的竹林山海,汽车绕着盘山公路曲折的回旋上升,导游指着一片竹林,告诉他们《卧虎藏龙》曾在那里取景。他们唏嘘,兴奋,看山路旁整片的茶叶和映山红微笑。她也因为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坐在不停绕山旋转的汽车上而晕车呕吐,她的胃里面翻江倒海,可是她毅然兴奋。
她也曾幻想某些年后隐居在这里,安静的生活,种一片竹林,种一片茶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从来不知道,那里就是星辰的家乡,他人生最初的美好和生活被毁灭的地方。那时候,她连星辰是谁都不知道。
当她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再是那个有着梦想懵懂的大二女学生,也不再有着学生时代的青涩稚嫩,梁畅说她的眼睛了多了些许的沧桑,她带着要成为他丈夫的男人和叫她妈妈的孩子来到这里,不再是为了画一幅水粉,画一幅精细钢笔画,或是选一片景来个速写,而是来寻找一份记忆,关于一个叫星辰的男人。
十一月份的皖南也不见那年春天的风采,墨绿不再那么重彩,没有整片的山茶和杜鹃花,没有蜜蜂,没有蝴蝶,连溪水都流得滞慢。
他们在老院长提供的信息帮助下,下了火车又辗转坐汽车到了星辰曾住过的那个小镇,到的时候夜幕已经低垂,景泽在老街上找了一家旅馆放下行李,等明天,他们将帮他追寻那些已经被时间遗忘的岁月留下的痕迹。
小镇的夜晚有着简单的热闹但不喧嚣,各式各样的特色店星罗棋布,衣服、饰品、土特产、小吃,应有尽有。
景泽拿着相机给小乌鸦拍照,简帆站在时不时有人擦肩而过的石板路上呆望,六岁之前的星辰曾在这一条青石板街上来回的奔跑,就像现在的小乌鸦一样,闪着稚嫩童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