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我又参照落英的意见将房间稍稍布置了一下，用从府上带过来的轻纱给房间添了些生气，其余便维持原样。这样的简单我本就欢喜，而且目前也不适宜大改，怕落英多心。以后我们便同处一个屋檐下，诸多的事情还要相互扶持。
"选侍，奴婢得回去回话了。"用过晚饭后，姑姑忽然说道。我知道她今日是要走，她的资历不可能留在我宫中任职，只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旁指点我，虽说不甚亲近，却是时时照应我，竟似我娘亲一般，此番要走，心内真是难舍。
"这许多日，多谢姑姑了。"我起身深深的行了一礼，姑姑立时将我托起，连声说道不敢，眼里泛起点点泪花，说道："能为选侍尽心，也是奴婢的福分。"
"对了，姑姑是在哪宫当值？"我有些好奇的询问到。
"奴婢一直在太后身边服侍。"姑姑此言一出，我便十分惊异了。宫中的教习姑姑一向该是资历老之人，但也不至于会惊动太后的贴身宫女。该不是我还未入宫便引起太后的注意了吧。
"我倒真希望姑姑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这话是出自真心，也含着试探。
"奴婢须得回太后身边，不过不管服侍谁，选侍都是我的主子。"话不多，却直击我担心之处，我放心下来，恋恋不舍的握着她的手，又从嫁妆里挑了一对蓝田翡翠玉镯一再坚持送与她，她才接了。我与合宫之人又亲自挑灯将她送出门口，走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姑姑止住了我们，我命她们等着，自己又再送了几步，姑姑开口道："奴婢与雪琴是旧交，如果有需要，奴婢会尽力。"我感激的点点头，心里暗暗骂自己，一开始还担心她会在太后面前言我的不是，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待我，着实是一片赤诚之心。
待得姑姑的背影消失不见，我才旋身回宫。夜很静，这冷巷处，连侍卫都没有见到，倒是有阵阵蛙鸣，"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我记起东陂的这两句，觉得很欢喜，他一直是我喜欢的词人，文采非凡，淡定豁达。
"这附近可是有水池？"蛙喜湿，这附近应该有水，日日夜晚能坐在水边听听蛙鸣，也是不错。
"前面不远有个小荷花池。"春桃心直口快的接道。一日的相处，她已经露出活泼的本性。
"选侍，春桃未敬称，还请责罚。"落英开口道。毕竟是宫中老人，规矩上一板一眼。
"无妨，我就是希望大家自在的相处，我原本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人后我们便是姐妹兄弟。"春桃原本面色有些惴惴，听我这样一说朝我露出极真诚的笑脸，其他三个也是一脸激动的神情。"只是出了梨落宫，我便是主子，规矩还是要，免得落人口实，也免得你们平日里太过放松惹来无妄之灾。"我这话说得郑重在理，他们一齐答道："奴才，奴婢明白。"
我又细细问过，得知这里极其偏僻，那荷池平日里极少有人去，我心下暗喜，待得无事之时，去那里抚琴看书，倒是好去处。和家里的水阁有异曲同工之妙。隐隐听得一阵铃铛和车轮碌碌之声夹杂在蛙鸣里，转瞬便听不见。
这次轮到碧玉好奇了，"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马车在宫里走，还这么公然摇铃铛。"仍是春桃出声："那是送主子们去凌云殿接受宠幸的銮舆，皇上最近宠了一个宫女，都连着好几个晚上侍寝了，大家都在议论这事呢。"我想起今日在皇后宫门口那个高亢的声音和其中按捺不住的兴奋，原来是宫女出身，难怪这般沉不住气。
"她也住在这边？"我今日过来之时，一路都较为破败，她如此受宠，不该住在这样的地方才是。
"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前两天册了选侍，皇后将她安置在这附近，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以前还经常一起玩，现在受封了，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春桃一脸不屑的说道。
"春桃，这般不敬的话以后不许再说，她终究是选侍，是主子。"我呵斥住春桃，她见我动了气，也是瑟缩的低着头，我叹口气，又软语道："我怕乱说话会给你招来祸端。"春桃点点头，脸色才缓和下来。
我心里暗叹一声，皇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銮舆去凌云殿必定要经过大部分的寝宫，该有多少女人被这辘辘的车声碾碎了心，对这车上之人咬牙切齿。我心越发的寒透，无意争宠的念头也越发坚定，获得恩宠又如何，处在那般的风口浪尖，日日提心吊胆，何苦。我宁愿做那白头宫娥，做那"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之人。一弯新月悬在空中，我想起将军府内，不知娘和爹是何种光景，也不知于归能否从李凌的阴霾中走出。
晚间，大家都睡下后，房里就剩下我和碧玉两人，她脸色不甚好，我与她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的模样，"碧玉，你有话要和我说么？"我前后思量，也未发现有何不妥，只好开口相问道。
"小姐，你对他们这般好，是不是要把碧玉忘记了？"碧玉满面委屈质问着我。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吃醋了，不禁好气又好笑，她见我笑出声来，脸色一沉，不悦之意更甚，我搂住她的头，说道："我们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待你我比待于归都上心，他们才认识多久，怎能和你相比。不过日后许多事，还得靠他们，而且日日要在一起，我必定要善待他们的。"我顿了顿，接着说到："碧玉，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妹妹。"她被我这番话震住，半晌后紧紧的抱住我，不知多久才放开。
自那以后几日，我便足不出户，日日只在宫里和他们几个说说闲话，春桃倒是待不住，常要跑出去探听消息，参加选秀的宫女都入宫了，听说一个个花容月貌，也有许多是高官和富商之女。人心都是这般，只向往更高的地方，殊不知，爬得越高，摔得也越惨。
这日午睡后，我吩咐小华子和小顺子捡几株结实的梨树搭两个秋千，日常无事时，可以荡荡秋千，或坐在树荫下看几卷书，想想便极惬意。他们正忙着，春桃神色匆匆进来，张口便嚷嚷，"董秀女死了。"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放下手中的活计，还不待我们相问，春桃已滔滔不绝的说开了："是吃过午饭后暴毙的，太医来查说是旧疾复发。皇后已经吩咐下来，按采女的位份下葬。"
这些日子相处，我已知道落英是个稳重之人，听得这样的消息，我便先看向她。她淡淡一笑，"宫中之人本就体弱多病，董采女自己福气不够吧。"
"才不是呢，以前有算命先生说她是母仪天下之相。而且她的美貌，比我们主子也只差一点点。"春桃不服气的辩驳道。
我和碧玉对视一眼，有些慌，都想起那日在紫东阁所求之签。还好此事无人知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落英见我脸色有些泛白，以为是春桃的话冲撞了我，连忙呵斥住春桃，又将我扶入店内，给我倒上茶水。喝了半杯热茶后，我心定了些，仍是有些戚戚，毕竟也是董姓，追根溯源，怕都是一个祖宗，而且此届入选的秀女的也就她一人姓董，就这样没了。
晚间我仍旧有些抑郁，春桃见我神色不对，兼上落英的责备，一个下午都乖乖待在宫里，只不停给我换茶水，又说许多话要引我开心，我懒懒的，都没太搭理，一本诗经拿在手上一页都未读完。春桃只得黯然褪下，少顷我便听得窗外压低了的谈话声。
"都是你，没事乱说些什么。害选侍现在心情不好。"声音文弱尖细，是夏花。
"我也不知会这样，早知道会惹得选侍不高兴，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我不过怕选侍成天待在屋子闷得慌，便去打探打探，以后若是选侍蒙圣宠了，也知道宫中情形。"
小华子和小顺子也在一旁叹着气，这时碧玉的声音响起来："别瞎想，小姐不过是想家了，与春桃无关。"看来那晚的推心置腹起到作用，她已经和我一起维护这个小家庭的和睦团结。
"都在这里嚼什么舌根，打叠起心思好好服侍主子是正经."这话必然是落英说的。
"春桃。。。"我向窗外唤了一声。
春桃听见一阵风一般的进来，其他人也跟在后面。"今日天气不错，我们用过晚饭后去上次说的那个荷池看看可好，那里有凉亭的吧，我们捡几样小吃，去那次赏赏荷花，抚下琴如何？"
见我这般说，众人皆面露喜色，连声说好，一溜烟的准备去了。只剩下碧玉一脸了然的含笑看我。"你这鬼灵精。"我轻轻唾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