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采梨(3)
他原以为我会拒绝,见我答应得爽快,便直勾勾看着我,那目光要将我洞穿。我原本通红的脸反而渐渐淡了颜色,含着笑镇定自若的看着他。
我定然会说好,要与他一起做这出格之事,才能让他更加印象深刻,欲罢不能。他见多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却未必见过敢拒绝侍寝,能上树摘梨之人。从最初认识我的琴音,到现在见到我内监装扮,无论好坏,终究在他心里会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姝儿,你真是有颗赤子之心。”他叹了口气,将手搭上我的腰,那股气息又逼近了我。覃朗的白色衣袍在心底闪过,我指着旁边一棵稍小的树道:“上那棵树吧,刚刚那棵已经被我摘得差不多了。”
我见到他的侧脸,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想起了心烦的事。也许此刻的我勾起了他的往事,这些往事必然藏得很深,他轻易不会与人展露。我不再看他,也不想揣测,此刻在他怀里的是我。即使我千万般的不情愿,我仍知道我现在必须在,而以后也要尽量在他怀里。只有他能给我权利与地位,只有他才能制裁那些对我蠢蠢欲动的人。他是一切苦难的根源,而每个人都乐此不疲的追逐他。而我,便是那芸芸追逐者中的一个。
他将我稳稳的放下,地上春桃早就情不自禁的叫好起来,仰着脸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他嘴角自矜的扬起一个弧度,眼睛扫过春桃那张鲜嫩的脸。她的脸因为兴奋和激动泛红,衬得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分外明亮。我暗叹一声,又有一个人已然被他征服。
他就是一个猎者,**的女子都是他的猎物。这猎物越难捕捉,越能激发他的斗志,没有什么比看着得不到更让人心内煎熬。而春桃这样主动扬起的脸,固然让他生出英雄感,但这样的女子太多了,命运无非就是新鲜感后的遗弃。
他的手日久紧紧搭于我腰间,未松开半分。我轻轻动了动身子,挪至离他稍远的地方,他感受到我的不情愿,脸色霎时一变。我自树上摘了一个大而耐看的梨子,回头来展开笑脸看着他,道:“皇上,你看这个可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包围住我们,光影重叠的瞬间,有短暂的一瞬他的影像与李凌和覃朗重叠,待我闭上眼再睁开,是他那张带着笑却依然冷酷的脸。
他看着我,眼神却是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过了片刻才逐渐清明起来,上下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眼里才泛起实实的笑意。这次是真的笑,那笑容自眼角眉梢溢出来,布满他的脸和身体,我才知道他原本的笑竟是如此迷人,也许是由于难得一见的缘故,丝毫不亚于覃朗的笑。
我有些怜悯他,握着的越多,便越害怕失去,越害怕面对自己的失败吧。长年的处在高位,让他心底最真的感情一点点磨灭。多年后的我是否也是如此,只懂算计和防范,以奠定消磨掉一个常人的喜怒哀乐。想及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忽地掠至我身侧,紧紧将我扣住,就着我的手将那梨狠狠的咬了一口。我难以适应他如此真诚的脸,心里却高兴,我终于还是触摸到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嘴角含笑的嗔道:“皇上怎么这么馋,都没洗的,一会身子不舒服可不要怪姝儿。”说完便用手指轻轻往他头上一戳。
这本是极僭越的动作,威严如他平时是无人敢如此的,但他此时目光温暖的看着我,我几乎要认为他也是情深意重之人。深心处有个声音提醒我,千万不能爱上他,他绝对不是你的良人。
他不管不顾又将那梨子咬了几口,才颇为满足的笑了,年过而立的皇上此时便如垂髫少年一般。地上诸人均是看傻了眼,那王公公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有好多年没像现在这样开心了。”他抬头看天,长长出了口气,似要将心中压制的种种通通吐出来一番。
“姝儿希望皇上日日开心才好。”我语气诚挚,用目光对上他的眼睛说道。
“长生,将晚膳传至梨落宫,朕要与姝儿一起用膳。”王公公领命便要去了。我急忙开口:“皇上,您等等。”有些着急的一跺脚,险些站立不稳,他忙又加紧了几分力道,将我搂至怀前。
即使他语气动作甚至目光已经柔和如斯,我仍是本能的有些抗拒这个身体。他拥抱过多少女人,给了多少希望又生生一个个掐灭。
他有些不解看着我,似担心我拒绝与他一起用餐。我语调昂扬道:“不如让皇上尝尝姝儿和梨落宫众人的手艺,今晚吃个全梨宴可好。那些鱼肉就暂时歇一天?”我晶晶亮的眸子盯着他,料他不会拒绝。
果然他笑意更浓:“姝儿有这样的手艺,那我真是要好好尝尝。”
“皇上不要嫌弃姝儿手拙才好,不过也就图回新鲜。”我看了看他,又带着娇羞低下头去,一张脸泛起酡红。
他朗身笑了起来,拥着我要带至树下。转身间只听得轻轻的嘶一声,落至地上时我扭头一看,他衣衫已经被树枝刮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心下着慌,也不知他会不会恼,他注意到我的脸色,转头看了看被刮坏的袍子,不在意的说:“姝儿不用惊慌,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说罢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转头道:“长生,去取件衣裳来。”
“皇上,不用去取了。”碧玉此时开口道。我原本放松的心顿时一紧,真是惯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微微一皱眉,却没有发作,只淡淡说道:“为何?”我正待呵斥碧玉,他既然相问我也不能再开口,一旁落英早已神情紧张,我也用眼神告诫碧玉。
他是皇上,即使此刻他收起锋芒,但不代表就能轻易的去触摸他的爪子。碧玉这才知道自己过于放纵了,急急往地上一跪:“小姐,不对,是主子给皇上做了件衣裳。”
我和落英都十分诧异的看着她,她虽畏惧皇上的威严,但说起衣裳时掩不住欢喜的神色。她定以为天赐良机,让我辛苦做的衣服能派上用场。我心被拉得紧紧的,那是我用心为覃朗缝制,如何能献给皇上。
“姝儿,你竟有这样一番心意?快,去拿给朕看看。”碧玉等的就是这一声,快步去了。我正要分辨,落英的眼神扫了过来。我心思一颓,知事情已无法挽回,只恨早上不曾明白告诉了碧玉去。
他抖开衣服瞧了瞧,微微点点头,我忙道:“做的匆忙,不知道是否合身,针脚也粗糙,还是待下回姝儿重新做一件。”
“我在意的是姝儿这番心意,瞧着极好。”王公公接过那衣裳,正待去内间帮他换上,那衣服翻了过来,里面的莲花清晰可见。
我脸色白了一白,落英的手也是微微发抖。“怎么还有多荷花?”他也看到了,用探究的眼光注视着我。瞬间那股压力又回来了,他是如此敏锐而多疑。
“姝儿见皇上极爱怜淑贵妃,淑贵妃很爱莲,以为皇上也爱这花,姝儿不该妄自揣测圣心,还请皇上治罪。”说完便毫不含糊的跪了下去。
压力一松,身子也被及时托起,“我爱惜姝儿的心意还来不及,怎会责怪。从今日起,朕最爱的便是梨花。”他这话说给其他人听也许会热泪盈眶,我也作出极为感动的神情,心里闪过的却是李凌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何能叫人相信他的话。多少女子相信了,只落得独守空房,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的下场。
那衣裳他穿着也合身,原来他与覃朗身材相仿,我看看他再想想覃朗,两人面目也有几分相似,果然是血缘至亲。只是那藏蓝掩不住他的王者之气,不知覃朗穿起来会是怎样的情景。
“你的奴才们都这般肆意?”王公公仍在为他整理衣衫,闻言手也是顿了一顿,便不动声色的继续为他抚平小小的褶皱。
“是姝儿管教无方,还请皇上不要责怪。”我又惶恐的跪下,他们才是最重要的人,眼前人的恩宠也不过想求得保全他们。
“起来吧,不用再跪了,朕也很欢喜你性子纯良,不苛待下人。”他还有半句未说,我也领会到了,人前还是要做足样子,毕竟这是皇宫。他今日心情尚佳,自然不会计较,但他不会天天都有这般好脾性。
碧玉春桃早就唬得面无血色,齐齐跪在地上磕头,他似是有些厌烦如此,挥挥手让他们起来了。王公公向我使个眼色,落英便带着他们几个退了下去。
我已然知道他的喜好,小心掂量拿捏分寸,唯恐不小心他这笑脸便会迅速结冰。儿时见过京剧中的变脸,那时尚小,不懂许多,只是觉得好玩。如今他变脸起来,真真叫人心惊胆战。
“这爬山是姝儿儿时的技艺?”他喝了口茶,问道。语气如同家常的闲聊一般。“你爹爹也不曾好好管教你?”
“爹爹忙于打仗,极少有时间回府的。”我笑着说道。
“是我让姝儿幼时缺少父亲陪伴了。”他含着怜惜看我。
“还多亏皇上,姝儿拥有一段十分快乐的时光,也学会自得其乐。”说完我就有些羞赧的笑了起来。他喜欢放松自在的我,我也就省了跪来跪去请罪的许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