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变心
爹回来已经五日,家里似是忽然多了几十号人一般,随处能听得他爽朗的声音。整座董府也多出许多生气。这几日的相处倒是不错,虽然陪于归和大娘的时间会长许多,但日日都还是会一起用饭,饭后也留着我们说话。京中那些官员络绎不绝的拜访,只是皇上下得旨来,说是要爹尽情享受天伦之乐,爹也便借着由头,一概回绝不见。众人也不好违逆圣旨,这两日门前倒是冷清了下来。这样的日子虽然无甚不好,我却等得心头焦急,不知李凌为何到现在还杳无音信,距离上次一别,已是有一个月之久。我一面担心他爱上他人,一面又纠结不知该如何求得爹的应允。我心里笃定只要他来求,我们便一定能比翼双fei,哪知道后来会生出诸多的变故。
这一日我仍在细致绣那荷包,鸳鸯戏水已经绣好,就差那传神的两双眼睛,碧玉忽然火急火燎的进得房来,嚷嚷道:“小姐小姐,老爷在接见李公子呢,你赶紧去看看吧。”我一惊,绣针便刺破了手,一滴殷红的血瞬间渗透锦缎,正好留在那鸳鸯的眼睛里。我也未在意,更不管手上的伤口,急急便往大厅赶,连碧玉的话也未听完。
我终于见着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坐在爹下侧与他谈笑风生,于归则是立于爹旁,一双眼睛一直含羞带怯的看着他。见得我来,他便朝我点头示意,眼神中有一丝淡淡的疏离。我只当他不能在长辈面前过于直接,加上羞涩与欣喜,便未留意,只满心的小鹿乱撞。
爹见到我,便说道:“这是我的二女儿,董姝。她们两姐妹年龄相仿。”
“我与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二小姐容貌清丽,大小姐温婉可人,将军可真是有福。”李凌面色平静,说话滴水不漏。
我这才察觉出异样,狠狠的盯他,他却用朗月清风的眼神看我,我一时倒有些错愕,只得再次对自己说,说与我已经郎有情妾有意毕竟不太合礼数,也有损我声名,他这样,也是为我着想。这才艰难的移动脚步站到父亲身边,呆呆听着他们对话,只盼他能早点把求亲的话说出口。但他一直与父亲聊战争之事,也谈及排兵布阵,两人相谈甚欢,我多次用目光注视他,他也只有一次回视我,流露出微微的笑意。相较之下,他倒是经常会对上于归含情脉脉的眼光,丝毫也不闪躲。
爹似是极喜欢李凌,我心里也很高兴,终究优秀如他,还是入得了父亲的眼。茶已经续了两遍,李凌道:“一直听闻皇上御赐将军府府邸非常美观,不知可否参观一下?”爹闻言面上有光,朗声道:“有何不可,于归,你陪李公子去转转。”我心下大骇,直直望着李凌,希望他能开口让我陪同,他却如无视一般应声道:“多谢将军。”于归羞得满面通红却仍是脆生生应了一声是。爹似是这时才想起我,又补了句:“姝儿你也去吧。”我已经凉透的心却觉不得点暖意,望着那一身洁白,觉得离我很遥远。我此时心里仍是残存着一丝希望,想他是在父亲面前做戏,确实也还是想陪在他身边,便跟着于归一起走出门来,全然没注意到于归一脸的不高兴。
一路三人话并不多,于归满面绯红,我则是脸色煞白。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我甚至想给他看看他送我的荷包,我想告诉他这一个月来,我几乎日日会梦见他,我每天都在幻想他前来提亲,幻想我成为他的夫人。他在我原本平淡无奇的人生里增加了绚丽的色彩,他让我见到更多的美好。只是这一切都堵在我胸口,堵在他温柔无情的眼神里。
走至东楼,于归说道:“这是爹爹和娘的居住之处,东边采光好,爹爹当时特意把娘安置在此。”
“将军对夫人倒是情真意切。”李凌言辞简短,似是若有所思。于归闻言一脸得色。“爹爹对娘,是极好的。”
他一直在我和于归的中间,没有半分偏近我身边的倾向,我一路都没有发话,于归用她无比娇柔的嗓音与他交谈,我只觉得心里似有一把利刃在切割一般,一刀一刀,生生疼得难以呼吸。他明显在疏远我,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不提求亲的事,不与我表示亲近。我侧头看向他,这就是一个月前说喜欢我要娶我的男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男子,拉着我的手在我额头留下印记的男子,为什么此刻我有咫尺天涯之感。为什么一个月事情就会变成这样,难道那些海誓山盟竟是我的一场梦么。我几乎抑制不住眼泪,正好行到北楼,我便跟他们说身体不舒服,急匆匆的回到房内。
见到置于桌上我那副绣品,还有碧玉关切的眼神,我终于按捺不住,失声痛哭。只把手绢死死咬在口里,生怕发出声音让外面的人听到。碧玉哪见过我这般,顿时吓慌了手脚,只得上来死死抱住我,连连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一味只哭,她只得放开我,寻了娘过来。我便倒在娘的怀里,她也未安慰,只是轻轻***我的头发,任我发泄我心中的情绪。直至我终于觉得身体内的水分都已经流干,浑身的力气也已经用完,我才停了下来。娘什么也没说,只喂我喝了一杯水,便扶我躺在床上,自己则坐在方塌上,我无力说话,只转过头向床内,眼泪又不听使唤的流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沉沉的睡去了。
等我转醒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房内有个人影,我以为是碧玉,细一看才发现是于归。她气色很好,眼角眉梢春意盎然。见我醒来,开口问道:“妹妹可是不舒服?李公子让我来问候妹妹呢。”我闻言一怔,心里的欢喜顿时铺天盖地。只是接下来一句话,却是直接将我扔至冰窟,“他说你与他妹妹十分像,见着你很亲切,要你好好保重身体。”我此时头脑一片空白,只是用眼睛死死的盯住于归,想把她那张开合的嘴缝上。我曾暗自恨她穿光鲜的衣物,而我只能着素净之色,她能接受众人的赞美,而我只能活在阴影里。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而我只能得到淡淡的几句关爱。可没有任何一个时候,会比现在更恨她,我恨她夺走我生活里全部的阳光,恨她给我希望再硬生生掐灭,于归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转身便要出房间,到门口时,她忽然转身过来说:“我和李公子彼此都有意,他说过段时间便来跟爹爹求亲,到时候希望妹妹会祝福我们。”她站在阴影处,表情变得模糊,只是语气中的骄傲与兴奋狠狠击伤了我。我未出声,只是无比疲倦的闭上眼睛。
我如此在床上昏睡了许多日,娘日日陪在床榻边,熬了软软的粥一勺一勺喂我,我机械的吃,根本不知口中食物是何滋味。碧玉更是眼睛红的跟桃子一样,一日日在我耳边念叨,我一脸茫然的看她,无法集中精神听明白她的话语。爹爹亲自来看过我一次,为我请了医生。医生也一筹莫展,只嘱咐我好生养着。爹不知缘由,神情间倒有几分焦急。那日正好娘也在床边,一脸关切的看我。爹见到她,似是一怔,呐呐了半晌,终是无话,叹气后便离开了。
这一日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根本不能入睡,只是不愿意见到娘和碧玉担心的样子,我也很想与她们说几句话,想问问她们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此,只是话到口边,便失去勇气。问了又如何,结果已经这样,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是一直就不在,还是后来才不在?难道一开始便是谎言,他从未心动过?他给我编织一个美丽的幻象,现在赤裸裸的现实露出来,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耳中却是忽然听得门外碧玉和娘轻声的对话隐约中有李凌,求亲的字样。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门边,一把把门推开。原本窃窃的娘和碧玉惊诧的看着我。碧玉神色慌张的说:“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外面风大,你赶紧进去休息吧。”说罢便要动手来扶我。
“你们刚在说什么?什么求亲?”我用尽全力抓住碧玉的手腕,浑然不觉指甲已经嵌进她的肉里。
“没,我们没说什么,什么也没说。”碧玉没有在我面前撒谎过,此刻额上满是汗珠。
“不用瞒她,”娘开口道,“姝儿,李凌今日带了许多东西,来府上求亲,求的是于归。”我虽是已听得于归讲,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此刻听娘说,知道已是确凿无疑,心中压抑多日的情绪一齐涌至胸口,竟是再也控制不住。我一把甩开碧玉的手,便急急往前跑去,碧玉在后面便喊边追,我只想见见他,仍是心有不甘,想知道为何要这般待我,是否一开始便是欺骗。我跑到大厅时,他正好和于归一起满面笑容的出来,颇像一对金童玉女。见到我,两人均是意外,于归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他却神色如常,侧过脸抓住于归的手,轻轻拍着示意她安心。冷笑不禁从我的嘴角溢出来,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大家都以看怪物一般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却只是笑,怎么也停不住。多恩爱的他们,我还何必问,何必自取其辱。李凌似乎还想说什么,大约是想再度澄清我们的关系,表示与我之间只有纯粹的兄妹情意,我却在他开口前转身离开,再也不想见到这张虚伪恶心的脸。
爹出言叫住了我:“怎么病了一场,便没规矩了。”
我直直盯着他,眼里泪光泛起.“你何时教过我规矩?何时关心过我,这么多年你尽到多少做父亲的责任,你的眼里,只有于归吧。”说完便走,全然不顾已经呆若木鸡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