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村自觉得沉沉地睡了一觉,只是噩梦接连纷呈,只觉得血腥气十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刹那又几乎全都忘掉了。这些天身心俱疲的他瘫在床沿,仿佛身体已不属于自己。
“这是哪里?”郭村忽然间回过神来,急忙要从床上坐起,突然听到个女子唤道:“小姐小姐!郭公子醒过来了!”郭村抬头看去,床边的方凳上伏着个身着白衣的柔弱女子,形容憔悴,正是同他有媒妁之约的江雪英,一个小丫鬟正端着水盆过来。
郭村知道自己回来了,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还在野树林,看到了断作两截的死尸。雪英迷迷地睁开眼,刹那间泪如泉涌,不顾外人在场,一把把郭村拥在怀里,哭道:“可算回来了,郭大哥,我想你想得好苦···”
郭村脑袋里翻腾得厉害,仔细回想,也琢磨不透其中的蹊跷,可是看到雪英,心中又是一番的苦楚。丫鬟识趣地退出房去,郭村便即把一只手搭在雪英的肩上。雪英哽咽着依偎在他怀里,喃喃道:“我不问你,我只要你回来,你回来,我就好了。”郭村心里矛盾,眼前的一切,他好像还没有适应,虽是他生活多年的地方,此时却有一番异样的陌生。
郭村道:“英妹,我好好的,你放心。”雪英轻轻扬起脖子,盈满泪水的双眼,如同两池秋水一般看着郭村。郭村从未被女子这般看过,一动情,不自禁地俯身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雪英登时泪如雨下,扑在郭村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郭村心里难过,他想知道江湖的处境,可被雪英抱着又无从发问,只好眼巴巴地等着人过来。没有一盏茶功夫,果然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郭村赶紧把雪英抱开,帮她擦泪。来人急急地走进来,郭村担心江坤过来,自己实在没有颜面相对。“村儿啊,你醒过来了?”来人还在屋外就说话了,郭村听出了是江夫人的声音,心里稍定,赶紧从床上下来。
转眼间,一个满脸慈容的老夫人就来到了郭村床前,郭村战战兢兢地跪下谢罪,被老夫人一把托起,道:“使不得,孩子,这事儿不怨你。你身子弱,得好好调息。”雪英扶着郭村坐下,江夫人看着二人,浅笑道:“村儿啊,不是我说你。你真该好好待英儿,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茶饭不思,你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何况还替你挨了老爷一脚——”“娘亲——”雪英赶紧打断她,道:“郭大哥安全回来,没遭歹人的罪,就是万幸了,还提他作甚?”江夫人笑道:“迟早是他的人,不用这么急着替他说话吧?”雪英脸色一红,倒掩住了多日来的憔悴。
郭村心里不快,又无话可说,只好低着头,他的右手已经上药包扎,他更觉得对不住江家人。他羞愧于多日来想要浪迹江湖的糊涂想法,突然“扑腾”跪地,道:“夫人,我对不住您的厚爱,这个头我一定要磕!”说罢,不及江夫人和雪英的阻拦就拜。江夫人看他拜完,扶他起来,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回来就好了。我和老爷商量了,下月初四是好日子,索性把你和雪英的事儿办了,冲冲喜。”郭村一惊,问道:“不知,今日是——”雪英红着脸道:“今日月末,还有四天了。”
郭村猛然想到和周昭的七日之约,又问道:“我昏睡几天了?”“没有,你昨天被老爷差人带回来的。”江夫人道。郭村心中焦急,还有四日就得同周昭比武,自己又回来得蹊跷,看来只有找江坤才能弄清楚了。郭村借口道:“那晚我醉酒误事,我想找老爷亲自谢罪。”
雪英嘟囔道:“你不用急着找他去的,他这会儿倒不知在哪儿了。”郭村问道:“老爷不在么?那我又是被谁救回的呢?”江夫人道:“老爷托管家背你回来的,找着你的时候,你睡在河边,管家就背你回来了。也不知道那个歹人去哪里了,所以老爷查访去了。这些天那个歹人没害你吧?”郭村觉得江夫人神态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只是摇摇头。雪英以为郭村不愿提及此事,也不追问。江夫人招呼下人准备晚宴,就留下女儿女婿单独在房里说话。
再说起江湖,他离开江坤二人之后,直接往破庙赶来,想要搭救秋喜出来。他本来的打算是带着郭村离开此地去江南,学些防身的手段,好好过过日子,虽说他名为“江湖”,多年的历练却越发的不愿涉及江湖之事。只是此前蒙一前辈恩情,要化解丐帮多年的一些恩仇,可是此番的经历实在让他对所谓的“千古中原第一大帮”失望之极,多年的武林散乱也就不足为怪了。所谓“江湖事,江湖了”,此时的江湖却不再愿意顾忌,只想着了了郭村的心愿,这场师徒的情分就作罢了,自己再寻个僻静处过完余年也就是了。
江湖绕开丐帮中人,回到了那个镇子,他挂念着江老太,不自觉地回到了客栈,到得门口,又免得看到江坤尴尬,就叹口气走开。这时,客家店小二突然看到他,认出他来,就赶紧跑过来叫住他,道:“老先生,又见着您了。”江湖转头看到他嘴角殷红,想到是自己所为,故作玩笑道:“小子,爷爷打得你还不够么?”说罢,佯装着抬抬手,店小二有些闪躲,又看他闹着玩儿,就放下心来,道:“您说笑了,只是周公子交代,要是看到您的话,麻烦招呼声,让江老太太快些回来,不能落下功课。”
江湖觉得好笑,却有问道:“江老太太还不曾回来么?”“周公子说她寻你师徒二人商约比武琐事的,约好今朝就回的。难道不曾遇到你?”店小二问道。
江湖心里有些担心,又想到江坤追她去了,想来不会遇上丐帮找麻烦的。他摇摇头,道:“大概遇到老朋友了,叫周探花放心好了。至于同我徒弟的比武,回来问江老太太是了。”店小二一一应下。江湖正要走开,突然想起什么,他素来知道丐帮的爪牙之广,担心徐长老寻仇,找到客栈来。他四处看看,还真看到街角有几个乞丐聚在墙头,难辨吉凶。
他回过头来,拉着店小二坐在墙角,店小二有些惊慌,生怕这位再无辜打他。江湖看他拘拘谨谨,笑道:“你腮帮子还疼不?”店小二慌忙摇头,道:“不疼了,一点不疼了。”江湖点点头,道:“那还记恨我作甚?”店小二赶紧摇头否认,江湖笑笑,道:“没事儿,我就朝你说几句话。”
江湖指指人群,问道:“你是土生土长的湖南人?”店小二道:“不是的,小人老家扬州的,爹妈为了逃饥荒才来的这里,后来又死得早,我就投在掌柜店下跑跑堂。”店小二对江湖亲切了许多,言语中也有了一丝伤怀。
“是啊,这样的世界谁能安稳一辈子呢?我朝你讲个故事,你要听不?”江湖道。店小二点点头。江湖讲道:“三十多年啊,有个阔少爷,叫江都。爹是兵部尚书郎,娘也是对门户的大小姐,他自幼就长在那般好的环境下。”店小二道:“有这样的生活,倒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江湖淡笑道:“可是他至今大字不识几个。这倒也不是家境的问题,说来他已经三十多年没回家了。”“为什么呢?”
江湖道:“他从小在兵部看惯了刀枪棍棒,从此对什么仕途就全然不顾,私塾先生就是他从小施展拳脚的对象,那先生又不敢告诉他爹妈,如此他多年下来,身板结实了,可是生的了一个榆木脑袋···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女子,他就离开了家···”江湖突然不说了,店小二问道:“后来呢?”
“他死了,他三十年前就该死了。”江湖突然不说了,坐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灰色包裹递给店小二,道:“这里边是我这么些年的积蓄,本来就是粪土之物,如今于我更是连粪土都不如。本来想留给我那个没缘分的徒弟的,如此一来,与你有缘,就送你了吧。”店小二顿时不知所措,连连推脱。江湖一把将包裹塞到他怀里,道:“莫要推辞,人生在外,劳碌多年,你总该回老家看看的。这地方可能要不太平了,你早些赎身离开,切莫卷入什么纷争了。周探花有句话说得还是在理的,人无贵贱。你回去做些生意,好好过过日子。”店小二很是为难,江湖笑着起身离开,朝他摇摇手,道:“回去吧,让周探花也回去吧。”
店小二看着江湖渐行渐远,消失在街角,心里也是一阵感动。只是看不出他到底出自什么样的心思。
时已近了傍晚,天色昏昏,更似要下雨的模样。江湖打算晚上再去寻秋喜,就找了家酒馆吃些酒水。东镇边上最靠近破庙的地方,有家“仙翁酒家”,看来生意不错,江湖捏捏手里还有些碎银子,就抬脚进去了。前脚刚进门,身后“哗哗”地雨水就下来了。
店堂生意果然热闹,前门庭排得满满的桌席都没什么空位了。江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伙计才忙不迭地跑将过来,连连打招呼道:“客官久等了,一楼没座儿了,烦恼您往楼上坐。”要是平时,此般怠慢,江湖早就破口骂开了,心境不同,江湖脾气也好多了,他朝小二道:“找处僻静靠窗的桌子给我。”伙计点头应下,领着江湖朝楼上去。
楼上的情形稍微好些,食客们也都文质些,低声细语,少了不少山野粗语。江湖在角落靠窗的座位坐下,招呼伙计上几块辣牛肉,另外帮他把酒壶装满,他递出酒壶,突然想到送郭村的那只精致的酒壶,暗笑道:“白送他满满一壶的好功夫了!”
江湖把窗推开,放眼看过去的正是朝东的郊野,此刻大雨滂沱,不时的闪电轰鸣,照亮了远处的房屋树木,俱是阴森之状。江湖静静的看着远处那破庙的所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救人的种种,想着想着思绪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乾坤顶之战,不禁又是惆怅。
酒菜上来了,江湖一人独坐,默默地吃喝,听着雨声“窸窣”,心里倒也安静。这时,听到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上来,江湖听出了异样,不禁抬头来看。上来的那人一身宽大的斗篷蓑衣,湿漉漉地淋着水。他解下蓑衣,提在手上,竟是从身上解开了个钟罩一般,露出个矮小单薄的身躯,更加显眼的是,这人一袭僧衣,顶着个锃亮的光头,朝客人们道:“大和尚有礼了!”